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为什么养我的都不是人   作者:自由的山羊   文案   *写作顺序从第四世开始,每一世都写了独立篇章,作话有人不看我就放在了文案w   中原雅治,在知道他的养兄不是人而是神后,悲伤的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养他的物种都这么奇怪!   第一世,雅治被下弦五当作家人养大,从弟弟的角色一路升到哥哥,眼看马上就成爸爸,下弦五被一刀砍头。   雅治拾起花札少年的日轮刀,在他震惊地注视下干净利落的抹了自己脖子。   第二世,亲生父母被冤杀,化为咒灵也要把雅治抚养成人,每天被扭曲的爱意围绕的雅治被咒灵们当成了孩子。   俗称——咒灵之子。   这秘密被发现后,赤司雅治被咒界高层处死,同期的伙伴当即黑化当了教主。   第三世,雅治被遗弃到八原,妖怪们可怜他,给他取名为夏目雅治,可惜刚认识了小伙伴,就化为萤火消失了。   第四世,雅治睁开眼,自己正被一个小豆丁抱在怀里,对方还拿着奶瓶,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嘴里怼。   中原雅治:“……”   还没等他调整完心情,养兄就把他打包给了刑警,想让他在光明世界当一个幸福的孩子。   ……   然后,雅治迎来了自己的第五世。   ***   抚养我的鬼要在地狱经受无数刑罚才能洗清罪孽。   我从地狱逃了,他杀了多少人,我就要救多少人。   *仍然是脑嗨之作,不可避免ooc   *踢便当,含警校组   *亲友情向【标重加粗】   *不写完美主角,不写毫无变化的主角,不写圣父   *前世剧情以回忆剧本的方式穿插在主线中   *中原雅治会一直是个小孩儿,但主角的其他世和第五世就不是了。   *在前几世有感情线,比如雅治喜欢别人,别人喜欢雅治,但结局无cp   内容标签: 综漫 文野 咒回 柯南   搜索关键字:主角:雅治 ┃ 配角:下弦五,松田,萩原,中也,哒宰,xyj,wtw,夏目,齐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怪物能凑好几桌   立意:多行善事少作恶   作品简评:   被食人鬼养大的雅治在兄弟死后自刎,想随其前往地狱一起受罚,却被死神看中签订了契约,自此转世救人替家人赎罪。他成为了各种怪物的孩子,在他们生涩温柔的照顾下成长得自信且灼目,即使面对危险,也总有人愿意舍身挡在他面前……   本文从主角的第四世切入,慢慢展开前世生动离奇的故事,着重讲述人与人,人与怪物之间至死不渝的爱。主角坚韧真诚的性格吸引温暖了各种非人生物,使许多人偏离了原本悲剧的人生走向,是一篇剧情感情都在线的佳作。 第1章   ——我这个人很幸运,别人惧怕的东西,到我这儿都成了最亲近的人,我得到他们稀有的呵护与爱,不曾胆战心惊过,但我重要的家人总是负罪累累,不得善终。   ——为了他们,我可以做任何事。   艳红的火光从眼前划过,铺天盖地的蜘蛛线沾染着血迹,少年拼着必死的决心逼近连连后退的食人鬼,双目赤红双手紧绷,锋利的刀刃每一次都为了那截脖颈砍下。   躲在暗处围观的雅治似乎能感受到升腾起的热意,他的妹妹按住他颤抖的身体,在刀光剑影的噪声中低喊,“雅治,累快撑不住了…趁现在,我们快逃吧……”   雅治略微怔愣,似是没回神来,“……逃?”   他们鬼之一家,在这一天,终于迎来了灭顶的灾难。   这次来的杀鬼人和以往不一样,妈妈死了,爸爸也死了,兄弟至此没有露面,情况应该也不容乐观,唯一的妹妹拉住他的手,想带他逃离那田蜘蛛山。   雅治:“逃哪里去?”   “哪里都可以!我们终于可以摆脱累了,不好吗?”妹妹的手爱怜的抚过雅治沾灰的脸颊,“你可以回到人类社会,然后掩护我,我们两个一起,一定能过得很幸福。”   不……   雅治抿紧了唇,   出去是不会幸福的……   他这一生,都和鬼相伴。   “你走吧。”雅治说,“我不会离开的,累赢了,我们就还像以往那样生活,累输了……”   也是应得的。   食人鬼不会有好结果,就算是被鬼抚养长大的雅治,也一直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他一直等待,终于,等来了结束的一天。   少年输了,明明用了全部力气,都没能斩下鬼的头颅。   雅治挪动脚步想出去,却被妹妹一把拉住,“等等,好像还不太对劲!”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的经过累,他的气息比至今见过的所有杀鬼人都强,仍是孩童模样的食人鬼突然身首分离,灶门炭治郎挣扎奋战都没有砍下的头颅,此刻却像是被刀轻轻划过就会裂开的豆腐那般,掉在了地上。   累睁大眼,视野翻转了好几圈,他瞪着漆黑的夜空,不可置信,“怎么会……我的头?”   他的身体从断口处焚烧,扩散到全身只是时间问题,他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累转动眼眸,乍然看到了从隐蔽处飞奔出来的雅治,他无声的张开嘴,像是哑了一样憋出了几个残缺的音节,突然暴怒地尖叫起来,“哥哥!哥哥!哥哥救我——!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啊,哥哥保护弟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刚才一直在旁观,战斗的却是我,啊,啊——”   他说着说着就哭喊起来,“你为什么不能再强一些,你为什么不早一些成为鬼,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被他们当成种族的叛徒杀掉吗——?!”   雅治冲到他的身体旁,抱起他的头徒劳的贴回原处,试图用蛛丝把断口缠起来,   “没有用了,被杀鬼人的刀砍断脖子就恢复不了了……”累哽咽道。   雅治颤抖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他怀抱起累的身体,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腔震颤脊背弯折,像是命不久矣的肺痨鬼一样。   见雅治惨白的脸色,和他眸里明显的不舍痛苦,被雅治抱起的白发鬼忽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雅治,眼泪仍扑簌簌的掉落,“你为什么不跑…姐姐让你跑的吧……”   “我怎么能跑…咳,我们是兄弟啊。”   本来年纪再大一些,就能当累的父亲了。   这场过家家,对鬼来说是折磨,对雅治来说却是真的贯穿了他十七年的人生。   消散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累的身体便只剩眼睛,他什么字也吐不出,只能用含满泪水的眼睛在最后时刻凝视着雅治,   好害怕……   去往黄泉的路上,要一个人了……   怀抱着轻盈的身体残肢,雅治拾起了杀鬼少年的日轮刀,   累眼皮一颤,   灶门炭治郎更是瞪大了眼,   “等等,你要做什么,不,不要——”   “住手啊——!!!”   ***   “小鬼,小鬼?醒醒。”   中原雅治睁开了眼。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境的内容现在还能清晰记得,虽然看不清人的脸,却残留着久久无法释怀的激荡情绪——恐惧,悲恸,和绝望。   他在失去重要之人后,完全放弃了活的念头,一心想跟随家人去往彼岸。   那一刻,心中涌起了强烈到不可撼动的勇气——罪孽由我们共同承担,累。就算是下地狱也没关系。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却好好的活在世间——还被一个戴墨镜的酷哥抱在怀里。   中原雅治转动眼眸,对上了酷哥一直盯着他的视线。   酷哥松了一口气,“呼,看来只是被迷药弄晕了,你意识还清醒吗?”他说话时,雅治还能感受到自己紧贴着的胸腔震动,   “我应该没什么事。”中原雅治回道。   他愣了会儿神,然后猛地睁大了眼,晕成浆糊的大脑逐渐理清了思绪,他扑腾起身,后脑勺直接顶上了酷哥的下巴,“绑架我的那个家伙呢!”   “嗷唔!”   酷哥被迫咬了舌头,气恼的轻轻给了怀里的孩子一拳,   “你老实点儿,我们现在正在追呢。”   中原雅治才注意到自己正在行驶的车辆上,抱着自己的酷哥坐在副驾驶座,给自己充当了安全带,开车的是个和酷哥一样帅的年轻人,眉眼很熟练的就带上了笑意,   “别怕,小弟弟,你已经被救出来了,我和阵平都是警察,叔叔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叔叔?萩,我们年纪没那么大吧……”   “雅治。”   “嗯?”   “我叫中原雅治。”中原雅治抬起头,“叫我雅治就行,不要叫我小弟弟。”   “噗,哈哈哈哈,好的好的,雅治。”   “萩,这小鬼蛮大胆的哎。”看到前方路况,松田阵平经验丰富地握上把手,对雅治提醒道,“抓紧我,待会儿的路有点儿刺激,你也要像现在一样大胆哦。”   熟悉的,面对孩子时的诱哄语气。   中原雅治扯了扯嘴角,突然听到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你竟然被一个小猪猡迷晕了,你哥哥要气死了吧。”   中原雅治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将视线瞥向的后座,   看似空无一物的后座,正蜷缩着身形高达三米的怪物,她的身体是不带一丝肌肉的骷髅,却穿着整洁古老的衣物。仅是与她目光相接,便好像能感受到浓浓的死气。   死神达里尔。   据说是雌性,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死神还能分性别。   “不过你运气挺好的吧,竟然真的接触到这两个小警官了。”   从垃圾箱里睁开眼起,死神便围在雅治身边,不管他怎么赶都不会离开,还常说——我可是你求来的,感谢我吧小子。   中原雅治知道自己是一个转生者。   但也只知道这些罢了,   他是为了某个一定要达到的目的,携带死神重生的,从婴儿时期便能保留此世记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重要的前世。   死神达里尔曾对他说,记住三点: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转生的。   不要太过显眼,显眼会被发现。   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你的转生并不是无限次。   每次转生你的灵魂就会被洗刷一次,灵魂需要慢慢温养成长巩固,所以记忆就像被罩了一层薄膜那般模糊。   最近……似乎有回忆起来的征兆。   行驶的汽车突然急速转弯,油门却被萩原研二猛踩下去,中原雅治只觉得空间翻转,整辆车竟然凭借单侧的车轮立了起来!   中原雅治:“?!”   “抓好了!”驾驶员唇边带笑,中原雅治在那张脸上看出了几分自信轻狂,他还没开口问要做什么,汽车轮胎碾压上了一截跳板,直直飞了出去。   中原雅治的表情be like:O_o   飞,飞了——?!   搞什么,这是动作电影拍摄现场吗?   这么胡来怪不得会英年早逝啊——   “哈哈哈哈小鬼,表现不错啊。”松田阵平揉了揉他的头顶,“我以为你会被吓哭呢。”   中原雅治:“呵…呵呵,抓到犯人要紧。”   没什么可惊讶和害怕的,   中原雅治脸色发白的攥紧了松田阵平胸前的衣角,   恐惧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他现在的身体连面对高个子的成年人都能感到压迫感,更别说堪比蹦极那样刺激的飙车。   车辆的速度已经快到让人恍惚失重,中原雅治不自觉的闭上了眼,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人安慰的拍了拍,揽住他的那只手也紧了紧。   他瞥向松田阵平的头顶,   那上面赫然漂浮着一串数字——2015年11月7日   再看向萩原研二,他的日期是——2011年11月7日   这是死神给他的能力,能够看到人的死亡时间,达里尔说这叫死神之眼。   虽然存在打乱规定的非自然死亡,但大部分人还是遵循着这条规律。   所以中原雅治才会想司机是个英年早逝的家伙。   他埋在灵魂的目的,是让这些人活着跨过死亡节点。   ***   飞驰的汽车角度刁钻的挡住了拐卖犯的车辆,中原雅治被抱着放在副驾驶座上,他抬头张望,松田阵平一手拉过安全带系在他的身侧,嘱咐道,“好好待着,警察哥哥们要去抓坏人了。”   警察哥哥……   中原雅治满心想吐槽,最后却只是像个不服管教的孩子那样抱胸吐气。   可能他那副模样很招人喜欢,松田阵平又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两把。   他的手掌很宽大,明显是属于成年男性的,和雅治体型娇小还是少年的兄长不同,还因为常年做体能练习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摸在头上让人很有安全感,中原雅治愣了一下,不自在的摸鼻子。   一旁的萩原研二看到这一幕,笑道,“阵平,他很可爱对吧。”   “啊?”   “长得像天使一样,当童星或者童模一定很顺利。”   中原雅治有一头稀有的白发,连睫毛都是白的,所以存在感非常明显,他的眼睛是澄澈清亮的淡粉色,很清楚就能看到瞳眸内的纹路。   但,这放在以前,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标重:   有很多私设!关于时间线(比如死亡时间),世界变动(比如鬼这种生物确实存在于过去)等等。   雅治最开始被鬼养大,可能三观和偏向会有点儿问题,但他的性格在第二世第三世一直在变,现在是第四世。   前世会以副本回忆的方式穿插在主线!   第一世从16章开始,第二世在48章,第三世在84章。   没有小本本!死神是个工具人!是原创角色!   没有前世记忆的中原雅治是个纯小孩儿,虽然有时候可能觉得他成熟,但他也有幼稚的时候。   雅治前世有暗恋对象【什】,这个暗恋对象还特别魔性。 第2章   警察局内,中原雅治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两位刑警先生的搏击能力很不错,两三招就把拐卖犯制服了,还救下了一位和雅治年龄相仿的孩子。   中原雅治坐在凳子上等着人来接,和他一起被救出的孩子正在小声啜泣,身旁有位警官姐姐一直在轻声安慰。   他刚刚去做了记录,一屋子的警官先生忙来忙去,调查他的警官姐姐态度很温柔,只问了他家长的联系方式。   除此之外,中原雅治一直抓着松田阵平的裤腿,松田阵平有事就去抓萩原研二的。   有同事调笑道,“噗,松田警官,萩原警官,他这是把你们当救命恩人,所以只亲近你们啊,不会已经开始崇拜你们了吧?”   松田阵平也拿雅治没辙,“你别开玩笑了。”   同事凑到雅治面前,“怎么样小弟弟,警察叔叔们是不是很帅,长大要不要也来当警察?”   “喂!”   “哈哈哈哈哈哈。”   中原雅治顺口接道,“好啊。”   笑嘻嘻的几人反而怔了一下,   “警察能救很多人吧,这么受人爱戴的职业,死了会上天堂的。”   众人:“……”   这,这是黑色幽默吗?   松田阵平惊讶的低头看向雅治的发顶,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哈哈哈。”有人尬笑了几声,“那一言为定,小男子汉不可以说谎了哦。”   没应声的中原雅治将目光频频落在他的头顶——2011年11月7日。   和萩原研二一样的日期。   这么一看,他们大概率不是因为行为太虎作死的,而是因为公事。   中原雅治又瞥了眼房间的标志牌——爆炸物处理班。   因为爆炸而牺牲的啊……这种情况,可以称得上是最糟糕的了。   大概十分钟后,被联系的孩子家属火急火燎的来到了警察局,两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场面一度十分欣慰感人。中原雅治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尽量缩小存在感当透明人。   “你的家人也快来了,不要着急。”松田阵平透过玻璃见中原雅治神色似乎有些失落,从办公室走出坐到他身边,“你的哥哥要和上司请假,晚到一会儿。”   中原雅治嘁了声,“……什么哥哥啊。”   “嘁…嘁?”雅治说的话松田阵平没听清,但他听清了中原雅治不爽的咂舌,“你跟谁学的这些小习惯?”   像小流氓一样。   松田阵平继续道,“你的父母呢,你在哪里上学?”   “我没有爸爸妈妈。”中原雅治语气平静,“我是被扔在垃圾桶里,靠哭声才活了下来的,因为没有户籍,本来是要送往孤儿院的。”   “哎?”松田阵平一愣,   “你知道横滨租界八年前发生的军事基地爆炸事件吗,那里一时间出现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且形成了雷钵街这种三不管地带。”说到过往,中原雅治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脚,“虽然我好像运气很差劲…但我有个对我很好的哥哥。”   “那你的哥哥是……”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门口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少年,衣角有些脏污,神态也有些狼狈,他在大厅内扫了两眼,突然眼神一凝,皱眉向这边走了过来,   “雅治!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不要乱跑的吗——”   紧随他后的是一位粉头发的少女,身上的营业员服饰还没来得及换下,她跑过来蹲在雅治身前,关切道,“雅治,你有没有受伤?”她仰头对少年呛了句,“你不要责怪他,这个时候应该给小孩子安慰。”   两人都是十五六的年纪,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学生气,反而透着股在社会挣扎久了的戾气和苦闷。   见到两人,中原雅治一秒换上了乖巧脸,任少女拉起自己的手,“杏,省吾,抱歉,我只是出门扔了个垃圾,因为家里的卫生需要打扫……”   “出门扔垃圾就被绑架了?你知道你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吗,这里没有中也,没人会救你!”   “省吾!”   “杏,我们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带着这个拖油瓶,他没法赚钱只会花钱,现在还闯了祸,得麻烦警局的家伙。”   柚杏忍不住打断,“雅治是羊一手养大的,你忘记羊的规则了吗?”   省吾像是被触到了雷点,表情有些扭曲,“现在哪还有羊啊!”   羊,横滨雷钵街的少年自卫团,首领名为中原中也,但是在一个月之前,中原中也背叛羊加入了港口mafia,他们羊的成员也被拆散送往各地,不得见面。   这是中原雅治得到的说辞。   “雅治,中也不要你了,他现在去港口mafia舔垃圾首领的鞋子,根本就不是你认识的中也。”省吾曾语带嘲讽的对中原雅治说。   中原雅治连和中也当面对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港口mafia的人强制带离了横滨。   他跟着省吾和杏来到了米花町,两个人不再有组织的庇护,没有了武器不能抱团,一下子过上了小时候那般的贫苦日子,但他们都不再像孩子一样羸弱,省吾去了流水线打工,杏则去了便利店。他们没有学历,找不到钱多的工作,也没有了在羊时的威风,一直憋着股怨气。   羊向来很讨厌警察,因为那混乱的几年,横滨的警察几乎毫无作为,且会管制他们这些爱偷爱抢的少年。   松田阵平将一切看在眼里,出声道:“你们是……?”   “我们是雅治的哥哥和姐姐。”省吾扬起虚假的笑脸,“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就离开,你们先忙吧。”   他拉起雅治和柚杏就要走,松田阵平连忙起身,   对他们的家事好像也不太好插手,但……   “这孩子是被犯人提前盯上了,并非乱跑。”松田阵平解释道,“犯人是有目的的作案,会早早侦查好情况,应该是专挑你们不在的时间下手,雅治…他很乖。”   省吾回头,似乎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是,谢谢你们相救,人民的刑警大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松田阵平皱了下眉。   ***   晚上临近下班时,没有工作的松田阵平仰头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的好友萩原研二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事,笑道,“怎么,很在意吗?”   松田阵平磨了磨牙,“萩,你没听到,我竟然被一个像是高中生的小鬼嘲讽了。”   “也不全是因为这点吧。”   “……”松田阵平呼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好像还没有上学。”   萩原研二弯起了眸,“你难道要领养他吗?”   “领养?萩,你可别调笑我了,我才刚入职,这么年轻就要小孩儿吗,而且我们工作这么忙,哪有照顾小孩儿的时间。”   “你这不是很认真的考虑了吗?”   “……”松田阵平哑声。   “我想着…查一查他的出身,他要是需要的话,就给他找一家领养人。”松田阵平环起胸,墨镜下的眼睛清亮温和,“他看上去有八岁了,都该上小学了。”   ***   中原雅治被柚杏带回了公寓,公寓是常见的楼房单间,他们三个人住,又有性别之分,所以租的房间不算小,柚杏从柜子里翻出泡面,“给,饿了吧,我没时间做饭,只给老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还要回去工作。”   他们在羊的时候,已经好久没这么为钱发愁过了。   中原雅治没有异议,还很乖顺地和柚杏道别,“路上小心,工作加油,早点回来。”   门关上后,中原雅治搬着板凳去煮面,   死神达里尔跟在他的身后,“不去关注那个刑警吗?你那么幸运和他产生交集了哎,他可是还有一个月就死了。”   “刑警?达里尔,你眼睛里只有我吗,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及时发现要被掳走的我,你没发现他们一直住在我的隔壁?”   达里尔:“……”   达里尔的骷髅脸渗出了几分迷茫。   他穿墙而过,“我去隔壁看看。”   很快,他的头从墙里伸出来,“真的,你们租的公寓竟然这么凑巧。”   “才不是凑巧,我故意诱导省吾选的这里。”中原雅治伸长胳膊接水,“这个公寓的价位不低,但是省吾和杏都是挥霍惯了的人,脑子一热就租了,现在就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工作。”   达里尔桀桀笑着,“你在报复他们吗?”   中原雅治翻了个白眼,   “有一部分原因吧,我觉得中也加入港口mafia一定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但我和中也在那之前吵架了,真糟糕,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就被带到了这里。”中原雅治费劲的把水倒进锅里,他回头对着达里尔嗤笑,“你智商还是不怎么高啊,达里尔。”   “讨人厌的小鬼。”达里尔哼了一声,随即一板一眼的说道,“不要跟着流氓学小表情。”她好像特别在意中原雅治有没有长歪。   “我知道,中也也不喜欢,那样很讨人厌。”中原雅治回道,“不要靠这么近,你的身躯大得能把我吓到尿裤子,把骷髅脸拿开。”   “我之前眼睁睁看着你跟着别人混成了狗都嫌的性格。”   中原雅治:“……我那想不起来的重要前世?”   达里尔不置可否。   中原雅治暗搓搓的想问细节,“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达里尔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如果你不想笑,也可以不笑。”   但达里尔这一次没有吝啬给出信息,“你以前可是个风雅公子。”   中原雅治的表情be like:O_o   “和你说过了,不要和流氓学表情!”   “不,这简直比恐怖故事还恐怖的事。”中原雅治吐了吐舌,“风雅?我?”   话题不了了之,中原雅治边煮面边思考那些人的死亡。   他不能说是故意被犯人抓走的,因为被盯上的他无法靠自己的能力逃脱,早晚会被掳走,唯一可控的就是制造可供犯人下手的破绽,也就是自己设计作案时间。   中原雅治经过几天观察,选在了松田阵平提前下班的时候,特意让他们撞上绑架现场,这才和他们有了接触。   中原雅治盯着翻滚的沸水,一边脑内沉思,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他没有异能,这是他最遗憾的事。此时的他才八岁,上小二的年纪,过马路还得戴小黄帽。所以也没有长年锻炼出来的武力。以往,中原雅治都是靠强大的兄长救人。   因为他频繁的“心软”,中原中也还和他开玩笑说:“雅治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孩子。”   但是这次,他可能没有中也的帮助了。   想到刑警先生的体温和笑容,中原雅治有些心悸。   “在想什么?”达里尔见雅治在出神,忍不住问道。   “要让他们避开死亡节点,就必须在那天被其他事情耽误,我没有发言权,没有强壮的体格,最多靠弱势博取同情,比如当时他们要照顾我救我陪我去横滨探亲?”雅治自言自语,“可不止萩原研二一个人,他的同事也……这么多人同时死亡,是因为公事牺牲的吧,炸弹的数量可想而知,连警方都无法阻止的爆炸,一个连现场都不允许靠近的孩子更不可能。”   要怎么救……   不行,救不下。   中原雅治惊觉自己出了一层冷汗,   凭借他自己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救下他们。   ***   小孩子的身体很容易疲惫,中原雅治经历绑架案的后劲上来了,他眼皮打架,也没强撑,昏天黑地地睡了一下午。   再睁开眼时已经晚上,省吾和柚杏还有半小时才下班回来,中原雅治隐隐听到了脚步声,他立刻跑去开门,冲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门外,松田阵平和他撞了个正着。   “雅治?”松田阵平瞪大眼,“你住在这里吗?!”   他顺手拉过中原雅治不稳的身体,   松田阵平下意识往屋内看了一眼,只见连灯都没开,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儿烟火气。   “你害怕了?”   中原雅治佯装惊讶,“我以为省吾和杏回来了。”   “你的哥哥姐姐?他们还没回来吗?”   “没有,他们通常要上班到八点,有时候工作没做完,还要加班。”   “你没吃饭吗?”松田阵平的身后,萩原研二挤了出来,“这么晚了,难道一直饿着肚子?”   中原雅治看到他头顶的日期就心里拔凉拔凉的,简直像冷水对着他头泼。   “……没。”他说。   萩原研二拎起一个袋子晃了晃,“正好,加班的我们买了速食便当,一起吃吧。”   ***   五分钟后,中原雅治坐进了松田阵平的客厅。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儿,你租的公寓蛮宽敞的啊。”萩原研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视野也很好……哎?这间房的窗户正冲着对面楼?”   萩原研二停在一间小书房,“距离好近啊,连对面屋子里的格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平常也没人会在书房眺望远方吧。”松田阵平把热好的便当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快过来吃饭了。”   便当是豪华便当,菜的种类好几个,还是单独包装,中原雅治得了一双筷子,两位刑警先生坐在了他的对面。   松田阵平坐下后便伸了下腰,“忙起来就没时间做饭了,你别挑剔。”   中原雅治默不作声地吃饭,表现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白天不是挺活泼的吗?”   中原雅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在面对偶像时比较腼腆。”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低咳一声。   “噗!”萩原研二笑了,“阵平,他把你当偶像了!”   中原雅治立即道,“萩,萩原警官也是,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迎来多糟糕的结果……”   这点倒是真的。   中原雅治看着他们,   被救者的感恩,可是扎在了他的心底。   “哎?我也有份吗?”萩原研二大方了接纳了小粉丝,“不用谢啦,这是我们该做的。”   所以……   中原雅治定定道,“你们在我眼里,可是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一定要努力救下他们。 第3章   说出那句小学生作文一样的台词后,中原雅治收到了两位警官毫不留情的笑声,   “金,金子?”   “阵平,收敛些,人家很用心地在告白呢。”   萩原研二,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中原雅治抽了下嘴角,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他这个年纪,若是说严肃的事,就会被认定为可爱,还会有种孩子装深沉的好笑。   中原雅治习惯了。反正他本来就长得挺可爱的。   以这件事为契机,中原雅治没事就往松田阵平身边刷存在感,松田阵平得知雅治一个人在家后也很照顾他,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并不能常待在一起,但回过神来松田发现,自己快要成小鬼的保姆了,比他的哥哥姐姐还尽心。   为了更像粉丝偶像这层关系,中原雅治还找他们两个要了签名。   “签名就不用了吧……”   中原雅治立刻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变脸的速度好快…不是,我知道了,你要签到哪里?”   “签到我最爱的漫画书上!”   围观的达里尔嘲笑他们两个好骗,“你还没哭呢,你要是哭了的话他们岂不是头都要大了?”   中原雅治拿出了时下流行的高人气漫画——《火影x者》。   松田阵平有些意外,“你能看懂这个?”不如说,没上过学就能认字,已经很厉害了。   “我喜欢里面黑头发红眼睛的哥哥。”中原雅治点了点封面上露出写轮眼的宇智波x助,“我觉得他的红色眼睛很漂亮!”   还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中原雅治每次看到那双眼睛,都能在梦里感受到一股被居高临下注视的悸动感。   萩原研二赞同他,“没错,是很帅。”   两人一边轻松地和他聊天,一边记住了雅治的这点爱好。   哄小孩子最关键的就是知道他喜欢什么,这能用来奖励拉近关系,两位新任警官先生觉得自己越来越经验丰富了。   两周后,中原雅治觉得自己和他们熟到能去他们家过夜。   有一位黑手党的眼线在暗中监视他们的动向,中原雅治觉得是对面楼经常往他这边看的男人,应该是为了防止羊再次聚集,但雅治觉得,这位眼线或许还有保护他的任务。   如果中也真的加入了港口mafia,一定能凭借实力拿到高位,然后下达这个命令吧。   中原雅治每天都会出门瞎逛,就和以前一样。   他要救人,尽己所能的救人,人数无法估计,像个无底洞般难以望到终点。从前和中也在一起的时候,雅治没少找他帮忙。中原中也身负稀有的重力系异能,他很强,强到可以让羊在雷钵街横着走,而混乱的时代有无数生命在流逝,中原雅治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即将死亡的人,常干的事便是把休息的兄长拉出去救人,或者让他消灭敌对组织的时候再手下留情些。   街上的行人头顶都飘着各自的时间,很多人一看便知能差不多寿终正寝,但也有人明显是意外死亡,死亡节点只是可能让人消逝的重大案件,并非既定的结局。只要跨过死亡节点,他们便起码能安稳地活到老。   死亡节点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即使没有雅治,其他人也能影响别人的生死,比如见义勇为的人救下闯红灯的孩子,手术台的医生拼命从死神手里抢人。   救人是善举,是福报,是个人的选择,不是天注定。   雅治要做的便是积德行善。   但他没有拯救所有人的野心和自信,因为他清楚自己现在只是个孩子。   印象里,他好像曾经去学过医,因为学医救治的人也算在他的功德里。   而还有一种死亡,为非自然死亡。   它超脱了定律,是意外中的意外,但拯救非自然死亡的行为,是不会被死神记录的。   逛了一天一无所获,中原雅治买了食材回家,因为实在无事可做,他抽出一捆面数数来虚度光阴,   “联系中也。”   “不联系中也。”   “联系中也。”   “不联系中也……”   这些话其实没有意义,因为中原雅治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达里尔笑话他,“你们才分开不到一个月吧,这么想他了?”   “不联系中也……”中原雅治把最后一根面条放下,重新拿出了一捆,   “又无视我。”达里尔不觉没趣的飘来飘去,“你抽到联系他又能怎么办,你能想法子和他见面吗,你一个短手短脚没钱没人的萝卜头,连身份都没有。”   “这才是我想不通的,我现在还是一个黑户,加入港口mafia的中也连这都不帮我办好吗?”中原雅治把面条一扔,沉默了一会儿,“……他可是我哥。”   “垃圾桶里捡来的小玩具,哪有什么兄弟情。”   “达里尔,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达里尔哼笑了几声,“所以你打算怎么联系他?”   中原雅治瞥了他一眼,撑着膝盖起身,往窗户那走去,“找眼线拉关系,再不成偷渡,我是个小孩儿,很容易钻安保的空子,被抓住了只要撒谎说是跟着大人来的,就应该能降低他们警惕心逃掉,或者求松田他们送我去横滨……”   “说到那两个小警官,他们好像打算收养你。”   中原雅治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你昨晚睡觉后,我闲着无聊去他房间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你的履历,还有寄养家庭的备选名单。但是他把那些家庭全都划掉了,还查了自己的存款。”像是说到了好笑的点,达里尔的声音带上了颤意,“他甚至搜索了附近的小学。”   中原雅治爬上板凳望风,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波动,“怪不得感觉他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   “……”   “雅治。”达里尔突然换了副语气,“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怎么?”   “你看那个眼线住的房间。”   中原雅治听他指示看过去,被什么东西晃了眼,那似乎是银质管具反射了夕阳的余晖。   有人将刀子捅进了一个人的身体,凶狠地来了不只一下,恍惚中有红色喷溅而出,中原雅治愣愣地看着,直到玻璃上突然搭上了一个血手印。   那只手像是在做最后求救般伸向玻璃,随后无力的滑了下去。   凶手甩着刀,扭头向雅治看了过来。   眼神,对上了。   男人抬起手,对着雅治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扑通!”   中原雅治摔倒在地,冷汗顷刻浸湿了他的衣服。   达里尔不嫌事大,轻快道,“完了,杀人行凶被你目击了,你还被他发现了,他在对你说:‘下一个就是你’吗?”   “不是!”中原雅治厉声道,“他在数楼层,他在数我这里的楼层!”   中原雅治踉跄起身冲出屋子,对着隔壁的房门猛拍。   “松田!松田哥哥!出事了松田哥——”   但是等了十秒都无人应答,中原雅治咬牙,   该死!怎么偏偏周末也要上班!   这一带居民很少,新建的公寓楼本就没多少住户,需要租公寓的也大都是上班族,这个点都还不到下班高峰期,一时之间,中原雅治竟无人能求救。   他冲向楼道打算去街上,又急刹车扒住一米三的围墙,撑起身子向外望。   犯人的速度很快,比雅治的短腿快了两倍不止,他出了对面的公寓楼,正往这边走来。   来不及了!   中原雅治立刻回屋锁好门,费了吃奶的劲把沙发推到门后,把所有窗户都封好,然后抱着座机电话线躲进了卧室。   报警,要报警。   达里尔:“不去其他楼层吗?”   “笨蛋,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挨个查。”   中原雅治急急播着号码,突然发现听筒半点儿声音也无,   达里尔不紧不慢道,“你那个不负责的哥哥…哦好,我叫他省吾…他根本舍不得花钱充电话费吧。”   中原雅治脸色苍白的放下电话,用气音喃喃,“那我现在……”   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故意踩给雅治听一般清晰,中原雅治钻进床底,听到歹徒转动了门把,开门不成后,便急躁地传来了暴力的敲击声。   “哐哐哐!”   中原雅治一动也不敢动,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刺耳无比,   外面是杀人凶手。   这个认知让中原雅治四肢发凉,   哪方的,对眼线有仇的人吗?还是羊的对家,港口mafia的对家,又或者单纯的变态疯子!   紧张和恐惧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他瞄到了掉在地上的一根面条,无声地闭紧了眼,   中也……   “你是不是在心里叫着那个赭色头发小鬼的名字?”达里尔的头穿床而过,倒立在中原雅治的面前,“没戏的,他不会来的,他远在横滨呢。”   这性格恶劣的死神,   中原雅治狠狠地瞪了下那张骷髅脸,   “省吾不是说了,他不要你了嘛。”   不是的。   中原雅治攥紧了手,却觉得否认的自己有些苍白。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在恐慌,   ……为什么,中也不来找我。   他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和兄长的最后一面,那双钴蓝眼睛中流露出了明显的受伤,向他伸来的手都定在了空中。   因为我吵架的时候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吗。   中原雅治难耐的深呼吸一口,把眼泪憋了回去,   可那不是有心的……   哥哥…… 第4章   松田阵平今天临时处理了一件案子,一切还算顺利,他踩着最后一条太阳光回了公寓。   上楼时,他和一个急匆匆的男人擦肩而过,明明是很普通的相遇,身为刑警的直觉却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感觉怪异地回头看了对方一眼,那个男人却压低了帽檐,拐过了楼梯角。   这层楼没有其他住户吧……新搬来的吗?   松田阵平又走了几步,突然在台阶上看到一滴触目惊心的红色。   像是新鲜的,从某个地方滑落的血。   松田阵平瞳眸一颤,   雅治!!   他立即大跨步冲了上去,迅速跑到中原雅治的门前,愕然发现门锁有暴力毁坏的痕迹。   松田阵平急切的敲门,“雅治!你在家吗,有没有出什么事,雅治?”   但庆幸的是,里面很快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回应,像是喉咙发紧,突然松懈了般。   “松田哥?”   松田阵平心放下了大半,“雅治,你没事就好。”   屋内有重物挪动的声音,松田阵平等了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他弯下腰,下意识扬起一个安抚的笑,“雅治,你……”   怀里突然扑进来一个小身影。   松田阵平愣了下,才轻轻搭上中原雅治的背,“害怕了吗?”   中原雅治点点头,却没把脸从松田阵平怀里挪出来,“……我超害怕。”   达里尔在一旁嘲笑中原雅治的胆小和狼狈,“你竟然有一天会怕这种小猪猡,会被笑掉大牙的。”   中原雅治露出一只带着泪光的眼睛,完全把死神的话当放屁。   “发生了什么事?”松田阵平问,   中原雅治没带一丝停顿的回道,“我目睹了一场杀人案,凶手的样貌我记得,我会完整的告诉你。”   哎?   松田阵平怔了怔,   目睹了杀人现场?   怀里的孩子双手冰凉,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冷汗,明显是受到惊吓的反应,   但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虽然亲自询问事情的经过,但松田阵平其实对得到答案不抱希望,他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此时哭得神志不清都是有可能的,而中原雅治却吐字清晰的要告诉他细节。   “你把门堵上吗?干得很好。”还比他想象的要机敏。   松田阵平一边弯着腰配合中原雅治的怀抱,一边打量着快被砸烂的门锁,“什么时候出的事?”   “十分钟之前。我在阳台上透气,突然被刀光晃了眼睛,我们的视角能把对面楼看得一清二楚,是六楼从左数第三个房间发生的惨案,松田哥你快报警吧。”   “你出声了吗?”因此被犯人留意到了?   “没有,犯人在行凶后警惕是否被人看到了,抬头朝窗外望了望,他一眼发现了我,还抬手对着我指了指…我觉得那是在数我的楼层,他想要立刻报复我,我没来得及出去,只好先回家躲了起来。”说着,中原雅治又把头埋进了松田阵平怀里,“幸好你回来了。”   中原雅治没看到,松田阵平眼里的探究和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松田阵平摸着中原雅治的脑袋安慰,   这是天赋吗?   他竟然在顺着犯人的思路想东西,   正常人一般难以体会犯人的行为动机,大多头脑发懵,或觉得犯人抬手指点的动作只是在恐吓警告,而非立即反应过来那是准备去找你的信号。   想着中原雅治出自贫民窟的履历,松田阵平的心情有些沉重。   聪明的人能看到很多东西,引导得当能成为出色的大人,而任其野蛮生长可能会为害一方。   “我知道了,我立刻叫人来,你还记得凶手的脸是吗?”   中原雅治点头,   “能准确描述出来吗?”   “可以,我为了让哥哥找人,很擅长形容人的五官。”   松田阵平:“……”这是怎么学会的技能?   “我带你去警局找画像师,最近几天住我那吧…不,送你去萩那里,如果犯人还没被抓到,让你的哥哥姐姐也尽早躲起来,我会叫人看着这地方。”   ***   事情的解决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那间屋子确实找到了被害者,作为目击者的中原雅治被重点看护了起来。   “会有赏金吗?”   省吾从电话里听说了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   中原雅治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肯定有,你提醒他们一下……算了不用你了,我亲自去要。”   对方立刻挂了电话,中原雅治看着传出忙音的话筒,眉毛一扬就想翻一个白眼。   达里尔吓得马上阻止,“雅治!”   “知道了知道了,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这些小习惯是自小耳濡目染的,中原雅治很难短时间戒掉,他曾经还对着强盗吐口水,结果被中原中也抓了个现行。   当天,中原雅治就被中原中也追着打了屁股。   当然,他的兄长才不会狠心下重手,两人的追逐战更像是兄弟间借着由头打闹罢了,在随意搭建的破烂房屋中,中原雅治自如的穿梭在缝隙胡同里,笑得格外灿烂,挨打求饶时也滑跪的特别快。   “中也!最好的中也——我知道错了错了你放我下来!”   “你现在连哥哥都不叫了,越来越没大没小,是不是跟着白濑□□去了?”   赭发少年把白发孩子夹在胳膊下,一步一步的往家走。   “别人家的哥哥都是背着弟弟的!”   “你家没有,你家哥哥只会暴力。”   中原雅治撇嘴,“才不是。”   “怎么?”中原中也挑眉。   中原雅治不甘示弱的挺起上半身,“中也别听羊里面的人瞎说,你一点儿都不凶,你很温柔……嗷!”   中原雅治被中原中也弹了一脑袋崩,“刚被我打了,就知道夸我了?还有,叫哥哥。”   中原雅治委委屈屈,“……哥哥。”   “……真这么不愿意?”   中原雅治立刻大声,“哥哥!”   中原中也这才放心,他眉宇舒展,笑得明朗又温和。   中原雅治被会心一击,立刻吹起了彩虹屁,“中也,你笑得像清风一样。”   “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不知道,看小学生丢掉的作文纸学的。”   “我下次给你买几本正经书,不要学乱七八糟的。”   “哦。”   ***   又想起中也了。   中原雅治把电话放回去,对着死神做了个鬼脸,“中也不在这儿,管不着我,我气死你气死他。”   “你在跟谁说话?”   下一刻,身后冷不丁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声音,中原雅治打了个激灵,“没,我自言自语。”   松田阵平深觉怪异的朝空气看了两眼。   什么都没有,是小孩子比较爱幻想吗?   两人又挨着那个长椅坐下,松田阵平递给了雅治一盒牛奶,“监控已经调出来了,只不过对方反侦察手段蛮厉害的,看来是个老手了。”   中原雅治下意识接话,“是职业杀手吗?”   “……啊?”   “就是那种……在灰色世界赚黑钱的那种。”   松田阵平静静的盯着中原雅治,然后伸手掐上他的脸,“你这小鬼,从哪知道这些的?”   中原雅治笑了笑,青年捏自己的力度并不大,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几分小心翼翼的亲昵,“但他若是职业杀手的话,脸也是可以伪装的吧。”   “是这样没错。”松田阵平倾身,用手肘撑住膝盖,“所以你真的危险,我打算让你去我朋友那住一阵子。”   “萩原哥那吗?”   “你知道啊。”   中原雅治点了点头,“没有找到罪犯时,就要一直这么躲着吗?”   “不。”松田阵平沉声道,“保护你是我们的责任,你应该拥有正常的生活。”   中原雅治愣了下,   “保护我吗?”   “难道不该吗?”   “可是我们毫无关系吧。”   空气静默了几秒,中原雅治听到松田阵平定定地问道,“雅治,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什么?   中原雅治感觉自己反应好像慢了半拍,   达里尔爆发的笑声显得格外煞风景,“哈哈哈哈哈雅治,这小子真的要养你哎,哈哈哈哈你都能当他爷爷了吧——”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气恼的瞪了她一眼。   无辜中枪的松田阵平一懵:“怎么了,不愿意吗?我也不是强制的,只是在问你的意愿。”   他那副无措的样子竟然很憨很可爱。   一时忘记掩饰和达里尔互动的中原雅治摆手,“……没,抱歉,我不是在凶你。只不过我有哥哥,虽然没有任何正当手续吧……但我跟你走的话会有一种背叛他的糟糕感觉。”   “如果是省吾的话,我可以去找他谈谈。”   松田阵平觉得以他看到的那种家庭关系,已经恶劣到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了,哥哥会施加语言暴力,姐姐也无法教导陪伴,两个人连基本的物质支持都做不到,他们自己就是半大的孩子,虽然听上去很无情,但从客观来讲,雅治对他们来说的确是拖累。   而在这些条件推动之下,最为特别的是:雅治似乎有成为罪犯的潜力——并不是松田阵平有心猜测,只是以他观察的雅治的各种行为痕迹和倾向得出来的:白发孩童面对兄姐时的刻意伪装,日常中不经意间就随口捏出的谎话,奇怪的知识面,以及对犯罪出乎常理的熟悉和冷静等等。   松田阵平以往知晓的贫民窟出身的孩子的结局,大多都不好。他们在最纯真的时期磨灭了对社会的期待和善意,所以也只会回报社会暴力和恶意。   而现在,中原雅治每次欢喜的向他跑来的模样又如此生动且……令人心软。   “舍不得哥哥姐姐的话,你也可以继续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是你得去上学,且需要一个身份和监护人。”   监护人是重点。   “我并没有舍不得他们。”中原雅治说,“哥哥姐姐的称呼,只是因为他们在年龄上年长我而已,并不是把我养大的兄长。”   中原雅治的哥哥名为中原中也。   那个少年在自己瘦的皮包骨,食不果腹衣不裹体的落魄情况下,不顾羊里其他孩子的反对硬是将雅治留在了身边。   当时正值寒冬,风雪带来的美景只有物质丰裕的人有闲心观赏,贫民窟的人只觉得迎来了更冷酷恶劣的环境。最难熬的时候,有的孩子还会因耐不住饥饿去翻垃圾桶。   中原中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捡到了雅治。   “他快死了。”   抱着只用单薄棉毯围起的雅治,中原中也声音艰涩对同伴们的说,   “但是他不想死。”   “哈?中也,你在想什么啊,我们自己都保不住,还要带一个累赘吗?”与中原中也关系最好的白濑只当他没搞清楚处境,善心大发,“我们起码还能跑能跳,过几年都能去打工了,但是养一个小婴儿能干什么?靠哭声乞讨吗,还是引来可恶的家伙?我们的安全区本来就……”   “我养他。”   中原中也打断了同伴的喋喋不休,“我想办法。”   “什么办法?”其他人嗤笑,“你有钱吗?有能力吗?你可是个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的家伙。”   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中原中也对自身异能还不熟悉,羊里的孩子只当他是普通孤儿。   “把他丢到外面去吧,要是遇到好心人,他也就能得救了。”   “可是他快不行了。”中原中也感受着婴儿一次比一次虚弱的呼吸,“今天风雪这么大,又这么晚了,我们得给他找些吃的。”   “那你自己去。”   中原中也低头,钴蓝的眼眸正对上雅治睁开的眼,那巩膜上的浅浅血丝被泪水浸湿,看上去悲伤又可怜。   中原中也抿紧唇,更加收紧了手臂,“……好,我自己去。”   中原中也捂住婴儿冻得冰冷的脸,怕他不知不觉的咽气了,又掀开薄毯小心观察,   “……等天气好一点儿,我再试着把他送到外面去。”   他长得很漂亮,应该会有好人家收养。   ***   虽然,从结果来看,中原雅治还是跟着中原中也长大了。   他们不知道,雅治能保留婴儿时期的记忆。   这点不凡似乎并不是死神给的,他从第一世便有,雅治最初还以为每个人都这样,模糊的记忆中,白发的食人鬼发现这点时,露出了极其错愕的表情。 第5章   中原中也加入了港口mafia,那就跟刑警不对付,中原雅治没怎么说他的事,只是告诉松田阵平,他的哥哥在横滨打工赚钱。   领养的事暂时搁置,眼线死去,中原雅治一时也失去了联系中原中也的最快方式,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死亡时间,连死神的声音都觉得刺耳起来,连续三天没有搭理聒噪的达里尔。   “11月7号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他曾经问过萩原研二。   “嗯?能是什么日子,下星期一?”   所以,真的是因为公事吗?   “我想去横滨。”   中原雅治对他们说,“我哥哥在横滨,我想去找他。”   眼线死了,反而疏忽了对羊的监视,他现在能去的地方可比之前要宽敞。   “横滨?”刚从刑事课出来的萩原研二拿着文件,对雅治的这个请求有些意外,“那个租界进出好像挺麻烦的,连列车都会有规定时间,我们这周末去可以吗?”   竟然,真的答应了!   中原雅治睁大眼,松田阵平路过他时顺手摸了下他的头,“是想哥哥了吗?但是再忍耐几天吧,发生在我们小区的命案牵扯到了许多人,最近大家都挺忙的。”   太好说话了,简直好心到不可思议,中原雅治反而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你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家伙吧。”达里尔凑在雅治耳边低语,“雷钵街里可没有这么好心的人,他们能为了一点儿钱大打出手,到处都是强盗,打手,偷窃犯,黑手党,拐卖骗子……”   末了,死神的声音带上了莫名的腔调,“这么好的人救不下,却救了一些自甘堕落的家伙,雅治,我都替你感到好笑。”   挖苦。   中原雅治瞥了那张骷髅脸一眼,却没有被她吊起情绪,   “你是想说,生命要分先后贵贱,我以前救的那些家伙不值得吗?”   达里尔扬起头,没说什么,却表明了认同的态度。   中原雅治呸了她一声,“狗屁!”   这一句的音量猛地拔高,达里尔还没尖叫,拐角处的松田阵平就探了个头出来,“雅治,你刚刚是不是说脏话了!”   中原雅治一梗,“我没。”   “我听到了,否认也没用,今晚没你爱吃的萝卜。”   中原雅治能屈能伸,“我错了。”   这小鬼。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应该板起脸来,但就是被雅治故意装可怜的小脸给逗笑了,他立刻把头伸回去,怕自己的严肃形象在雅治面前崩掉。   萩原研二走到他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阵平,我感觉……”   “怎么?”   “他要是上学的话,要么是女孩子们最讨厌的调皮鬼类型,要么是招她们喜欢的酷王子类型。”   不错的外貌,只有大孩子才会自然而然说出的脏话,偶尔随意…或者说是流里流气的坐姿走姿,这些都和普通的乖学生格格不入,虽然雅治有意改正,但他身上透出的气质带着社会繁杂的气息。   松田阵平眼皮一跳,“萩,他才八岁!你想那么远。”   “哈哈哈哈哈……”   ***   而让中原雅治没想到的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在下早班的某一天,带着他去了——游乐场。   即使是晚场,园里也一堆游客,且大多是情侣亲子。   混在里面的他们三人一点儿都不突兀。   雅治看了眼一左一右拉着自己的大人,“……”   竟然……   “我们两个难得时间充裕一点儿,虽然是擅自带你来的,但你应该不讨厌这里吧?”   “……”   “……雅治?”   竟然带他来了这种小孩子才会向往的——   中原雅治隐忍的哆嗦了两下肩膀,在发觉不对的两人低头注视下,他拉着两只手蹦起,大声欢呼道,“是游乐场哎——!”   横滨没有的游乐场——!   中原雅治四五岁的时候从别人那听说过这种东西,他问中也的时候,赭发的半大少年也是一脸迷茫。   “游乐场?”   “他们说是最快乐幸福的地方。”   “那是啥?”   “哥哥也不知道啊。”   中原中也捏着下巴沉思,“比游戏厅好玩吗?”   “不知道,反正我打游戏很菜,从来没赢过你。”   “你的手连手柄都握不住吧。”中原中也伸手擦了擦雅治头发上的灰,因为他的浅发色,一点儿污渍便能看得十分清楚,“好像该剪头发了。”   中原雅治立刻屁颠屁颠的去拿了椅子和剪刀,并在脖子上围了块布,“来吧,我准备好了!”   他像是忘了刚说的话题,但传说最快乐幸福的地方,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虽然中原雅治后来知道,所谓快乐幸福,就是有钱又美满的人去消遣的。   此时,中原雅治雀跃的抱了下左边的大腿,又抱了下右边的大腿,然后拉着大人的手向前冲,“先第一个,先第一个!云霄飞车,云霄飞车!”   松田阵平被迫矮下身配合他的动作,“虽然想告诉你随便畅玩,但是云霄飞车不行,你还太小了!”   “我要云霄飞车——!”   “别任性,你先长到一米六再说!”   中原雅治突然沉默了,他数了数和中也的年龄差,“……我哥哥都还没有长到一米六。”   松田阵平:“……你哥哥多大?”   中原雅治:“十五。”   他挠头,“我还得长七年才能玩云霄飞车!”   松田阵平:“……我觉得应该也不需要这么久。”   他目视了下中原雅治的身高,肯定道,“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吃饭努力运动,再过三四年就能到一米六。”   中原雅治对身高其实还没有太大的概念,在他眼里,所有成年人都很高大,他也没有经历猛蹿个子的青春期,所以在他看来,   中原中也是很高大的少年。   这份高大,他觉得会一直存在,因为兄长是他的全部,永远比他成熟,永远比他强大。   就连讨厌的黑漆漆小子也是垃圾!   ***   中原雅治对游乐园的向往靠的是别人的描述,因为他们总是一副看他没见识的轻视态度,向他描绘格外五光十色的世界。   雅治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好学的人,汲取知识不择手段,小学生丢掉的作文纸能供他认字,就算语句不通的地方也能通过老师的批注改正,雷钵街的住户也并不是从小就长在贫民窟的,他们很多在外闯荡过,或犯了事躲避起来,或没了钱流离失所,像雅治这样的,在懂事之前就只在雷钵街眺望天空的孩子是少数。   所以,中原雅治玩得还算尽兴。   玩到一半他才发现,其实跟着他的两个大人也还是一颗年轻的心,他们脸上的笑意是雅治在他们工作时没有见过的,   中原雅治能明白,他们是有意带他来放松的。   他们怕雅治目击杀人现场留下心理阴影,且雅治憋着什么都不说,也再未表现出恐惧。   而没有任何表现没有发泄,往往是最可怕的。   “怎么了雅治,累了吗?”   见雅治一直盯着他们的脸,萩原研二体贴的问道,但他的笑容并未收起,显然,他也有一阵子没和挚友放个假了,   中原雅治有些想中也。   在他的期望里,和他一起在游乐场里玩闹的是哥哥才对,虽然他的哥哥是重力的使者,应该无法在这些设施中感到惊险刺激。   但中原雅治还是有点儿失落。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在两位警官面前,他一直是玩得很开心尽兴的模样,   大概想念迷惑了眼,中原雅治恍惚中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侧脸。   但是眨眼间就不见了。   看错了吗?   中原雅治不敢确定。   因为那个人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还戴着奇怪的黑帽子。   “雅治,看什么呢?”   他出神的模样引起了松田阵平的注意,   “我想吃冰激凌。”中原雅治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吃摊,“就是那个五颜六色的。”   松田阵平伸出食指提醒他,“现在是十一月了。”   雅治向他示意自己额头上的汗,“我不冷。”   “肚子疼怎么办?”   “疼就哭。”   松田阵平:“……”   但是他还是去给雅治买冰激凌了。   萩原研二带着雅治坐在长椅上,看着松田阵平去排队,突然有一阵冷风吹过,带着秋季的凉意,让出了一身汗的雅治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他的肩上搭上了一件外套——成年人的,宽大而温暖的外套。   “是不是觉得冷了?”青年笑着低头看向雅治,“待会冰激凌来了,只能吃一个球哦。”   中原雅治仰头盯着那张笑脸,不知怎的就说了一句,“你骗女孩子的笑脸对我是没用的。”   萩原研二呆滞的眨了眨眼,随即笑得连肩膀都颤了起来,“哈哈,好,你说不定比我想的还有天赋呢哈哈哈。”   骗女孩子的天赋吗?   雅治腹诽。   简直是跟黑漆漆小子一样的桃花脸。   排到松田阵平的时候,他突然往这边招了招手,   “好像是没零钱了。”萩原研二一扫那边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拍了拍雅治的脑袋,“在这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中原雅治点了点头,在长椅上晃着腿,望着他的背影。   然后,视野突然暗了下去。   ***   黑暗,颠簸,昏沉,窒息。   这是中原雅治仅有的感觉。   他在沉眠中醒来,蜷缩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手脚嘴巴都被封住,无法判断时间,连死神的头都见不着。   箱子,这个大小,行李箱吗…他在车里?   手脚麻木到几乎没有知觉,唯有眼睛还能动。   达里尔在这时还坏心的不出声,故意给他增加恐惧感。   中原雅治感受了下自己的饥饿程度,算上一直躺着睡觉的热量低消耗因素,   起码……两天了。   这么久都没被人救出,若是还耽误了萩原研二的时间……   中原雅治咬牙,奋力动了下脖子,   他嘶了口冷气,   不行,太久了,僵了。   他有意识的小幅度控制四肢,但冰冷还是一路渗透到胸腔,中原雅治拿头磕了下什么东西的表皮,声音小到近在咫尺的他都几乎听不见,更别说是行驶车辆的噪音了。   狗屁的绑架犯,人质都快死了他还有心情听歌,业务熟不熟练啊!   中原雅治把毕生所学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就在他为了打起精神想再换着法再骂一通时,听到一声突兀的巨响,紧接着,车身剧烈一晃,响起了交火一样繁杂的枪声。   中原雅治立刻安静了。   没几个呼吸,他蜷身的空间移动了一下,再然后,如同影像中常用的艺术表现那般,一束光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光亮刺的眼前一阵白茫,最先有的颜色,便是晃动的赤红和澄澈的钴蓝。   “雅治!” 第6章   虽然很玄学,但人是有预感的。   就在刚刚,无比恶劣的绑架环境下,中原雅治也没有产生多少恐惧感,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定,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救。   连救他的人,他都早先知道了。   绑架他的无非就是和港口mafia有仇的人,中原雅治可不觉得自己遇上第二个孩童拐卖犯的概率有这么大,他在视野黑下去的那一刻,觉得对着双眼迅速罩下的那双手并不完全陌生。   骨骼,茧,手指的长度,这些和杀死眼线的犯人的手,模糊的吻合了。   因为他透过窗户指点的动作对雅治来说是不小的冲击,所以中原雅治对那一幕记得非常清楚。   最开始的视野朦胧之后,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雅治!”   熟悉的呼唤就在耳边,中原雅治眨了眨唯一能动的眼睛,一股酸意突然就冲上了鼻腔。   那种预感成真的满足感无比虚幻,中原雅治还没动,就被少年抱了起来。   中原中也小心的把雅治放下,缓慢舒展开他的手脚,揽在怀里撕下了封住嘴的胶带,他焦急的看着那双淡粉色眸里蓄起的泪意,嗓音中含着愤怒和自责,“是不是很痛,忍着点儿,我这就给你松绑,你有没有受伤,他打你了吗?对你做什么了吗?”   胶带被扯下来,中原雅治嘶了口冷气,一只手立刻摸上了他的唇角,   “都红了。”中原中也轻声道,   接触的并非指尖的皮肤,而是皮质手套,   中原雅治动了动麻木的嘴唇,刚想张口说话,那只手就神经质的缩了回去,   像是想起了芥蒂,不敢再像往常一样做如此亲密的举动。   中原雅治欲说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鼻尖若有若无的钻进硝烟的气息,他抬头,最先看到的不是中原中也的眼睛,而是晃到额前的一缕发丝,再然后是黑漆漆的外套,视线往上,中原雅治只看到少年线条流畅的下颚——他正在转头和其他人说话。   “中原大人,人抓到了。”   “带回去,交给红叶大姐。”   “是!”   中原雅治微微睁大了眼,   从未见过的……锋芒锐利的中也。   明明只是两个月没见,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或许昂贵的衣服给这种改变加了不少分,但最本质的还是中也的气质……更加沉稳自信,且明明白白的透出了上位者的冷然。   完全不似在羊里被处处压制,有所顾忌,仿佛宝石蒙灰的模样。   而且……   中原雅治一股火冲上了头,   竟然完全,不想理他!   “你低头看我啊!”   中原雅治气势十足的喷道。   结果他声音发虚,这句话走调了。   中原雅治:“……”   中原中也:“……”   下属:“……噗。”   中原中也闻言低头,“谁说我不敢看你?”   中原雅治:“我说你不敢了吗?”   中原中也一噎,他没和雅治继续吵,只是皱眉道,“你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先别说话。”   他的手穿过雅治的腿弯将他抱起,“我先带你去治疗。”   中原雅治老老实实缩在哥哥怀里,委屈道,“我的嘴巴上是不是有一道红印。”   “是。”   “好丑。”他皱了下鼻子,   中原中也神情一动,随即像是放松像是好笑的沉了下肩,“你的在意点是这个吗?”   “有人说我的脸可以迷倒女孩子。”   中原中也把雅治放到车上,下意识刮了下他的鼻子,“丁点儿大的人,想得挺多。”   连语气,都是宠溺而轻柔的。   中原雅治和中原中也齐齐一怔。   雅治唇角难以抑制的一弯,想再说什么,中原中也突然动作飞速的一把关上了车门,转身就处理枪战后续去了。   中原雅治:“……”   逃了。   他清晰的认知到,   中原中也不敢面对他。   但明明……   感到愧疚的应该是他才对。   “我要和中也道歉。”中原雅治低声喃道,“然后……”   “然后什么?”身后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中原雅治条件反射道,“达里尔,没长嘴就该不说话。”   而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并非恶劣的死神。   中原雅治愕然的回头,结果因动作幅度过大拉到了脖子,嗷的一声眼泪就出来了。   “对我哭是没用的哦,我可不会像小矮子一样心疼。”   声音的主人如此说道。   中原雅治嘶着冷气把眼泪憋回去,“为什么你也来了。”   “好奇。”   “好奇中也和我的关系,好奇他的反应吗?”   “……”   一阵莫名的沉默,中原雅治感到气氛有些低沉浓稠。   他回头,脸上的笑意在孩童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被我说中啦,中也知道你跟来了吗?我猜不知道,他总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后座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少年。   他环着胸,双腿交叠轻轻靠在椅背上,垂下的黑发掩住了他没什么精神的眼睛,连纤长的手指上都缠着一圈圈绷带。   太宰治。   神奇的,第一面就找雅治茬的少年。   这个世界对孩子是有善意的,而对好看的孩子更能多一分宽容,中原雅治不常提起这点,但一直能明显感受到他人在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喜爱,比如摔倒后能得到周围陌生人的问候,向他问路的慷慨之人会在给他零钱后额外留一两颗糖,误入打架斗殴的圈子也会被热血上头的暴徒特意轰出去。   而太宰治,中原雅治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感到了来自对面的审视和恶意。   再然后是奇怪的一句,“你一直这样子吗?”   虽然只是一次见面,但他给中原雅治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达里尔是谁?”太宰治仿佛随口问道,   “我的假想朋友。”   “你有人格分裂吗?”   “那中也得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两人有来有往,中原雅治一边和他扯皮,一边检查着自己的伤口。   “你真的只有八岁吗?”太宰治稍微向前倾了倾身,   而角度的变换,让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中原雅治一边转动手腕一边眼泪哗哗的挤眼睛。   太宰治:“……”   “好痛。”中原雅治忍不住道。   “对我撒娇是没用的。”   啊,这家伙完全不像中也温柔。   中原雅治龇牙咧嘴的想,   “中也什么时候回来?”因为没有别人,他只能问太宰治。   可黑发少年听到这句话,似乎是感到讽刺一样,嗓音染上了明显的冷意,“为什么你能在做出那种事之后,还若无其事的继续享受他的偏爱呢?”   中原雅治顿了下,太宰治继续道,   “你们羊不是抛弃他了吗?灰色头发的那个…好像是叫白濑吧,当时斩钉截铁的说,你不要中也了。”   中原雅治:……啊? 第7章   中原雅治其实并不讨厌羊里的孩子,也并非对他们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虽说当初是中也把他留下的,但其他人在最开始的嘲讽后便并未坚持反对,日常生活里也没有苛待雅治,在熬过了不管对雅治还是中也来说都艰难的婴儿时期后,那些该分给‘同伴’的物资雅治一样没落,他们只是不想在无法自保的时候带一个拖累,而在组织逐渐强大之后,这些人也变得“温柔”起来了。   只是雅治的这些好感在他们与中也发生的一次次争执中逐渐被消磨,他们吵架其实都会避开过小的孩子,但就算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雅治也是绝对偏向中也的。   白濑收留了连面包都不认识的中也,而中也收留了连话都不会说的雅治,这些恩情确实存在,他们羊在最初,只是一个目的单纯的未成年自卫团,但是“长老组”在长大后越来越不满于此。   中原雅治偶尔能听到白濑和省吾他们偷喝酒之后没谱的放言,说要干掉GSS,干掉港口mafia,称霸横滨,让“羊”成为巨头,挣数不尽的钱,又说中也越来越目中无人,忘恩负义。   “要不是我把面包分给了他,他早就饿死了。”   这是白濑常挂在嘴边的话,   “但是他现在越来越不听指挥,真把自己当成首领了吗?”   其他人以他为首,纷纷点头附和,“就是,要我说,首领还是得白濑来当,我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畏手畏脚,连喝酒都要怕被中也撞见,他又要像老妈子一样说教了。”   心高气傲的年纪,会把说不上是理想还是妄想的期望放大。   中原雅治当时仍把羊当作归属,称呼羊的成员们为哥哥姐姐,而面对家人之间的离心,雅治只当那是抱怨牢骚,没想到能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没中也给我们当打手,羊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覆灭了。”他趴在集装箱顶上对着呼吸都带着酒气的几人喊道,“当时是你们叫中也当首领的,因为中也很强,你们明明一致赞成的!”   “哈?你跑上面去干什么,快给我下来!”白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眯眼抬头,直接从地上跳起来,“雅治!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别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吗,掉下来摔断腿要花一大笔医药费呢!”   中原雅治被吼得一哆嗦,“……谁叫你们做什么事都躲着我。”   “你才多大,带你也没用。”   中原雅治抿紧唇瞪着他,   白濑手里提着酒瓶子,一手插着兜,站姿格外随性,十足的混混样,“怎么,不服气啊?”   “白濑哥真讨厌!”   “讨厌就讨厌,反正你就只喜欢中也。”   “我要向他告状,你们偷酒喝。”   “你敢!”   中原雅治把头一缩,从集装箱边缘退了回去,以白濑的视角,他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灰发少年眼睛一睁,“雅治!你站住,你摔下去怎么办——”   ***   中原雅治将发直的视线收回,默不作声的继续转着麻木的手腕。   太宰治一眼看出了他刚才的走神,“想到什么好事了吗?”   “为什么你能断定那是好事?”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吧。”   中原雅治微微抬眸,冷不丁从后视镜对上了太宰治沉沉的眼睛。   像是被感染到,中原雅治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对劲,   “我想知道中也发生了什么。”他用不似孩童的语气,像与谁谈判一般把语调拉直。   “哈?”   “他发生了什么,你去问他不就好了?”   中原雅治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有跟白濑说过,不要中也这种话。”   但是太宰治却笑出了声,他的笑容并不会令人感到愉悦和轻快,而是一阵一阵的发寒,“你知道吗,如果你没说过,或者做出什么让他感觉自己被抛弃厌恶的言语或行为,那么他是不会信了那句话的。”   我知道。   中原雅治动了下座椅,好让自己能透过车窗看到外面忙碌的中也。   赭发少年的脸上有一片帽檐投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他的神情,但中原雅治看到他往这边望了一眼。   窗户是防窥的,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   我们仍然是心系对方的。   中原雅治深切的认知到这点。   “所以我要和他道歉。”中原雅治冷静道,“我一定要和他道歉。”   这回太宰治没有再出声嘲讽,他像是看到了某种预想中的未来,显得出奇沉默。   中原雅治看了眼车上显示的时间:11月6日,他暗叹还来得及,又想着自己在两位警官眼皮子底下消失,他们又该是什么心情。   “中也来这里是因为眼线死了吗?”   闻言,太宰治的目光像是重新审视了一遍雅治。   八岁,一个格外幼小的年纪。   白发孩童无疑是一副能任人宰割的柔弱模样,却总会透出违和的气质来,绑匪的药物作用还在,他的神情时不时就会变得迟钝恍惚,只能靠在车门上才能撑住身体,而故意转动受伤的手腕,是在靠疼痛保持清醒。   在等中原中也。   太宰治看出了他竭力保持清醒的动力,   黑发少年往座位上一靠,闭上眸淡淡道,“眼线的情报一断,他就推了绝大部分任务,魂不守舍的赶来了这儿。”   猜测又中了,中也的确一直关注着他。   中原雅治眼神晃了晃,   他好像能看到赭发少年坐在车上赶路的着急神色,却又碍着身份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隐忍蹙眉的模样。   说起来……   中原雅治不动声色的向周边望了望,   达里尔呢?   自醒来就没见着死神的身影,中原雅治还有些不习惯。   但是死神有观察人类的小癖好,中原雅治沉思了两秒,有些不可置信的想到……她不会跟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了吧。   “警察有在找我吗?”中原雅治又问道。   “没有。”   “你骗人。”   “好吧,他们找疯了,闹得动静还不小。”   “不小是指……当时把游乐场给封了吗?”   “差不多吧。”太宰治说,“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还是找不出你。”   话题被打断,车门在雅治猝不及防下被拉开了,他斜靠着的支撑物一空,身体倾斜就要歪下去,却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中原雅治抬头:“……中也,你肌肉变硬了。”   中原中也扶起他,“坐好了。”   他转头就看到了后座的人影。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青花鱼!”   中原雅治恍然大悟,“他原来叫这个绰号,明白了,青花鱼!”   随后他脑门一痛,只听中原中也认真道,“雅治,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中原雅治:“……?”   算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中原雅治撑着打架的眼皮,拽住了中原中也的衣角,“中也,我有话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明天,11月7日。   调查他失踪的应该是刑事课,爆炸物处理班的萩原研二还是会去执行丧命的任务。   “正好,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中原中也垂下眸,钴蓝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这样陌生的神色,让中原雅治心头一跳。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中也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游乐场里的那两个警官,是不是有收养你的念头?挺好的,这么受人尊敬的职位,人品应该信得过去,我看你也挺喜欢他们的……”   等……   中原雅治怔怔看着他,   等等,他在说什么啊?!   “我找人安排好了,雅治,你就……”   “在光明世界当一个幸福的孩子吧。” 第8章   中原雅治是个善良的孩子。   这是中原中也最常感叹的,也是他对雅治最深刻的印象。   当雅治两岁多点儿,走路总是摔跤的年纪,中原中也出门都是抱着他,他就安安分分趴在中也怀里,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出神。   “雅治,看什么呢?”   有一次他的视线久久没收回来,中也便问他。   “那个人……好像要死了。”   “什么?”中原中也顺着雅治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个新到雷钵街的年轻人,还穿着工作时的体面衣服,但看上去邋遢到一周没有打理了,这种人在雷钵街并不少见,中原中也没怎么在意,“怎么会,他不是挺好的吗?”   后来中也发现,中原雅治得了空就去和那个年轻人搭话。   年轻人的眼神疲惫又死寂,却会在雅治到来时闪起亮光,露出对孩子的柔软笑容来。   没有任何攻击性,不会对他带去伤害和恶意的孩子。   过了两天,雅治突然兴高采烈的拉着中也的手说,   “花田哥决定回去找家人了!”   “花田?”中原中也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这个名字和那个年轻人对上了号,“你和他说了什么吗?”   中原雅治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聊天而已,花田哥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不敢回家,想在混乱的地方了结自己。”   “……啊?”   那个时候雅治的表达能力没有现在清晰,却也偶尔口出惊人,“我看出花田哥要郁郁致死了,所以我就总去烦他,我要像蛛丝一样吊住他的命线。”   中原中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从恶劣环境中长大的中原雅治,是个能看出他人苦难并毫不犹豫给予善意的……纯净的孩子。   他第一次抚养婴儿,看着他从吐奶到能吃辅食,从只能嚎哭到学会语言,从躺在床上翻身到能跑能跳,并一点点展露尚未成型的,最根本的人格。   再然后,中原中也越来越明确的感受到,中原雅治的“善良”。   他见不得死亡,无法拯救他人会令他难过许久,这份消沉是肉眼可见的,问起他时,却一个字也不说。   白濑曾经努力的开导他,“雅治,救不下他也没关系,他不是你的责任,你们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但中原雅治却只是攥紧中原中也的手,小声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中原中也摸了摸雅治的头,“没有,家人之间不会有‘麻烦’这个词。”   中原雅治曾真挚的说,我生下来就是为了阻止死亡。   这句话当然收到了羊里其他少年的嘲笑,但中也却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他的人生是从八岁开始的,没有幼时的记忆也便过去,因此没有面对未来的目标,也不是很明白雅治为了什么而产生了追求,但他因那份执着震撼,所以从不忽视轻视雅治的愿望。   所以中也想,这样善良的雅治,不能跟着已经加入港口mafia的他了。   这个念头在中也看到游乐场里跟着两位警官肆意笑着的雅治时,放大到更加难以忽视,强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雅治,适合在光明的地方毫无阴霾的成长,他可能会成为一名医生,一位刑警,或者是别的他想成为的人。   中原中也将帽檐轻轻下压,眸底盛了几分凝重和决意,他领着自己的同伴“外科医生”拉开了车门,对中原雅治说道:   ——“在光明世界当一个幸福的孩子吧。”   这是作为兄长,最真切的希望。   ***   本来中原雅治的体力快要耗尽,可能听到关键时刻就晕了,但这句话的信息量太炸裂,他直接就被吓清醒了。   “等,什么叫去光明世界?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中原雅治激动的要站起身,膝盖一软又往前磕去,   中原中也一把拉住了他,“跟你说过了,老实坐好。”   中原雅治趁机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手掌很小,两只手才能把中也抓牢,他的脸上腾起了几分恼意和委屈,“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明明该是威慑力十足的话,但中原雅治的嗓子不给力,又走调了。   可两人现在都没心思关注这在往常能逗得他们哈哈大笑的插曲,他们对视的目光专注又热切。   “我给你办了身份,那两个警官都太过于年轻,不能成为你的收养者,但他们的家人可以,只要把你伪装成他们已故好友或者亲属的孩子,再给出足够的钱,这件事就妥了。”   中原中也语气冷静的说道,他现在像个经验丰富的里世界成员……不,完全就是。   “然后,你就能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中原雅治竟然听不出他的情绪,但听不出才是最不对劲的,中也的感情向来鲜明且直白。   “不行,我不同意!”他的眼睛刷的一下急红了,“你为什么要替我决定这种事,我的确很喜欢他们……”   话还没说完,中原中也突然压下眉宇后退了一步。   抗拒。   中原雅治神情一滞,   他在抗拒听到我对其他人的赞扬,   中原雅治一急,下意识提高音量,“你先听我说完…咳,咳咳咳……中也!我那天说错话了,事实并非我本意,我——”   “没关系。”中原中也的眼神微微变化了些许,却好似并不出意料,“你先休息,别着急说话。”   “你是不是没理解我的意思?”中原雅治睁大眼,“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也不想去什么光明世界……”   头顶落下一只手。   戴着布料精细的手套,并不柔软,   “都说过了,没关系。”赭发少年定定的看着他,“这些理由都无所谓……”   “雅治,我不再是羊的首领了,羊只是个自卫团。”   “而港口mafia……”   是浸漫在黑暗中的组织。   什……   中原雅治想了三秒才对接上中也的脑回路,   无非是被伤了心,顺势将他推远,远到相隔两个世界。   “咳,咳咳……”   久未进水的喉咙彻底罢工,向雅治传来源源不断的痛意。   他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身体难以自抑的震动发抖,   “雅治!”   中原中也被他吓到了,立刻对同伴道,“外科医生,你先看看他。”   手臂被男人轻柔的托起,中原雅治捂住喉咙努力止住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竟然诡异的觉得隐忍病痛的感觉有些熟悉,   “咳……”   记忆深处,他似乎也曾像现在这样虚弱,一天的大多半时间都是卧在床榻上。   然后某天,有人如羽毛一般轻轻落在窗上,身披月光,用似是怜悯似是嘲弄的目光俯视着他。   “他们用了药。”   “我先让他停下来,咳成这样对嗓子的伤害很大。”   “中也,你先不要担心。”   不行!   医生拿出了针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中原雅治想把手抽回来,但他的力气在成年人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这点不愿反而像是怕打针的小鬼一样,中原中也以为他不信任生人,安抚道,“雅治,他是我的同事,还是在外国修得的医学证书,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哪管他技术好不好啊。   中原雅治把捂着嘴的手拿开,在难以平复的呼吸下断断续续的说   “明天,11月7日,咳……”   “救我的那两个警官会……”   不能再说下去了。   死神严厉禁止他转告这种信息。   中原雅治抬眸,定定的望着中原中也。   那个眼神带着浓厚的祈求意味,盖过了身体上的物理痛苦,让中原中也呼吸一窒,一时哑然。   他接住孩子歪倒下去的身体,心有戚戚的对上了太宰治的视线。   明天……两位警官?   ***   中原雅治从一间豪华的酒店套房里醒了。   而且身边站着一排复制黏贴一样的黑衣人。   从来没见识过这种架势,中原雅治坐起身的时候脑子都还是懵的。   他反应了几秒,冷静的问道,“中也呢?”   黑衣人一板一眼道,“中原大人已经回横滨了。”   啊?   啊??   中原雅治猛地从床上跳起,“他回横滨了?!他还没听我把话说完怎么就回去了!”   黑衣人闭嘴不言。   中原雅治气的跑下床穿鞋,“他既然躲我,那么我让你们送我去找他你们肯定也不听,你们是中也留下来看着我的吗?”   “是照顾。”黑衣人强调。   “今天几号。”   “11月7日。”   中原雅治抓头,“中也真的没看懂我的暗示吗!”   他拉开房门就往外冲,腰腹突然横过一只手把他捞起,“刚醒来就往外跑,你比中也说得还活泼啊。”   中原雅治一惊,看了那张脸两秒道,“外科医生?”   “呦,还认识我呢。”男人轻笑,“你还挺聪明的,不过知道中也不想见你就别往前贴了。”   “你在挑拨离间吗?”中原雅治当他放屁,不过男人的出现的确让他上头的脑袋稍微冷静了点儿,“我想借个电话。”   “干什么,打给中也吗?”   外科医生一边夹着雅治,一边乘上了下楼的电梯。   “不是他,是我认识的人,所以你能借给我吗?”电梯里,中原雅治挣了两下就放弃了,“是急事。”   “我的私人手机可不能外借,不过我大概知道你想打给谁,放心吧,我现在就要把你交给警察。”   中原雅治一愣,“警察?”   “楼下埋伏了一堆刑警,好像是抓捕什么爆炸犯,广播里说了两次了。”外科医生斜睨着他, “能让所有媒体和社交网络都在议论的大事件,不知道他究竟安装了多少炸药。”   出了酒店门,中原雅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行极短的数字。   37秒。   中原雅治神经一紧,   电话亭里的男人还有37秒就死了,是突发疾病吗?   外科医生压低了声音,“你看,一堆刑警埋伏着,犯人是他吧。”   “他会被击毙吗?”雅治问,   “你以为当街杀人这么容易的?”   那他为什么会死?   外科医生很有闲心的继续给雅治解释情况,“看那个拐角,什么人都没有对吧,但我在楼上的时候望见了,爆炸犯的同伴就在那看着,你说他要是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抓了,会不会……”   被抓了会怎样雅治不清楚,但要是那个犯人在众目睽睽下死去,犯人的同伙一定会将过错归在警察身上。   中原雅治的冷汗一下子滑了下来,“放我下去!”   “你想干嘛?”   这回外科医生倒是很顺从,但他只是好整以暇的盯着雅治,中原雅治甚至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玩闹般的兴致。   还有10秒。   中原雅治看着倒数的时间,   犯人在此时发现了围上来的刑警,慌乱地跑出电话亭作势要翻过护栏,那是他唯一的退路——没有刑警围堵的机动车道,   紧要时刻,中原雅治扯开嗓子就大吼:“呜啊——”   那是属于孩童未变声期的,凄厉无比的哭声。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声刺耳的干嚎吓得一抖,神经紧张的犯人更是在跨越护栏时一脚摔在地上,他的手臂本能伸出,下一秒——   “啊——!”   惨叫盖过了中原雅治的干嚎,被雅治吸走注意的众人条件反射的望过去,   只见犯人的手被车狠狠碾过,已经血肉模糊。   但是……   中原雅治看着他头顶的时间,   原本只剩几秒的倒计时,瞬间疯长到了二十年不止,   活了!   他兴奋的扬起唇角,还没高兴两秒,就听到头顶传来外科医生了然般的笑声,   “什么啊,所以中也才要推开你啊。”   “要记住他的恩情啊,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外科医生是旗会的成员。 第9章   中原雅治正在警局里等人。   外科医生说完那句话就把他丢下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自由活动时,一个面貌俊美的男人搭上了他的肩。   港口mafia 的“公安官”。   在外的身份是出了名的演员,在外国也有不小的粉丝群体,他拥有明星具备的优越外形,眼角下还有一颗痣。   他的人脉很广,是港口mafia与光的世界的交涉窗口,他掩护机构与企业的谈判,与政府官员会面,特殊情况还会面对媒体。   这是中原雅治得到的说辞。   “真可怕,这是能随便告诉我的情报吗?你就不怕我把你们举报,让警察把你们一网打尽?”   中原雅治恶意的报复性说道。   几年前正好是前代首领脑子抽风施行暴政的时候,中原雅治对港口mafia没有太多好感,但是因为现在中也加入了那个组织,雅治只能收敛起脾气,也打算重新审视一下他们。   听到雅治的恐吓,公安官的笑容多了丝玩味,“你吗?一个八岁小孩子说的话?”   中原雅治:“……”   他撇头嘁了声。   公安官:“啊,中也嘱咐过我,要我心情好的话就教你一下礼仪。”   中原雅治:“中也才不会这样!”   公安官:“感谢他吧,要不是他请我帮忙,我又正好在这边拍电影,我才不会来处理你的事。”   中原雅治沉默了。   他瞪着眼睛仰头看着公安官,男人唇边的笑短暂的顿了下,他弯起的眸子微微睁大,“咦?你委屈了?”   中原雅治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抬起手在眼处来回蹭了蹭,声音里若有若无的带上了鼻音,“走吧,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然后,中原雅治就被带到了警局。   刑警们先是看到了靓丽的大明星,然后才看到了低于视线水平线的中原雅治。   公安官露出了无可挑剔的,愧意的笑容,对震惊的刑警们解释,“不好意思,我从游乐场里看到了这个孩子,惊觉他和我故友家走失的那位长得很像,一时激动就带走了他,你们也知道,我这样的人不常上网,今天才发现他的失踪闹了这么大的动静。”   中原雅治闭紧嘴当哑巴。   公安官的手抚上雅治的头顶,“这孩子还太小了,都不知道大人找他着急。”   中原雅治低着头当鹌鹑。   公安官继续道,“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实在是惭愧不已……”   他的五官异常标志,几乎具有魔力般的魅惑性,笑起来常把人蛊得看直眼,围上来的刑警们表情好像定格一般,公安官说什么就憨憨点头应是,中原雅治看得牙酸。   最后,失踪的中原雅治被找回,收养的手续都交给了专人办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等大人就行。   路过的刑警还会苦口婆心的对雅治说,“以后去哪要给大人们报个平安,你知道我们找你都找疯了吗,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我两天没合眼了。”   与雅治熟一些的则会过来抱抱他,“我们还以为你遇害了……要是哪天翻到了你的尸…我一连做了两天噩梦,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更是,他们丰神俊朗的脸上都挂着‘自责’两个字,你得好好向他们道歉啊。”   中原雅治乖乖点头。   太阳都落山的时候,完成了拆弹任务的两位刑警火急火燎的赶回了警局,身后跟着漆黑庞大的死神。   他们身上的工作服都没脱,进门就往雅治这边急急走来。   中原雅治跳下椅子迎上去,连眼神都没分给达里尔一个,还没张口说话就被松田阵平蹲下身抱住了。   “雅治!”   抱着自己的手臂异常有力,中原雅治甚至被勒得有些窒息,他张开手回抱住卷发青年,闷闷道,“对不起……”   萩原研二单膝跪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阵平。”   松田阵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多大力,他慌乱的松开了手,捏着雅治的肩膀将他推开,“没事吧,我没弄伤你吧?”   中原雅治摇了摇头,脸颊突然就被捧住,   “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这也不像被大明星接走啊,你这两天吃饭了吗?眼神别飘看着我。”   中原雅治两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他小心藏好手腕上的伤,“我没瘦,松田哥你看错了。”   “你以前下巴是圆的。”   “才不是!萩原哥说我的脸可以迷倒女孩子。”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转头,“萩!你还跟他说过这种话?”   萩原研二笑笑,“我觉得……可能是我们聊天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中原雅治感觉自己的脸被捏了捏,青年似是无奈似是宠溺道,“你啊,少听他说那些没用的。这两天过得还好吗,我怎么感觉你刚刚坐在椅子上的样子魂不守舍的?”   中原雅治静静盯着他,“因为我听说你们出了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很担心你们。”   两人都愣了下。   还是萩原研二最先反应过来,他撩开自己被汗浸湿的额发,露出一个格外爽朗的笑容,“放心吧,任务被我们完美完成了,我和阵平都是很厉害的刑警哦。”   虽然又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中原雅治却没什么不满的。   中原雅治走向他,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萩原研二瞳孔一颤,   他的脸颊贴上孩童微凉的皮肤,耳边传来柔软的嗓音,“……松田哥抱过了,萩原哥还没抱。”   “……”   两个大人久久都没说出话,   等松田阵平张嘴,音节还没蹦出来,就听头顶传来同事揶揄的声音,“呦呦呦,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啊,当初雅治和另一个孩子被从拐卖犯手上救下来的时候,有一对来接人的夫妇就是这个姿势。”他浮夸的擦了擦眼角,“太感人了,焦心等待的家长,失而复得的孩子……”   还没多演几秒,戏精的同事就迎来了松田阵平半真半假的一脚,只听卷发青年笑骂,“够了啊松本,现在都开起我的玩笑了。”   “真该让雅治看看,一个正经的大人是怎么一拳捶在墙上还捂眼痛哭的。”   松田阵平睁大眼,“我哪有?!”   听到关键词的中原雅治抬头,“捂眼痛哭?”   松田阵平正色道,“别听他胡说,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   松本几步凑近雅治,神秘兮兮的抬手挡在嘴边,却用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失踪第二天,找了近三十个小时的我们一无所获,还收到了犯人的撕票传真…应该是我们动静太大,被犯人知道你丢了,他故意来搞我们心态的,然后,松田警官就以为你真的被……”他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手势,“他哭得可伤心啦。”   讲得起劲的松本突然感受到了脖子后的凉风,   松田阵平拍上他的肩,“松本,我看你很闲,正好最近几天的报告有点儿多,不如……”   “别啊,哈哈哈,只是说说而已嘛……”   两位刑警的打闹渐渐避开了中原雅治,他还靠在萩原研二身边,拉着青年的一只手。   隔老远,中原雅治看到松田阵平回头打了个眼色,   接到暗示的萩原研二熟练的开始在孩子面前挽回挚友的形象,“他叫松本,性格比较不着调,很爱编故事。”   有些事情,他们都下意识想避开孩子。   不想失去可靠威武的形象,不想让雅治有歉疚负罪感,不想将社会黑暗丑恶的一面暴露在孩子面前。   中原雅治严肃点头,“我明白的,省吾也喜欢说别人坏话宣扬别人糗事,但我知道,他那是夸大其词。”   萩原研二:“……你还会用夸大其词?”   “小学生作文里这么写的。”   “有天赋,将来没准能考上东大。”   “那玩意儿你已经考过了吧。”   忽然,空气里响起了死神怪异的声音。   中原雅治手指一抖,闻声望过去,   只见死神飘在空中,空洞洞的眼部好似泛起一抹幽光,   “东大嘛,也就那样。”   ***   中原雅治本以为考上东大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这两个大人像是真怕耽误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对教育问题很上心,没两天就把雅治打包成了小学生。   中原雅治:“……?”   他仰头,“我要上学了?”   整理着装的松田阵平低头,“对,我给你挑好的小学,离我工作的地点很近,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上班上学,我下班的时候也能去接你。”   中原雅治,八岁,在这一天荣幸拥有了一个监护人。   虽然……不是他想要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横滨?”   “这周末吧,你现在要考虑的是作为插班生怎么介绍自己。”   中原雅治两手一插兜,“很简单啊,站在讲台上说自己监护人是警察。”   “哎?”   中原雅治对他微笑,“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我啦,不仅不会欺负我,他们还会很崇拜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公安官也是旗会的成员。 第10章   上学三天后,中原雅治只有一个想法——   小学生真好混。   “我是天才。”   他一边把自己得来的奖励塞到嘴里,一边一本正经的对检查作业的松田阵平说,“我觉得我可以跳级。”   “跳级?”   松田阵平张嘴含住中原雅治递过来的棒棒糖,“你才上了几天学,怎么就飘了?”   “我没飘。”中原雅治盘腿坐在他面前,“我今天被挑衅了。”   松田阵平挑起眉,“怎么?”   “我被学校隔壁的幼儿园小鬼用蔑视的眼神打量了三分钟,他说我解开的算术题他一眼就看出了答案,”   松田阵平:“……?”   中原雅治咬牙,“他说我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就跳级给他看!嗷!”   中原雅治的脑门又受到了暴击。   松田阵平将作业放下,胡拉着中原雅治的脑袋,“自己都是个小鬼,还叫别人小鬼呢?你既然说是幼儿园的孩子,那他起码比你小两岁,他说的话你也要计较。”   “但是那个孩子……”中原雅治委屈抬头,“和别人不太一样。”   松田阵平托腮,“怎么不一样法?”   他是天才。   中原雅治坐正身体,   “他叫齐木空助。”   “一个一眼在人群中发现我,要和我单挑的讨厌小鬼。”   ***   齐木空助,穿着蓝色的幼稚园校服,头顶带着赢其他小朋友得来的面具,在等待妈妈的放学时间用看透人间的不屑眼神注视着人群。   呵,就算我摆出了这么高深莫测的表情,大人们也只会觉得我是个在装酷的可爱小孩。   没错,他的中二病要比其他人来得早,全部心声都在演绎众人皆醉我独醒。   就算被妈妈拉着手走在街上,也无聊的要把过路人分析出三六九等,   “呐妈妈,我明天也要来上学吗,同龄人简直比小狗还要笨,我要陪他们玩到什么时候?”   “空助,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哦。”   “那他们就像未开化的猴子一样。”   “猴,猴子?”   “每天只会吱呀乱叫,不是哭闹就是抢别人的东西,果然还是楠雄更……”   “所以小学生真的很好骗,我随便解开了几道高年级的数学题,体育课用战术赢了对面组,他们就要推崇我当孩子王啦。”   一道活泼的声音莫名清晰的钻进了齐木空助的耳朵。   人群之中,相对走近的两个孩子命运般对视了。   他们空中交汇的视线碰触出热情的火花。   以上,仅是齐木空助一人的想法。   他的眼中,面前走来的白发孩子与所有同龄人格格不入,不管是洋洋得意的神情,还是那副伶俐面孔下的睿智和冷静。   同类。   齐木空助的心脏怦怦直跳,   一个在装蠢的同类!   于是第二天,他就在放学时偷溜出老师的视野,兴致勃勃的等在小学边赌中原雅治。   ***   “我和他连比了三十二场!”   中原雅治抓狂的挠头,“还是他妈妈找到他才结束了这场战争,我的英名差点儿毁了!”   “也就是说你差点儿输了?”   “……对。”   “噗,哈哈哈哈哈……”   卷发青年笑得肩膀乱颤,“你们,哈哈哈,一个小学生,一个在上幼稚园,大战了三十二回合,你还要输了……”   中原雅治呆住,才意识到这种行为有多傻,他的脸皮肉眼可见的红了,“松田哥真讨厌!”   “好了好了。”   笑够了的松田阵平摸了摸中原雅治的头,“抱歉,不该笑你,跳级的事等你再大些,若是还坚定想法的话我也会支持你,但是现在,你就享受自己珍贵的轻松时光吧。”   “那……”   “还有,”松田阵平正色,“明天周末,我们去横滨吧。”   ***   心心念念,中原雅治终于坐上了去往横滨的列车。   他小幅度晃着腿,松田阵平坐在他的旁边,看他忍不住雀跃的模样失笑,   “你的哥哥在哪里工作?”   “他好像在卖珠宝,具体位置我不知道…我也不太懂。”中原雅治有些心虚,“不过听说他的公司在横滨数一数二。”   “那他很厉害啊。”   “对,他又努力又上进。”中原雅治吹起来,“而且我哥哥工作之后品味都好起来了,穿得又贵又帅气,我觉得他的脸也很吸引女孩子。”   松田阵平嘴角一抽,“别光记住萩的话啊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松田阵平还拿着横滨的旅游杂志问雅治有哪里想去的,   “好像都去过。”中原雅治说,“但是花钱的地方没去过。”   “那见完哥哥我带你去。”   忽然,中原雅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窥探视线。   他转头望了望,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人,直到达里尔抬起细长的指骨指向一边,“是他。”   中原雅治的视线便有了焦点。   那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柔软的茶色头发搭在耳旁,眼睛像是蜜糖般清澈,他穿着浅色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明亮又清爽,怀里抱着一个宠物包,包里蜷着一只三花猫。   谁?   中原雅治打量了一下他,而少年冷不丁对上他的视线,条件反射的别过了头,又发觉这欲盖弥彰的模样太刻意,于是抱歉的对雅治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温暖柔软的笑容。   好像有点儿眼熟,但是果然没有印象。   中原雅治转回了头。   然而下一秒,那道视线又黏在了他的身上。   中原雅治:我这么招人喜欢吗?   “雅治,你真的对他没有印象吗?”达里尔语气莫名的问道,   中原雅治用眼神示意:我能有什么印象?   那个少年周身的气质干净到不可思议,和中原雅治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有这样鲜明特点的人,他觉得自己不会记不住。   或许是因为雅治的警觉,那道视线变得隐晦且克制,中原雅治不自在的往松田阵平身边凑了凑,   “怎么了?”   “有些冷。”   松田阵平揪了揪自己的领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把雅治揽进怀里,“好了,这样就不冷了。”   ***   到了横滨,中原雅治两眼开始摸瞎。   他没有任何黑手党成员的联系方式,外科医生和公安官都是抱着处理完事情就再也不见面的心理,没有给他留一点儿情报,   但是怎么说……   中原雅治看着行人头顶上的数字,   黑手党的人,向来比普通人短命,   而在很早之前,中原雅治就发现一个特点,   他见过的港口mafia的成员里,有百分之八十会在同一天死去,这个日期重复率太高,让中原雅治很早便意识到,那天会有天灾一般的大事件。   而这个日期也成了他分辨里世界人所属组织的标志。   “这里。”中原雅治指着地图上五座地标一般的建筑物,“我哥哥的总公司。”   松田阵平凑过脑袋来看,“……那还真是大公司啊……”   “永远不会迷路对吧。”   “那我们现在是先去酒店,还是吃东西?”松田阵平拉紧了雅治的手,“又或者你要立即去找哥哥?”   真温柔啊。   中原雅治看着他的脸,   一个孩子的要求而已,他却全程都在尊重的问着我的想法。   “饿了。”中原雅治拍拍肚子,“都瘪下去了。”   “那我们去吃东西。”   “M记可以吗?”   “我们约定过得吧,那个只能两周吃一次。”   中原雅治失落低头。   松田阵平轻笑着说,“不过这次破例。”   ***   M记里,中原雅治盯着透明玻璃外的人群,眼睛飞速掠过他们头顶的数字。   达里尔蹲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手指顺着雅治的视线点来点去,还滑稽的配音道,“嗯,这人是黑手党,这辆新到的车也属于黑手党,这么一数我被黑手党包围了。哎呀,这人好像见过,这不就是中也留下来照顾你的属下吗?”   中原雅治眉头直跳,“你无聊这种地步了吗?”   “因为你的想法太好揣测了。”   “胡扯,只是你太熟悉我了而已。”   中原雅治没有急着去见中也。   他认为自己来到横滨的事,一定会被中也得知。   就凭他衣领上的定位器。   中原雅治抓起口袋里的迷你装置,他觉得中也可能不会用这种手段,那么往自己身上粘这种无聊的小玩意儿的一定是太宰治。   虽然他现在没有那个自信去笃定的说中也一定会来见他,但……万一呢?万一中也忍不住呢?   说什么让我去光明世界当一个幸福的孩子。   中原雅治攥紧手,一把捏爆了定位器。   不要一味的推开我啊,中也……   像是这声互换得到了回应,人群中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   他坐在黑色轿车中,摇下的车窗一点点撤去阴影,将光照到他的脸庞。   中原雅治眼神一亮,趁松田阵平去点餐的功夫飞快跑出了店门,看准那辆轿车就冲。   中原中也一顿,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他转头向司机吩咐了句什么,中原雅治看出他是要走。   中原雅治急得差点儿跳脚,他知道若是中原中也有心躲自己,那么下次见面一定遥遥无期。   停靠的车辆开始启动,中原雅治一咬牙,扒住护栏跨腿就翻,“中也!我得绝症了,你这回要是走了,没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不知究竟是中原雅治危险的举动起了作用,还是那句喊话真的戳中了中原中也的痛点,他在汽车还没停下时就拉开车门跳了出来,随后气势汹汹的朝雅治走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这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吗!”   他如此神采张扬,连怒容都能感觉到真心。   中原雅治在他下一声斥责说出口前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少年被冲力推得后退了一小步,他睁大眼,整个人都有些发怔,   “我不是说过让你听我把话说完吗,你怎么还跑了。”中原雅治闷声道,   中原中也浑身一僵,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上了哑意,   “你不是…不想要我这样的哥哥吗?” 第11章   “你不是…不想要我这样的哥哥吗?”   “不是!”   中原雅治大声道。   “我要和你道歉,非常认真的道歉,中也,对不起,我…我那天脑子不清醒,将不好的情绪发泄在了你的身上……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人总会把温柔留给陌生人,把恶劣推给最亲近的人。   心理学说,人的负面情绪总会朝自认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发泄,那是他们的避风港,是他们对世界信赖的安心之所。   ***   那一天,是中原雅治在醒来这么久,第一次想起前世的记忆,   最先得到的不是什么有趣温馨的画面,而是汹涌的感情。   绝望,悲恸,愤怒,深切的迷茫和不知所措,以及孤注一掷的决心。   还有……几乎燃烧理智的怨恨。   兄弟,父母,好心收留他的伙伴,拥有这些身份的生物都不属于人类,他们拥有诡异的外表,奇绝的能力,面对别人皆是浑身带刺的狠戾模样,唯独待他用了极致的耐心和爱。   这些人全都没有善终。   兄弟下了地狱,父母化为冤魂,妖怪被人斩除。   而雅治死时的痛苦,也在回忆起的那一刻如潮水一般淹没他,   中原雅治沉浸在这些感情中不可自拔,面上却只呈现出精神被冲击到呆滞的空白,而中原中也偏偏在这时对他说,   “雅治,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也知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调查荒霸吐,是因为……”   “荒霸吐就是我,我不是人类。”   “雷钵街或许是我的能力形成的,”   “……你,明白吗?”   他的兄长忐忑的站在他的面前,虽有些不自在,语气却是平稳而希冀的,他的眸子闪着些许微光——那是他第一次下定决心,将埋在深处的秘密告诉别人,并且,他有一定的底气将会得到那人的理解和支持。   荒霸吐,荒神,这些中原中也都不清楚细节,他缺失幼时的记忆,便不知晓自己的来处,但中也记得漆黑的空间,和一只金色的手。那只手将他带出了寂静的黑暗,让他诞生了明确的意识。   他或许不是人类。   这是中也一直暗暗猜想的。   但不是人类又是什么呢?真的是神吗,还是说他只是神的容器,是人体试验的产物?他的意志是否由人为编撰,感情又是否是虚假的。   所有谜题都需要揭晓,中原中也为结果难耐不安,又迫不及待的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   在那之前,他想知道雅治的态度。   你愿意接受自己的兄长不是人类吗?   “我不接受!”   中原雅治从没有用这种暴怒的语气对中原中也吼过,   “什么荒霸吐,什么非人类,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们偏偏选中了我,这是什么,我独特的吸引力吗?我天生就要和你们这些不得善终的家伙混在一起吗——!”   三世,三场人生,中原雅治也都死于非命。   达里尔常说,中原雅治的年龄都能当这些孩子的爷爷了。   但中原雅治却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有长大。   他没有见过自己老去的模样,没有和谁恋爱结婚组建家庭,没有真正为自己而活过,他只知道自己被一道线束缚住,那条线的名字为——拯救他人。   世界上苦难的人这么多,他中原雅治是这么好心的大圣人吗?!   负面情绪的爆发可以推翻一个人,可以让他忘记自己也有善良的本心,他在那一刻只记得自己被迫死神缠身的恐惧,被逼不得已行动起来的苦衷,被他人头顶上的死亡时间紧追的压力。中原雅治瞪着眼睛看向赭发少年愕然无措的脸,那个眼神里甚至带上了隐隐的恨意,   “……雅治?”中原中也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仅轻声唤了雅治的名字,带着安抚和试探的意味。   中原雅治心一抽,往日里令他心神向往的呼唤此时只让他烦躁。中原雅治觉得自己的话好似不经大脑,“雷钵街是你造成的,哈?那你是不是背了无数条人命,将来一定会下地狱!”   死者的世界是要清算你生前所作所为的。   中原中也一僵,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为什么我要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啊,我情愿当初直接在垃圾桶里冻死饿死——”   “中原雅治!”   中原中也用盈满怒意的声音,叫了兄弟的全名。   “我这种人?”他气笑了,“我这种人是什么样的人?”   用坚韧和善意维系起来的家人。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难道就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与常人不同,就要和我撇清关系吗?!”   是!   中原雅治张了张嘴,没有把这气血上头之下的回答说出口,   “……”   “你今天怎么了?你从来没有这样过。”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窒息又激烈,中原雅治面色惨白的站在原地,中原中也被他的浑话气得不轻,唇线紧抿的和他对视着。突然,中也的神情浮现出明显的措楞,他看到雅治泛红的眼睛覆上一层水光,却仍要抬着眸子不肯移开视线。   那是难以自抑,挣扎且悲伤的眼泪。   中原雅治眼里的恨意似乎随着泪水更浓重了一些,中原中也有一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下去,“难道你也像白濑那样觉得我不称职吗?”   中原雅治其实没听明白这跟白濑什么关系,他自顾自的嗓音沙哑道,“中也,你为什么就不是人类呢?”   不是人类,是没有好结果的。   从古至今都是。   这是世界教会中原雅治的,也是死神告诉中原雅治的。   亲眼面对家人的死是多么痛苦,中原雅治明明回想不起来那些场面,却觉得心脏像裂开一样,   “雅治……”   中原中也下意识向他伸出了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你就这么……不愿意?”   ***   “我愿意!中也不管怎么样都是中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所以……”   中原雅治的声音染上哭腔,   “别不要我了,中也。”   他抱紧中原中也的腰,哭得比上次还凶,只不过这一回,他不像上次那般怪异的无声无息,更偏向于不安的寻求谅解的孩子。   那次争吵以中原中也甩门而去告终,中原雅治因为恢复记忆的精神疲惫,高烧了三天三夜,稍微精神点儿就被柚杏护着上了港口Mafia的车。   中原雅治后来清醒时才意识到,   自己将感情弄混了。   他将恨意错误的投向了自己最爱的兄长,而他真正恨的人——是杀死累的斩鬼人,是将无辜父母杀死的凶手,将伙伴碾碎的除妖师。   但……斩鬼人并无过错,凶手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除妖师只是收钱办事,那妖怪扰了福泽一方的土地神。   他的恨意本来就很可笑。 第12章   中原中也被哭得一阵心软。   他最见不得雅治哭,雅治也很少哭,每次哭一定是遇到了很伤心的事。   少年手足无措的擦去中原雅治的眼泪,微弯下腰和他视线齐平,“你,你先别哭了。”   “因为我觉得自己伤害了中也。”中原雅治哽咽道,“如果你难过了,我也会难过,而一想到让你难过的人是我,我就更……”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但是中也一直在把我推开。”中原雅治吸了吸鼻涕,中也连忙翻身上的口袋,“省吾还说你讨厌我了,觉得我是个拖油瓶……虽然我一直是个拖油瓶吧。”   “你听他瞎说。” 没在身上找到纸巾的中原中也向下属眼神示意了一下,又认真的看着雅治,“那些家伙骗你呢,你不是总和我告状,说他们满嘴胡话吗,我还经常让你不要跟着他们学。”   “但是……”中原雅治又吸了下鼻涕,他轻轻仰起头,“我听青花鱼说,你经受了…中也!鼻涕,鼻涕要过河了!”   一下子什么话都忘在了脑后,中原雅治差点儿上手,中原中也及时拿过了纸巾,他熟练的往雅治鼻子下一怼,“好了。”   “……”   “……”   中原雅治接过纸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   他那副扭捏的模样还挺罕见,中原中也笑出了声,“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还没完。”擦完鼻涕,又被中也的笑声一打岔,中原雅治的情绪好了点儿,他规规矩矩的叠好纸巾,也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塞进了下属的手里,“帮我扔掉,谢谢。”   下属:“……”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   中原雅治正色,“我听青花鱼说,白濑他们对你做了糟糕的事,但我问省吾,省吾只会说你坏话,问柚杏,她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只把我当小孩子。”   “可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中也,你在转移话题重点。”中原雅治不吃他那套,“不管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反正其中肯定没有我参与……虽然我可能也没有那个权利参与吧,毕竟我是羊最小的孩子,做决定之类的一直被排除在外,但起码,赞同票肯定没有我。”   中原中也默不作声。   “他们很早之前就不满你的温和作风,因为他们觉得羊可以更好,你那段时间一直在调查荒霸吐,还和青花鱼合作了,是不是被他们误会了。”这是中原雅治自己的猜测,达里尔一定知晓事情的经过,但总拿不掺和雅治的人生为借口,闭口不言,“但我想了很多,都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总不能拿刀捅你吧?”   他们是相依为命好几年的家人。   但是,中原雅治没有第一时间得到中原中也的回应。   他有些迟疑,随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紧接着,无处发泄的中原雅治气愤的跺了跺脚,“他们真这么做了?!他们脑子里装的是棉花吗,他们找谁借来的胆子?!连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都知道哪一方更值得信任,他们还挑拨离间,以我的名义对中也说那样的话!”   “我知道。”   中原中也的语气异常平稳,让怒火上头的中原雅治一愣,   只见那双钴蓝的眼眸温和的弯起,像是感到喜悦一般,“我可没信他那句话,比起白濑,我还是更相信你。”   “你骗人。”   中原雅治一口咬定,他抿了抿唇,“就算你不信白濑的话,也肯定不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像以前那样坚不可破。”   他攥了攥衣角,又去拉中原中也垂在身侧的手,“但毕竟是我先伤害你的,我借着你的偏爱和纵容,又抛开了你向我袒露的真心。”   偏偏是那个时候。   中原雅治时常想,若是理智的自己在听到中也的秘密时,是不是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   他明明能对中也说,我并不在意你的身世,只在意你的人格。   那一天理应是温馨的一天。   “好了,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你很愧疚了。”中原中也的安慰一如既往,“我本来就没怪过你。”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但被兄弟恶意相向,被同伴背叛伤害,单论一件事就足够痛苦,又何况一切不幸撞在一起。   中原雅治的鼻腔又涌上酸意,   “怎么了,你怎么又想哭。”   中原雅治瓮声瓮气,“你别管我,我替你哭。”   中原中也失声了片刻,他看着眉宇紧锁的中原雅治,很快明白了这句话未言明的深意。   中原雅治抬头,“中也,你的眼睛好像红了。”   “你看错了。”   “哦。”   中原雅治不戳穿他。   过了会儿,中也开口,声音有些哑,“雅治。”   “怎么了?”   “不许叫别人青花鱼。”   “这是中也你教我的。”中原雅治叉腰,“但你和那个家伙是你来我往,他叫你蛞蝓,你叫他青花鱼,除非青花鱼不叫你蛞蝓,我就不叫他青花鱼。”   叭叭的雅治被中也赏了个脑袋蹦,“你还为我鸣起不平来了,瞎学什么。”   雅治不服,双眼几乎立刻又升腾起了水汽。   中原中也被他的惨样骗了,紧张的检查起他的额头,“怎么又要哭,看上去皮肤也没有泛红啊……很痛吗?”   “痛。”中原雅治顺势把头埋进他怀里,“心脏很痛。”   中原中也心头一动,眸底的神色瞬间软得不成样子。   他的声音染上笑意,“你啊……”   “……”   中原雅治出了会儿神,突然眼神亮起,一下子恢复了精神般,“那我们两个!”   了解他的中原中也飞快答道,“不行,你还是要去光明的地方。”   “为什么啊?”   “就算没有那一出争吵,我也会做出这种决定。雅治,我加入了港口mafia,这件事已经不会改变,但是你没有……”   中原雅治急急打断他,“加入港口mafia 和在羊里呆着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生活,以后你上班我上学。”   中原中也的神情并未松动,他伸手揉了揉雅治的发顶,“你一直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中原雅治张张嘴,“我不想明白。”   “跟着我是有危险的,你这次被绑架就是因为我。”   “但是你把我救出来了。”   “那下一次呢?”   “我也可以学习搏击,也会小心坏人。”   中原中也弯起嘴角,“凭你提不起50斤重物的胳膊?”   中原雅治脱口而出,“但我会长大的啊。”   但听到这句话,中原中也面色一沉,“若是,你没有长大呢?”   八岁的中原雅治,在中原中也眼里太过脆弱了。   他见识了太多早夭的孩子,中原雅治小的时候因为物质条件跟不上,经常发烧感冒,黑医生总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没准半夜睡着睡着就没气了”,这可能是骗人花钱所以夸大其词,也可能是真的。   所以中原中也那一段时间甚至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中原雅治咳嗽一声他就能醒来。   “我……”   中原雅治说不出话了。   “无法长大”是他的痛点和恐惧。   “你的刑警哥哥来了。”   中原中也对他说,“不是很好吗,他还带你来吃M记,我们以前只能在窗外看。” 第13章   “但是……”中原雅治小声说,“你也带我吃过m记,现在更可以。”   “雅治。”   身后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声音,“你怎么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觉得懂事的中原雅治不会无缘无故的乱跑。   中原雅治回头看他,实话实说,“我透过玻璃看到了我哥哥,就跑出来找他了。”   “你……哥哥?”松田阵平迟疑。   他的确远远看到一个衣着不俗气质非常的人,但走近了才发现……   太,太小了。   这孩子成年了吗?!   中原中也神情自然的直起腰,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   像个正经的大人一样!   松田阵平诧异极了。   就算眼前的少年西装皮鞋再板正,礼仪神态多挑不出毛病,也不能忽视这是一个未成年啊!   这就是又聪明又上进吗?   虽然心里槽多无口,但松田阵平面上没有表现分毫,他们礼貌的寒暄,不过话题都在雅治身上。   “我听雅治说,他走失的这些年一直是你抚养他,后来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分开了。”   “是这样,我工作太忙了,把雅治托付给了省吾…也就是我的朋友,他们比较粗心大意不太会照顾孩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雅治遭受了那样恶劣的事。”   “雅治很想你。”   “我知道,麻烦你带他来见我了。”   “不是什么大事。”   好虚假。   中原雅治听着头顶的声音一来一往,   松田阵平不是平常的松田阵平,完全拿出了面对生人的社交那一套,连笑容的弧度都是计算好的。   中也说话的腔调变得文绉绉的,举止也不像平常那样放松,有种端着的感觉。   但是,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   这样,对方可能就会待雅治更好一些。   “我是不是有些太幸运了。”   中原雅治低声喃喃。   “我还有工作。”话题以中也借故离开结束,   中原雅治忍不住拉住了中也的衣角,   他加入港口mafia后穿衣风格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风衣又长又飘逸,中原雅治每次见到都想夸帅气。   中原中也摸了摸雅治的头,“晚上我再去接你。”   他们约好,等中也下班后和雅治单独呆一阵子。   中原雅治看着远去的豪车,熟练的伸手再去拉松田阵平的衣角,他很习惯去倚靠比自己强大的人,这样的举动不止代表亲昵,更代表庇护,   中原雅治提醒道,“m记。”   “你啊,明明见到哥哥了,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我有吗?”   松田阵平掐了掐雅治的脸,“心事重重的。”   这样的神态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上,说不出的违和。   “你现在苦大仇深的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不过你是不是真的哭了?”松田阵平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雅治的脸,“你哭了?”   这点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中原雅治点头,“只是见到哥哥比较激动而已。”   虽然他发现了一件微妙的事。   中原中也和他说话时是弯下腰的,而松田阵平是单膝跪下的。虽然他们都没有视线齐平,中原雅治需要微抬下头或低头才能与他们对视。   但好像……   “我哥哥是不是没有很高大。”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一般。   松田阵平神情微动,   当一个孩子意识到一直追随的身影不再遥不可及时,可能就代表他长大了。   “他不是只有十五岁,还在发育期吗?”松田阵平对他说,“而且虽然个子没有很高大,但他在你眼里又有勇气又有智慧,工作的气势也很强,我看到他有一堆听命的下属呢。”   虽然这公司的风气好像有点儿怪。   “走吧,去吃你念叨了一路的m记,儿童B套餐。”   “有冰淇淋吗?”   “没有,现在都快十二月了。”   “但是在屋里不会感到冷。”   松田阵平默默打量了雅治几秒,感叹,“你好喜欢吃冰啊……”   “……不仅喜欢吃冰,我还喜欢雪。”中原雅治恍惚了一瞬,继续道,“可能是因为我是在下雪天遇到中也的?其实我小时候身体很弱,冬天出门一定会感冒,但是越无法得到什么就越向往什么,而且冬天可以将糖水冻成冰棍,和便利店里卖的一样好吃。”   ——“雪?现在可是六月,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   ——“可是我三年都没有见过。”   ——“……我知道了。”   这段对话突兀的出现在了中原雅治的脑海。   他面色如常,只是走路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走神了。”   最近时不时就会冒出记忆碎片,这些片段杂在中原雅治的日常中,像是找到了缝隙争先恐后的从灵魂里钻出来,但雅治对这些记忆没有归属感,他只是能分辨出,那些对话究竟哪句是他说的,哪句来自那位名为“累”的鬼。   松田阵平又一次感受到了贫民窟孩子的苦中作乐,   “再过几天,北海道那边就快要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了吧。”他回想了一下往年的惯例,“到时候你要是等不及,我会把你包成一个球带你去看雪的。”   中原雅治被这句话带出了回忆。   他的眼神让松田阵平有些看不懂。   中原雅治语气莫名的问道,“为什么松田哥要对我这么好呢?”   “嗯……这句话有意义吗?”   “有的吧。”   “硬要说原因的话,我也不知道。”松田阵平推了推墨镜,唇边的笑轻柔又帅气,“但人的感情本来就没有缘由嘛,”   ***   中原中也晚上八点来接的中原雅治,当时雅治正抱着手柄和松田阵平打游戏,而且非常意外的,他和松田阵平打得有来有往。   “看不出来啊,你这么会打游戏。”   “我哥哥比较厉害,我跟他学的。”   门铃就是在他们笑闹时响起的。   中原雅治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开门,然后和松田阵平挥手告别,跟着中原中也走了。   “我明天早上再回来。”   中原雅治坐上了中也的豪车,他倒是不知道中也会把他带到哪去,但他也不担心这个。   他好奇的在豪车里东摸西看,中原中也由着他乱来,直到雅治玩累了钻进他怀里,他才有些微怔。   “这么快就无聊了吗?”   中原雅治枕上他的腿,眸光闪动的看着他,“汽车再豪华也不过是铁皮,没有一点儿温度。”   中原中也:“……你从哪里学的?”   中原雅治自信:“小学生作文里。”   中原中也:“你们还教这个呢?”   中原雅治:“我成绩很好的,用这种胃痛的造句,老师上课还会夸我。”   “你也知道听着都胃痛了。”   “嘿嘿嘿。”   中原中也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雅治的头发,看他闭上了眼睛,神情很是安逸,“是不是困了?”   “没有。”中原雅治轻声道,“因为我喜欢呆在你身边,觉得很安心。”   兄弟俩人贴在一切也不觉得腻歪,中原中也好笑的蹭了蹭雅治的鼻子,“你撒娇越来越熟练了。”   这不是很好吗。   中原雅治拉住他的手,   有能撒娇的对象,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平稳行驶的汽车终于停下,中原雅治翻身坐起,然后懵了,   “医院?”   外面建筑物上的红十字架闪闪亮亮,中原雅治跟着中也下车,“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体检。”中原中也言简意赅。   中原雅治想到了他为了留住中也而吼的那一嗓子,“……我没生病,我骗你的。”   “万一呢。”中也整整衣服就带着雅治往里走,“以前我们也没重视过这些,正好现在带你来好好检查一下。”   “哦。”   “以后不可以拿绝症开玩笑,知道吗?”   中原雅治低沉,“我再也不会了。”   一套流程下来雅治乖乖跟在中也屁股后面,不吵也不闹,连医生都要夸几句雅治的懂事。   得了夸奖就飘的中原雅治又和中也谈条件,“检查完中也会带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   “你现在住的地方,或者常去休息的地方。”中原雅治欣然道,“我们以前无比了解彼此,但我现在觉得你好陌生。”   中原中也沉默了半晌,像是被打动了般,声音低低道,“好。”   又一次坐在椅子上等待时,中原雅治看到了电车上一直用温和目光盯着自己的茶发少年。他坐在雅治的右侧,隔了两个空位。   而对方似乎听到了中也叫雅治的名字,神情变得怔松而讶异。   “雅治?”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中原雅治觉得这声称呼很熟悉,说不上是声音还是咬字语调,他茫然仰头,“你叫我吗?”   然后中原雅治看到他露出了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怀念神情,像是等待许久的答案终于展现在眼前,他看到了想见的结果,   “原来,你真的转世成人了啊。”   这声喟叹不由自主的,从唇边喃喃而出。 第14章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大概是不想被人听见,又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可全神贯注的中原雅治听清了。   转世成人?   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跃跃欲试。中原雅治戳了戳一旁中也的腰,“我可以和那个哥哥聊会儿天吗?”   中原中也不在意的转头看了看,“他有哪里吸引你吗?”   “长得好看,声音好听。”   “哦…哦。”好像孩子们会亲近外形不错的人,气质温和的话更招他们喜欢,中原中也以前还听黑医生说过,人要是想判定自己的美丑,就可以站在什么都不懂的婴儿面前,他要是笑了,那你就是好看的,虽然中也觉得这条理论一点儿都不靠谱。   中原中也说:“想去就去,我在这儿看着。”   于是中原雅治爬下凳子小跑到茶发少年的身边。   他好像吓了一跳,看着越来越近的雅治还咽了咽口水。   “我叫中原雅治。”雅治伸出手,并说出了很老土的搭讪台词,“我们以前见过吗?”   但是这句台词对少年好像有专攻的效果,他的眼睛顷刻就覆了层水光,好似有什么东西穿越记忆来到了他的面前,   “贵志,我叫夏目贵志。”少年轻轻握上雅治的手,这样正经的自我介绍说不出的好笑,但夏目贵志却好像很珍惜这点儿皮肤接触。   他的声音染上笑意,“你姓中原吗?”   “嗯。”   “雅治这个名字很好听。”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哎?”   中原雅治看着他,“你好像对这个名字产生了联想。”   夏目贵志被这个话题开端打得措手不及,“……你看出来了吗?”   中原雅治点了点头。   而少年的视线似乎偏移了几分,回答也慢了几拍。   这个神态,雅治极为熟悉。   因为他在面对达里尔时,便是看着别人不可视的非人之物。那偏移的视线明明是有焦点的,中原雅治回头望了望,但什么异常都没看到。   达里尔蹲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因为我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少年的神态专注且真挚,甚至有直白外溢的好意,“你长得和我一个朋友很像,让我不由自主的想,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情感转移。   中原雅治敏锐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面前少年的善意几乎难以掩饰,中原雅治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又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转世成人是什么意思?”   夏目贵志的神色有些僵硬,他好像不太会说谎,弥补的样子很明显,“那只是我胡说的,你别在意。”   是我的前世吗?   中原雅治看了眼等待的中原中也。   他觉得自己现在若是问出这句话,一定会得到答案。   但……   “不问吗?”   达里尔对他说,“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线索的吧。”   但……   中原雅治的声音模糊不清,“我要是拥有前世的记忆,还是我吗?”   这和一点点回想起来还不一样,中原雅治不知道乍一下接触了完整的故事,自己会是什么状态。是觉得陌生到单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还是被牵连着回想起了全部。   “啊?”达里尔不可思议,“你想这么多干什么?简直神经纤细得像个胆小鬼,这种问题不是哲学家才会探讨的吗,我感觉像无病呻吟一样。”   “你的灵魂成长到一定地步,这些都要想起来的。”   嘴毒到毫不留情。   但中原雅治没有受她影响,他向来听惯了达里尔的奚落,达里尔总会拿他和他的前世做比较。   倒也不是真的惧怕,中原雅治也想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转生了第三次。   “但总得给我个反应时间吧。”中原雅治嘟囔,“我也不想自己的人生突然多了其他人参与,现在的我有中也,有新结交的家人,已经很幸福了。”   前世的因果一猜就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了?”夏目贵志没听清他的低语。   “没什么。”中原雅治拿出自己的手机,“夏目哥哥,我还可以再找你玩吗?”   回去等合适的时间,再问他。现在……雅治想和中也在一起。   “夏目哥…哥哥?”夏目贵志像是被这个称呼砸晕了,“当然可以,不过我住在很偏远的乡村,这次出来只是来看望滋叔叔的亲人,”   “是八原吗?”   这个没由来出现在脑海的地点被中原雅治脱口而出。   夏目贵志的瞳孔颤了下。   中原雅治也心一紧。   恰巧中原中也叫他过去,中原雅治不自在的记下了夏目贵志的联系方式,跑走时还要回头看一眼。   跟在中原中也身旁时,雅治听到他问,“聊得开心吗?”   “还可以。”   “他不是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吗?”   中原雅治:“……”   他抬头,“中也,你吃醋了吗?”   “别学会一个词就瞎用。”   中原雅治很上道,“其实你也长得好看,声音好听。”   中原中也:“……”   他轻咳一声转头,干巴道,“哦,我知道了。”   ***   检查结果让雅治挺满意的,他本来就没什么绝症,但中原中也看着报告单,却眉头紧皱,“你营养不良?”   中原雅治有点儿心虚,“我之前一连吃了好几天泡面。”   “我记得你会做饭啊?省吾他们不给你伙食费吗,就算这样,你不是跟着那两个刑警过了一阵子?”   “……泡,泡面好吃。”   中也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起来,“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立刻抱住他大腿,“我错了我错了,我会好好吃饭的!松田哥也有给我准备便当…虽然他厨艺很一般,但我不挑食的!”   “你看看你说得像话吗?你不挑食?”   “我的身体还需要反应时间,书上说营养不良起码要调理两三个月,甚至半年。”   “哪本书说的?”   “额……育儿杂志?松田哥的。”   中原中也:“……”   他的沉默让闭紧眼的中原雅治忍不住抬头看他,眼睛却被中也的手蒙住了,“行了,别装得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搞得我好像很凶一样。”   中原雅治怪会顺杆往上爬,“我知道中也最容易心软了!”   中原中也无奈叹气。   他们又坐上了豪车,中原雅治稍微有些累了,他躺在中也腿上,严肃的强调,“我要睡一会儿,到了目的地你要把我叫醒,我不想睁开眼感觉自己会瞬移了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中原中也应声,“你睡吧,我不会走的。”   中原雅治才安心阖上眼。   他果然被中也摇醒了,许了承诺就不会食言的赭发少年动作很温柔,中原雅治趴在他的肩头醒神,由着他抱自己踏出车门。   “这可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哦。”   “我知道,我很快就醒了,我一点儿都不困。”被冷风一吹的中原雅治清明了一些,他望了望目的地,是一间砖瓦结构的老旧台球酒吧,招牌上写着铁青的字——旧世界。   中原雅治:“……中也,你喝酒。”   “总要学会的。”中原中也淡淡道,“我加入了港口mafia的青年会,这是我们常聚的地方,他们算是我新的同伴……大概吧。”   “那我是不是就是港口mafia成员的家属,需要受到保护的那种?”   “是。”   中原雅治咂舌,“……嘶,好酷。”   中原中也闷声笑了几声,“只有你会为这种事兴奋了。”   他走路时很稳,中原雅治扭动了下身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中原中也眉头一挑,戏谑道,“怎么,你还不好意思了?”   “被中也的新同伴看到这个样子会受到耻笑吧。”   中原中也眼神微动,“虽然我也不确定……但我想,他们不会对你说什么。”   他把中原雅治放下,“而且,有几个人你还见过。”   古朴的门被推开,中原中也带着雅治走进门后的世界,昏黄的灯光渐渐打在了他们身上。   屋里,眼下有颗泪痣的俊美青年举杯笑道,“呦,中也,还是被你弟弟找上门了啊。”   趴在台球桌上,脸蛋有些稚气的少年转头向这边望来,他的语调轻快的扬起,“中也,这是谁,发型的品味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带一个小鬼来酒吧不太合适吧。”   随身携带输液架的男人扬了扬细瘦的胳膊,“雅治,你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缩在角落里,面色阴沉的男人目光幽幽,什么也没说。   而这些人之中,有种莫名特质的优雅青年抬起骨骼漂亮的手,“中也,这就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吗?”   港口mafia的青年会。   他们神态各异,但映入中原雅治眼帘的,却只有一串串统一的数字——2012年8月23日。   中原雅治呼吸一窒。   他的视线慌忙在那些数字上流连,虽然有分秒的差距,但这些人无疑是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死去的。   中原中也应答的语气随意且轻松,“你们都猜到了,还用我说什么?”他淡淡的给中原雅治依次介绍,“这是公安官,傻瓜鸟,外科医生,冷血,还有青年会的创建者,钢琴人。”   中原雅治因无由升起的寒意攥紧了中也的手。   赭发青年的眉眼里带着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悦,很明显,他蛮喜欢这些新同伴的。   傻瓜鸟唇边带着坏笑,身形矫健的凑近雅治,“小鬼,喝酒吗?我跟你说,你哥哥的酒品不太好。”   中原中也一惊,“傻瓜鸟!你不要带坏他。”   “香槟很好喝的!”   “他才八岁呢!”   傻瓜鸟嬉笑,“会打台球吗?你哥哥球技还不错。”   中原中也磨牙,“看我一会儿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钢琴人走过来劝和,“你们啊,简直比安静的小朋友更像孩子。”   冷血也嗤了一声,“幼稚鬼。”   中原中也融入在他们之间,中原雅治看不到丝毫排斥,   和羊里相比,现在的中也明显更肆意张扬,自如轻快。   中原雅治被公安官抱上了高高的座椅,“要给你来一杯牛奶吗?”   青年的笑意好像也不像面具那般虚假。   他在因为中也而对我好。   中原雅治清晰的认知到这点。   “傻瓜鸟!不要往雅治的牛奶里掺酒!”   “就一点点!”   “小孩子喝酒的话可能会影响脑部发育的。”   “哎,哎?会这样吗?!”   “雅治要是变成痴呆,中也会杀了你的。”   “那等他再长大一点儿吧……”   旧世界里一片吵闹,气氛却和睦异常。   达里尔飘在柜台边,深深的阴影打在中原雅治的额前。 第15章   和中也说清楚后,中原雅治的生活趋向于平静。   身边有刑警的好处,就是中原雅治在发现不妙的情况时,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救援。   他在正式被收养的第四个月救下了同班的一个女生,在女生死亡倒计时还剩四天时,他回家后严肃的拉着松田阵平,用了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是家暴。”   松田阵平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明里的身上总是带着伤口,她的胳膊有一堆淤青,手背上有烟头烫伤的痕迹,被刘海儿遮住的额头一片青紫,我今天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腹部,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但她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诉说恶行的中原雅治的神情冷静异常,“她被爸爸家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因为明里是单亲家庭,而且她的校服上总是熏染着烟味。”中原雅治似乎有些厌恶,“我讨厌那个味道,没有小孩子会喜欢的,让苦涩的香烟味浸透衣服久久不散,起码要好几个小时,而守着孩子抽烟的大人一定很不负责。”   松田阵平皱紧眉,“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调查的。”   然而就算警察上门查明了情况,将明里的父亲拘留,女孩儿头上的数字也并未改变。   不是这个死因。   中原雅治死死盯着她,明里察觉到他的视线,不自在的缩了缩身子。   “怎么啦明里。”   “雅治同学一直在看我。”   “哎,他喜欢你吗?”   “我觉得……那个眼神不像是喜欢。”   太过显眼了,中原雅治收回了视线,努力寻找其他潜在的危险。   是交通事故吗,猝死,天降横祸?   中原雅治把所有自己想到的死法捋了个遍,最后决定在明里死亡的那一晚邀请她去他家里做客,但是在这个想法还实施时,齐木空助对他说,   “是老师。”   “什么?”和他比赛堆沙子的中原雅治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在走神吧,最近都心不在焉的,我看出来了,你在担心一个女生。”齐木空助语气自信,“想害她的是你们班主任。”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你在说什么,你也没见过我们老师吧,你只在放学时缠着我玩而已。”   “楠雄告诉我……啊不是。”齐木空助话说一半停住了,中原雅治看他的神情有些遮掩,“总之,我一眼就看出那个人渣的本质了。”   “楠雄是谁。”   “……我的弟弟。”   “玩摇摆车的那个吗?”   “对。”   中原雅治咧嘴一笑,“他比你可爱多了。”   结果齐木空助露出了你很无知的不屑眼神,“与其关注那个,不如着急一下你堆的城堡矮过我了。”   虽然中原雅治面上没有太过纠结老师的问题,但齐木空助的话点醒了他。他开始有意观察被他忽视的班主任,渐渐发现了悚然的疑点。   达里尔见他表情不对,秉着看戏要看懂的心态问,“找到他的破绽了?”   “他的眼神很恶心,他一直在打量着明里,如果我是老师,我会用这层身份对明里做什么呢?最安全的,不被外人踏足地方是哪里,凶器我应该会随身携带,那么会在储物柜吗?可如果着急犯罪的话,现场去储物柜拿凶器很麻烦,所以应该是在……”   中原雅治随着达里尔的引导,在投入思考的专注状态下将这些划过脑海的思绪念了出来。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她被吵得不行,“反正你也只会说我智商低。”   中原雅治午休时就跑到厕所拿出手机,给松田阵平打个过去,开头第一句就是,“我的班主任是个变态。”   出警很快,证据确凿,松田阵平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没有怀疑过雅治的话。正常人听到孩子说这么严重的事,都起码会产生不真实,戏言而已,这样的想法吧。   但中原雅治太过冷静了。   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思维敏捷的成年人。   “你怎么发现的?”松田阵平又忍不住问道。   中原雅治:“我一眼就看出了那个人渣的本质。”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在他身旁笑道,“是个天才呢,对吧阵平?”   “这天才的未免有些诡异了。”   “虽然我觉得这样说对雅治不公平,但……”萩原研二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这有些像同类之间的吸引力吗?”   “……雅治又不是变态。”   “我当然知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雅治的特点你也发现了吧,他很擅长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萩原研二单手托着腮,明明神态很懒散,眸里的光却精明且闪亮,“他把自己想象成罪犯,于是就能发现罪犯。”   这起案件的结果就是,他们两个又带着中原雅治去了一次游乐场。   中原雅治每个月都会去找中原中也,他被中也限制着见面次数,即使很不满很思念也不能反驳什么。   因为中也是对的。   没有自保能力的他会被敌对组织当成筹码。   后来,雅治发现自己竟然和青年会的成员熟了起来,因为和负责宝石走私的中也不同,这些人有各自的任务,并不局限于横滨,最忙的就是公安官,著名的电影演员要满世界跑。   “我跟你讲,中也现在有个名号——宝石王,哈哈哈哈。”傻瓜鸟比较孩子气,最爱干的事就是逗雅治,他们不怎么会接触孩子,中原雅治这样柔软又生机的存在让他们很新鲜,   他们的做法和态度甚至可以让雅治用以下话来形容——   “黑手党的爱。”   这样黏糊的话让傻瓜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可别,我们把你当有趣的玩具呢。”傻瓜鸟说着不靠谱的台词,“你这么可爱,又是中也的弟弟,我们照拂以下理所应当的啦。”   这不就是爱吗?不过是十分爱和百分爱的区别而已。   但是善意是没有差别的。   除此之外,中原雅治终于鼓起勇气,打算找夏目贵志见面了。   他觉得自己享受够了安逸日子,要去探寻那摆在眼前却没揭开门帘的前世。   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中原雅治跟着松田阵平,学会了用手机发短信和人聊天,打字还特别快。   夏目贵志在手机里的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内敛,还经常文艺的给雅治发些温暖又细致的话,   [今年的雪和往年一样好看,要多注意身体。]   [樱花开了,雅治,寒冬过去了。]   [夏天要去海边玩吗?不过你在横滨长大,应该见过海。]   完全没槽点的台词,中原雅治的回话都被迫安分起来了。   他还心情复杂的想到,“不会这就是我当风雅公子的那一世吧。”   达里尔:“你猜。”   “我猜不到。”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所以中原雅治想着把夏目贵志约出来见面。他发消息时正跟着中原中也在医院体检,中也还对他营养不良的事挂念,   “体检至少一年一次,你以后都要这样知道吗?”   中原雅治乖乖点头,反正出钱的不是他,而时间对于一个小学生而言多得是。   他发消息半天都没得到回信,然后意外的,他就这么在走廊上撞见了夏目贵志。   茶发少年慌乱的从楼梯口冲出,走廊里的人皆对形容狼狈的他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但夏目贵志什么都顾不上,他的视线追逐着空中的某一点,焦急万分,“雅治,快躲开那里!”   中原雅治被他一嗓子吼得很茫然,但他向来反射神经很好,也对潜在的危险严阵以待,所以立刻挪动脚步移开了。   但夏目贵志的表情更加苍惶,   “雅治!”   一道白光钻进雅治眼底。   他恍惚看到庞然巨物朝自己飞来,虽外形奇特,却并不丑陋。   “忆南,别对雅治动手。”   耳际朦胧下还能听到夏目贵志带有怒意的呵斥,他的嗓音在愤怒时听上去颇有冷感,   “夏目大人,夏目雅治大人,我终于找到您了。”   名为忆南的妖怪怀抱住雅治,他的额头抵上孩子的,语调轻柔又绵长,“您还记得我吗?”   记忆,就像是解开封印般争先恐后的涌出。 第16章 鬼之家   【那田蜘蛛山】   雅治站在树枝上,眺望着黑夜中离山的那条路。   他把腿脚的衣袍往上一提,便扶着树干坐下来。   “雅治,你在上面做什么呢,很危险的,快下来。”   下方是姐姐满是担忧的呼唤声,雅治紧抓着手下粗糙的树皮,高声应道,“没关系的!我只是看看风景,没有乱动哦!”   “那也不可以再待在上面。你会生病的。”   雅治向下望去,看到姐姐向他张开了手,“来,快下来,我接着你。”她将语气尽量放的很温柔,“妈妈给你做了寿司,在等你哦。”   啊,寿司啊。   米饭总是太酸,咬起来也硬硬的,要嚼很久才能咽下。   但毕竟是妈妈用心做的,他会吃得一干二净。   雅治朝白发少女咧嘴笑道,“姐姐把我拉下去吧,我好久没有扑进姐姐的怀里了。”   “真是的,都多大了还撒娇。”姐姐神色略微僵硬的干巴巴说道,她抬手,掌心涌出一丛丝线,精准的缠住雅治的腰,她小心控制着力道将孩子拽了下来,抱进怀里。   雅治环住她的脖子,刚想继续说点儿什么,抬眼看到了她身后无声站立的人影。   雅治立刻笑得更加欣喜灿烂。   他挣开姐姐的怀抱,兴奋的跑向正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少年,熟练的唤道,“哥哥!”   然后无比信赖的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的胸口,“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外貌比雅治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搂住他的背,脸上似是露出满意之色,“我回来了,雅治。”   他的目光冷冷的瞥向姐姐,姐姐立刻局促的站好,“欢迎回来,累。”   ***   鬼,由人转变,靠食人类为生,惧怕阳光的怪物。   十二鬼月是除鬼王之外最强大的鬼,又分为上弦和下弦。   鬼之家。   是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被下弦之五强行改变外貌,硬要扮演家人的鬼组成的。   弱小的鬼被斩鬼人追赶到走投无路,以交易的方式求得下弦五的援助,本以为扮演家人只是轻松的玩闹,却惊觉那是把自己送进另一个深渊。   外貌没保持住会受到惩罚,扮演家人时出错会被线砍得四分五裂,若是做得再不衬累的心意些,比如有叛逃的苗头,就会被绑在房顶接受太阳炙烤。   哥哥姐姐随时换人,爸爸妈妈也可能是不同的鬼。   这样扭曲的关系里,却有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对鬼来说只是食物的渺小物种,却要把他真切的当成兄弟孩子对待。   雅治拥有婴儿时期的记忆。   这么说也不太恰当,他甚至还模糊记得胎儿时听到的母亲唱的摇篮曲,但这个特点起初并不为人知,他的父母只当他是普通的……怪异的孩子。   白发,白皮肤,浅红色眼睛,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黑色,整个人在夜里都好似散发出月亮的光辉来。   “这,这是什么啊?!”   他的父母怀着惊惧的心情观察了许久雅治,勉强的将他留在身边。   “我们遭报应了吗,因为我们不顾家人的反对,强行在一起……”母亲一刻不想见到那孩子,不可抑制的觉得那是自己造成的恶果,“这样丑陋的家伙……根本无法活下去的。”   父亲也无法对雅治产生爱意,他问遍了医馆,沉痛道,“是白化症,这样的孩子活不长久,还极有可能智力低下,你看他出生以来,像正常婴儿那样哭闹吗?”   所以在某一天黑夜,父亲把他留在了那田蜘蛛山底下。   雅治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   即使还不懂全部的语言,但他看清了父亲的眼神。   无人经过的那田蜘蛛山,只有狼出没的寒冷深夜,雅治知道自己如果不做些什么,就会死在这里。   他用了最大力气哭嚎,想让父亲回心转意,想在被狼发现或饿死前被人带走。   然后他被抱起来了。   也不能称之为抱,雅治是被一只手捏着襁褓提溜起来的,那人将他举在身前,没有怜惜之意,用无情的眼睛凝视着他。   阴冷的,被当成猎物般的寒意。   雅治立刻止住了哭泣。   “累,是弃婴。”那人身边传来女声,“不过长得有些怪,难怪会被扔下。婴儿的血肉新鲜又娇嫩,虽然肉少,但也挺罕见的。”   发现自己的是什么?   雅治无畏的睁着眼,直视面前似人的生物。   惨白的皮肤,灰白的发色,乍一看上去……   “他长得真像我的家人。”   身体停留在孩童时期的鬼这么说道。   “一般家庭关系里,总会出现新来的生命吧。”累的决定总是轻率,但没人敢反驳,“这个孩子就是弟弟,妈妈要让他活下去,爸爸负责保护我们,而我们是他的哥哥姐姐,也要处处照顾他。”   这场过家家里,累一直找不到心底里渴求的东西。   他将提着雅治的姿势改为别扭的怀抱,垂下的绿色眼镜冷淡至极,却升起了一丝希冀。   人类或许有鬼缺失的情感,抚养一个纯白的人类,就能得到真正的家人吧。   ***   雅治的婴儿时期并不难熬,他每天固定时间吃喝拉撒,食物是狼奶,母狼也不是擎着给他喂的,妈妈用蛛丝固定住它的四肢,封锁住它的嘴巴,再将雅治贴到它的腹部。   那一段时间很无聊,累也对他没什么耐心,偶尔心情来了就戳戳他的脸,但前几次总会控制不住力道,让雅治受伤,   “真是脆弱。”   下弦之鬼傲慢的评价道。   家人要每天轮流陪雅治,不能让他哭闹,因为哭闹代表悲伤,代表家人的失职,哭声会让累烦躁,但累不会将过错放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身上,只会惩罚不负责任的兄姐和父母。   “照顾弟弟是你们的职责,他现在在哭。”   银白的线将抱着雅治的哥哥砍得四分五裂,雅治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一下子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脸憋到青紫,幸好姐姐及时发现,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累,雅治看到这些可能会害怕的。”妈妈从姐姐怀里接过雅治,颤声道。   “害怕?”累似乎笑了一下,那并不是带着善意的笑,“他迟早要习惯的,家人应该互相包容,他要是想活着,就必须听我的。”   下弦之鬼抬了抬几乎不带感情的眼眸,“你们听着,在雅治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因为受到那位大人的恩惠相继变成鬼,而雅治也会有一天成为鬼。这就是我们一家的由来,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他要给予雅治真实的假象,能骗过他一生的谎言。   为什么他没有遇到肯为他付出生命的家人呢?   累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现在的家人都是拼凑而成的,没有相同血脉,没有从零灌注的认知,   累的视线落在雅治身上,   “这个孩子只会知道,我是他的亲生哥哥,而你们能不能永远成为他的亲生父母兄姐,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这是累用恐惧维持的羁绊,在他看来,这羁绊虽然不知为何很是空洞,但足够牢固了。   累对雅治真正有一丝改观的时刻,是雅治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累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柔软到像是羽毛一样的皮肤包裹,紧接着传来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温度。   他的睫毛一颤,整个人都不可置信的僵住了。   “累,怎么了?”   “姐姐,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人类的小婴儿就是长得比较快吧,一天一个样。”   “不……他的灵魂不一样了。”   姐姐茫然的哑声,觉得累又不知哪里抽风了。   其实那只是婴儿逐渐懂事,知道了向熟悉的人亲近而已。   雅治第一次张口说话,就是叫的“哥哥”。   不过不是冲累叫的,而是一只蛛身人头的鬼。他的脸像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但却没有人的四肢,外形可怖到能把人活活吓死。   以家里的排行来看,雅治应该叫他大哥,   大哥发现第一声呼唤是对自己后,胆战心惊了许久,“累,我没教他,是他自己学会的。”   累如他所料那般生气了,不过生气的点和大哥臆想的不同,“没关系,我们是家人,他先叫谁都一样。”他把大哥的头削去老远,下手凌厉且毫不留情,“不要对我露出这么畏缩的表情,家人之间不应该互相恐惧怨恨。再有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   “是,是,我记住了。”   雅治被累抱了起来,他因为姿势不舒服稍微挣了挣,仰头对上鬼难以忽视的视线,   累轻声问,“怎么才能让他叫我?”   有些经验的姐姐强牵起笑容,说道,“哥哥给雅治做了摇篮,经常出现在雅治的面前,所以雅治最亲近他吧。”   累有样学样,“那这几天,让雅治跟着我。”   但对雅治,累其实一窍不通。   他的模样停留在十岁左右,也代表着他是在这样小的年纪变成鬼的,没来得及学会照顾别人,没来得及通晓世理,即使活了几百年也不过是居于山中毫无长进,他只是在成为鬼后保留了作为人时的执念,渴望家人,想要得到无私奉献的爱。   把雅治带到自己的屋内,累由着他在房间里像探索新地图一样乱爬。   他的眼神冷漠且虚无,但对雅治生出了探究般的困惑——这究竟是什么生物。   不会说话,好像也没有思想,弱小又可怜,怎么才能变成真正的家人。   爬完了一圈的雅治回到了累的身边。   累姿势板正的跪坐着,只是转动眼眸看着他。   雅治就这样自然的钻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安心的缩成一团闭上了眼。   累突然就懂了,所谓毫无芥蒂的接触是什么。   ***   雅治快两岁时拥有了明确的意识。   他的记忆开始清晰,说话也流利起来,鬼一家的气氛总是压抑而沉默,大家在累在场的情况下不敢多言,怕说错了什么话,却会私下里聊一聊天,他们耐着性子教雅治语言,索性雅治学得很快。   而雅治是个话痨。   他喜欢表述自己的想法,争取别人的关注,而无法施以别人伤害的他,也能得到父母兄姐称得上真心实意的温柔对待。   当然,他们只是不像惧怕累一样惧怕雅治,在他们眼里,雅治像是待宰的储备粮,是被鬼迷惑欺骗的可怜虫,   “这孩子永远也没法回去人类世界了。”两位姐姐曾私语过,“他什么都不懂,要是知道了真相,估计会崩溃吧。”   她们还没聊几句,雅治就从推开拉门探出了头,“姐姐!我们该大扫除啦——”   大扫除。   因为雅治而出现的活动。   鬼的屋子非常破旧,连窗户都没有完好的,这样的环境不适合人类生存,累当时绑了几个人类的木工来修缮屋子。   他承诺,“如果你们工作的成果让我满意,我就能放你们离开。”   而下弦之五是个讲承诺的人。   起码那几个因雅治而被掳来的青年,都完好无损的回家了。   雅治八岁之前的生活是每日重复的。   大哥用蜘蛛线制成尺寸越来越大的摇篮,姐姐缝制各种衣物,妈妈学着制作人类的食物,爸爸模样可怖,智商也不太高,但因为他的角色是父亲,所以大家都不会忤逆他,他每天的固定任务就是抛一抛雅治,像正常父子玩闹那般。   他们的家因雅治充满了人气。   雅治的世界是木质的房屋,和那田蜘蛛山。   以及家人们漫不经心的眼神。   我是异类。   雅治无比清晰的认知到,   这些鬼用着最拙劣的演技,当我是个无知纯白的孩子,所谓照顾我也只是在满足累的要求而已。   似乎也有感动温馨的时刻,但这些与性命威胁相比不值一提。   这个家庭由恐惧维系在一起,根本没有忠诚,便也没有离心一说。   但起码……   “雅治。”   身后传来嗓音稚嫩的呼唤,   雅治回头,挂上惊喜的表情向来人跑去,“哥哥!找我什么事吗?”   他抱住鬼的身体,鼻腔里涌进了淡淡血腥味,   “我今天有好好呆在屋子里,也没有出去照太阳。”   无法面对阳光是雅治让鬼们心情愉悦的一点,他的眼睛无法直视强光,在太阳底下跑一会儿,皮肤就会呈现出晒伤的斑点,   这让累觉得他们更像家人了,   “简直就是天注定的。”   累低头看他,“有人来打扰我们了,你呆在屋里不要动。”   他看向自觉站在他面前的鬼们,声音冷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为了守护这个家,各位该担起自己的职责了。”   外形比雅治还要小的弟弟过来拉住他的手,“哥哥,我们在这里等大家。”   但万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当他们结束这场简单的战斗,却发现本该像以往那般等在屋里的雅治不知所踪。 第17章   “丢了?”下弦之五的声音很难分辨情绪,“他自己跑了?”   妈妈小心的唤道,“累?”   累恍若未闻,他的手抚上脸,神经质的瞪大眼,“我对他这么好,从小把他养大,没有伤害过他一次,他竟然要弃我而去?”   “累!”妈妈攥紧手,“那孩子说不定只是贪玩,或者,或者是被掳走的,被斩鬼人……你看,老六也不知去向了,他要看着雅治的。”   “……啊,对。”下弦之五似是平静下来,“他跑不了多远。”   “我去找他。”   “然后……”   ***   雅治被一个男人抱着跑了许久。   是很温柔的怀抱,那人的呼吸重重的喷洒在他的脖颈,托起雅治的手臂不动分毫,不知是僵硬还是有力。   他刚刚昏过去了,忘记是被打晕的,还是被吓晕的。   “你……”雅治的牙齿都在打哆嗦,“你把我弟弟杀了——”   “弟弟?”斩鬼人闻声看了他一眼,“你管那种怪物叫弟弟?”   “那是我弟弟!”   “那不是!”   雅治转头瞪他,瞳眸里染上恨意,而斩鬼人比他还要激动,雅治看到他眼底漫上的血丝,和爬上额头的青筋,   “那是鬼!吃人的鬼!你呆在那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吃掉,你是被抢来偷来的孩子吗,还有父母吗,我把你送回去。”   “我的家在那田蜘蛛山!”雅治并不惧怕他的呵斥,他用和斩鬼人一样的音量吼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扰我们一家平静的生活,你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来——”   “你!”斩鬼人瞪大眼,紧接着是沉痛的压下眉宇,露出悲伤又愤怒的神色来,“你被他们洗脑了吗,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视野似乎明亮了起来。   雅治怔了怔,反应缓慢的看向周围,   灯火,香气,嘈杂的声音,色彩明亮的街道,   各色的行人穿着艳丽的服装,温暖的笑容挂在他们脸上,他们和谐的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雅治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这会儿山下最近的村庄在举行庆典,好了,我们应该不会被鬼发现了。”斩鬼人将雅治放下,“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免得被鬼发现。”   “我…我……”   雅治身体发软,突然难以忍受般捂住了耳朵,“好多人……”   “哎?”斩鬼人惊了,“你怕人?不,这个反应应该是…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吗?”   雅治的脸颊渗出冷汗,“好吵,好杂乱。”   他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拉了起来,另一只手却传来了微弱的牵引的感觉。   雅治睁眼看向自己的手腕,只见上面缠着一条极细的丝线,若不是它开始起作用,雅治根本没有注意到它。   这是什么?   雅治用能灵活弯曲的手指摸了摸,一不小心就划破了皮肤。   是累的线!   “我哥哥要找来了。”   雅治对斩鬼人说,“他在我身上留了记号,能知道我所处的位置。”   “你哥哥?你哪个哥哥?”斩鬼人搞不清楚他们一家的情况,“算了,现在紧要的不是那个,听好了,他们根本不是你的父母兄姐,你要忘记他们,逃离他们……”   “凭什么,你说不是就不是了?我从小和他们一起生活,我们连长相都十分相似…唔。”   斩鬼人捂住雅治的嘴,免得他们的异动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他发现了雅治手上的血,和缠在他身上的线。   “这是什么,蜘蛛丝?那些家伙竟然还在你身上留了这个?”斩鬼人惊愕,拿刀就砍了下去,“可恶!砍不动,怎么会这么坚韧!”   他不由分说的抱起雅治继续跑,“我们要去偏僻的地方…呼,要躲开人群,还要躲开鬼。”   他的体力本身就不剩多少,此时像是压榨身上的所有细胞般行动起来。   “你把我放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雅治挣不开他的手臂,“说到底,你把我带走本来就很奇怪。”   斩鬼人的神色更加晦暗,   他看了眼雅治,那个眼神含着悲哀,含着希冀,“放心吧,你以后再也不会和他们一起生活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还会留着你,但我们鬼杀队这次的任务就是把你救出来!”   嗯?   雅治对他给出的信息很茫然。   “为什么要救我,我又不在狼窝里?”   “你还太小了,不明白很多事,那个地方很危险,你只要知道,你的‘家人’是不容于世间的物种,是理应被斩杀灭尽的!”   “可是……”   雅治趴在斩鬼人的肩头,看着他后方越来越近的白色身影,   “我分得清哪个是抛弃我的人,哪个是留下我的人。”   ***   带走雅治的不是个低等级队士。他意识到危险的本能无比灵敏,在累甩出线攻击的第一时间便躲开了。   他拔出刀,察觉到抱着雅治不利于行动,便迅速把他放下,并大力推了一把,“快跑!”   雅治被他推得不受控的向前跌去,那行为看上去极像顺着他意逃跑。   他极力止住冲劲,没有再前进,反而转身看了过去,   下一秒,雅治感觉自己因旋身甩出去的头发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头皮一轻。   雅治茫然回头,只看到飘然落下的雪白发丝——他的头发被斩断了。   若是刚才再往前走一步,可能砍断的就是他的脖子。雅治有点儿后怕,下意识提醒累,“哥哥,你误伤我了!小心一点啊!”   但鬼的神情格外晦暗,倒是露出了仿佛事情发展出乎所料的意外神色。   “运气吗……”他低喃。   “笨蛋,我不是让你快跑吗!”抵抗蛛线攻击的斩鬼人气急的大吼,“不行,看来我还是要先杀掉这个鬼再说!”   他们的战斗不是雅治能参与的,斩鬼人有意将攻击范围向远处引,以免波及到雅治,但累偏偏要往雅治身边走,这一幕落在斩鬼人眼里极其险恶,他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招式反而在孤注一掷的绝境下越来越凌厉。   刀刃划破空气,刀身反射月光,雅治被杀气逼得闭了下眼,又强睁开眼皮看下去。   累好像在某一刻处于了下风。   雅治看不懂他们战斗的门道,只觉得被斩鬼人步步紧逼的累好像要被刀砍到了。   “哥哥!”   弟弟消散的一幕还清晰的印在脑海,雅治本能的冲上前去,他的身影突然插进打得眼红的两人之间,似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雅治奋力张开双臂,闭紧双眼挡在了累的身前,   有气流贴近了他的脸颊,   细碎的鬓发被拂起,皮肤上却许久没有传来痛意。   雅治虚虚的睁开眼,   银白的线不知什么时候变红了,雅治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鼻尖突然落上了一滴血,他的头顶是累偏小的手掌,血液却从连接蛛线的指尖晕染到手背,   “呵……”   雅治感觉后背紧贴着的胸膛传来一阵颤动,   累……笑了吗?   雅治缓缓放下颤抖的双手,他抬头望去,只见那双青灰的眸子像是因惊喜瞪大,眼周的皮肤一抽一抽的跳动,累的表情难得失控,他咧开的嘴唇上下开合,声音飘忽又喑哑,   “雅治…你做得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不管雅治有没有回应,累继续道,“这就是我想要的,这才对啊,为了家人能抛弃自己的生命,这才是最伟大的爱。我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强大了,果然只有身处弱势才能激发别人的保护欲,不怪我故意放水……”   ……什么意思?   下一秒,清晰的切割声从前方传来。   斩鬼人的刀被锋利的血线缠住,刺穿他胸膛的线轻佻的横向一划,   血迹在雅治面前飞溅,斩鬼人在最后一刻,伸手拽住雅治的领子,徒劳的把他往身后抛去,“跑,快跑!你愣着干什么啊,我拖住他——”   声音戛然而止,他身首分离,表情还定格在焦急和恐惧上。   “吵死了。”   下弦之鬼淡漠道,   “弱小的家伙总是接连不断的出现,他们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被扔出去的雅治跌在地上,慌忙抬头望去,   ——生命,从眼前轻飘飘的流逝。   和消散之后便无影无踪的弟弟不同,这人的尸身还在,却荒凉的遗落在天地之间,   这应该是雅治第一次在懂事后清晰的亲眼目睹鬼实施的恶行。   那田蜘蛛山是累找的平静之地,没什么纷争,经过的路人一年都能数清,家人们觅食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会避开雅治。   “雅治会害怕的。”   这虽然是很无聊的理由,但随着与雅治相处时间越久,这理由就越来越重要,让弟弟开心和安心,也是家人的职责,所以鬼们没让雅治见过生人,没让他接触另一个世界。   温热的血蔓延到雅治的脚边,孩子的表情已经完全空白,   好像不对。   雅治在想,   好像有哪里……不该是这样的。   “累是……杀了他吗?”   “啊?这不是当然的吗,他杀了弟弟,又带走了你,就应该死去。”累化去漫天的线,“便宜他了,这是没有感受痛苦就解脱的死法。”   “就……一定要死吗?”雅治不经大脑思考的说出了这句话。   “你在说什么傻话?”累拍了拍脏污的领子,但他好像心情格外愉悦,走上前轻轻拉起了雅治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雅治沉默的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一步步跟在他身后,   “对了,你之前想说看雪对吗?”出声的累连语气都是轻快的。   雅治说,“是,但是这个季节不是不会有雪吗?”   “没关系。”累转头,抿起一个笑,瞳眸里的文字妖异且诡谲,“我去请同伴来。”   “为你下一场雪。”   【黑匣子】   “累!”妈妈攥紧手,“那孩子说不定只是贪玩,或者,或者是被掳走的,被斩鬼人……你看,老六也不知去向了,他要看着雅治的。”   “……啊,对。”下弦之五似是平静下来,“他跑不了多远。”   “我去找他。”   “然后……”   把他的腿砍断吧。 第18章   回去时,累好像用线在空中甩下来什么东西。   雅治回头去看,只听累冷淡道,“鸟而已。”   路上正好路过祭典,雅治不自觉的攥紧了累的手,想快点儿走出这一区域,累却停下了。   “正常家庭,都会有亲子活动吧。”他思索着低语,目光落在行人的三口之家上闪过神采,“雅治,要玩吗?”   “不要!”雅治瑟瑟发抖的抱紧他的胳膊,累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我不想面对这么多人……好多人,这太奇怪了,我们回去吧。”   “……好。”   “哥哥,弟弟他……被那个人砍断了脖子。”   “我知道,很可惜,他不能再成为我们的家人了。”   雅治觉得本就沉重的脑袋听到这句话后更疼了。   回到那田蜘蛛山,雅治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   “发烧是什么?”新来的姐姐没有人类时的记忆,对此一窍不通,“为什么温度会这么高,好奇怪,雅治,雅治?”   妈妈要比她镇静,她手脚麻利的弄来清水和棉布,想法子给雅治降温,“他小时候吃坏东西,生过病,只要让温度降下去就好了。”   虽说着宽慰的话,妈妈的脸上却满是惊恐和祈求,“雅治,雅治,听妈妈的,你要快点儿好起来,你要是在累回来之前还是这样……我就活不了啊……我会是不称职的妈妈。”   雅治不常生病。   他的生活从来没有饥饿和严寒,也不需要冒雨出门,不会劳累烦心,所以身体体征一直处于健康标准,   这次发烧和以往不太一样,妈妈发现普通的降温不能治愈他。   “这可怎么办……对了,人类生病都是需要药的吧。”妈妈看着外面的天色,“太阳升起来了,我们没法出去,天黑累就会回来…呜……”她捂住嘴,不让啜泣引来爸爸,“我早该想到的,我应该早些备一些药。”   雅治头疼欲裂,伸手摸上妈妈的脸,果不其然湿乎乎一片,“别哭了妈妈……”他虚弱的喘了口气,“我会好起来的,睡一觉就精神了。为了你,我也会努力好起来的。”   “对了!”姐姐眼神一亮,“我昨晚用线困住的人里,应该还有喘气的,让他去。”   “……他还会回来吗?”   “这些人类不就是喜欢呵护同伴吗?雅治这么小,他们会不管他吗?”姐姐说到便行动起来,“我这就去把他放出来……虽然可能,没法饱餐一顿了。”   太阳当空,被放走的人或许会将药物丢到鬼够得到的地方,然后独自跑远。   但这些相比起累的暴怒,都只是不值一提的痛苦。   ***   药物对于从来没碰过它的雅治拥有不凡的功效,他把药喝下去后一个小时就降温了,神情都清明了一些。   但雅治闷闷不乐。   他的沉默肉眼可见,明明病好了,却没恢复精神。   “雅治,你怎么了嘛。”大哥倒吊在他面前,“我给你小蜘蛛玩?”   地上爬满了人面蛛身的生物,雅治转过身背对他们,“我不想看。”   大哥让小蜘蛛散去,又从另一边倒吊到雅治的眼前,他的白发在空中晃晃悠悠,“你为什么不开心啊,是不是被掳走你的家伙吓到了?累不是替你报仇了吗?”   “不……他也没有这么可怕。”   “雅治!”大哥突然瞪大眼,露出惊怒的表情来,“斩鬼人无比可恶,他们把我们赶尽杀绝,要我们一家人不能永远在一起!这还不可怕吗?”   雅治抿紧唇,与那双震颤的眸子对视。   大哥继续道,“你看,老六也被他杀了,他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对吧,难道你不恨他吗?”   恨……   雅治揪紧了衣物,   他只是觉得,这样生死的纷争不太对。   “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要好好休息,累回来时要看不出异样,知道吗?”   “大哥……”雅治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为什么累要打你呢?”   “什么?”   “这个家庭充满了暴力。”   “哪有,只是偶尔而已,我们犯了错啊。”大哥僵硬的掩饰,“正常家庭里,如果有人犯了错也是会受到惩罚的,我们之中,累的能力最强,他保护我们,我们当然要听他的话。”   “你喜欢我吗?”   “……”鬼的表情凝住,“你在说什么?”   “你爱我吗?”   他强制让自己勾起温柔的笑,“当然爱啊,我们是最亲近的家人,为了彼此付出生命都值得。”   雅治不再和他聊这个话题,“我饿了。”   大哥松了口气般,爬上屋顶迅速离开,“我去叫妈妈给你做饭。”   傍晚的时候,累果然回来了。   不过他不是从外面走回来的,而是从凭空出现的门里踏出,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家人好像都对那个男人毕恭毕敬,走廊里传出了跪地的声音,听到动静的雅治拉开门出去看,他拐过角落,迎面嗅到了几分香气。   像是脂粉的味道,在祭典上,他在混杂的空气中闻到过。   “累,你真的养了个人类啊。”男人低头看向雅治,唇边带着优雅的弧度,“还养得这么健康,简直像是大家族的公子。”   又一次面对生人,让雅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害怕了?”男人轻侧了下头,白发顺势搭在他的额上。   “雅治。”累出声,“这是我们的同伴,童磨。”   童磨。   有着绚丽瞳色的上弦之二,穿着雅治从没见过的华丽服饰,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不可忽视的气势。他的模样格外俊俏,就算对美丑还没生出概念的雅治,也不自觉的愣神了三秒。   他很快把发直的视线收回,“童磨……我要称呼你为童磨吗?”   “你想怎样都可以。”   童磨说话时有种别样的强调,雅治听着很新鲜,   “那就童磨吧。”雅治静静盯着那双眼睛,因为从没看过,他表现得很好奇,而这副被吸引的模样,童磨见过许多,“这个孩子好像完全没有稀奇的地方。”   累转眸,“你想象中,他是什么样的?”   童磨执扇抵住下颚,做出思考的神色来,“他应该更有趣一些。”   “有趣?”   “说令人意外的话,做令人意外的事,但他的行为就像一个小孩子嘛。”   “我的弟弟就是一个孩子。”累走到雅治的身边,无声的反驳童磨,“他不需要有多么高雅的性格,出色的能力,只要爱我就好。”   “爱啊……”童磨的语气像是在感叹,“真是美好的词……”   雅治蹭到累身后,拉了拉他的手,“哥哥,童磨来是为了……?”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上弦之二接上他的话,“累,通过无惨大人,联系了我。”   那是在无限城。   累在心中呼唤了鬼舞辻无惨的名字,而以那位大人对他的关注,累的任何想法都能被他及时知晓。仅是视野一晃,累就到了这个地方。   鬼舞辻无惨对累有一种偏爱。   累的经历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病痛折磨的孩子,无法奔跑,无法像正常人生活,只能蜷缩在被褥中苟延残喘,变成鬼后也不被接纳,反而在夜间被父亲举起的刀刃惊醒。   让累变成鬼,像是满足了他某种隐秘的兴趣。   “你养的那个人类想看雪?”   无限城中,拟态做得极为完美的鬼王眼神冰冷的俯视着下弦之五。   “是,无惨大人。”累恭顺的跪在地上,抬头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眸子,“他的一生由我开始捏造,现在已经完全偏向了鬼的一方。”   “哦?”   鬼舞辻无惨语调上扬。   他对人类没有任何尊重同情之心,倒是能对特定的人群起一些捉弄的心思,和丁点儿的怜悯。累收养的人类,还不足以完全引起他的关注。   鬼舞辻无惨只是把这当成累的请求。   而无伤大雅的请求是可以被允许的。   “什么惊喜?”雅治懵然,   他跟着累呆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而童磨去了外面,不知在搞什么鬼。   雅治却在夏天的热意中感受到了一丝寒凉。   鬼有不同的技能,雅治只知道家人们同出一道的蜘蛛线,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却有了几分联想。   “是血鬼术吗?”他问累,   “是。”   “血鬼术什么都能做吗?”   “那位大人的话,就能。”   “我将来……也会变成鬼,是吗。”   “那是当然。”累轻轻摩擦着他被斩断的头发,给他扎了个小揪揪,“但你要成长得更优秀一些,如果有幸得到那位大人的赏识,就能成为更厉害的存在。”   “到那时候……”   “你也要保护我。”   ***   空气中传来冷香。   雅治被累拉着走出屋子,只见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   地面结了层冰霜,寸寸向上渗着寒气,屋顶房梁全裹了层白色,伸长的树枝垂下精细的冰凌,即使在夜间,外面也好像亮得出奇。   站在雪地之间的上弦之鬼轻佻的收起折扇,眉眼含笑的望向这边。   那笑好像是空洞的,不过足够以假乱真。   雅治呆滞的看着这一幕,结巴道,“你,你下的雪吗?”   “只是稍微用了点儿魔法而已。”   “我可以玩吗?”   童磨张开手,“随意。”   雅治又看看累,得到他的准许后欢呼一声就从房前走廊上跳下了去,然后……   “嘶!”   他蹭蹭的爬上来,围观的鬼都愣了一下,“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是……”雅治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冻脚。”   “啊!”妈妈惊叫一声,“我忘了,对不起累,我忘了,我这就去给雅治拿冬季的衣服。”她狠狠跪地,又匆忙起身进屋,“雅治,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妈妈在家庭中担负的职责更多,也更容易犯错。   雅治揪了揪累的衣角,“哥哥,别惩罚妈妈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说这种话比之前更能让累听进去,“任何妈妈都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家人之间不是要互相包容吗,我也没受伤。”   累凝视着他,   雅治觉得那个目光很安静,以往这个时候,累都会感到不耐烦,   “你先去换衣服。”他说,“反正,雪也不会化。”   ***   那一晚上,是雅治记忆里难得的,全家都放松甚至幸福的时刻。   原本,大家只是在屋前看着雅治玩闹而已,还要提防他受伤。   但雅治玩了一会儿就发觉快乐十分短暂,手中的冰雪除了美丽和冻手,好像也没有什么令人向往的。   他回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被全家人注视。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累。   他无师自通的把雪团成一团,使劲朝他们扔去。雪球划过的弧线格外无力,却正正好好的落在了累的头上,很快散成了碎屑。   很怪异的是,累没有躲开。   他像是沉浸在惊愕之中,像是穿过时空看到了别的景象。   “雪……”累怔然的喃道,“之前好像也想……和其他人一起玩。”   那是他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久远的潜伏在细胞之中。   “哥哥,一起来!”雅治大声邀请他,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还有爸爸妈妈,大哥姐姐,我们一家从来没有一起玩过!”   他像是能用雪洗去忧虑和恐惧,无畏且坦然的向心有芥蒂的鬼伸出手。   “这是童磨为我们做的吧,不能只有我一人快乐。”   雅治如此说道。   气氛稍有了僵持的苗头,   “去。”累低低的对身旁犹豫的鬼们下令,“都下去,陪他一起玩。”   鬼们连声道,“是。”   “还有,”累踏入雪地,“都给我露出笑脸来。”   “在今晚,你们做任何事都不会受到惩罚。”   ***   雅治曾在休息时,坐在连廊上观察童磨,   累过来问他在看什么,   雅治说,“为什么他眼睛里的花纹,和累的不一样?”   累困惑的眨了下眼,   他把头发撩起,方便雅治做对比,然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累,你没教这孩子认字吗?”听到他们谈话声的童磨翩翩走近,他指了指自己的瞳孔,“雅治,看得懂眼睛里写的是什么吗?”   雅治诚实的摇头。   “我没教他。”累说,“我忘了。”   童磨笑了几声,“现在教应该还不晚,要是连字都不认识的话,智商不就显得很低了吗?”   他爱怜的摸了摸雅治的头,“小雅治应该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   “认字……?”雅治恍然,“认字有什么用?”   “认字之后可以读书。”童磨说,“那位大人就很有学问。”   “雅治,明天就开始认字吧。” 第19章   当天晚上,雅治被妈妈抱去睡觉时,童磨好像发现了什么,而累也似有所觉,   “你这里经常会有鬼杀队的人吗?”童磨问,   “偶尔,但都是经过者,因为我会切断他们的信息渠道。昨天倒是有组织有目的的来了一堆,可能之前放走的木匠忍不住报了信。”累拂去身上的雪,“但这次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转向姐姐,“你……做了什么吗?”   怀疑的对象很准。   姐姐一下子什么都招了,“雅治今天发了烧,看上去很严重,我把一个人放走去买药了。”   “……”累倒是对这个理由有些意外,他垂下眼眸,“算了,既然是为这个,我就不追究了。”   姐姐欣喜的露出了笑容,又听累问,“他为什么会发烧?”   “受到惊吓了吧,小孩子的身体本来就脆弱。”   上弦二挥了挥扇子,“那这些来袭的人……”   累跃上空中的丝线,背离月光的身影阴暗且冷峻,“我去解决。”   “累?”姐姐讶异的抬头,   累俯视着她,   “你们总是把动静闹得太大,这会影响雅治休息。”   ***   那场生病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更何况当晚,雅治还在寒冷的环境中玩了许久,身体劳累的情况下免疫力会更差,所以雅治又病倒了。   但雅治喜欢强撑着,因为如果他生病的话,妈妈会受到惩罚,家里也会变得神经兮兮的,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所以家人们只当他的病没有好利索,又连续几天喂了斩鬼人带来的剩余的药,   直到雅治实在忍不住喉咙的痒意咳出声时,他们都没有太在意。   “我还听说,人类会患有花粉症。”   “现在的季节早就没有花了吧。”   “……雅治,你真的没事吗?”   面对家人的询问,雅治不知道该不该摇头。   但好在他只是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雅治也对自己的身体不怎么了解,他总有种睡一觉就能痊愈的自信,病情便搁置了,而另一件事更是占据了他的心神。   雅治开始学认字了。   教他的是累,自从经历了雅治被带走一事,累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变多。   “这是‘爱’字吗?第一个就学它吗?”   “是,记住它。”   但是雅治似乎有些小情绪,学得倒仍然认真。   累眯眼,“怎么了,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雅治一笔一划的写着,嘴上说道,“我想先学累的名字。”   “……”   “你想……先学我的名字?”   下弦之五的声音艰涩且不可置信。   “对,不过爸爸妈妈他们好像都没有名字。”雅治说,“他们只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   他隐晦的挑起家庭的虚幻,但是被累略过了。   “那我们就先学我的名字。”累握上他的手,“然后,再学你的名字。”   雅治学得非常快,即使累没有人类时期的记忆,也觉得这速度过快了些,雅治没什么其他因素吸走注意,专注力很强,以往他的日常都是吃睡聊天逗蚂蚁,而如今,学习反而成了他每天唯一劲头满满的事。   没两个月,雅治就能自己看懂书,而这好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有其他类型的书吗?”看腻了儿童读本,雅治开始要求,“我想读更有意思的,更深奥的书。”   没有其他事做,便对知识产生了浓重的渴望。   而读的书越多,越对世界产生新的认知。   鬼们没有意识到,文字的力量不比刀剑小,他们家庭中最小的孩子正在疯狂蜕变,他们不让雅治了解的,雅治正在光明正大的探求。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国家,帮派,纷争。   人类,祭典,宴会。   上学,工作,结婚。   累搜罗来的书没有经过什么挑选,他本身就不怎么读书,最大的执念不过是拥有家人,这点连鬼王都对他格外宽容,没有强制要求他去杀更多的人。所以知识是累的盲区,他拥有力量便能能横走,也就不在意这个。   雅治想要什么,他就找来什么,自己找不到的,就吩咐弱小的鬼找,弱小的鬼办不到,就请求十二鬼月帮忙。   “他们是怎么写出这些书的?”雅治问大哥,虽然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人类自己瞎写的呗。”大哥好像要蠢笨一些,真提起学习这件事,他连字都认不全,“这种东西就是消遣吧,有人为了赚钱果腹,所以才写些无聊的文字。”   不。   文字是传承。   是知识的记载,信念的升华。   家人们都说,那段时间的雅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沉默却神采奕奕,他封闭却无比热情,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明明仍有可爱玩闹的一面,却比以前沉稳许多。   雅治看完的书摞了一沓又一沓,因为日夜颠倒的作息,光线环境不好,他还不满自己看书的速度,   “我的视力没有哥哥姐姐们好。”雅治曾难过道,“你们好像都能看到很远的东西,妈妈给我打鸟的时候随手一挥就下来了,但我连鸟在哪都看不到。”   “因为雅治还是人类啊。”妈妈担起安慰他的职责,“累不是说了吗,雅治长大后便能变成鬼,像我们一样,不畏病痛,不畏严寒,各个感官都会变得无比灵敏。”   但看着掩饰谎言的妈妈,雅治第一次问她,“我是怎么来的?”   “嗯?”妈妈一愣,   “我是妈妈生下来的吗?”   “那当然!”妈妈肯定道,   “爸爸和妈妈结婚了吗?”   “……哎?”   谎言。   明知道答案,雅治却逼问她,   “妈妈爱我吗?”   “怎么会不爱!”妈妈提高了声音,像是这样就能听起来更可信些,“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这样敏感的话题,总会引起鬼们过激的反应。他们怕露出破绽,怕下弦之五抛弃他们。   “那么为什么——”雅治看向累,“我的身高都已经超过累了,却还没有准备把我变成鬼呢?”   这句话敲起其他人的警钟。   姐姐立刻接道,“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体的状况不一样,累想早一些变成鬼,所以就……”   大哥也对他说,“如果你想变成鬼的话,可以去求累。”   爸爸不会说话,坐在一旁当个震撼的摆设。   雅治成为鬼的事一拖再拖。   妈妈问过原因,累说,“变成鬼的话,他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人类转化为鬼,是有很大几率死亡的。   “我想让他成为哥哥,担起保护我的责任。”   或者……   ***   “我啊,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雅治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鬼们悚然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像累,   “如果我是斩鬼人,看到被鬼们包围的人类时,是不是就会上前去救他,这是什么呢,同类之间的种族情谊吗,群居物种的怜爱吗?”   “雅治!”姐姐近乎愤然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联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要成为斩鬼人吗?你要杀掉我们吗——难道我们对你就没有爱吗?”   她感受到了被冒犯的恐惧,被背叛的前兆。   他们惊觉,面前的人类虽然无比弱小,但若是哪一天,拥有可战之力了呢?   然而他们又放下心来,认为庇护他们的累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你们为什么要惊怒。”雅治平静道,“我只是在说一个假设而已,这个假设早就不可能成立了。”   没错,早就不可能成立了。   ***   雅治十一岁后,身高又开始猛蹿。   或许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比起来,他吃得要营养丰盛得多,只是皮肤总好像带着病气的惨白。   妈妈隔三差五的就要添置新的衣物,她的手变得比以往灵巧许多,衣服的针脚不再粗糙别扭,甚至开始挑起花样来。   “袖子是不是要宽一些才好看?”量着雅治的尺寸时,她像是感到了欣慰和喜悦,语气温柔又轻快,“雅治只喜欢蜘蛛纹吗,我们一家都穿着样式一样的衣服,但雅治要是喜欢别的,我也可以给你做。”   她沉浸在母亲的角色了吗?   雅治看着她,   而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仍然轻柔的摆弄着雅治,“上次童磨大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衣服很好看,你喜欢山茶花吗,我可以试着把它缝在衣服上。”   她的唇边带着笑意,整个人的气质温和且从容。   “妈妈……喜欢山茶花吗?”雅治低声问道,   “哎?”鬼的眼眸一睁,似是从未设想过,“我喜欢……山茶花?”   因为自己喜欢,所以不由自主的代入到话语中。   “妈妈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喜好吧。”雅治放下便于测量所以神展开的手臂,“爸爸暂且不提,大哥和姐姐也属于要被照顾的类型,但没有人问妈妈的需求,妈妈是这个家庭中最辛苦的人。”   而她最近才开始学会不露出自己原来的脸。   “……雅治?”妈妈神情触动,她一把抱住雅治,“真好……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这一幕落进了累的眼中。   大哥姐姐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却发现累并没有动怒。   好像……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好像这个家,不知何时变得足以喘息了,甚至偶尔还会产生“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十二岁那年,雅治在家里虽仍是被众人偏让照顾的对象——因为他脆弱的人类之身不会受到惩罚,但他却不再是总听顺他人的孩子。   他的人格和思想逐渐健全,只是家庭的局限无法让这点显现出来。   他对累提了个请求,“我想去人类的集市,过两天就是鬼节。”   “鬼节?”   “山下村庄的习俗,用来祭拜神明的。普通家庭总会有的活动吧,不过鬼没有这种条件,而人类有。”雅治神情散漫道,“我想和累一起去逛。”   没有钱那就不消费,仅是饱眼足也够了。   “你要和我一起逛?”累重复道,   “这很难理解吗?”雅治从储物柜里翻出自己之前捡到的面具,“累虽然是鬼,但除了眼睛和面纹,看上去和普通孩子一样啊。”   他把面具轻轻戴在累的头上,而累没有拒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角色有些颠倒。   好像先从视角的转换,雅治不再仰视累,累似乎成为了弟弟,而雅治变成了哥哥。弟弟要听哥哥的,哥哥做一些亲密举动是理所当然的。   但雅治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成长了。   他不再是孩子那样懵懂,不再困于小小的那田蜘蛛山,就算身在这里,灵魂也不知道飞去哪里了。他通过书籍描绘了外面的世界,却深知自己或许……一定不会出去。   这是爱的枷锁。   也是爱的羁绊。   鬼物笨拙的抚养他,也对他流露善意和真心,也小心翼翼的满足他的愿望。   和八岁那年的鬼节一样,十二岁这年的祭典并不比那时萧瑟,仍然热闹非凡。   雅治鼓起勇气接触人群,发现并没有以往的心慌恐惧感。他的视角增高,一切也就显得不再高大,他牵着累的手,像普通兄弟那般走在人群。   除了总是落在身上的视线,其他都很完美。   雅治顺了个面具戴在脸上,“好了,这样,别人也看不到我异于常人的肤色了。”   过往的行人不再注意这对兄弟,灯火将一切照得闪亮。   雅治在与某人擦身而过时,闻到了奇特的香味。   那香气在食物的芬芳中极不显眼,但雅治却顿了一下。   他好像能感受到有什么顺着鼻腔钻进气管。   “累,你闻到了吗?”   “什么?”累的回答有些迟缓。   “……大概是,错觉吧。”   他们继续顺着街道缓缓移动,然而走到一半,累却停住了,   雅治回头看他,“怎么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   “……”   “突然提出去山下,去以往恐惧的多人混杂的环境之中,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想。”累松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你想离开吗?”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想吗?”面具之下,鬼的表情无法分辨,“你最近有些变了……如果你想,要不要现在试试转身离开?”   雅治皱起眉。   是真话,还是假话?   “今天我心情好。”累说,“家人的决定本来就该支持,你说对吗,雅治?”   好怪。   好怪的氛围。   雅治莫名感受到了寒意。   “但是……”雅治平静的开口,“这和我离不离开有什么关系。我憧憬外界,又不代表要离开你们。”   “都一样。”累掩在衣袖下的手动了动,“我曾经听人说过,孩子在长大之后就会离开父母,如同飞鸟一样不会回来。”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种令人不适的腔调,怀着无法摸透的心情等着雅治的回答,   然而——   “雅治……”   “雅治?”   “咳,咳咳……”这是熟悉的,代表病魔的不详声音。身前的少年突然佝偻下腰,胸腔随着他止不住的咳嗽颤动,雅治一把将面具摘下,捂住嘴想止住这难以抵抗的生理反应。   “雅治?雅治?!”   面前的少年身体不稳的晃动,突然失去气力般向前倒去。   累下意识伸开手接住他,鬼的臂力很大,即使他的外形仍是孩童,横抱起雅治也轻轻松松。   “雅治!”累提高音量,却没得到回应,他看见雅治的唇色不知为何惨白,眉宇也难耐的蹙起。   “……生病了?”这是累的第一反应,“怎么会这么突然,似乎也不太像……对了,这个时候该找医生。”   累晃了晃雅治,手臂却在发抖,震颤的瞳眸染上了浓重的恐惧之色。   他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下,抱着雅治狂奔了一路,在最繁华的路段找了一处医馆。   下弦之五当然不会遵守人类的社会规则,他当即甩出线缠上了医生的脖子,眸色阴沉的好像要滴血,“给我治他。”   还未搞清楚状况就以性命相挟的医生战战兢兢的来到雅治身边,一个不够,累还威胁了医馆里的另外两名医生。   三个人围在雅治旁边,急得满头大汗,但对患者的尊重让他们无比认真,看了半天却没闹明白,   “呼吸急促,是窒息吗?”   “好像还有中毒的症状。”他们把所有查到的可能都列了出来,   “对空气中的什么物质过敏?”   “是血缘病吗?”   “血缘病?”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他的白化症本来就少有,我除了出国留学时见过,就再没碰到了。”年轻的医生眼神凝重,“这种病,去东京可能都不会得到更好的治疗,但这也只是皮肤病而已。”他轻轻捏上雅治的手腕,“按理说,发育会迟缓些才对……”   累歪头,“发育迟缓?”   “本来就是基因缺陷,他的情况很特殊,像是提前透支了生命力。”   医生掀开了雅治的领子,松了口气,“……他没有经常出现在阳光下吧?”   “最近偶尔。”累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因为他在书上看到,晒太阳能长高,但是因为太痛了,常待不了一会儿就会到阴暗处。”   “这才对,他不能接触紫外线。”   “紫外线是什么?”   医生熟练的解释,“就是阳光。”   “……”   医生又说,“我听说东京有神医,她或许能知道……”   累收了收手指,医生的脖子顺时滑下血线,   “你别激动!我在救他,我在救他了!”   “这孩子好像已经病了很久了,是身体突然撑不住,或者由什么外界因素破坏了平衡,才一倒不起。”   累睁大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   手忙脚乱了好几个小时,医生先给雅治喂了西药,又输上液,却仍不敢确定他的病因,却能断定一点,   “……他……恐怕活不到成年。”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下来。   病床上的雅治虚弱的呼吸,胸脯的起伏还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累的指尖颤抖不已,他双唇嗡动,   “废物。”   仅仅两个字,却被累说得冷酷至极,指尖的线随声收紧,   医生慌忙的补充,“这孩子一定还有哪方面的隐疾,我们……”   “现在的医学水平,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无能为力?   不治的绝症?   累的身体不可控的战栗着,   开什么玩笑,   他伸手一挥,甩出的线穿透所有障碍,将墙壁都割裂成了碎块,   血腥气弥漫在空中,累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伸手摸上雅治的脸,   “看来要早些把你变成鬼了……”   【黑匣子】   妈妈问过原因,累说,“变成鬼的话,他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让他成为哥哥,担起保护我的责任。”   或者……   让他一直是人类吧。 第20章 鬼之家   雅治其实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如同被梦魇住,他感到四肢无比冰冷沉重,却能听到周围人的声音,感知到他们在做什么。   医生们奋力拯救着他,明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即使有鬼在一旁威胁,可竭尽全力去做某事的时候,是不会被外界纷扰的。   那些人的焦急困惑的研究着他的病因,还有人用微凉的手指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动作十分温柔。   人类。   即使没有踏入过人类的社会,雅治也从书上看到过。   他与那些文章的作者进行思想上的沟通,借助他们的眼睛看待世界。不论是理论满满的工具书,略微矫揉造作却情感细腻的哲理书,又或者一些小作家写的乱七八糟的小说,那些故事中往往带有阴翳丑恶的一面,但因此,美好反而变得格外突出。   家人们都说,他们是由人类转化成鬼的,而成为鬼后必须以人类为食。雅治以前对此只觉得理所应当,如今却觉得……不该如此。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那关乎着善恶伦理,又或者只是他的共情能力比较强……   但现在,   若让他以伤害他人为前提活着,他产生了抗拒心理。   雅治感到自己被人轻柔而有力的抱起,几乎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这人是累,   累在天亮之前,把他带回了那田蜘蛛山。   熟悉的被褥触感,熟悉的被太阳晾晒过的气息,轻微的响动时不时传进耳朵,雅治猜测,是自己的家人都围过来了。   他迷迷糊糊的听到家人们的谈话,   妈妈的声音仍然慌张到发虚,却不是因怕被累责罚而导致的,“雅治!累,他这是怎么了?走之前不还好好的,他的脸色好差……”   大哥的脚在地上戳动,显然躁动不安,“我让雅治给我带礼物的,因为我这副模样不能去人类的集市,他怎么竖着出去躺着回来了?”   爸爸的呼吸明显加重,张嘴发出意味不明的呵声,似乎急得快学会说话了。   姐姐眉宇紧皱,“累,雅治他……?”   “都安静。”累的心情明显十分阴郁,“你们吵到他休息了。”   其实并没有感到吵闹……   雅治在心里念道,   他反而讶异,又有些心满愿足。   这场过家家……   是否已经……   雅治睁开了眼。   昏迷时有多么突然,醒时便是多么猝然。   但明明他感觉只是过了一小会儿,睁开眼后却发现周身并没有家人陪伴,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倒是缠满了蜘蛛线。   他清醒后的呼吸变动让线产生了不一样的晃动,   屋外的吵闹戛然而止,雅治才发现,不是自己凄惨到没人看顾,而是家人们因更情急的事到了外面。   雅治刚刚坐起身,房门便被仓促的拉开,姐姐跑得差点儿摔倒,她跪在地上猛地伏身低下头,“雅治,快救救妈妈吧!”   哎?   雅治怔愣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   “累把你生病的事归结成了妈妈的过错,爸爸也受到了惩罚,但是妈妈比爸爸弱,不小心露出了原来的脸,所以累更生气了,他觉得,他觉得这个家非常失败,然后爸爸作为家里权力最大的人正在打妈妈,累也不阻止,爸爸本来就暴躁易怒……啊!”   姐姐的身体突然断成了两半,雅治急忙上前,他还差点儿滑了一跤,“姐姐……”   甩出攻击的累一步步走近,发丝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我说过了吧,不要让雅治知道这种事。”   他的神情称得上惊怒,明明体貌是不带有攻击性的孩童,气势却是铺天盖地的恐怖。   然而事情已经敞开了,   “原来的脸?”   雅治撑着房间的门,向外望去,   浑身都是伤的鬼穿着妈妈的衣服,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地上,地上散布着大滩大滩的血迹,她的面貌的确要比妈妈年轻许多,也……看上去和这个家庭毫无关系。   大哥也浑身是伤,腿不知道断了几根,他挡在妈妈身前,声音虚弱地坚持道,“爸爸……够了,别打了……”   而爸爸向来无法从面目表情和语言中让人看出他的情绪,他如果呼吸平稳,便是轻松愉悦的,他若是□□,就处于暴怒之中。此时,爸爸的胸膛剧烈起伏,伸手捏住妈妈的头,指节戳进眼眶,将她提了起来。   “啊啊啊啊——!”   本就奄奄一息毫无气力的妈妈再次惨叫起来,   “够了,够了!快住手!”   看见这一幕的雅治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他激动的冲上前,“那是妈妈啊!就算犯了怎样的过错,惩罚一下就够了吧!!你要杀死她多少次,身为鬼的不灭难道不是要让家人长久的活下去吗?!不是要体会无边无际的痛苦啊!”   他愤怒心痛到极点,没走两步却被累抓住了胳膊,鬼的手无比有力,雅治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再前进分毫,   “你激动什么啊……”累的声音平淡无波,似乎还带些困惑的情绪,“爸爸在给你出气啊,我们都是在为你赎罪……”   “累!”雅治惊怒的回头瞪向他,   下一秒,下弦五伸手在脸上挠了一下,瞬时皮开肉绽,血迹涌出,却又因强大的复原能力消失,   “看,也不是只有妈妈一个人在痛。”   “累!”   雅治的表情顿时变得不知所措。   如此……荒诞又合理的闹剧。   雅治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他好像看出了这件事的起因,   “我生病了,对吗?”他问累,“很严重的病吗?”   累点了点头,“是因粗心大意而积病成灾,这本身是可以避免的。”   雅治生病了,这责任谁来担呢?   在他们的观念里,所有没发现的家人都不无辜,爸爸挨了累的打,然后又生妈妈的气,哥哥姐姐上前阻止也会受牵累,但是他们也有责任,所以累不会阻止。   处处透着扭曲,却处处透着关爱的混乱关系。   姐姐本身是利己的性格,大哥的精神也有些不正常,在雅治最初的记忆中,这些鬼各自想着自己,谁受伤害时,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以免受牵连,大哥甚至还会幸灾乐祸,姐姐比较聪明,从来没有出过错,也以此得意。   然而现在,大哥挡在妈妈身前,姐姐不顾累的反对冲到雅治面前求救。   雅治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眼前的景象因缺氧而一阵阵发白,   这场过家家……成为真实了吗?   “够了,累,让大家住手吧。”雅治主动握上累伤害自己的那只手,“我生病,难道不是我自己的原因吗,我不告诉大家,我以为自己睡一觉就好,因为确实……在这次之前,我都很健康啊。”雅治认真的看着他,“真要惩罚的话,我才是最该受罚的。”   “不,最不能受伤害的就是你。”累似乎听不进雅治的话,他瞳眸震颤着,像是想到了恐慌的事,“你看到了妈妈原来的脸……忘记才是最好的。”   “什么?”   “雅治……”他笑起来,“成为鬼吧,就今天。”   雅治微微睁大眼,   “我没有在你昏睡时擅自把你变成鬼,就是想经过你的同意。”累伸手摸上雅治的脸颊,温柔又缱绻,“我想让你在知道真相后,仍心甘情愿的为我而变成鬼,这样我们就能成为血脉相连的,永远的家人了。变成鬼后,你就会忘记这个家的本质,然后,我再重新告诉你……”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雅治说,“我从最开始就知道,大家都只是拼凑的家人而已。”   “……”   一阵抽气声。   刚把两截身体复原的姐姐愕然的看着他,爸爸也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   “我有婴儿时期的记忆……我后来看书才知道,人类普遍长到三岁时才会记事,但是我不一样。所以我早就知道了……你们在我面前做的一切,其实都被我看穿了。”   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像是难以理解这些话的含义,像是明白了却觉得超出认知般,   “为什么?”下弦之五此时的神情才真正像个孩子,“你早就知道了?”   雅治弯起眸,声音柔和而坚定,   “我听过的最大的谎言——有血缘关系就是一家人。”   “不是的。”他眸光明亮,   “血缘建立的只是联系,忠诚,爱,和信任才是维持家庭的力量。” 第21章   中原雅治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他好像从什么世界不可抗拒的抽离,白光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妖怪眼神温柔而悲伤的看着他,   “可惜……还没有回忆到我……”   “原来我在夏目大人的记忆中,要排这么靠后……”   如同溺水的人猛地脱离窒息的环境,雅治蹭的坐起身大口喘息着,   他刚刚……   他刚刚不是拉着一个白发的孩子说了什么话,然后那孩子问他要不要变成鬼。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中原雅治捂住额头,他的手指插进发丝,长长呼了一口气,   “呦,小蛞蝓醒啦?”   身旁传来清亮的嗓音,中原雅治脑袋发懵,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故事中无法自拔,他茫然的转头望去,看到一个——   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   有点儿眼熟。   谁来着?   大概雅治的神色太明显,少年轻笑了一声,他抬手撑着下巴,唇角微勾,“做了个好梦吗?”   好梦?   我的表情在诉说这点吗?   所以这个人是谁?   中原雅治看了看自己的手,仍然是又短又柔软的手指,他明明十二岁了,手指的骨节都明显了……   等等,小蛞蝓?   雅治眼神一动,“青花鱼?!”   太宰治:“……”   太宰治:“啊,你真是跟中也学会了。”   “妖怪呢?累呢?我在哪儿?”中原雅治一下子回了神,空气里隐隐有消毒水的气味,他抓了抓自己的被褥,“我还是在医院吗?中也去哪了?”   “是医院,不过不是你昏迷之前的医院。”太宰治将手伸进一旁的外衣兜,拿出了手机,“你睡了差不多一个月,无法查出病因,‘请君勿死’都用了三次,却还是没法让你醒过来。”   “请君勿死…那是什么?”   “字面意义上的异能力。”   中原雅治的反应显得有些慢,他环视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在找达里尔吗?”   “对,我从刚才开始就没见到她。”   听到一声轻哼,中原雅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露馅了,   太宰治:“你的假想朋友存在得好长久啊,这么严重的话,还是让中也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好像的确该看了。   中原雅治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他现在难受得要死,恨不得沉浸在梦境之中别醒过来,   但是不行,中也还在这儿,那应该已经是过去式了……   可是……   可是,   中原雅治把头埋进双臂之间,   怎么办,他好想累,想那些终于变成真实的家人。   “不是做了好梦吗?怎么一副那么痛苦的表情。”太宰治摆弄着手机,一边观察着雅治,“知道自己为什么昏迷吗?”   知道。   中原雅治顺着他的话思考,   那个名为忆南的妖怪,拥有让人回忆的能力。   中原雅治转眸看了眼太宰治,   雅治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绷带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明显受了伤,包扎得比以往都厚,   “你为什么在这里?”   “患者在医院是很正常的事情。”太宰治将手机放在耳边,似乎在等待什么,过了两秒,他声音轻快道,“哟中也!你弟弟醒了。”   “……”   那边本想喷出来的混蛋太宰干嘛立刻转了音,“这种话你还要骗我多少次?!每次我一离开雅治身边你就要说,你瞄准了我出紧急任务无法回去是吗?!”   “嘟——”   一阵忙音。   太宰治瞄了眼屏幕,两手一摊,“呀,挂了,这次我可没有骗他。”   中原雅治静静看着这一幕,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欺负他,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嗯?”太宰治敏锐的敛眸,“我怎么感觉你有些变了?”   “为什么叫我小蛞蝓?”   “因为你完全就是中也的样子啊,简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黏黏糊糊的从米花町追到横滨,真是锲而不舍的代名词。”   中原雅治:“……?”   他看着太宰治的手机,“再打回去。”   “不要。”   “手机借我。”   “不借。”   中原雅治沉默了会儿,直接按了床头铃。   结果过了半晌都毫无动静,中原雅治又戳了戳,第一反应就是问太宰治,“你干的?”   “可别。”太宰治无辜的举了举双手,“我做这种小动作干什么?”   可他却一改之前的态度,手指灵活的迅速按键,拨给了中原中也。   中也接得很快,“又干嘛?”   “雅治醒了,是真的,你快点儿回来,他现在哭着要见你。”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我?哭着要见中也?”   太宰治转眸瞥了他一眼,雅治觉得那眼神极为幽深,“你听到雅治的声音了吧,有没有觉得很亲切?现在赶快来见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哦。”   那边的呼吸一窒,随后传来喑哑的声音,“我马上回去。”   “不。”太宰治突然又转了话音,他似有所觉的望向窗外,“或许……你还是别回来最好。”   “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意思?”   “嘟——”   这次,是太宰治干脆的按了挂断键。   中原雅治不明所以,“如果是逗弄他的话,你这表现也太奇怪了。”   “嘘。”少年将手指抵在嘴边,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雅治,虽然我觉得可能来不及了,但你或许躲起来比较好。”   躲起来,躲哪去?   中原雅治察觉到,这个时候,就算是向来把中也耍得团团转的太宰治也不知道去哪安全。   身后一阵异动,中原雅治把头瞥向墙壁,只见那里面冒出一个骷髅头,“嚯。真的醒了啊。”   中原雅治对她没有那么热情,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她的去向,   达里尔飘到雅治身边,“我跟在中也那小子旁边玩去了,他现在在往回赶,不过四轮车的速度肯定赶不上我。”   死神似是得意且期待,“怎么样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中原雅治抿紧唇,目光沉沉,   “你看上去精神很不好啊……”   “我记得前几世也不全是糟糕的事。”   “雅治?”   “你理理我嘛,我已经一个月没和你说话了。”达里尔围着雅治喋喋不休,“想知道你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细节待补充。”   “……”   “不想听?”   她话多到让人烦躁,中原雅治轻手轻脚的爬下床,问太宰治,“有敌人吗?这不是你们黑手党的地盘吗?”   “就是这样才十分不妙。”   被忽视的达里尔不甘示弱,“小中也快被吓死了,那种情况下,第一怀疑对象就是夏目吧,但是他光顾着你,连夏目的脸都没看到,你是不是也好奇夏目去哪里了,他去了——”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   中原雅治呵声打断她,   他心里乱得不行,能提起中也都是在强行融合的记忆里翻出来的,或许是刚醒来的关系,雅治觉得自己像是去了某处过了十来年,然后突然回来了一般,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知道后续……他是否变成了鬼,是否也……负罪满满。   太宰治愕然的看向雅治,紧接着,只听到窗外传来轻佻的一声——   “啊呀,小小年纪,脾气挺爆的。”   那声音充满惬意和戏谑,中原雅治却猛然升起了几分危机感,他连神经末梢都颤抖起来,明明还没看见来人的模样,却察觉到了来者不善。   一个金发,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轻盈的踏上窗框。   他的身影覆上寒冷的月光,整个人看上去神圣高洁的不行,他的面孔俊美且有辨识度,一双钴蓝的眼眸波光盈盈的看着雅治。   中原雅治后退了一步,他下意识想躲在太宰治的身后,又觉得不太合适。   “你就是雅治吗?”男人摘下帽子,笑容优雅,   “你好,我叫魏尔伦,是中也的哥哥。”   中原雅治感到莫名,“……中也的……哥哥?”   中原中也有哥哥?   雅治条件反射的质疑道,“可是你和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我们的关系十分特殊,说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弟也不为过,不要用肤浅的血缘关系定义我们。”   这句话让雅治的心疯狂跳动。   “我今天来是为了一件事——”   魏尔伦缓缓抬起手,   太宰治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跳下床,即使伤处的痛意剧烈涌上也没有让他停下,   “雅治!”   然而来不及了,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划过,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仓促,太宰治甚至连谈判的时间都没有。   下一秒,本好好站在那里的孩子出现裂痕,裸露在外的脸颊上有最明显的一道,缝隙中渗出鲜活的血色,   中原雅治的身体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发出令人心凉的声音。 第22章   血腥气很快就蔓延到空气中。   太宰治僵硬的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色发白,持续运作的大脑已经预想到了中也的反应。   就算是见惯了尸体的他,也觉得中原雅治死得太凄惨了些。   啊, 多渺小的生命。   上一秒还活蹦乱跳,和他斗嘴, 下一秒就连惨叫都没有, 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你既然能看到他人的死亡……   为什么,就不能得知自己的死亡呢?   太宰治的眼神幽暗得像纯粹空洞的黑一般, 他缓缓转头看向魏尔伦, 语气接近无机质的平直, “魏尔伦,欧洲暗杀王?”   “看来你知道我。”魏尔伦轻巧的踏入病房,将一节白桦树枝放在雅治的身旁, 那树枝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一滴血。   “我也认识你,你在港口mafia蛮有名的。”   魏尔伦, 由牧神创造的可控特异点,黑之十二号。   他是重力的化身, 也是可悲的人造异能。   ——“无法成为人类, 也无法成为神,只能在人与神之间挣扎, 最终环抱自己死去。”   怀揣着这个想法,他孤独的行走于世间,而与他同一出身的中原中也,被他当成了最亲密的兄弟。   “你是我的第二个目标。”金发的俊美青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因为你是中也的搭档,在中也心里的位置一定也不低。”   “真可怕, 你以为这样,中也会心无芥蒂的接受你吗?”   “他为什么不接受我?”魏尔伦反而对他的说辞感到奇怪,“中也被太多无聊的责任绊住脚了,我替他肃清一下,这样,他就不会困于这粗陋的小乡下。”   “责任?你觉得这孩子是中也的责任?”   “难道不是吗?”魏尔伦歪了歪头,“中也也不过是个孩子,却要在最困难的时候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是他心肠太软了。”   太宰治沉沉的注视着他,像是看穿了这个人的本质,   他的神情染上了明显的厌烦。   遗落在病床上的手机铃声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突兀的响起,太宰治连看都没看,魏尔伦反而很有耐心的问他,“不接吗?这可能是你生命中最后一通电话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还真是可怜。”   “你这反应……来电的是中也吗?”魏尔伦微微睁大眼,“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见面时机,但如果弟弟赶了过来,我会很高兴的。”   魏尔伦对太宰治露出浅笑,“要说遗言吗?我可以短暂的听一听,还会转告给中也。”   “遗言这种东西,说出来根本没有意义。”   人既然已经死去,便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   “那真遗憾。”魏尔伦耸了耸肩,“放心吧,我会对你像对这孩子一样温柔的,你什么都感受不到,是快速无痛的死亡哦。”   ***   雅治在书上看到过,人在危险降临时,身体会自动播放走马灯,调动所有潜力躲避死亡结局。   但是他没有。   因为没有意义吧,在那种攻击下,他面对的完全就是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的死法。   没有痛楚。   结束得太快,他甚至连痛意都没感觉到,反而是浓浓的不真实感。   达里尔曾严肃的警告他:你的转生次数是有限制的,次数越多,灵魂会越来越不稳固。   那么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在清醒的思考?   如果我死了,死神达里尔又在哪里?   “雅治。”   一声熟悉的呼唤,   雅治好像突然从混沌的世界清醒了一般,他发现四周是黑暗的,那是能吞噬一切不反射丝毫光亮的黑暗,却唯独能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雅治转头看去,忽然发觉视野有些高,他不太习惯的低下头,不禁一下子湿了眼眶,   “累……”   面前站着的,是白发的鬼。   面貌比记忆里的还要清晰,明明身体仍是孩童模样,气质却沉淀得格外温和。   “好久不见。”累眯了眯眼,露出怀念的笑容,   “不……对我来说,我们才刚见过。”雅治单膝跪地,他很久没有以这个视角去看别人,此时却没工夫感受新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苍白,骨节分明,手指纤细,“……我,我死了吗?所以我才见到了你?”   “你死了。”   累说,“所以现在的你只是灵魂。”   灵魂。   世界上是有灵魂存在的。   所以才会将生前所做留到死后清算,其实这清算并不严苛,你若是本本分分的没有做坏事,就能去光明的地方,如果万恶不赦,才会去熊熊燃烧的无边地狱。   “我死了?”雅治低喃着重复。   他扶住额头,“我死了?”   我死了?   “所以我现在……在彼岸吗?”   雅治的思维还有些凝滞,   他回忆的空窗期很短,中原雅治从病房中醒来的几分钟,几乎没有打断他的第一场人生。   “我的记忆中……我刚对你说,有忠诚,爱,和信任维系的才是家人,再然后呢……”   迫切想要想起来的渴望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死亡,   “再然后……”累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像就没有快乐的事了。”   累垂下眸,“你总是生病,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然后那位大人……鬼舞辻无惨来了。”   ***   从小雅治就是个话痨。   这或许能归结为小孩子的吵闹,因为鬼一家都和蜘蛛有联系,所以他也对蜘蛛有奇妙的钻研心。   “所以,我们一家都是蜘蛛吗?”七岁的雅治曾问过累,“因为蜘蛛网很牢固,可以将所有人都黏在一起,是吗?”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以前也没有其他人提过,或许鬼的能力隐隐与他的执念挂钩,累承认了,“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   雅治立刻趴在他腿边,撑着脑袋听,   “一个孩子掉进了河里,父亲把他救了下来,自己却死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爱实在伟大,拥有这样稀有的爱,人生就圆满了。”   听他讲故事的雅治却好像并没有被触动,他随口说道,“这样的爱也没有多么难以获得吧。”   “……什么?”   “累会为了救我付出生命吗?”雅治问道。   “……”鬼一阵沉默,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事,   “比如说,为了我承受痛楚,为了我接受太阳光的照射,为了我像弟弟那样化成灰烬?”   雅治一句一句的说着,“爸爸要担起爸爸的职责,妈妈也有妈妈的任务,爸爸妈妈要保护孩子,家人要互相关爱,那如果,强大的一方落难了,弱小的一方根本没有能力去营救,就这么看着家人受伤甚至死去吗?”   “我觉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比如累遇到了敌人,那个时候,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也会冲上去的。”   ***   当时的随口一说成为了现实、   “我听过的最大的谎言——有血缘关系就是一家人。”   “不是的。”   “血缘建立的的只是联系,忠诚,爱,和信任才是维持家庭的力量。”   说出这些话的雅治,让场面一度静的仿佛时间停止。   夜晚寒凉的风将枝丫吹得作响,下弦之五眼中的不可置信让雅治有些无措。   “你骗我……”累颤声道,“我不信。”   他强烈的追求无私的家人,而这种家人如果没有血缘联系的话,又图什么呢?   他收留弱小的鬼,给他们血,让他们拥有他的能力,让他们拥有他的外貌特征,这样,他们在任何外人的眼里都是一家人。   就连他当初收留雅治,都是因为孩童拥有白发白皮肤,和他极为相似。   “为什么不信……”雅治喘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刚清醒的大脑在体力的流失下又发出了刺痛,“你究竟想要血脉相连的家人,还是毫无保留的爱你的家人?”   “我……”累的眼皮颤了颤,“这难道不是一起的吗?如果没有血缘,你为什么要爱我?”   “那么为什么我的父母要抛下我,我明明是他们的亲生骨肉!”雅治眨了眨泛红的双眼,虽然他对亲生父母没有太多留恋,但被抛弃的事实仍让他有些心梗,他的声音含着难以自抑的泣音,“他们觉得我是累赘,我是怪物,他们在寒冷的夜里,把我遗弃在那田蜘蛛山,不想我被人发现,想让狼把我吃掉……”   姐姐咬紧牙,心一横跟在雅治后面说,“累!雅治说得没错,他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和我们一起生活,他从小到大的态度都是坦诚的!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做得难道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差劲吗?”   妈妈的呜咽断断续续传来,大哥嘶着冷气,爸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雅治拉紧了累的手,低声唤道,“累……”   “不要看轻自己……”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我早就做好了成为鬼的准备。”   “因为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这一生,是由你们给的。”   原本,雅治是有拖延的心思的。他逐渐对自己要伤害人类一事摇摆不定。   但这在家庭冲突的逼迫下,他反而有种不能退后的危机感,他的偏向也是绝对的,鬼的情绪向来没有人类稳定,也不似人类那般讲理,他们固执,他们疯狂,他们还有自认为超越物种的自傲和冷漠。但他们追求执念的时候有令人心惊的胆量,和日复一日得不到救赎却仍不放弃的永恒。   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雅治又咳嗽起来。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沾染病气的模样更是让人觉得脆弱和厌恶。   没错,厌恶。   累不喜欢他那副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意志被病痛折磨,生活都变得苦涩难熬。   “我去请求那位大人。”累说。   “咳咳……!”   雅治突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累连忙扶住他,随后把手指伸进雅治的嘴里,“雅治,忍住,你会咬破舌头的。”   他咳得就差浑身抽搐,颤动似乎还损伤了肺部气管,雅治说不清哪里受伤了,“好痛……”他攥住胸前的衣服,“好痛。”   累晃了晃他,看出他似乎有些缺氧,“雅治,呼吸!”   家人们慢慢凑近,却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变成鬼就解决了吧。”   “累,去求那位大人吧。”   “雅治是心甘情愿成为鬼的,他会成为大人的助力。”   累情急之下收紧了手臂,下一秒,他发觉手指一痛。   “嘶。”   累看了眼指尖,发觉上面有浅浅的血迹,他刚才不小心掐伤了雅治的皮肤,这事经常发生,毕竟人类之身最易破坏。   “雅治,你的血……”   血香蔓延进了空气中,往日里,家人们总会因生理反应分泌口水,此时却齐齐厌恶的后退了一步,脸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雅治,你的血里为什么会有紫藤花的味道!”   紫藤花。   鬼不喜的物种,过量的紫藤花甚至能让弱小的鬼丧命。   累很快和记忆里的怪事联系起来,“……是,人类集市上的异香?”   他们去逛鬼节时,撇去雅治的突然发病,累是闻到了这个味道的,他甚至在回应雅治时有些迟钝。   但是当时,累只当是路人携带的普通香囊,他为了雅治忍耐了那股躁动。   “所以……不是意外。”累睁大眼,“刻意将紫藤花制成毒,再让你染上,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的吗?”   “如果雅治中毒了的话……”大哥不可置信道,“那雅治如何变成鬼?在转化的过程中是不是会爆血而死?”   这极有可能,因为紫藤花对鬼来说是剧毒,而按理来说,对人类是无害的。   “是鬼杀队。”姐姐愤恨的露出獠牙,“他们总想着铲除我们,这种方法就是为了让雅治无法和我们永远的在一起!”   不。   眼前一阵发白的雅治想到了另一层,   这或许是保护,因为他携带紫藤花毒,鬼就不会吃掉他。   那些人……即使在外界,即使无法插手他们一家,也在想办法保护他。   “不行!”累的脸色像是被戳到了逆鳞,“你必须变成鬼,人类随时都会死去,我去问一下其他人。”   他站起身后退一步,似乎呼唤了什么人。   过了几秒钟,累的身后陡然出现了一扇门,   雅治拼命止住咳嗽,在姐姐的搀扶下直起腰,“累……”   “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他后退一步踏入门后,却一直面向雅治,紧紧的盯着他,“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活着。”   ***   累来到了无限城。   时间卡得恰好,他赶上了鬼王召开的十二鬼月会议。   鬼舞辻无惨召集会议一向随心,但每次都好像会发一通火,累意识到,这个时候向他人询问雅治的事,太过不合适了。   “累。”但鬼王能听到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他将目光转向了下弦之五,“你养的那个人类,病了?”   “是。”   “你想让他变成鬼?”鬼舞辻无惨微眯起眼,声音听不出喜怒,“理由呢?”   累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如果拿不出充分的筹码,鬼王只会用厚颜无耻来形容他,而他已经比其他鬼幸运许多了,其他鬼若是起了这个想法,鬼舞辻无惨连祈求的原因都不会听。   累的大脑像被冷水冰过,“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他的身体很弱,还中了紫藤花毒,眼下恐怕不能对大人您做出贡献。”   鬼舞辻无惨最爱听真心实意的好话。   他对下弦五的偏爱不计缘由,鸣女的指尖一动,鬼王便消失在了无限城。   如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也不需要给别人报备。   无限城里的空气好像终于能流动了一般,鸣女想再次发动血鬼术,将其他人传送走,却被累制止了,“等一下。”   累看向在场的十二鬼月,而十二鬼月也将目光投向他,“血液里含有紫藤花的话,是不是就无法变成鬼了?”   “这种事你自己也知道的吧?”来参加会议的上弦六是妹妹堕姬,她还穿着繁琐鲜亮的服装,鬼舞辻无惨走后,她那点表面上的温柔顿时收敛得干干净净,“一个人类而已,我们变成鬼本来就是大人的馈赠,你竟然要祈求大人给他血?”   “大人会同意的吧。”童磨说,“因为我见过小雅治,那孩子蛮招人喜欢的。”   “孩子?什么事?”上弦三猗窝座对他们聊天的内容一无所知,“累,你养了个孩子?”   累点了点头,“一个人类,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你把他留得挺久。”   累垂下眸,“他现在……是我的家人。”   一阵唏嘘声,   下弦三嗤笑,“什么啊,你的过家家要玩到什么时候?他长大后会后悔的吧,到时候还不是要把他吃掉。”   累的眼周蔓延出几根青筋,他显露出鬼的狠戾来,“病叶,你的嘴不想要了吗?”   “嚯,要和我打架吗?反正那位大人不在,我也不怕你什么。”病叶恶意的笑起来,“你被大人宠爱得找不到北了吧,明明没有做出多少贡献,也没有杀过柱,没有找到青色彼岸花,每天居于蜘蛛山和那些弱小的鬼为伍,如今甚至还养了一个人类,这样的你竟然都没被大人讨厌,真是令人眼红。”   他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嫉妒,“如果我把你的人类吃掉了,你会恨我到要杀掉我吗?”   “不用那个时候。”累的指尖瞬时射出丝线,“现在就能杀掉你。”   下弦三立刻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铮——”   鸣女抚琴的声音及时响起,病叶和累转眼就发现彼此到另一个位置,相隔甚远。   “十二鬼月之间发生冲突,你们想把那位大人惹怒吗?”   下弦四捧着自己被无惨削掉的头,“面对柱时怎么就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零余子,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累狂奔几步回到原处,“我还没遇到柱,而你是每次见到柱就逃跑。”   下弦六语调梦幻,“大家聊得好热闹啊……”   “也就你还搞不清状况了吧。”   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话题远了,我想问大家,有什么办法让雅治绝对成功的变成鬼。”   童磨抿出一个笑,“累,我知道一个鬼,很擅长医术,不过她已经背叛大人了。”   “谁?”   童磨弯起眸,绚丽的瞳孔里却鲜有情绪,“珠世。”   累重复道,“珠世?”   “她跟在无惨大人身边服侍的时候,你还没变成鬼。”童磨对他说道,“但她是叛徒,如今甚至站在人类的一方,她或许愿意救雅治,但如果你是以让雅治变成鬼为目的话,可能就行不通。”   “雅治是生病了,我会以治愈人类为目的,让她帮忙。”累想到了这一点,“紫藤花可能是诱因,毕竟因为我们,他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紫藤花。珠世既然是擅长医术的鬼,总会对紫藤花有研究吧。”   “说不定。”童磨对医术也没什么见解,“人类不像鬼,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可能就撑不住了。”他淡淡的看着累,“而且雅治本来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是被抛弃的。”   “累,如果那孩子变成鬼的话,有能力成为十二鬼月吗?”   “现在想那些还太长远了。”童磨道,“毕竟珠世脱离了大人的掌控,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   “混迹在人类社会中了吧,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堕姬对这种作风很熟悉,“而且她的医术能强到哪里去,东京那边有一堆医馆,真要说的话,那位大人的医术就很厉害。”   虽然没有呕心沥血的钻研,但鬼舞辻无惨的确称得上博学。   累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对了……雅治就很聪明。他比一般孩子还要聪明,能记得婴儿时期的事情……这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了吧。”   “天才?”   这一声话音带有强烈的威慑力,七嘴八舌的混乱场面顷刻变得寂静,无限城里没有离开的鬼顿时齐齐跪倒,   “无惨大人!”   相比起面上的冷静,他们心里不受控制的掀起惊涛骇浪,以下弦居多,   下弦之四零余子心有戚戚的大睁着眼,冷汗沿着脸颊弧度滑下——怎么会,无惨大人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下一秒,她刚长好的头又飞了出去。   “太吵了,你。”鬼舞辻无惨淡淡瞥过她,“身为下弦,怎会如此怯懦。”   他踏过血迹,对下弦四的求饶视而不见,走到累的面前,“一个病弱的天才?”   “是。”累应声,“他记得自己是被人类抛下的,记得我救下了他,面对斩鬼人甚至还会冲到我面前来保护我。”弱小却勇敢的人,某些时候会很令人意外。   猗窝座不禁侧目,他现在才真正对累收养的人类有了实感。   累继续道,“他从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他的天敌,但仍然偏向鬼。”   “嗯?”鬼舞辻无惨神情一动,   还不够。   累想,   还不够得到无惨大人的青睐,   这个时代,对于知识分子是有异样的尊重的。   “雅治的记忆力很好,他读过很多书,如果好好教育的话,说不定能……”   ***   累去哪了,雅治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也一直很神秘。   此时的雅治虚弱到只能卧在床上,妈妈一边压抑着哭声一边给他制作新衣服——之前的衣服沾上了姐姐的血,已经不能穿了。   “你休息吧,妈妈。”雅治侧过身,看着妈妈的眼泪一滴滴流不尽一般,“伤口才刚复原,衣服也不急,慢慢来就好。”   妈妈惊了一下,“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我不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   “你爱我吗?”   雅治突然问。   他的精神在睡了一觉之后有所恢复,但是大脑仍有些混沌,连饥饿都感觉不到,   “说实话……”妈妈放下手中的线,“我并不知道爱是什么。”   “……”   “我也问过累,为什么他要这么执着于家人,累也是不懂的。”妈妈神情悲哀,“我们成为鬼,就和人类的自己完全剥离了。相比起累,我好像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恐惧被斩鬼人杀掉,如今又不能摆脱累独自离去……”   “人类时的妈妈什么样,对我而言也不太重要。”雅治说,“如果说人是由记忆构成的话,成为鬼后便开启了第二段人生,难道这十几年,妈妈只感到恐惧和压力吗?”   白发的食人鬼捏着自己的裙摆,“我分不清。”   她抬眸,幽暗的眼睛在烛火下泛起微光,“倒是雅治,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们是否爱你呢?”   雅治静静的和她对视,声音清冽又清晰,“因为……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是很累的。”   十二年,养一条鱼都能处出感情了。   妈妈替他理了理额发,又给他掖紧了被角,这种事她做得很熟练,   “我想我是爱你的。”   但是,这个爱由恐惧驱使,不能纯粹。   雅治看出来了。   抱团取暖出来的感情。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鬼,“若是你们都像我一般真心,这个家……一定远比现在温暖。”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妈妈的耳朵和嗅觉要更加灵敏,马上知道了来人是谁,她说道,“雅治,累回来了。”   “我睡觉了,我好累了。”   妈妈抿嘴笑了笑,“他来找你了,我先出去。”   不是平等的关系,大概很难生出平等的感情,就好像妈妈在听到累来后第一时间是回避一般,仿佛下属特意给上级留空间。   房门被拉开,妈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几秒之后,房门又被阖上了。   身后坐下一个人,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他不说话,雅治也不开口。   这种气氛很奇怪,雅治从没见过,不到三秒,他就自己受不住转过了身来,软声软气的唤道,“累,你回来了。”   之前他们可以说是大吵了一架,一家人都在情绪崩溃的边缘,雅治也是。   “我那时好像用凶狠的表情瞪了你,语气也不太好……你不要生气。”因为看到了惨不忍睹的暴行,雅治那一瞬对累是有责怪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鬼?”   累的神色难以分辨,好似有几分迷茫和退缩,“暂时不行了。”   雅治睁大眼,“不能了?”   “你先把身体养得好一些,我带你去东京。”   “东京?”   “那里比较繁华,有许多留学西洋的医生,或许能治好你。”   “累。”雅治看着他的脸,“你在躲我吗?”   “什么?”   “你的语气不太对劲,你好像在斟酌措辞,变得比以前小心了。”   “……”   下弦之五因自己这么快就被看穿而怔然,   “我很了解你们的。”雅治理所当然的说,“不是只有你们了解我。”   “……我只是不理解。”累说,“我想不通。”   太过震撼,以至于难以置信。   累一直以为自己的谎言很成功:他是雅治的亲生哥哥,所以雅治才会亲近他。   因为是谎言,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认为,雅治爱他才是对的,这是他维系出来的感情。   然而现在他知道,这个谎言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雅治把被褥掀开一角,“要和我一起睡吗?”   累抬眸看他,   “我两岁的时候还趴在你腿上睡过觉,但是长大后就没这待遇了。”雅治像是感到遗憾,“因为很无聊吧,你们并不会像我一样感到困倦,就算疲惫也不会睡很久,这次可以陪我到我睡着吗?”   “我身上很冷。”   “没关系,我很暖和。”   累真的钻进被窝后,雅治还有些不习惯他们的身高差。   “感觉我现在更像是累的哥哥。”雅治把累搂紧怀里,他们和所有亲密的兄弟一样,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都融在了一起,“我已经比你高好多啦,你看,手掌都能包住你的。”   累凝视着面前少年的脸,   鬼对时间的观念总是模糊的,他们常年不变,过去五年还是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他惊觉雅治变化很大,   似乎昨天,雅治还是遇到狼就抱住他大腿的孩子。   现在已经能称得上是一位少年了。   他的五官逐渐长开,拥有秀丽的眉眼和挺翘的鼻梁,垂眸时,白色的眼睫会浅浅遮住瞳孔。   应该……是受人喜欢的长相,如果生在人类社会,或许会受到推崇。   “不会的。”雅治出声道。   累才发现自己把想法说出了口。   “大多人都会觉得我相貌奇怪吧,头发还好,但我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异样,他们或许会想我像个命不久矣的病痨鬼,我也不能在阳光下自如奔跑,结婚可能更难。”   “结婚?”   “我在书里看到的,组建家庭的话需要与一个人结和,也就是爸爸妈妈的关系。”   “倒不是问你这个。”下弦之五并非什么都不懂,“你想结婚吗?”   “怎么可能!”雅治笑道,“说说而已。”   “雅治。”   “我在,什么事?”   “成为哥哥吧。”   累看着他,   雅治微弯起眸,“好啊。”   ***   夜里寒凉,雅治被冷风一吹,把自己咳醒了。   身边已经没有了累的身影,雅治捂住嘴尽量减少身体的本能反应,因为咳得太狠胸口会痛,但是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他闹出的动静竟然没让全家跑过来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雅治撑起身体,披上外衣拉开门来到走廊上,他的脚步声并不轻,却仍没听到其他人的响动。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股气息十分陌生,雅治心头一颤,立即转眸看去,   只见一个面貌俊美的青年翩然落下,身上的白色西装随风飘起,他卷曲的鬓发轻轻搭在颊边,眼角上挑的红色眼眸幽深又娟丽,神情却是高不可攀般的冷淡。   只是那双眸子落在雅治脸上时,似乎升起了几分兴味。   谁?   雅治觉得自己心脏正在不听话的疯狂跳动,   “你叫雅治?”青年的嗓音也是优雅的,语调不急不缓,   “是……”雅治不确定的承认道,他警惕的后退一步,凭着自己的感官判定,“你也是鬼吗?”   新的家人?   累找的新的家人?   “我叫月彦。”青年修养极好的自我介绍,“是你将来的老师。”   雅治:“……”   他一时间十分迷茫。   “老师?”   不,虽然从书上看到过这种职位,说是传授知识的,但是……这身份放在鬼上是不是有些怪异了?累怎么替他找来的这号人物?   “是累请您来的吗?”   “你姑且可以这么理解。”   “可我……没有说需要老师啊?”   “父母为孩子安排些什么,向来是理所应当的。”   雅治更迷茫了,   他愣了会儿神,怀里就被不由分说的放了好几本书,雅治手忙脚乱的接好,下意识低头翻看了两眼。   “下次我再来时,你要把这些都看完。”他的新任老师自顾自的吩咐道。   雅治摸了摸书本的封皮,发觉书皮包装格外精细,书页也没有折角,显然被保护得很好,书本也厚重得像砖头,雅治单是抱着就觉得手酸,砸人都能当不错的利器,应该是不可多得的良品。他有些高兴,笑意几乎立刻盈满了眉眼。   “这是给我的吗?”雅治止不住雀跃道,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医学书……虽然没怎么读过,但我会努力看完的。”   察觉到月彦似乎不悦的挑动了下眉角,雅治立刻改口,“不,不是努力看完,而是一定看完,您下次什么时候来?”   后来的雅治回想起来,那晚上的他就好像是个被几本书收买的蠢蛋。   连怀疑都没有,简直像是上赶着去喊别人老师。   因为他其实一直渴望家人之外的其他关系。   用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可能是孤独。   居于蜘蛛山十二年的雅治没有朋友,不去社交,生人见得也极少,月彦的角色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给雅治的感官也天差地别。   他好像是一个涵养极高的,优雅之人。   雅治这么想到,   身上带着成熟的社会气息,垂眸时的神色像是冷漠的审视,又似乎含有掩饰性质的温柔。   “这月十五。”月彦回道,   还有十天,可以说时间非常宽裕了。   雅治宝贝似的捧好书,“那我要称呼您为老师吗?”   月彦舒展开眉宇,矜持的点了点头。   “老师!”   太丢脸了。   雅治后来想到这,对当时的自己只有这一个评价,   他和月彦没有单独相处多久,因为累从外面赶了回来,他似乎去做了什么。   见到这一幕时,下弦之五露出了诧异到惊骇的神色,但很快在鬼王的眼神示意下,将面部表情调整到平静,   “累,这是你给我请的老师吗?”如果说刚才雅治还有几分迟疑,现在就几乎百分百肯定了。   “老师……?”累困惑的轻侧了下头,“啊……是的,因为你一直很喜欢读书。”   “雅治,在老师的教导下,成为有用的人吧。” 第23章   没有物质享乐的话, 精神食粮就变得尤其珍贵,而在全神贯注的做某事时,身体可能因为心情的平静而平静下来。   所以雅治几乎一整天的时间都在读书, 病情好像也转好了些。   虽然他觉得,自己这么废寝忘食还是因为月彦。   老师对他有没有期待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学生应该要尊重老师, 虽然这只是书本教会的他人事道理。   家人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比以前还要用功,   “太辛苦了吧, 雅治, 你的视力本来就不好, 而且生病了要多休息,你一直在看书。”姐姐帮他整了整屋子,又因为好奇翻了翻书架上称得上“贵族”的书籍, “这是累给你新找来的吗?看上去好深奥……”   “是老师给我的。”雅治把头从知识的海洋拔出来,回答她,   “老师?”姐姐惊异, “什么老师。”   “他说他叫月彦。”   “月彦?”姐姐困惑且警惕的挑起一边眉,“我没听说过啊?”   雅治发现了, 他们鬼在情绪激动时, 眉宇间的煞气会很重,即使只是微表情也会显得很凶恶。   “从外貌上好像没有鬼的特点, 看上去和人类一样。”雅治回想那晚上仅有的一面,“用比较合适的描述应该是……拟态做得极为完美?”   鬼多少都会带着非人的特点,比如蜘蛛山一家的面纹,黑色的眼白, 更奇特些就是爸爸的蜘蛛脸和大哥的蜘蛛身。   “也不全是拟态。”姐姐说,“强大的鬼是会像人一些, 不特意伪装也和人类差不多。这也和转化时的身体条件有关。”   但是强大的鬼屈指可数。   “雅治,你的那位老师……”姐姐有些紧张,“不会也是十二鬼月吧?”   “没有,他的眼睛里没有文字。”雅治戳了戳自己的鬓发,“他的头发像这样卷曲,是黑色的,眸色比我深一些,哦对,他凝视别人的时候喜欢从上往下看。”   雅治站起身,走到姐姐面前,兴致一上头就给姐姐模仿了一下月彦的神态,“像这样。”   脊背挺直,核心收紧,下颚微抬,唇角的弧度要谦和些,但是眉宇又带着几分矜傲。   然后,不偏不倚凝视着对面人的眼睛。   “扑通!”   姐姐受到震慑般跌坐在地上,大睁着眼睛神情慌乱,   这副神情——   是无惨大人!   雅治连忙把她扶起来,“怎么了,怎么摔倒了?”   “雅治,你……你竟然?!”   竟然得到了无惨大人的青睐!   “我模仿得是不是很怪?因为我感觉月彦先生很像是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再加上博学这一特点,他应该能很完美的混迹人群吧,毕竟知识是与时俱进的。而这种从小熏陶教养出来的气质怎么可能被我看了一眼就学会,一定不伦不类吧。”   “不……”姐姐缓声迟疑道,“雅治……学得很像。”   雅治失笑,“别取笑我了,你们总会哄我开心。”   不。   姐姐指尖颤抖,   这孩子的进步是不是越来越大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会从他身上感受到压迫感?虽然只是因为与那位大人相似而连带出了阴影,但……   这种模仿能力,是一直存在的吗?   观察。   人类在幼时都是靠观察学习的。   他们观察同龄人,模仿年长者,以此来寻找奠定自己的成长方向。   即使没有刻意去学,也会在环境的影响下形成类似的性格。   ***   姐姐立即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人和累,“雅治见到那位大人了吗?是那位大人叫雅治读书的?”   “那位大人?”大哥不可置信,“那位大人……来见雅治?”   妈妈更是茫然,“我从来没有发现家里来了其他人,那位大人竟然能把气息收敛得如此完美吗?”   爸爸将头转向累,显而易见在询问家里真正的中心。   而累承认了这点。   “所以,这些天,都不要打扰雅治读书。”   “这是那位大人对雅治的评估。”   “无比重要。”   雅治成为了鬼舞辻无惨的弟子。   成为鬼后的身份,一定比他们还要尊贵。   认知到这一点,鬼一家简直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心力帮助雅治读书。   灯油燃尽了,就去寻找更亮更多的,房间里舒适性不好,那就紧盯着气温变化,给雅治开窗或添加用蛛丝制成的被褥,食物和水要用最好的,以免雅治拉肚子。   完全把雅治供起来的架势。   雅治都要被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你们就像为赶考的孩子忧心的家长一样。”   “差不多了,你可一定要通过老师的考验,雅治……”妈妈端过来水,“来,我们洗头。”   雅治:“……”   雅治大惊失色,“妈妈,我从八岁之后就没让你给我洗过头了,我自己来就行。”   “你要读书。”妈妈严肃道,   雅治失笑,“读书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   因为没有人特意去教,所以雅治学会了自己观察模仿。   没有接触书籍之前,他只是在调皮捣蛋吸引家人的目光,因为不身处社会,也就不需要上进,连吃饭都称不上是头等大事,因为没有竞争,就不会产生自己被丢下的危机感,所以没有养成争抢利己的性格,渐渐的,那些没做过的事就变成了观念里不需要做的事,成为了思考之外的非必要的东西。   而在接触书籍之后,才发现人生远不止一个那田蜘蛛山。   市面上流通的书籍大多是作家们阐述思想的教育类产物,批判这赞扬那,雅治的包容性很强,哪个观点都能被他提取出有用的东西。   没错,雅治会自己判断思考。   他去学自己认为美好的东西,就如同月彦表现出来的优雅和谦和,理性和强大。   所以在这月十五的晚上,雅治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期待得坐立难安。   他的老师很守时,如上次一般轻盈的出现,只是这次直接落在了雅治的窗台。   身怀绝技的家伙是不是都不走正门?   雅治一边走神的吐槽,一边迎了上去,“老师。”这一声叫得真心实意。   月彦的眼神似乎变化了一下,但在昏暗的烛火下,雅治没有看清那里面的情绪。   他的目光追随着月彦的一举一动,带着不加掩饰的热诚和倾慕。   这个眼神有点儿意思。   月彦有些意外,   鬼的忠心理所当然,因为那是血脉控制等级压制,但放在和他还没什么关系的雅治身上就有些……太纯粹了。   这孩子被累养得不错。   他给出了能让所有鬼眼红的评价。   月彦并没有寒暄和废话,上来就开始考察雅治书读得怎么样。不提那些外在因素,雅治没有能力的话就还是没有价值的废物。   但雅治的表现称得上优异。   甚至,优异到恐怖。   凡是那几本书里提到的知识,雅治都能条理清晰的对答如流,并且,毫无畏惧之心。   对雅治而言,师生关系中没有任何需要忌惮的,他们只是在一问一答,更或者说,是在交流学识。他没有回答错误就会受到惩罚的担忧和羞耻心,毕竟雅治从小大都没被批评过。   他缺乏一些社会生活里形成的常识,不害怕他人看法,坦荡且真诚。   因为太过顺利,月彦不信邪的问出了超纲的内容。   而雅治四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他不仅答了出来,还为老师的知识储备量而高兴。   天才。   月彦深深的凝视着他,   这是放在学术领域中,绝对不会受到任何质疑的天才。   而他甚至还只有十二岁。   “你表现得很好。”月彦嗓音清晰道,   “因为我不想辜负老师的期待。”雅治说,“普通家庭的人很难请到老师,但我有,我想月彦先生这样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教导别人。既然我那么幸运,就起码努力把这份幸运捏紧。”   月彦微微眯起眼,烛光的影子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你是这么想的?”   雅治和他说笑,“或者您可以当我在吹捧您?但学生吹捧老师是理所应当的吧。”   能让人心生“嫉妒”的天才。   雅治察觉到月彦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妙。   但为什么不妙,他又看不出来。   说了太久,雅治捂唇别过头轻咳了两声。   “病还没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雅治感觉月彦身上的戾气似乎一下子轻了许多。   “大概一时半会好不了,抱歉,影响您了。”雅治说道,“累打算明天就带我去东京,虽然我对那个地方也不抱有多大的期待。”   “为什么?”   连这三个字,都说得缓慢且温雅。   雅治自嘲的笑笑,“因为那里人一定很多,而人多的地方,议论也就会多。”   “你怕别人议论你?”   “倒也不是怕,只是会觉得烦躁,但烦躁没有任何用,只是不好的坏情绪。”雅治声音淡淡,“我去人类的集市的时候,过路的人都会对我投来目光,而他们会第一时间对同伴说:‘哎,你看那个人,好像要命不久矣了。’这样。”   他说得轻巧,但月彦的眼睛不易察觉的睁大了几分。   他整个人都有些僵直,气息猛地沉了下来,渐渐的眉宇细微的皱起,目光紧紧的盯着雅治,   再然后,他竟然笑了,“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明明是赞赏。   听起来却好像阴阳怪气得夹杂了别的情绪。   ***   当晚月彦走后,意犹未尽的雅治把新到手的书塞进书架,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累。   他诧异,“累?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那位大……月彦先生对你很满意吗?”   “应该……起码不失望吧。”雅治笑起来,“累,谢谢你,我和他聊得很愉快。”   难以置信。   累面色僵硬的看着雅治,   “你们……聊的很愉快?”   “你没听到吗?”   “我……我没有凑太近。”   “我想我还没蠢笨到分不清他人的情绪,他走时还摸了摸我的头。”雅治伸手摸上自己头顶,“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不会做这个不必要的举动吧……”   谁知下弦之五的表情更惊悚了。   “……累?你为什么要一副见鬼的表情。”   “我看你是撞鬼了。”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   那天晚上吃饭,雅治收到了全家的深情注视,他们像是看待什么稀奇物种,皆是瞳孔地震的表情。   他们身前的桌子上放着空荡荡的盘子,以往还会为了在雅治面前演戏盛一些食物,再压抑着痛苦的表情将人类才会喜欢的东西吃下去。有一次实在控制不住,大哥把原本的脸露了出来,即使立刻又变了回去,也被累带到雅治看不见的地方教训了一顿。   而现在,过家家仍然是过家家,只是有些不必要的伪装可以撤去了。   雅治一个人吃着晚饭,终于忍无可忍道,“我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怪事吗,为什么你们都好像在重新认识我一样?”   “……”   “……”   他们不敢说。   “算了。”雅治叹了口气,“我要宣布一件事,正好大家今天都格外在意我。”   妈妈强颜欢笑,“什么事?”   雅治的视线挨个扫过他们的脸,“我是不是……要成为家里的大哥了。”   ***   雅治跟着累去了好几次东京。   并不是用脚走过去的,而是借助一位名叫鸣女的鬼的血鬼术。   鬼都能察觉到同类的气息,累攥着雅治的手,从偏僻的巷子里进入东京的繁华区域。巷子的尽头便是璀璨的灯火和喧闹的人声。   累放开手,推了雅治一把,“去吧。”   雅治回头,   累没有看他,“我不能跟着你去,鬼之间能感应到彼此的气息。如果运气好,你就能见到珠世,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你先去东京最大的医馆——天亮之前,回到这里。”   雅治开玩笑,“我逃走了怎么办?”   而累抬起头,神色晦暗到难以辨别,“你会吗?”   雅治紧接着那句话音回答,“我不会。”   然而医生检查的结果和之前并没有多大不同。这个时代没有研究血液的技术,不治之症也很多。   雅治的病在认真用药后已经得以控制,但是血液里的紫藤花却久久不去。   过了整整两年,都毫无进展。   这两年里,雅治除了学习,还跟着月彦参加过一场商界晚会。   他穿上和老师差不多的西装,第一次在镜子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脸。   是的,雅治从小到大没照过镜子,他只在能倒映出景象的河面打量过自己,但幼时对美丑并没有概念,也对自己的模样不甚在意。接触人类社会后才惊觉自己算是另类的长相。   所以站在镜子前后,雅治还偷偷做了几个表情,然后窃喜的低声嘟囔,“好像也没有长得很糟糕。”   “雅治,走了。要注意时间。”他的老师对他的这种幼稚行为并不作声,甚至放纵了他两分钟。   “啊,好的。”雅治才惊醒般回头,差点儿尴尬的伸手摸鼻子,又想起这种举动应该不太雅观,强硬的止住了。   他模仿着月彦的站姿和说话语气,“抱歉,我们走吧。”   那场晚会,雅治并没有收到异样的眼光,相反的,他听到了赞叹。   “你是混血的孩子吗?”   向他搭话的青年有着深邃的五官和雪白的皮肤,“月彦先生,这少年的长相如同天使一般。”   夸张的形容,夸张的尊敬。   雅治却比之前更加直观的意识到——世界很大。   人类也是分种族的,他们居于不同的地方,拥有不同的文化。   这比在书上读到的概念还要精彩,简直是让人心潮澎湃的精彩。   ***   而在十四岁,雅治发现自己产生了一些变化。   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这个变化让他第一次强烈的不安起来,甚至还一连失眠了三天。   相比起不怎么用睡觉的鬼,人类得不到充分的休息身体会变得越来越糟糕。雅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憔悴了。   “你最近没有睡好吗?”累发现了他的恍惚,   “有一点儿。”   “这种事我们好像也帮不上忙。”妈妈忧心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觉了,更不知道睡不好觉是什么感觉。”   “没关系的妈妈,我会自己调整的。”   “或许我该去买一些安神的草药?”   他们谈话间,累就站在一旁,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对此有帮助的人,“我来处理。”   当天,雅治就做了个好梦。   梦里,他们一家相处得极其和睦,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温柔而幸福的笑意。   再然后,这个好梦越来越不真实,他的家人在某一天突然能够在阳光下行走,不需要再以人类为食,变成了最不起眼的普通家庭。他们会在天气明朗的时候出去散步,还会用攒了一年的钱财去远方旅行。   最后。   他的老师对他伸出手,眸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   “累,这孩子产生了不妙的想法哦。”   下弦之壹魇梦站在雅治的屋顶,语调感叹的说道,“真是个单纯的好梦啊……可惜,也只是个梦而已。” 第24章   雅治十四岁那年发觉自己喜欢上了月彦。   他觉得自己萌动的心情顺其自然, 因为雅治眼中,月彦是个极其优秀的人。   他自信且有能力,温和谦逊又不任人宰割, 他在商界会议上的谈吐精炼不俗,招待朋友时总是周全又得体, 面对生人也会拿出不可被轻视的气势。   一个在社会之中, 各方面都挑不出错的人。   认清自己心意的场景很勾人心弦,雅治当时实在整不好衣服的配饰, 袖扣摆得乱七八糟, 是月彦走到他的面前, 微低着头伸手给他弄好。   黑卷发青年的手指纤长又灵巧,或许是雅治的皮肤温度偏低的关系,他觉得被月彦不小心蹭过的地方一片火热。   雅治悄悄抬眸打量自己的老师。   他低垂着眼睑, 瞳孔里的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能让视力不好的雅治数清月彦的睫毛。他这两年内身高又蹿了很多,起码不再需要仰着脖子看人了。   咚。   咚。   雅治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还没为这突然开窍的感情喜悦, 雅治就感受到了满腔的苦涩。   “亲爱的,我准备好了。”   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美丽的女性走了进来,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马匹已经备好了。”   雅治怔住。   原来是单恋。   他想。   因为月彦已经有了家庭。月彦在家庭中同样是个善解人意的丈夫, 合格的父亲。   他的夫人有着上流社会的礼仪,优雅得体,面对雅治时也会露出明丽的笑。他们还有一个尚处于襁褓之中的可爱女儿。   所以雅治认为,月彦也是渴望家庭的。   所以他即使心情低落, 也从不敢表现什么。   但身体会随着郁郁的心情作出反应,雅治失眠了三天, 为自己无果的恋情,为自己觊觎老师的背德感。   “真是美好的梦啊。”   “这孩子对无惨大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下弦一如此说道。   “不该有的心思?”累没有意会到,“什么是不该有的心思?”   “你们有关注过他的心理吗?”喜欢看人痛苦的魇梦同样对人类的情绪了如指掌,“他已经十四岁了,是摆脱幼稚迈入成年的阶段,而他最近还跟着无惨大人出门长眼界,看到的就更多了。”   “说清楚些。”   “就是……”魇梦眯起眼,唇角带着一贯的弧度,“他爱上了无惨大人。”   累:“……”   累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雅治想和无惨大人成为家人?”   “噗,呵呵哈哈哈……”魇梦放肆的笑起来,“累,你还真是,我都想说你毫无长进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执着于家人的。”   被嘲讽的下弦五不悦的压下了眉宇,散发出隐隐的冷气。   “好了好了,我们可是同为十二鬼月的同伴,闹出矛盾来,无惨大人会不高兴的。”魇梦张开手,表情迷醉,“不是家人之间的爱,雅治生出的,是虚幻美妙的,恋人之间的爱。”   累愣住。   “爱情?”   他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爱情?”   紧接着,他像是难以理解无法想象般扬起了声音,“他竟然对无惨大人……?!”   “嘘……”魇梦将食指竖在唇前,“无惨大人要知道了。”   糟糕。   累的冷汗顷刻掉了下来,   他们把雅治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累无法预测鬼舞辻无惨知晓这件事的反应,那位大人向来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他倒是不会厌恶他人的忠诚和忠爱,但……但带有欲望之色的爱情呢?   累控制着自己的脑内想法,但仍然胆战心惊了好几天,雅治这边自从能入睡后精神就好转了些,看上去一切如常。   “累,我为什么感觉你很紧张?”   雅治发现累经常看着他走神,眸里还有压抑的焦虑之色。   “你感觉错了,哥哥。”累掩饰道,   “你的语气都变得冷酷无情了。”雅治越来越了解他,“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了?”   “没有。”   “对了,你能联系到月彦先生吗?”   累瞳孔一颤,看着雅治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他惴惴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雅治扬起眉角笑起来,“还说你不紧张。我只是有学术上的问题想请教他而已,月彦先生今晚失约了,我也有些担心他。”   “他不会有事。”   “为什么这么说?”雅治怔道,“鬼是有敌人的啊。”   而鬼死去是无声无息的。   累下意识安抚他,“就算哪个鬼有事,他都不会有事。”   雅治哑声了片刻,“我知道了。”   他和月彦的见面次数也并不频繁,一月两次那样,有时会被月彦带出去呆个一两天,即使这样,老师的角色也占了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位置。像是盈满了期盼和希望,雅治的生活自从有了月彦才变得迫不及待起来,他有时觉得时间缓慢到难熬,有时又觉得过得太快了些。   而雅治也不愧是月彦教出来的孩子,几乎要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行走的步伐距离,他谈话时眼角眉梢的弧度,他吐字的腔调,所有都尽力的模仿着老师,直到这些刻入自然而成的习惯。   只是雅治不太明白为什么家人们偶尔看他的眼神格外怪异。   他跟着月彦上过列车,见过黑夜中唯美的樱花,花瓣扬扬飘落到他的头顶,他的老师会不动声色的抬手给他拂去。   所以……   “你爱我?”   月彦在某一天,毫无预兆的语气怪异的说出这三个字。   雅治觉得耳朵猛地轰鸣起来,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撒谎,“爱,当然了,因为您是我尊敬的老师。”   他疯狂转动的大脑告诉自己:语气要不急不慢,肢体神情要自然,   “我至今为止的人生除了累和家人,也就只有您了。”   但是月彦对他这句话没有反应。   他双腿交叠坐在那里,曲肘抵着座椅把手,单手抚上脸颊,却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红的要滴血的眼睛。   他轻轻锁起了眉头,于是眼底的阴影多了几分煞气。   他看着雅治的目光比以往有了更多的审视,却似是兴奋似是不屑的咧开唇角。   这个神情雅治没见过。   但他发现,月彦在不面对人类时很少眨眼睛,他总会咄咄逼人的用视线紧盯住某人,那个时候,他周身的温和气息尽数敛起,散发出不可撼动不可轻薄的危险。   所以……是生气了吗?   是不是我……哪里露馅了?心思被老师看出来了?   雅治面上如常,心里慌得不行。   随后,他看到月彦放下手,下颚微抬,“真是荒谬。”   “……”   “不过,虽然你的妄想胆大包天,也并非蠢得不切实际。”   雅治脸都白了,他现在竟然诡异的庆幸自己肤色能掩饰这点。   月彦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像是又感到了几分满意,他轻挑起雅治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也就人类会产生这种卑劣又无用的想法。”   他的指甲忽然延长,手指一动划开了雅治的脖子,随后,月彦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他的眼睛惊怒般微微睁大了几分,“紫藤花……”   雅治懵然的摸上自己脖子,果然有一汩温热的液体流出,但伤口不是很深,应该很快就能自己止血。   月彦甩去指尖的血迹,冷哼了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鸣女的门瞬时出现在雅治的身后,月彦恢复了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他露出一个虚假但又很真的微笑,“你先回去。”   再然后,这段对话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们的相处模式回到了从前。   雅治纠结了两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搞不懂老师的态度,最后试探性的问起了累,   他们家人之间没有秘密,什么都可以说。   “就是这样,月彦先生不小心把我的脖子弄伤了,是不是我太香了让你们忍不住口水了。”他一本正经的回顾了全程。   累:“……”   累:“虽然你真的很香……”   他拉过雅治的手,“做得很好,雅治。”   雅治闷声笑了几下,“为什么突然夸我啊。”   “因为你很努力,也很谨慎,没有越界就好。”累轻轻点着手指,却避开了雅治关于月彦的真正的疑问,“去看晚霞吗?”   “最近太阳落山得越来越早了。”   “因为要秋天了。”   雅治受了些惊吓,可能是因为月彦的眼神和受伤流血,白天忙时还感觉不出来什么,晚上却经常做噩梦,醒来后又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他最后在魇梦的帮助下才撇去了阴影。   雅治仍然没有放弃寻找珠世。   他跟着月彦出入了一些商界场合,接触了些各领域人才,不知不觉有了自己的人脉。   虽然,这些人都是同龄人,他们是各家族的继承人,由父亲带出来锻炼的,情况和雅治差不多。   他们一样遵守礼仪,一样没有对雅治露出异样的眼光,但某些却是不服管教的纨绔,总会有些邪门的信息渠道。   雅治一开始不觉有什么,直到同龄人伸手揽上了他的肩,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好像有了朋友。   朋友的定义没有亲人爱人那样条条框框,你和他聊得投机,可能就能成为朋友。   身边的人来往越多,越能根据每个人的态度分辨出他对你的情谊深浅。   最常在雅治身边晃悠的少年名叫志朗,是个比较不拘小节的人,因为家境富裕,深受宠爱,所以有一点儿无法无天,又碍于父亲的教导收敛着行为举止,总在两人独处时和雅治抱怨,   “为什么我要穿这种繁琐的衣服啊,一点儿也没有和服舒适,我父亲因为和那些洋人经商,把我们全家的装修风格都换了,还勒令我不要弯腰驼背,否则衣服会皱。”志朗揪着领子嫌弃,“你倒好,穿得有模有样的,绷得跟条弦似的。”   雅治第一次和这种人相处,只觉得有趣,“你偷偷换掉不就好了?”   “不可以!被我父亲发现会罚我的,还要我学那些外语,我头都要大了。”他招呼雅治吃东西,慷慨的点了一桌子菜,继续道,“月彦先生好像没有教你外语,他有这个打算吗?你知道的,那话拗口到不行,我的舌头都在打结,说得不好还会被嘲笑口音。”   “口音?我听他们的口音也不一样。”   志朗吐了吐舌,“一群眼高于顶的家伙,他们口音不同就是地域区别,是特色,我们口音不同就是蹩脚,是献媚的土包子。”   雅治心一紧,“那我要好好学一下,万一丢月彦先生的脸怎么办……”   “你,你……”志朗颤抖的指着他,“你这家伙真无趣!”   雅治眉头一挑,“无趣你缠着我做什么?”   “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志朗摆着手,“你之前问我的那事,我打听到了。”他弯起眸,像个完成任务心满意足然后讨要夸奖的孩子,“不出名但是医术很好的医生,还是女性,她是不是叫珠世?”   雅治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缩,矜持的点了点头,   “我听朋友说,她只给一些特殊的病人医治,好像也不图钱财,一般也是由她自己寻找病人。”   雅治心头一动,“她会藏在人群中,寻找病人吗?”   “你这个说法好怪,她为什么要藏在人群中?”   “没什么,很感谢你的帮助。”   “这不算什么,你在月彦先生面前多给我说说好话就行了。”志朗笑道,“我父亲总要我和月彦先生打好关系,但我看到他就难受,他脸色苍白到好像马上就病死的模样——”   他的口无遮拦让雅治心中腾起了几分烦躁,他压低声音警告,“志朗,注意言辞。”   “嚯,你黑下脸的时候和他还蛮像的。”   志朗并不在意,“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抱歉,我有时候话不经过大脑,你了解我的,我也不是存心的。”   然后,   雅治再也没有见过志朗。   再一次收到志朗家的信件,是被邀请前去参加葬礼。   ***   事后回想起来,那是雅治一生为数不多的哭泣。   他在志朗的葬礼上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所以神情竟然诡异的有些平静,回到家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浓重到压迫胸口的悲伤。   他难过得缩在房间,因为站不住只能跪倒在地上,然后哑着嗓子抽泣。   他的声音引来了家人,他们慌里慌张的冲过来拉开门,“雅治,怎么了雅治?!”   “出什么事了吗?哪里痛吗?”   家人并不能懂他,只以为他忍耐不了病痛,所以才这么狼狈的蜷缩成一团。他们围在雅治身边,安慰的拍着他的背,“是不是很痛,我去找医生。”   只有累好像看出了他的悲伤。   那是悔恨,那是和什么永远断了联系般的痛苦和孤独,那是让人不可抑制的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然后发觉一切都化成泡影的遗憾和溺水般的窒息。   累走到雅治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发生什么了吗?”   雅治哽咽道,“我的……我的朋友去世了。”   家人们费解的皱起眉,“朋友?你有朋友了?”   “累……”雅治看着白发的鬼,他是家人之中唯一一位,好像体会到雅治的痛苦般神情晦暗的,“我和他约好了看明年的樱花,他还和我说,让我成年后和他一起喝人生的第一次酒。”   “但我不明白……”   “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去世了呢?”   志朗的死也成了雅治的噩梦。   受了过大的打击,他的身体突然撑不住了,病得好像下一秒就能咽气,因此,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回到了神经紧张的时刻。   他卧在床榻上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累去给他找医生,妈妈则负责照顾他,虽然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妈妈只能没话找话,“是什么样的朋友呢?人类吗?”   “是人类。”雅治说,也不回避话题,“我之前以为自己不在意他,因为我只见了他几面,和他聊过天,吃过东西……”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到这样简单的事往后都不会发生了,才惊觉人命比花还要脆弱,我们的现在也可能在未来顷刻破碎。”   妈妈哑然的看着他,最后只干涩的叹道,“雅治……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这一病,就病了一年,   灌了不知道多少药,雅治才在十六岁的时候又能自如行动了。   因为朋友的死,他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一些,但这也能归结于人长大后,性格自然变得沉稳。   “不要和人类交心。”累对他说,“没有意义,他们本身就活不长久,而鬼拥有漫长的生命。”   这句劝告雅治记住了。   他照常读书,和鬼一起生活,给予累关心和爱,偶尔和月彦出去。   然后某次夜晚,雅治跟着月彦行走在东京的集市上,突然察觉有什么人正在急速靠近。   那人搭上月彦的肩,眉宇间满是愤怒。   “老师,您认识这位少年吗?”   雅治轻声问道。   月彦的女儿也疑惑道,“爸爸,什么事?”   随后,雅治看到那位少年露出了惊骇到惊恐的表情。   人类?   灶门炭治郎难以置信,   竟然是人类?   女人,女孩子,少年,都是人类?!   而且这少年叫鬼舞辻无惨什么?老师??!   他们不知道这人是鬼吗——?   “不,我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个插曲由一个行人的突然发疯揭过,雅治细细观察了那个发疯的人的模样,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没太看清。   似乎……很像鬼?   是什么,混迹在人群中突然伪装失败控制不住自己的鬼吗?   “雅治,我们要离开了,别看了。”   “抱歉,老师,我走神了。”   “你还有事情要做吧,先去。”   要被支走了。   雅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我晚些再去找您。”   然后,雅治永远不会忘记他凑巧看到的那一幕。   他的老师因为被路人冲撞,被言语刺激,将两个人杀死了。   他对着唯一幸存的女性,蹲下身,低声道,   “我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吗?我的脸很苍白吗?看起来很虚弱吗?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吗?看起来快死了吗?”   神经质的连问之后,他自答道,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是无限接近完美的生物。”   他将大量的血注入女人的额头,女人在三秒之后就因为承受不住变异化为了血水。   雅治忽然就把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信息串联了起来。   啊,原来如此,是那位大人。   老师就是那位大人。   怪不得总感觉哪里奇怪,因为伪装从来不是真实。   月彦并非真实姓名,和人类相伴也并非渴望亲情。他只是在寻找藏身之处,只是恶劣的玩弄人命,随心情将人类转化为鬼。   雅治一步一颤的走出那片街区,他觉得自己每一口呼吸都无比沉重,视野也因为大脑的缺氧变得模糊不清,他双眼泛红,却不知道是因为泪意还是愤怒。   原来如此,   ——“就算哪个鬼有事,他都不会有事。”累对他有天性般的信任。   ——“但我看到他就难受,他脸色苍白到好像马上就病死的模样——”志朗死前说过的话和刚刚被杀掉的醉鬼如出一辙。   ——“鬼舞辻无惨!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追赶到地狱尽头去取你的项上人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在街头拦住月彦的少年带着激怒震荡的情绪嘶声吼道。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雅治倒在地上望着天空,虚虚的感叹道。   原来如此。   再次醒来,雅治看到了那个拦住月彦的少年,或许现在该称呼他为鬼舞辻无惨才对。   救了他的就是这位少年,而医治他的是他一直寻找的珠世,   灶门炭治郎向苏醒的他解释道,“我看你晕倒在了路边,还吐血了,很痛苦的样子,就擅自把你带来了。”   雅治望着屋顶不说话,   “……你还好吗?”   “你知道……你的老师是什么人吗?”   “……”   他慌乱起来,“怎么了,怎么哭了?哎?!”   少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握住雅治的手,神情也染上了悲伤,他笨拙的安慰,“……是发生了很难过的,难以相信的事情吗?”   是的。   雅治转眸看他,   “我好像明白了。”   “什么?”   “我一直以为,世上存在鬼,存在人类,都是合理的。”   “鬼和人类都是生物,只是生存的方式不一样,人类也会吃牲畜,鬼只是人类的天敌而已。而我就像被狼养大的羊,所以侥幸没有被吃,那么难道因为羊很可怜,就要把狼灭绝吗?”   “羊被狼吃,所以反击狼,想要把狼赶尽杀绝,狼觉得羊在阻止自己生存,于是也对羊毫不留情。”   房间内的珠世和愈史郎不禁侧目,满眼惊讶的看着他,   雅治清晰的说道,“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鬼是不该存在的物种。”   “他拥有智慧,他应该明晰善恶通晓伦理,而不是随心所欲为非作歹。”   “实在——太可憎了!” 第25章   “可以问一下, 你的名字吗?”   珠世小姐眸光静静的看着雅治,“我从来没有想到,那个男人…鬼舞辻无惨竟然能收个弟子。”   雅治冷笑了声, “弟子啊……只是他兴致来了的试验品吧。”   “那个男人,就喜欢能满足他自尊心的东西。”   他说完就咳嗽起来, 比以往都要剧烈, 灶门炭治郎连忙顺着他的背,他身旁的粉眸少女也过来安抚性的摸着雅治的额头。   珠世垂下眸, “你的病……又严重了。”   雅治喘了口气, “……我习惯了。”   “郁结攻心, 看开些比较好。”   雅治下意识扯出鬼舞辻无惨惯有的笑容弧度,“谢谢珠世小姐,我会注意的。”   说谎。   灶门炭治郎闻到了谎言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掐灭生意向死游走的朽味。   “雅治先生……他们不值得,您还有大把的生命和时间。”灶门炭治郎紧张道,   雅治意外的看向少年,脸颊都因为笑意多了几分血色, “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没想怎么样。”   只是,绝对不会变成鬼了而已。   雅治在珠世那里没休息多长时间, 就被愈史郎拉着躲入了地下室,因为有鬼来袭击了。   他趁乱逃了出去,也不再打算解身上的紫藤花毒,一个人悄悄回了那田蜘蛛山。   累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现身了, 他的视线一分一寸的扫过雅治的身体,“你的身上有血腥味。”   雅治眸光沉沉的凝视着他, 随后,他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雅治单膝跪下,把头埋进了累的怀里,   累被雅治从未展现过的脆弱神情吓了一跳,“雅治,你怎么了?”   雅治颤抖了一会儿,似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只是,头一回这么确定,自己看透了世界的真相。”   ***   剩下的故事是雅治最早回忆起来的。   那田蜘蛛山遭遇了比以往还要严重的敌袭……不该说是敌袭了,那应该是天经地义的讨伐。   累在面前一点点消散,雅治拾起灶门炭治郎的日轮刀,因病弱而无力的手此时却没有抖动分毫。   “你要做什么?”炭治郎神经一紧,“你要替他报仇吗?”   “不。”雅治缓慢的回答他,甚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怎么会,我的刀是不会冲向勇敢的人类的。”   灶门炭治郎睁大眼,“勇敢的……人类?”   不详的刀光划过巩膜,   “等等,你要做什么?”灶门炭治郎奋力抬起身,他的肌肉经过刚才的战斗后已经彻底罢工,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不,不要!雅治先生——”   断掉的刀刃抵上脖子,   “住手啊——!!!”   ***   死后的世界一片寂静,回过神来,雅治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光明的一边,而累的背后是熊熊烈火。   雅治反而轻松起来了,他不用再忍受病痛,不用再受到内心的折磨,如今——   “我们是要下地狱了,对吗?”   他说这话时没有一丝痛苦,他甚至开玩笑道,“下地狱时是不是应该要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但我好像也没有走马灯,那就由衷的感叹吧:累,很高兴遇到你。”   然而累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声音尖利,“谁让你来的!你的大脑被鬼吃了吗?!你完全能装成被我们蛊惑的受害者,在人类世界好好活着!你还,你还……”   他颤抖起来,“你还在我面前,自刎——!”   雅治顺势抱住他,歉意道,“抱歉,不小心被你看到了那一幕,只是我真的没有勇气离开你。”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累气喘吁吁道,   雅治:“你为什么胸膛起伏这么大?我们现在明明已经不需要呼吸了。”   累:“……”   累冷硬的说,“因为那样会显得我更生气一些。”   雅治笑了声。   “我们可是都死了,现在再没有其他因素打扰,这么安静的氛围可不多得,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他看着累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人,“他们是你的父母吗?真好啊,你们在彼岸团聚了,我,我可以和你们去一个地方吗?”   “不行。”累斩钉截铁道,“我,我一直感到很抱歉,我一手犯下的罪孽,一定是不可挽回的,不要再被我拖累了,雅治……”   雅治睁大眼,像是听到了比恶意中伤还令他难过的话,他眉头拧起,“什么意思?”   “我去地狱,你就去身后那个…一看就很温暖明亮的地方吧。”   累的父母站在累的身后,眼神温柔而坚定,“雅治,我们在这里等许久了,就是为了陪累一起赎罪,累有我们,你不必担心。”   什么叫不必担心?   一丝怒火爬上雅治的眼角眉梢,“那我呢!我不是累的家人吗,我不想陪着累吗——”   “因为你和爸爸妈妈是不同的,雅治。”累退出雅治的怀抱,“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变鬼之后的我和变鬼之前的我,就像是两个人,而如此恶劣的我能得到你的爱,我们之间的羁绊就像是上天对我的怜悯。”   “雅治,不要因为我的罪孽,再来地狱受苦了。”   “唯有你,我不想那样。”   “我不听。”雅治不理他的屁话,   短暂的无言后,雅治突然被累推向了光明的地方,紧接着,一股吸引力争先恐后的爬上了他的四肢,他好像能预感到那光明的尽头是什么——是转生,是和此世彻底道别。   雅治拼命往前冲,竭力和那股力较劲,“等!等等,累!难道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吗?”   他产生了浓厚的绝望,情急之下的嗓音接近于哭喊,“你也要抛下我吗——!”   这句话像是打痛了累的心,他不由自主的向前伸出了手。   雅治眼疾手快的拉住了累的手腕,来自身后的拉扯才骤然消失,他的声音都变得冷冽了起来,第一次像是蛮横无理道,“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在彼岸也别想推开我,不然我会讨厌你,我讨厌以’为我好’为缘由而不顾我意愿的善做主张。”   累本来就在哭。   结果现在哭得更狠了,他妥协了,却仍然悔恨得不能自已,“对不起……雅治,对不起,我斩断了多少人的线,这份罪孽一定没有尽头——”   “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说对不起的,累。”雅治抚上他的后颈,又一次将他揽在怀里,“我心甘情愿。”   ***   然后,雅治在去往地狱的路上遇到了闲逛的达里尔。   “是你喊的那一嗓子吗?”庞然巨物漂浮在雅治的面前,就算是灵魂,雅治也觉得自己脸一下子就被吓白了,“我听到有人在吵架,觉得很有意思。”   达里尔审视着他们,“千百年来能一起下地狱的可不多,你知道这个小朋友犯了多少错吗?”   “您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达里尔。”   “若说能力,其实也有一大堆,比较有用的大概就是——我掌管时间和空间。”   死神无所不知,她看穿了白发少年的想法,声音仿佛带有蛊惑性,   “要和我订个契约吗?”   “雅治。”   达里尔垂下头,细长可怖的指节心情愉悦般弹动了几下,   “我能带你逃离地狱,甚至能把你从彼岸的记录里取走,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在人间逗留穿梭的灵魂。”   “记住,   一,他杀了多少人,你就要救多少人。   二,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转生的。不要太过显眼,显眼会被掌管定律的死神发现。   三,人的灵魂只能承受三次转世,多了就消散了。   同意吗?”   没有任何犹豫,雅治和死神达成了协议。   ***   “所以……”   中原雅治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死亡的事实,他觉得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见了不同的人,“我死了?我怎么死的,被魏尔伦杀掉的?达里尔呢,死神在我第三次死后就会离开吗……可我,可我在现世……”   还有家人和朋友啊。   我才九岁。   两份记忆暂时难以磨合,雅治心情激荡到无以复加,   认清现实后,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遗憾和迷茫,   “我和松田哥约好了下周末去游乐场,和中也算了他年休的假期,他要带去冲绳…连空助都说要和我进行第一百零三次的比赛……”   雅治捂住憋闷痛苦的胸口,   “我还什么都没做!累,我没有救更多的人,没有赎清你的罪孽,这第三次转生好像一切都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我明明……”   他的嗓音逐渐喑哑,“我不知道……我……”   “我是不是连灵魂也要消散了?”   “达里尔说,人类的灵魂只能转生三次,失败了我会怎么样,再也没有去处吗?”雅治紧紧盯着身前的累,仿佛在抓着维系生命的蜘蛛丝,“消散了也没关系,无处可去魂归大地都可以,但是我是不是……”他因设想的不妙后果颤抖,语调有些哽咽,“我是不是要永远忘记你们了?”   对雅治来说,就算是注定悲剧痛苦的记忆,也无比宝贵,那些价值是不可衡量的,就算它不是标准定义的圆满,但圆满又是什么呢,圆满不过是人认知里的词,经历和所得就已经能美好到令他觉得三生有幸了。   我的世界由你们筑造,就算我们都不能得到平安幸福的结局,但心甘情愿为彼此牵挂,为彼此付出,这样心心相连的羁绊,和从没得到过的,幻想中的另一人生而言,根本没有分清或比较的必要。   “别哭了,雅治。”累伸手抚摸着雅治的头,“你是哥哥啊……”   “但我其实一直受累的庇护。”雅治说,“我难过了还是想找累倾诉,想要累的安慰,外貌再怎么变,角色再怎么变,对亲近之人的依赖都不会消失。”   “雅治,”累出奇平静道,“知道我为什么仍是这幅鬼的模样吗?”   他的头发还是张扬舞爪的灰白,拥有血红的面纹和眼白,以及诡异的眼睛。   雅治迟疑的眨了下眼睛,“因为……罪孽没有赎清?”   累唇角勾起一个浅笑,“死神不是说了,她能做到很多事吗?”   庞然巨物从累的身后凭空浮现,达里尔像是摸准了时机精准出场,她对雅治伸出了手,空洞洞的双眼闪起微光,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把我的能力,给你吧。” 第26章   中原中也捏着被挂断的手机, 不耐的对着司机催促道,“再快些。”   “是,中也大人。”开着豪车的司机又一次加大了马力, 他不禁庆幸现在是车流稀少的夜晚,不然不能这么畅通无阻。   “该死的青花鱼, 到底在搞什么啊……”   中原中也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几分烦躁, 而烦躁深处是不知缘由的不安。   雅治终于醒了……   中原中也用指腹摩擦着手机屏幕,他刚刚在里面听到了雅治的声音, 虽然嗓音有些干涩, 语气也很生硬, 但无疑那就是雅治。   终于醒了……   中也将手轻搭在唇边捂住上扬的唇角,   他肉眼可见的喜悦让从后视镜观察他的司机胆大起来,像是也被情绪感染, 司机说道,“中也大人,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中原中也并不是个严肃的上司, 他经常和下属开点玩笑,有时也会他们闲聊。   但是雅治的事不方便让港口mafia里太多人知道, 即使雅治正身处于和港口mafia有关的医院, “没什么,你开好车。”   “是雅治大人醒了吧。”然而司机随着中也去过很多地方, “那孩子现在一定很想念中也大人。”   中原中也应道,“是啊……我不在身边,他真的会哭鼻子的。”   中原雅治可是个在兄长面前很不坚强的小孩,他肆意的享受着亲人的偏爱, 和所有能被无条件纵容的,活在幸福里的孩子一样。   到了目的地, 中原中也急切的踏入建筑物,嫌等电梯太慢,他转身就走了楼梯。   这间医院比较偏僻和隐秘,所以人员和楼层都不多,但今晚不知为什么格外安静,甚至安静到有些寂静,中原中也没拖多少时间就走到了雅治的病房前。   哦,还有青花鱼。   空气中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好像混杂着过量的铁锈味。   中原中也皱起眉,听到了屋内有交谈声。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太宰治对魏尔伦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死气沉沉,“情报我会给你,但是现在,起码让我把这个孩子带走吧。”   “那当然,我要他又没什么用。”魏尔伦要比他有活力多了,“我对你还挺满意的,我本来要第二个杀掉你,但是你躲开了我的攻击……哦,因为你的异能,我的第一次攻击对你不起效果。很可惜,你在中也心里很重要。”   “这是欧洲暗杀王搜集到的情报吗?”   “没错。”   魏尔伦眨了下眼睛,连侧头的弧度都无比优美,“虽然我们只是简短的聊了一下,但弟弟已经赶到了呢。”   太宰治微微睁了眼,   “哎?你怎么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到得比你想象得快很多吗?”   中原中也推门而入。   紧接着,呛人的气息钻入鼻腔,只见太宰治一手拉过床单,飞扬的布料将人的视野遮了个七八分,那被单展开翻飞着落在地上,像是盖住了什么东西。   但轻薄的布料很快就被晕染,是大片大片的血,除此之外,那被单下隆起,将下方之物牢牢的包住了。   那不是什么巨大的东西……   “太宰,你在干什么?”   中原中也没有看清楚,也没有想太多。   出于对太宰治的信任,他几乎没有丝毫怀疑雅治是否出了什么事,但是在那双神色难辨的眸子里,他好像渐渐读懂了什么可怖的信息。   俊美的欧洲男人对着中也扬起微笑,“第一次见面,我亲爱的弟弟。”   但中也此时没心情应付他,少年一步步走近,每一脚都好像很沉重,“喂,太宰,你这家伙怎么这一幅表情。雅治呢?你不是打电话叫我回来?”   太宰治不应声。   中原中也越发烦躁,他的视线无法从地上那堆叠起物移开,径直走了过去,   太宰治拉住了他的胳膊。   中原中也顿悟了他未说出口的语言:中也,不要看。   不要看什么?   中原中也的目光掠过太宰治的脸,掠过那个陌生的欧洲男人,落在那大片的血迹上。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手臂颤抖得好像得了什么无法控制四肢的病,他的眼里渐渐漫上血丝,又往前走了一步。   太宰治本来就没有多大的阻止力道顿时松开。   “第一次与哥哥见面,不打声招呼吗?”魏尔伦不甘寂寞的又一次向他搭话,“看来你真的很看重那孩子,进来第一时间就在询问那孩子。”   中原中也的脚步顿住,他像是恐惧些什么,强行转移了注意力,像是去确定另一种可能,他眸光沉沉的转向魏尔伦,“所以,你也知道雅治?”   魏尔伦不置可否的勾起了笑容,   “你为什么要调查他?你想干什么?”   “因为我要斩断你的羁绊,我的弟弟。”   中原中也咬牙,“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一个欧洲的哥哥。”   “我们的关系可不像血缘那般肤浅,而且这是个谬误,”魏尔伦弯起钴蓝色的眸子,却不带任何温暖的情绪,“不是欧洲人,我甚至不是人类,我和你一样。我不远千里来见你,就是想,撇开禁锢住你的情谊。让你获得真正的自由。”   “你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人类。”   中原中也的脸色像是吞了毒药一般苦涩,   “这些都不重要,我想知道,你把雅治……”   “怎么不重要?”魏尔伦打断了他,“中也,你是人为编撰的字符串,真实身份是‘2383’行,你在世间没有任何同类,除了我。”   所以呢?   中原中也感到大脑隐隐作痛,   这些,他早就猜到了,因为中原中也从来不做梦。他一直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不是人类,但这些在某些事面前都显得不重要……   “我来到这里,来到横滨,只有一个目的。”随着话音,他把手伸向中也,作出了邀请的手势,“跟我走吧,中也。”   太宰治用着阴沉晦暗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幕,并未打扰“兄弟”之间的对话。   下一秒,中原中也突然蹲下身,扯住被单的一角狠狠一掀——   有什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中原中也的眼眶瞪得仿佛要裂开,他浑身僵直,嘴唇因身体的反应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什么?   中原中也恍惚的想,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我想——人类实在是过于轻易的使用‘孤独’这个词了。”魏尔伦悠闲的继续说道,像是对中也的反应浑不在意,“人类对真正的孤独一无所知,他们认为,没有家人,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种状态就是孤独。”   “但是不是。”   “你看,没有他,没有这个孩子,你不照样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掩盖住了魏尔伦的声音,那哀嚎几乎不似人类发出的,像是含有某种奇异的力量,震得人耳膜生疼。   “你做了什么?!”中原中也伸出手,却只是定格在空中不敢触碰,“你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啊——?!”   雅治……?   雅治?!!   衣物,四肢,还有死亡之前连反应都没来得及的空茫表情。   中原中也觉得呼吸好像被剥夺,整个人如脱光了衣服身处冰天雪地般寒冷。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好像没有思考的技能,不然为什么……完全不能接入眼前景象所传达的信息呢?   好像难以分辨雅治的脸,无法将他七零八落的模样和白发的孩子对应起来。   “我只是斩断了你不必要的羁绊。”魏尔伦道,他自顾自的诉说着自己的愿望,像是多情伤感的诗人,“你本该自由,是这种柔软的感情拖住了你,他们一遍遍欺骗你,给你希望,告诉你:你是人类。但是不是,中也,我一直梦想着和你一起踏上旅行——兄弟二人的暗杀之旅。”   中原中也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视线仿佛凝固住一般,身体比石头还要僵硬,他的手捏紧了床单,颤颤巍巍的又轻轻盖了上去。   雅治……   “我们拥有毫无意义的生,那么,就回馈给创造我们的人们相似的东西吧。即,毫无意义的死。”魏尔伦似是拥有丰沛的感情,他闭着眸子叹息道,   中原中也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那……这些又和雅治什么关系?”   “准确的说,没有关系。”魏尔伦道,“但我要暗杀掉所有和你的心相关的东西,这是我对你的爱。”   “爱?”太宰治冷笑道,“你管这叫爱?”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穿破了空气,中原中也裹挟着重力挥出拳头,像是要把骨头的硬度一并加在这拳的威力上,   “砰——!”   魏尔伦的身体撞破墙壁,飞出去几十米远,中原中也踏出建筑物的窟窿立刻追上,一脚将他踹入地面,土地龟裂地表下陷,魏尔伦的身影在他快到只能看清幻影的拳头下很快消失不见。   “你简直像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   可不管中也如何攻击,空气中竟然响起了魏尔伦平静的声音,   “攻击的手法单调又笨拙,对重力的掌控也一般。”魏尔伦握住中也的拳头,他们僵持着彼此较劲,中也的手却无法再移动分毫。   “你的神情真冰冷,好吧,我理解你,我当然理解你的痛苦,但就是要如此,你要认清自己是什么东西。”魏尔伦的脸上露出认同般的温柔之色,“不要对家人抱有幻想,感受到了吗?现在这暴怒又悲伤的情绪是真的属于你吗?”   他的语言带有诱导性,句句都在告诉中也:你的人格只是人为创造,你的感情都是被虚假的东西左右,唯有抛开这些,你才能真正的属于自己。   “你又懂什么?”   中原中也冰冷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哭腔,“你是从来没拥有过家人,才会轻飘飘的说出这种话吧。”   他的恨意疯狂且浓烈,声音反而诡异的平静,“你就算碎成了一百零八快,都不够给雅治陪葬的。”   “真是傲慢又无情的恐吓。”魏尔伦冷冷的说道,“但我也要教会你,你该知道的东西。”   他踹出一脚,看上去随意极了。   可中原中也却倒飞了出去,深深的嵌进建筑物中。   他的头上流下红色的血液,魏尔伦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从墙壁了拔了出来。   “嗯,就打开头发丝那样纤细的厚度吧。”   他这么做出了决定,然后对中也做了什么。   像是有什么门被打开了。   中原中也感到有什么东西想要顺着喉咙涌出,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比平常还要颜色浓郁的眸子看待仇人般盯着魏尔伦。   下一刻,理智好像要随着打开的门飞走。   黑色的不详火焰凭空燃起,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球,正饥渴的吞噬一切东西,比黑洞还要神秘可怖。   圆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散,土地,树木,混凝土,空气,一切都在被它碾碎,连渣都不剩。   扒在窟窿边上观望的太宰治猛地向后跑去,他奋力的向前一扑,将中原雅治的身体紧紧的护在身下。 第27章   扩散的黑球将医院的一个角吞了下去, 太宰治用床单把雅治裹住,紧紧护在怀里,他的人间失格抵消掉了中也失控的攻击, 可除了他的周身,一切都化为了碎片, 包括楼层之间的隔板。   那黑球一下子就消失了, 若是再张大些,一定会发生和当年军事基地爆炸一样的惨剧。   好在他们的病房并没有太高, 太宰治掉在废墟之中, 理论和实践经验都极丰富的偏转身形保住了自己的要害。   短暂解开中也封印的魏尔伦走到他的身边, “明天日落时,我来找你要承诺的情报。作为报答,你是我最后的目标。”   那份情报是中也最在意的人名单, 以及港口mafia的秘密资料,关乎着魏尔伦的暗杀顺序。   他会一个一个将他们从中也的心里拿走,让自己的弟弟真正自由。   而若说和中也有牵连的人, 除了雅治,第二位就是港口mafia的首领——森鸥外了。   但是不行, 港口mafia的首领不能有事, 他出了事,横滨就变天了, 到时候不知又是多久的腥风血雨。   太宰治轻咳了一声,将涌上喉头不知是血还是反胃的液体咽了下去,他目光森冷的看着魏尔伦,无声的答应了。   一副要走架势的魏尔伦反而在他的眼神中停了下来, 金发的俊美男人困惑一般歪了下头,“你明明对生命没有任何祈盼, 反而渴求着死亡,为什么要用这么生气的眼神看着我呢?”   “你看我像生气吗?”太宰治轻声道,   “不像吗?”   太宰治怔了怔,   “你一脸我夺走了你什么宝贵东西的愤恨表情,啊,这个形容或许不太贴切,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对你们人类的情感摸不清。”魏尔伦的语言像是自暴自弃,“怎么,难道你也喜欢这个孩子吗?因为我杀了他而感到惋惜?”   喜欢啊……   太宰治摸着怀里冰凉的身体,   他只是喜欢雅治身上关于“生”的信息,这点和中也很像,他们兄弟二人拼命维系的,不离不弃的情感,让太宰治看到了人性之光。   他厌恶的,又在意且渴望看到的人性之光。   中原雅治是个怪异的孩子。   太宰治第一眼就发现了。   那份伪装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中原雅治将伪装刻进了本能,他其实可以不那么调皮,可以更安静更懂事些,但孩子就是要活泼懵懂的,那样招人喜欢惹人怜爱,令任何成年人都会放下警惕。他的视线总是飘在人们的头顶,像是看待非人所能看到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太宰治在试探羊的时候查过所有人的资料,   中原雅治是最突出的。   他从小生在贫民窟,应该被环境氛围熏陶成泯然普通的角色,像羊一样自私自利,再或者像中也一样忠诚又烂好心。但是雅治从能走路起就开始无止境的散发善意。   能称得上是善意吗?   不管恶人好人一视同仁,比圣父还要宽容。   是早慧到看透了人间的苦痛,拼命想要阻止吗?   还是别的什么。   太宰治说不清,所以想要观察他。   然而这份好奇和期盼被魏尔伦打碎了。   太宰治的眼底黑漆漆一片,他脑内已经有了讨伐魏尔伦的作战计划,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真遗憾。”魏尔伦说,“这个孩子只有九岁,把他葬在风景优美的海边吧,或者将骨灰撒进大海,这样他的灵魂就能随着风随着浪去往更遥远的地方。”   哈?   太宰治眉头挑起,像看什么稀有物种一样看着魏尔伦。   不,这个家伙本来就已经把自己剥离了人的资格,不会忏悔,倒在意起灵魂的归处。   说完这些,魏尔伦飞速的离开了。   象征着荒霸吐的球体只打开了0.3秒,但是中也的周围仍有重力的磁场,他痛苦的翻滚,那是仿佛全身的皮肤扭曲裂开,内脏神经末梢都在燃烧的痛苦,他张大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指骨戳进一再颤动的地面都不自知。   地面形成了雷钵街一般的凹陷,只不过比那要小很多。   太宰治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向他,明明周围一切都在崩坏,唯有从头到脚都漆黑的少年不受丁点影响。他走进混乱中心,拉住中也的手臂。   瞬间,一切都停止了。   不管是躁动的引力,还是中也的疼痛。   赭发少年疲惫的喘息着,他的目光穿过云层,手臂被太宰治拉住也毫无反应。   太宰治看了眼他,又移开了视线,像是在躲避什么,“雅治的身体没事,没有被你销毁。”   “……”   一声抽泣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   太宰治微微睁大眼,他顿了几秒,一动不动,听着中也的抽泣渐渐微弱,才蹲下身要把他背到背上。   “不用……”中也哑声道,“我还没晕。”   “中也……”   “雅治还碎着,我也昏不过去。”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搀扶之下走到了雅治身边,   他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因为身体的脱力,因为心理的痛苦,   “要请入殓师吗?”太宰治站在他旁边问,胸膛上还晕着大片的血,那是他在抱住雅治时沾染上的,也有他自己的。   “要。”中原中也脸上惨白,“我针线不好,不能把雅治缝得没有缺陷。”   中原中也想要掀开被单,“但我想起码……我先把他拼完整。”   “你自己的视野都模糊不清了,手也哆嗦得像筛子一样,怎么拼他?”   “混蛋…太宰,你要是只会说风凉话就闭上嘴。”   太宰治蹲在中也身边,像是要给他帮忙。   下一秒,太宰治的眼睑颤动了一下,   一滴滴冰凉的液体落在遮住雅治的布料上,中原中也伏下身,脊背弯曲发抖,   “我不明白。”赭发少年哽咽道,“我不明白……”   刚刚短暂的冷静顷刻崩塌,   “我的雅治才刚九岁,我想给他补个生日会,他一直念叨的游戏机我还没有给他买。”中原中也的脸埋在垂落的发丝里,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却能从那些断线一般的泪水和声音中听出他的崩溃,   “我不该把他接回来的,他要是跟着那两个刑警,没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中也下意识开始反思,开始自责,“我要是早点和他撇清关系,就不会……让他在光明世界当个幸福的孩子,这可是我说的。”   再然后,就是无处可宣泄的,让灵魂都在战栗的恨意。   他握紧拳,明明肌肉酸痛且无力,却还能愤慨的驱动手臂捶在地上,“我恨他……”   一下,两下,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中原中也抬起脸,悲恸与愤怒将那双眸子充盈得鲜亮且灼目,太宰治有一瞬甚至不敢直视他,“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魏尔伦——!”   ***   港口mafia的后备队探查了医院的废墟,值得庆幸的并没有太大的伤亡,那角被中也化出的黑球吞噬的区域是器械储藏室,但他们还是在监控室和保安室发现了死去的工作者。   伤害的手法很独特,几乎一眼就能判断是何人所为。   “是魏尔伦。”他们说,“魏尔伦为了暗杀雅治的成功性,提前布置了计划。”   “我知道了。”太宰治冷冷的应声,他早就有了猜测,“广津先生,随我一起去见首领,另外——”   “秘密召集港口mafia所有的异能力者。”   ***   中原雅治的葬礼很小。   如中也最初所想,他不想雅治和mafia产生关系,所以认识他并知晓他死讯的一共就那几个人。旗会……还有羊。   中原中也请入殓师把雅治的身体变得完整,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进行火化。   他想起来雅治曾经说过,   “人是有灵魂的,中也。”   他那时很不解,“哈?你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中原雅治一字一顿的强调,“所以啊,人死后要留着他,他的灵魂会找回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七天还是十四天,但你要等他回来告别,再送走他。”   当时的中原中也对此并不在意,他纠结的是自己有没有灵魂。   然后雅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你去玩吧。”   “你之前哪这么好说话,从不放我单独出去玩。”中原雅治拉住他的手,“我们去打电动吧!我上次看到你的记录被刷新了。”   “哈?什么时候的事!……不对,你怎么知道记录被刷新了,你偷偷去过?”   中原雅治梗着脖子,“白濑哥带我去的!”   “你没有跟着他喝酒吧。”   “没有没有。”   然而现在,再也没有人给他插科打诨,发现他的心事了。   中原中也撑住洗手台,任冰凉的水对着他的头冲,他看着自己的发丝打湿结缕,一手捏紧胸口的部位深呼吸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间,   中原中也想,   他必须告诉别人警惕魏尔伦,必须先魏尔伦一步保护起他们……认真想想,他在意的人,和他的心有关的人,用羁绊死死缠住的人,都有谁?   关紧水龙头,中原中也从一排黑色衣物的架子上,选了一条更深更黑的衬衫,那些精致的宝石袖扣被晾在一边,他扎上头发,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旗会五个人。   他们五个全部推了任务,过来陪中也。   “是你们啊……”中原中也看出了他们的来意,“走吧,我们去看看雅治。”   几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就连傻瓜鸟都是沉默的模样,他们周身围绕着淡淡的压抑和悲伤,一路上竟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中也反而笑了声,只是这笑是气音,虚假得很,“你们今天就跟转性了一样,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接受了……真的。”   “中也……”   “你以为我全是为了你吗?”傻瓜鸟下意识和他斗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你让雅治彻底脱离我们的假死计划,我还打算对你恶作剧一番,谁知道竟然……”   竟然是真的。   傻瓜鸟皱了皱鼻子,“我还答应他,要骑机车带他兜风呢……他可是个男孩子,应该喜欢那些帅酷的运动。。”   但是这些都只是过去了,犹如易碎但梦幻的泡影。   中原中也带他们去了雅治呆的地方,   并没有特意装饰,那里其实是雅治的房间,中也特意给雅治租的。   只不过棺材已经选好,摆放在床的旁边,雅治端端正正的躺在里面。   入殓师废了很长的时间才把他的身体拼好,又细细掩盖住了他脸上那一道明显的裂痕,将他化成了生前的模样。   看上去还是很可爱。   他的五官已经有了俊俏的雏形,就如中原雅治每天宝贝的挂在嘴边说的那样:我长大后一定很受欢迎。   中原中也静静的看着他许久,   悲伤过后,反而是一阵茫然的平静。   他对旗会成员说,“杀死他的魏尔伦,是一个金发蓝眼睛的欧洲人。”   少年平直的叙述,“魏尔伦自称是我的哥哥,他认为我和他是同类……也就是……”他迟疑了一下。   而钢琴人接过了他的话,说出极其令人意外的内容,“荒霸吐,有名军用人工异能研究体,试验品甲二五八号,那就是你。你怀疑自己不是人类。”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看着钢琴人的目光带了丝惊怒。   他的身份是他的雷点,任何人说了都会遭到中也的拳头。   但因为现在有雅治在,他暂且什么都没做,只是气息变得有些危险。   “不要紧张,中也,这就是我们想告诉你的事。”公安官神色冷然,“我听说过魏尔伦,他很有名,欧洲暗杀王的称号总是让人闻风丧胆,但万万没想到,他那样的超越者竟然会对雅治下手。”   “是因为我。”中原中也干涩道,“同样的,你们也和我有关系,他一定会把你们列入暗杀名单。”   “那他就来。”冷血的声音仿佛能冻死人,“看看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先死。”   “他敢杀害港口mafia成员的家属,就应该要承担我们的报复。”   港口mafia的旗会,是杰出的年轻人组建的,他们都有不小的实力,有些自傲,又有些……不知世界深浅。   但在中也眼里,他的同伴都很有能力,“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魏尔伦。”   “因为那是你孤军奋战。”傻瓜鸟说,“我不信,我们有五个人,而我们五个人对彼此了如指掌,合作起来时就没遇到过无法破解的困境。”   中原中也哑声了一瞬。   “中也,我们想给你看看这个。”钢琴人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放在衣服里侧,保存得很好,“这件事……原本是想在你加入港口mafia一周年的庆祝会上告诉你的,但现在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什么?”中原中也略显迟钝的看过去,   “我们一直知道你在调查自己的身世,于是悄悄派人搜集情报,我们本想送给你当礼物的。”钢琴人浅浅笑了一下,那有些像苦笑,“我邀请你加入旗会,最开始的目的是监视你,毕竟你是与港口mafia不对付的前组织羊的首领……但这一年来,我们已经彼此熟悉,我们当你为可信任的同伴。”   傻瓜鸟凑上前,要哭不哭也扯不出笑容,最后放弃了做表情,“我们本来做了很多计划,香槟也准备了几瓶……中也,因为发生了这么大变故,我们也不知所措,但还是要衷心的对你说:欢迎加入港口mafia。”   外科医生将落在雅治身上的视线收回,他习惯性的分析着雅治的伤势和死因,以及死前的状态,“……他应该没有感受到痛楚,中也。欢迎加入港口mafia。”   不善言辞的冷血也微低下头,“欢迎加入港口mafia。”   中原中也被他们的剖白打得措手不及,连他们最开始说的“监视”目的都忘了,他听愣了,睁大眸子不可置信,“你,你们在说什么啊?”   钢琴人将照片递给中也,“这是我们找到的,看,中也,你是出生在一个小乡村的普通小孩儿。”   照片上的孩子模样正是稚嫩版的中原中也,年龄大约五岁,背景为大海,孩子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棉麻和服的青年。中原中也捏照片捏得指节都发白了,“我以为……我不是人类。”   他真的信了魏尔伦的话。   他也曾有一瞬迷茫过,自己对雅治的感情是否是真的,但那只是在诱导下的本能思考而已,中原中也坚定的信任着自己,比魏尔伦想象中还要信任自己的人格。   对了。   中原中也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   ***   而另一边。   松田阵平好久没收到雅治的信息了。   自从雅治在医院里晕倒,他就被他哥哥紧张兮兮的带走,松田阵平是后来得知的消息,对方只是给他发来了照片,说雅治在他那,让松田阵平不要担心。   中原雅治的哥哥中原中也,是个很礼貌的孩子。   似乎觉得仅发信息的方式不太妥当,他还特地过来给松田阵平说了一声,   “那孩子最近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正好休假,有时间陪他。”中原中也当时穿着整洁板正的西装,认真的说着,“他要过生日了,我打算带他出去旅游。”   “啊,好的。”松田阵平当然同意。   虽然他感到十分怪异,因为中原中也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还只是个少年,但少年精英也不是没有,有些人十八岁就当总裁,二十岁就能登上富人榜,这也不能算稀奇……的吧。   然而他们之前都会有定期联络,现在却没了。   “忘了吗?”松田阵平盯着手机嘟囔,“工作忙起来也是可能的……”   “怎么啦?”一旁写着报告的萩原研二抬起头,“想雅治的话,你去看看他不就好了?反正你也快要休假了。”   “……萩,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就在想,阵平真是个好父亲。”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玩笑开得越来越离谱了。”   “哈哈哈哈哈。”萩原研二爽朗的笑起来,“因为你已经习惯有雅治的生活了吧,人一旦产生习惯,可是很不好戒掉的。”   “是这样,没那个小鬼装大人一样神神叨叨的吵闹,我连饭都不做了。”   “你之前明明抱怨过自己不想做饭。”萩原研二挑起眉,“而且你做的根本没有诸伏好吃。”   松田阵平嘁了声,“反正雅治没吃过诸伏的,他也不挑食。”   沉默了一会儿,松田阵平双手交叉抻了抻手指,“算了,我去横滨找他吧,他哥哥说要带他过生日,我也没忘,那孩子今年一定能把礼物收到手软。”   他的唇边不知不觉带了丝笑意。   听到他们聊天的同事立刻探头,“我准备买汽水超人一号送给他来着。”   松田阵平咧嘴,“你还有心思哄小孩啊?”   “当为了我未出生的女儿打个基嘛。”同事笑道,“只要摸清了怎么跟雅治相处,我一定就是一个好爸爸!”他洋洋得意。   警察局爆破组,一堆年轻的单身汉,头上挂着英年早逝,脸上写着岌岌可危。   松田阵平:“你先找着老婆再说吧。”   ***   然而,松田阵平发现自己竟然进不去横滨。   太诡异了,所有去横滨的列车都已经停运,说那里发生了爆炸,或许是恐怖组织袭击,而犯人至今还没找到,有一处区域的地面还出现了裂痕,如同地震一般,仿佛灾祸都撞在了一起。   “搞什么?”松田阵平浏览着那封紧急新闻,突然听到身旁一声惊呼,   “什么!去不了?”那是一位茶色头发的少年,“忆南突然莫名其妙的用翅膀把自己封起来,难道真的出事了吗?”   他在自言自语吗?   松田阵平莫名的想到。   但因为是陌生人,他并没有多加在意。   “阵平,我们下次再去吧。”萩原研二从相关人员那询问完具体,回来说道,“出了大事,管控得很严。”   “城市有了波动,群众的心理会产生紧张和恐惧,所以雅治他哥哥才不给我发信息啊……”松田阵平分析道,他问,“要等多久?”   “不好说。”   “……啧。”   ***   横滨里,中原中也没时间整理心情,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去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那。   他摸了摸雅治的头,目光温柔又怀念,“哥哥去给你报仇。”   下一秒,突然有人拉开了他的门,   那人无声无息的闯入中也的公寓,毫无预兆,“找到了。”   那是一个长相格外正气的青年,“自我介绍一下,本机名叫亚当,是来保护你的。” 第28章   亚当·弗兰肯斯坦, 一位欧洲刑事警察机构当局的搜查官,只不过,他是机器人, 拥有独立计算的能力,什么都会的机器人。如果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 他甚至还会用“跟着心走”这样的处理方式。   他的任务是抓捕保罗·魏尔伦, 因为魏尔伦欧洲暗杀王的称号不是白拿的,他甚至得罪了不少皇室。   中原中也一开始不打算和他同路, 但亚当的能力很有用, 他能侵入各种信息库, 自身的武力值就是由金属和各种化学产品构成的,他能调查魏尔伦的行踪,比如那个金发的人造异能去哪里购买了什么东西。这些对中也的帮助很大。   “中也先生, 你一个人是无法打败魏尔伦的。”他的措辞很礼貌。   “白桦树枝,魏尔伦购买了四根白桦树枝,这就是他的暗杀次数, 他会在暗杀地点留下白桦树枝雕刻而成的十字架,其中一枝, 您见过了, 它就在雅治的身边。”   “而他最近购买了工厂出入证,还有一步蓝色的手机……”   中原中也面色冷凝。   和预想的应该不错, 魏尔伦会去找“他”。   ***   汽车零部件组装厂。   里面的员工大都做着机械的苦力活,没有太多自由的时间,薪水也少得可怜。   中原中也见到了白濑。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需要保护的对象, 和其他被分散到各地的羊成员不同,白濑被监视在了横滨, 无法和他人联络,也不能脱离港口mafia的视线。   见到中也的第一眼,白濑愤怒的拿花瓶砸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   花瓶落到了中也的头上,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水渍顺着少年的脸颊流下,中原中也却很平静。   “雅治死了。”   他说。   这见面的第一句话,他没有抱怨白濑,没有聊任何自己的事。   “哈?”   白濑表情奇怪的发出了声单音节,他神色莫名到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你在说什么啊?”   中原中也抿着唇,看着他。   气氛于是僵滞得令人的脸色都凝固了,亚当看着地上的花瓶,又看着中也脸上的水渍,不禁耿直的想:这都不动怒,中也大人难道真的是个温厚的人吗?   灰发少年脸上的表情收起,他怔怔的睁大眼,声音不可置信的变轻,“你说什么?”紧接着,他笑出了声,“喂喂…你在开玩笑吗?”   这声音带了丝勉强。   但是中也毫无反应,他垂下眸,不想面对白濑质疑的视线。   白濑呼吸一沉,他惊怒的冲上前揪住中也的领子,提高了音量,“中原中也!我以为他跟在你身边起码能保证安全的!”   “我……雅治的死是的确与我有关。”   “那是为什么?!你不保护他吗?你不是很厉害吗,重力使啊,被港口mafia费心挖去的重力操控者啊,雅治在羊时最亲近你,你……”他的声音都走调了,挥起拳头就要打下去。   但是他抬起的胳膊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拉住,“白濑先生,请不要使用暴力。”   机器人亚当一本正经的说。   “滚!你又是哪位啊!”白濑恶劣的对他吼道,“这是我们羊内部的事情。”   “恕我直言,现在已经没有羊了。”   “那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亚当觉得有点儿头疼。   “我想,现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管那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白濑的口水差点喷到亚当的脸上,“当年,若是我成为了羊的首领,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   亚当:“……”   亚当:“据我分析,你应该没有能力……?”   中原中也像是对这个局面并不意外,他语气偏冷,带了丝嘲讽,“白濑,你也还真是,没有长进啊。”   “难道你就有了吗?”白濑不甘示弱,“真好笑,我们小时候在下水道没被饿死,长大后却散的散死的死,中也,港口mafia剥夺了我们的住处拆了我们的组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羊做的事情,也不会原谅你对雅治见死不救!”   “白濑先生,你误会中也大人了。你说的情况和事实不符,中也大人并不是为了加入港口mafia背叛羊,而是……”   “亚当。”中原中也出声打断他,那意思是叫他不要继续说。   亚当理解了,虽然不知道人类之间的弯弯绕绕为什么这么麻烦,但他或许成了在场唯一冷静的人,“杀死雅治的是魏尔伦,应该被讨厌被唾骂的是魏尔伦,加害者总是轻松的,受害者怎么能有罪呢?中也大人也很伤心,而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   “中也大人?这是什么恶俗的称呼啊。”白濑嗤笑一声,   “就是为了保护你。”亚当将语句补全,“以及,中也大人的称呼为我的最高指挥者特有的,并不恶俗。”   “……”   场面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保护?”白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们保护我?”   中原中也克制的点了点头,“那家伙还有三个目标,你是其中之一,如果没有我们,你一定毫无反抗的就被杀死了。”   “呸!我才不信,你们不过是要拘着我,阻碍我成王!”白濑转身就走,“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去哪?”   “下班了,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亚当:“你会被魏尔伦杀死的。”   白濑:“外国佬不要跟我说话。”   亚当:“我可以将这理解为种族歧视吗,不,也不能,那就是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物种歧视。”   他们叭叭的中也头疼,他跟在白濑身后,气恼的想对大意将自己放在危险境地的白濑说些什么,   然后,中也的手机响了   中原中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傻瓜鸟的,但傻瓜鸟对机器一类的东西十分精通,他几乎从来没有用手机给中也打过电话,大多是在出任务时,用各种交通工具上的无线电把中也叫过来,而旗会联系中也,常常由钢琴人沟通。   中原中也立刻接通了,“喂?”   对面说了什么,   中原中也差点儿没有拿稳手机,“你说……雅治?”   “雅治不见了?!”   ***   中原雅治醒了。   仿佛漂浮的灵魂有了归处,沉到了身体里,雅治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瞬间是难言的疼痛,他呜咽一声,在小小的空间里翻滚起来,死神达里尔和他同时回到了人间,她踩在雅治的棺材上看着他的惨样,声音有些戏谑,   “你被他们缝起来了,别说,缝得还挺好的。”   挣扎的中原雅治瞪了他一眼,“痛死了,给你身上来这么多线,你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因为我已经没有肌肉只剩骨头了,我又感觉不到疼痛。”达里尔托着下巴,“我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是感谢我,毕竟我把那小鬼的能力给了你,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死神是神明,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对什么进行等价交换,就像和雅治签订协议,让雅治转生到人间。   中原雅治用指甲扣住那些阻碍他生长的线,狠狠扯开,   他甚至诡异的得出了个结论:原来疼痛真的能习惯和麻木。   “你把累怎么样了?”   活得太快,雅治都没和累好好道别,他一边龇牙咧嘴的把身上的线拆掉,一边问道,   “这应该是好事。”达里尔说,“身为鬼的他负罪累累,而现在,他把鬼的能力给了你,相当于撇去鬼的身份了。”   这么一说,雅治想起来,他在被熟悉的牵引力拽向人间的时候,好像看到累的白发退成黑色,眼睛和皮肤也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只不过,等价交换就是等价交换,他要多受几年罚了,有本事你就替他抵消了。”达里尔不知是不是在用激将法,“不过那是好事吧,如今你可比以前强多了。现在的你,能控制身体是否鬼化。”   “什么?”这词太新鲜,雅治没懂,   “你可以相当于自己有了力量的开关,变成鬼后的优点和弱点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达里尔笑笑,“你现在就是鬼。”   鬼。   先不说身体的硬度和各项机能如何,从不死这一点来说就已经极为恐怖了。只要不照太阳,不被日轮刀砍掉头,就算没食物都能一直喘气。   “不过……”达里尔打量着他,“你好弱,我给你的力量虽然是他那血鬼术的形式,但毕竟不是真的血鬼术,只是我用神力模仿的,你这跳起来够不到六尺的身体,不会用一次就坏一次吧?”   中原雅治目前没心思听他泼的凉水,他也暂时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才需要使用血鬼术,拥有鬼的自愈能力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了。   他忍耐着疼痛爬出棺材,因为刚才暴力的拆线行为,中原雅治身上多了不少血窟窿,不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中原雅治:“……好饿。”   “要吃人吗?”   中原雅治对达里尔飞了一个白眼,“你在说笑吗?”   达里尔:“……”   达里尔震惊:“我以为你想起了第一世,就能变回以前那个风雅公子了!”   她磨了磨牙,“果然是被那个灰头发的坏小子带偏了,你这家伙净会模仿别人。”   “风雅公子是装的。”中原雅治说道,“那是在特殊环境下形成的性格,而且我也一直在模仿月……鬼舞辻无惨,我当然不希望让他看到不喜的一面。若是我和志朗一起长大,绝对比他还要不靠谱。至于灰头发的坏小子…你是指白濑吗?别提他,我生气。”   不行。   中原雅治突然觉得心口一痛,   即使是回忆,但因为是刚刚想起来的,他也觉得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如同尘封的情感复苏,他或许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达里尔凑到许久没应声的雅治面前,“……你眼红了?”   “没什么可掩饰的,我很伤心。”雅治说,“但是……因为我知道人类是有灵魂的,所以反而没有失去家人的那种痛不欲生。”   只是遗憾。   因为知道累就在那里,就等待着他去救,所以雅治觉得自己就像离家打拼的孩子,永远都是有盼头有归宿的。   “我会更努力的。”雅治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指甲在鬼化时锋利了许多,也坚硬了很多,好像可以轻易的把脸挠出血痕,“想起前世不应该让我痛苦到止步不前,而是要拿着这份力量鼓起更大的勇气。”   “……”   达里尔轻哼了一声。   那声音似是随着胸腔的震动发出,无法分清是不屑的冷呵还是满意的笑声。   中原雅治不适应的感受着自己身体,“怎么关掉这个能力?”   “这就跟抬起手臂迈开腿脚是一个感觉吧。”达里尔描述着自己使用力量时的体会,“你心里想想不就行了?”   他说什么雅治就照做,好在中原雅治的悟性和学习能力都不错,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变回了人类。   然而,饥饿感并没有散去。   “我觉得我要饿晕过去了……”中原雅治摸了摸肚子,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到现实上,“我怎么在棺材里……啊对,我死了,所以……中也把我放进了棺材吗?”   中原雅治摸了摸脸,觉得手感有些不对,“我是不是化妆了?”   “死者的妆吧。”达里尔端详着,“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中原雅治跑去洗手台,搬过一旁为他准备的板凳,站在上面洗去了脸上的妆。   他盯着镜子,有些愣神,   是的,他还是个孩子。   不是少年的模样。   他现在是中原雅治,头发被中也扎了一个偏侧的小揪揪。   中也……   中也。   “中也呢?”中原雅治惊醒,“中也呢!”   他死了,他的死相被中也看到了吗?!   中原雅治立刻跑去找手机,结果翻遍了公寓都没见手机的影子,他停下来思考了下,然后迟疑的走到了棺材前。   “怎么啦?”   中原雅治又扒着棺材的边爬了进去,果然,棺材的边缘中间,也就是他躺下后右手边的位置,正摆放着一台小巧的手机,白色的,和雅治头发一个颜色的儿童机。   “哦呀。”达里尔凑上来,“这是什么意思?让你在天堂给他打电话吗?”   中原雅治声音干涩,“……你还真是,张口就说我去天堂啊,这是讽刺吗?”   “别误会我,明明是你们人类总说人死后会去天堂,抱着这样美好的幻想来疗慰自己的苦痛。”她的骷髅脸似乎做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却不知道,人作恶太多是会下地狱的。”   中原雅治不搭理她了。   手机满电。他熟练的拨通了中也的号码,话筒里却传来冰凉的电子音:他说这号码是空号。   中原雅治茫然的检查了一下,“我没打错……怎么是空号?”   号码可以被自动注销,也可以被外在因素毁坏。以港口mafia的能力,再建立一个一模一样的号码应该不是不可能,但或许需要一些时间。   中原雅治又爬出棺材,他看了眼地板上自己的血迹,受中也的良好教育让他想第一时间清理掉,但是……   “中也是不是去找魏尔伦了。”   中原雅治有些焦急,“他是不是去给我报仇了……他一定会这么干!”   中原中也头顶的数字很漂亮,这说明他不会有事。   但雅治仍然担心,因为他是从地狱逃走的灵魂,他能拯救他人,也能让别人因他做命理之外的事。   中原雅治接着拨号,他给傻瓜鸟打过去电话,但是第一次并没有被接通。   港口mafia成员的手机号码可不是那么好获得的。傻瓜鸟告诉雅治号码都是因为他本身就对机械很擅长,所以比一般人更无畏一些。他打算再重播一次,但没等雅治按完键,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中原雅治一怔,下意识接通了。   对面人的声音轻松且愉悦,“咦?通了?是你吗雅治?”   中原雅治觉得熟悉又陌生,轻轻唤了声,“……松田哥。”   “最近是不是跟着你哥哥玩疯了?”松田阵平笑道,“给你说个好消息…应该是好消息吧,一定要认为是好消息啊你——我来横滨了。”   中原雅治:“……啊?”   “‘啊’是什么意思?我在横滨这边的警署有朋友,最近不是发生了爆炸吗?所以我作为外援小组进来了。”松田阵平说,“但毕竟是应对突发情况的备选项,我的时间很充裕,所以……”他轻笑了声,“我来给你过生日了。”   “我的生日不还有一个多月……啊不是。”   中原雅治及时止声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月。   “等等,今天是几号?”中原雅治低眸看屏幕上显示的日期,   同一时间,松田阵平答道,“23号,怎么了?”   8月23日。   中原雅治瞳孔一颤,   8月23日就是旗会成员死去的日子!那现在——!   “好了,你开一下门。”松田阵平说。   “什么?”中原雅治仍沉浸在震惊中,   “开一下门你就知道了。”他说着。   好老土的台词。   中原雅治看了眼房门,突然明白了他那神秘兮兮的语气是为什么。   ——门外站着的是松田阵平。   中原雅治猛地转头看了眼那口棺材和地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寿衣。   “等…你等一下松田哥!我在上厕所!”   “……上厕所玩手机吗?”   “我偷偷玩的,我哥哥不让。”中原雅治的谎话编得贼溜,他迅速抽出床单将那些诡异的东西遮住,然后翻衣柜换衣服,出门前匆匆在桌子上留了纸条。   一分钟后,他打开了门,并且不等松田阵平反应,把门啪的合上了。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你有小秘密了?”   “我有大秘密了。”中原雅治硬着头皮道,“所以不能给你看。”   “你哥哥不在家吗?”   “他上班,”   “看来真的很忙…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这……?   这不是会忽视孩子吗?   松田阵平深感意外的想。   随后,他听到一声响亮的咕噜声,来自于中原雅治的肚子。   中原雅治:“……”   松田阵平弯起嘴角,将一个小墨镜戴在他鼻梁上,   “走,我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   或许不该出来吃东西的……   中原雅治此时深刻的后悔了。   他被松田阵平带到了餐厅,是露天的那种,所以会看到过往的行人。   中原雅治戴着小墨镜,就算影响视线也不摘下它,他思虑着要不要直接去港口mafia的大厦莽一下。   而这时,一个用黑帽子和墨镜遮住脸的青年路过他的身边,突然停下了。   他的个子很高,背后垂着一小缕金发。   “咦?”   男人弯下腰,歪头打量着雅治,在别人始料不及的情况下勾手拿走了孩子的眼镜,“难道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第29章   他有明丽深邃的轮廓, 金发如太阳一般耀眼,眼睛像中也一样漂亮。   魏尔伦。   面前的男人,是魏尔伦。   中原雅治在认清这点后, 心中下一子升起了愤怒。   但是,他面上却非常平静, 平静到让雅治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地步。   原来如此……   中原雅治恍然的想,   如果还未想起第一世,那么他现在说不定会毫无理智的扑上去, 或者恐惧的哭出来, 再或者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但此时他的心情明明也是惊涛骇浪, 却一直警告着自己:要隐忍,要克制,要表现出气定神闲的模样, 不要将弱点和负面情绪暴露,这样对方才不会看轻你,这样你才不会像任人拿捏的蚂蚁一样被动。   是月彦。   是月彦教会的他怎么和人相处。   中原雅治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老师的脸, 他仍然不习惯称呼那人为鬼舞辻无惨。   这一点,竟然用在了这里。   “你的模样也不属于随便在大街上揪个人就能撞上的。”魏尔伦弯起嘴角, “我其实很喜欢你的睫毛, 因为它不是黑色的,你的浅色眼睛也和常人不太一样。你应该很容易让别人心软吧。”   中原雅治舒展开眉宇, 一副很是镇静的模样,他这张稚嫩的脸做这个表情有些微妙的滑稽,“如果我有双胞胎兄弟,你怎么确定自己当初没有找错人?”   “那样狗血的事情不会被我碰到吧, 难道你们把互换人生当乐趣吗?”魏尔伦轻快的说道。   没错,魏尔伦的心情不错。   中原雅治悄然观察着他的神色,   发现自己杀死的目标又活着出现在眼前之后,这位能力卓绝的异能者只是在不可思议和感兴趣。   因为我和他没有仇。   中原雅治想,   我根本不认识他。   如果他不是杀人成瘾的恶魔,那场面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现在可是露天的餐厅,虽然不是吃饭的时间,但周围仍有零散的食客,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一百米远外就是贸易商场,人流不少。   魏尔伦不是疯子,他的称号是暗杀王,不是横行的暴徒,完美的暗杀王不会在这里堂而皇之的引起骚动。   除非有人不知死活的激怒他。   “雅治,你认识这位外国人?”松田阵平出声道,魏尔伦也转头看向他,   中原雅治一边动作迅速的拿起桌上的披萨往嘴里塞。一边面不改色的说着,“认识,见过一面。”他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魏尔伦感官上的反应。   “仅是见过一面吗?”魏尔伦恶劣的又问道,等待着雅治的回答,   中原雅治囫囵嚼几下咽了食物,补充说,“见了一面,还送了我大礼,他为了我哥哥来的。”   “你哥哥的业务真广泛啊。”松田阵平感叹。   中原中也是个宝石商。   看衣着还有配备的豪车,他应该是成功的宝石商,生意做到外国人那里也不是稀罕事。   松田阵平又下意识的自我补全隐言了。   “你好,我是松田。”   “魏尔伦。”   两个人敷衍的自我介绍了一下。   但松田阵平看着雅治,总觉得那孩子的神情与以往有些不同:“你慢点儿吃,你像是饿了三天一样。”   中原雅治点头。   下一秒,魏尔伦坐在了他的身旁,把手肘往椅子上一搭翘起二郎腿,以一个十分舒适自然的姿势打量着雅治。   他的气息一下子靠近了中原雅治,雅治在他身上却没有闻到任何标志性的味道。   雅治一时愣神,又不可抑制的根据这点儿细节想到了中也。   中原中也加入港口mafia后为了应对客户,有时会喷香水。   对雅治来说,那是格外陌生的味道,他以前只会在中也身上闻到清爽的皂角味,或是火拼之后的烟尘和硝烟味,又或是夏天里淡淡的汗味。   但香水的味道如果从中也身上散发出来,也就是令他感到亲近的味道。   中也……   魏尔伦有和中也碰过面吗?   “小朋友,吃饭要文雅一点儿,不然别人会不喜欢的,晚上还会被小鬼带走哦。”魏尔伦说。   还没等雅治开口,松田阵平就开始护短了,“这位先生,吓唬小孩子就没意思了。”   而且中原雅治虽然吃得急,但一没有弄脏脸颊和衣服,二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魏尔伦微微眯起眼,他那张脸做任何微表情都容易令人看痴,“你是他谁?”   “我是他哥哥。”   魏尔伦惊异的稍稍提高了声音,“你是他哥哥?”   “怎么?”   “这孩子被认亲了?”   “对。”松田阵平肯定道。   可不是被认亲了吗?   中原雅治是大明星的朋友家的孩子,是他母亲那边亲属的遗孤。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连松田阵平就要惊叹缘分的奇妙。   魏尔伦的脸色有些怪异,“……我的情报过时了?”   “什么情报?”   “我以为这孩子现在还跟着中也生活。”   “他们的确还有联系,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雅治,你饱了?”   中原雅治终于填饱了肚子。   魏尔伦的表情有些难以分辨,他突然挑起别的话题,“你是警察吗?”   松田阵平一愣。   “你手上的茧和日本警校训练出来的那些人一模一样,不得不说,你们还真是好认。”   “……”松田阵平皮笑肉不笑。   “真有意思。”魏尔伦语意不明道,“这样的话,这孩子不会因为自己的家长而备受抉择的煎熬吗?他受到的教育又是怎样的?”   那可是白天的警察,和黑天的黑手党啊。   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刺毛的松田警官张口想怼些什么,魏尔伦却轻笑了一声,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伸手揽住雅治的脖子,身高优势带给了雅治绝对的压迫感,“小朋友,我们还有事情要聊,记得吗?”   那双视线下垂的眸子里含着浓浓的暗示和警告。   中原雅治反而在悬在头顶的刀落下的一刻心静了下来。   顺着魏尔伦的话离开才会没事。   他不知道魏尔伦究竟有怎样的能力,是否真的会随心所欲的杀人,是否能够杀人于无形。   “能哦。”达里尔好像看出了雅治的想法,竟然好心的提醒道,“鉴于你死在他手里一次,我可以给你个小提示,魏尔伦杀你的时候很嚣张,但他完全能在不破坏皮肤和肌肉的情况下将人的骨骼砍碎,没错,就像把你四分五裂一样。”达里尔张开手臂,“那个时候,被杀的人会软绵绵的失去支撑,可以弯折成任何形状。”   中原雅治想要拖延的心立刻就熄了。   他定定的看着松田阵平,暗自绷紧了神经——绝不会置他于危险之中。   中原雅治作出刚刚回想起来的模样,对魏尔伦说,“是哥哥说的要交给你的宝石吗?”   中也的宝石商身份真是便利。   “是啊,是蓝色的。”   “不远处的商场里就有门店。”   “你去让他们给我拿吗?”   “对,我有哥哥的许可。”中原雅治不动声色的和魏尔伦编故事,“但是,需要去仓库。”   魏尔伦笑了。   像是开始对雅治满意,他的笑容多了几分深意,   他凑近雅治的耳朵,“你是中也教出来的吗?撒谎的小孩子是没有糖吃的,但是撒谎成真的小孩子能得到更多的糖。”   中原雅治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抿紧唇不作声,松田阵平看出了些异样,“雅治,你要帮哥哥招呼客人吗?”他先是夸赞,“真了不起。”然后说,“我跟你一起。”   因为雅治稍不留神就被绑架的那一事件,松田阵平对此格外上心。   他们去了商场,松田阵平牵着中原雅治的手,身旁跟着一个不分距离的魏尔伦。   中原雅治走着走着,突然讶异的抬眸看向松田阵平。   而卷发青年隐晦对他使了一个眼神。   他的食指借着牵手的动作,在雅治的手背上有节奏的轻点着,那动作掩在亲密的举动中,谁都没有发现。   是摩斯密码。   松田阵平在问雅治究竟出了什么事。   因为他的职业是警察的关系,松田阵平会即兴教给雅治一些知识,国际求助手势,求救信号,求救字符,这些都是简单且必要的,而除了这些,他还教了雅治能够秘密传输信息的摩斯密码。   中原雅治回道:没事,只是哥哥的客户,我害怕外国人的长相。   所以才会不自在。   松田阵平:有事一定要说。   松田阵平:我保护你。   我当然知道你会保护我。   中原雅治紧了紧手指。   但是,有些保护是无谓的牺牲,是不值得的。   商场里人很多,一楼是成片的珠宝店,中原雅治走到中也管理的那家,从衣服内侧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宝石项链。   这是中也给他的,中也说,有了这个,他的下属都会听从雅治,都会保护雅治。   “我们要去仓库。”中原雅治说。   销售员短暂的怔了一下,“好的。”   他们让松田阵平暂且在休息区等待,领着雅治和魏尔伦乘上了去往负一楼的电梯。   电梯口,中原雅治拒绝让销售员进来,“这属于客人的隐私,我们不想被打扰。”   销售员什么都没说,关上了电梯门。   他转眼就对前台示意,那位前台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试图联络中原中也。   ***   电梯里,一切伪装都撇去了。   魏尔伦环胸靠在扶手上,“好了,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虽然电梯里还有监控,但并没有什么用。你要问我什么呢?”   中原雅治回头,用和他几乎一样的语气说道,“这话应该我问才对,是你要和我单独聊聊。”   “那好吧,纠结这些都没有意义,那么我们要一问一答吗?”   “真好笑,你觉得我有资格和你谈条件吗?”   “不要误会,我还是很讲道理的,情报之间的等价交换讲究信任,因为相互交流的两个人最好是在冷静的状态下,那样才能保证情报的真实和完整性。唔,虽然你肯定不相信我。”但是他也不在意。   中原雅治盯着他。   下一秒,电梯门打开,魏尔伦长腿一迈经过雅治的身边,雅治突然觉得脖子一紧,原来是魏尔伦漫不经心的揪住了他后颈的衣服,把他提溜了起来。   魏尔伦拽着一个物件般把雅治带出了电梯。   中原雅治条件反射的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这里好像也有监控。”魏尔伦扫了一眼仓库的布局,随后砰一声,角落里的监控掉了下来,“好了,现在是绝对私密的环境了。”   魏尔伦把雅治一丢,这一举动并不温柔,但令他意外的是,雅治竟然稳稳的落在了地上,那是出色的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格外不可思议。   “咦?中也还教你打架吗?”   中原雅治呛声,“中也教我的你数都数不清。”   魏尔伦随意的坐在一处空荡荡的货架上,暂停了闲聊,“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他歪了下头,“或者说,其实你当时没有死,你用障眼法骗过了我?”   那么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演技真好。   “还是,你其实骗过了所有人?”   那么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真是可怜。   “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你为什么杀我。”中原雅治神情冷淡,“我惹到你了吗?你说你是中也的哥哥,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伤害中也的事吗?”   “错,恰恰相反。”魏尔伦说,“你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和中也有关。我的弟弟是因为你才留在横滨,留在港口mafia的。”   “……”中原雅治睁大眼,“……哈?”   “从大体上说,中也是为了羊加入的港口mafia,但他对你做得要更多,而在港口mafia里,又有一些所谓的‘同伴’给予中也希望,让中也不想离开。”魏尔伦说得认真,“我的弟弟应该是自由的鸟,他要和我一样,不为任何组织低头,不为任何缘由停下脚步,我们可以去世界的任何地方,不受情感和世俗的约束。”   中原雅治凝视着他,定定道,   “你说的,是居无定所,飘无所依。”   “嗯?”   “你说的,是没有归处,没有回家的方向。”   “家?”魏尔伦笑了,“那是什么?只有人类才会有吧。”   “中也是人。”   “他不是。”魏尔伦的眼神冷了下来,   “所以你们人类无法理解我们。你们不能体会到我们的痛苦,拥有这幅相貌,拥有文字和语言,也曾天真的以为自己拥有朋友,却永远无法得到同等的对待,他们只会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理解我的苦衷。身在族群,却孤单冰冷得好似身在地狱。”   这家伙……   中原雅治微微睁大眼,   “我想起来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魏尔伦的声音猛地下沉,像是特意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说接下来的话,“我出身于实验室,是人造的可控特异点。”   “和中也的身世一样。”   “异能力由人心控制,而人心的力量是有局限的,于是他们创造了假的人格。我就是那个成功的案例,这份研究资料被日本得到,由此诞生了中也。”   “所以,中也是我的弟弟,我是他的哥哥,唯一理解他,为他而想的哥哥。”   “人造……异能?”   这世界还拥有这种技术吗?   中原雅治脸色有些发白,“你的意思是,人格由人创造,由人所编撰,由人所控制吗?”   魏尔伦似是有几分满意,“看来你理解了。”   “就比如我对国家的忠诚其实不是我自身而发的忠诚,是别人输入的程序、”   “很意外,你这么小却能理解这么深奥的东西,不会和太宰君是一类人吧。”   中原雅治仅是惊诧了很短的时间,“我理解了,但我并不相信。”   魏尔伦愣了一下,   “我甚至觉得你说的是谎言。”   魏尔伦的嘴角耷了下去。   这个反应有些像是被说中了隐藏的秘密,所以产生了不悦。   即使中也也说过他或许不是人类的话,但中原雅治难以相信,冰冷的字符串能创造出那样生动的人格。   “难道你现在为中也所想的心情也是人为编撰的吗?”   “那倒不是,因为我杀死了自己的创造者,已经摆脱控制了。”   “所以你们也是可以自发生出情感的。”   魏尔伦有些沉默,   “所以中也的情感,也是不可忽视不可否认的。”   “的确如此。”金发男人摘下帽子,拍着不存在的灰尘,“但是,有些情感是有害的,是妨碍他的。”   这个人……   中原雅治有些窒息,   这个人完全不懂情感。   他对情感没有敬重,随心所欲的将情感划分为有用和无用。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情感。   他完全不懂啊——   他只是在自怨自己的身世,他把自己困在孤岛。   “说完了,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我可不是耐心泛滥的好人。”魏尔伦把帽子重新戴上,“你是怎么复活的?”   中原雅治顿了一下,“……因为我濒死时觉醒了异能力。”   “噗。”魏尔伦突然笑了,“你,觉醒了异能力?”   他的眼神多了丝危险的兴致,“你是说你觉醒了不死的能力吗?我可以现在就试验一下吗?”但是他很快又说,“算了,我还没问完,一会儿再试验也不迟。”   果然。   雅治紧张的蜷了蜷手指,让锋利的指甲戳进皮肉保持冷静和清醒,   魏尔伦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他还是有杀心。   “还有一个问题。”魏尔伦好整以暇的摆出了听故事的姿态,“中也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   “这个问题我其实想问另一个人的,那人叫白濑抚一郎,是他收留了中也,我认为他能更全面的记录下中也的过去。”魏尔伦如同关心弟弟的兄长一般,“不过,我听说他的性格一般,我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中原雅治竟然听出了真诚。   他抿了抿唇,“中也……是个极富责任心,每天都比前一天更优秀的人。”   “嗯,不出所料。”魏尔伦眼里含着笑意。   中原雅治试探性的问,“你这幅打扮是要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不把雅治放在眼里,魏尔伦并没有隐瞒,“我要杀掉旗会。”   ?!   中原雅治瞳孔一颤,   “这是我计划好的顺序,最开始是你,不过在你这里出了点儿错。”魏尔伦无所谓道,“不过没关系,错误很快就会被纠正。”   “你见过中也吗?”   “见过,他被我打进了墙里。”   被……打进了墙里?   “中也……难道没有悲伤和愤怒吗?”   “有啊,他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智。但这是他要体会的,只有这样他才能蜕变。”   “……”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轰鸣,那是大脑在惊怒下一瞬罢工的证明。   中原雅治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连杀气都没怎么释放,因为他觉得我构不成威胁。   往好处想,现在魏尔伦在这里,黑衣墨镜黑帽子,一幅港口mafia内“邮差”的装扮,就代表旗会那些人还没事。   所以,旗会成员是被他杀死的。他们统一的死亡时间,是魏尔伦造成的。   所有和中也相关的人都会被杀死,中也会失去一切,变得独身一人。   想通这点,中原雅治气笑了,   “你说没有人理解你,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困住了。不把自己的心敞开的话,又如何让别人走进来呢。”   中原中也热烈且坦诚,温厚且感恩,忠贞且不渝。   “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孩子的说教?”   魏尔伦迅速的出现在雅治面前,几乎能用闪现形容,他一把掐住雅治的脖子,没有用异能,而是纯粹的物理攻击,将孩子按在了地上,   成年人的手掌很大,即使有角度限制,他也几乎把雅治的脖子完全圈住,   那力度让雅治觉得自己在一台碾压机的处理板上。   与窒息一度传来的,是颈骨断裂的声音。   下一秒,魏尔伦的胳膊掉了下去。   ***   鲜血淅淅沥沥的淌了雅治一身,魏尔伦反应迟缓的看向自己大臂的断口。   伤口在刚出现时,并不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但视野传输的信息真是无比,魏尔伦转动眼眸看向被自己按在身下的孩子,却发现他的额角鼓起了几道青筋,像是因为愤怒,像是因为痛苦,   “滚!”   这一声吼含着令人心惊的力量。   “你杀了我一次,还要轻描淡写的杀我第二次吗?!”   “你这种人,对生命没有一丝一毫的敬重吗——?!”   随着青筋蔓延的还有眼底的血丝,中原雅治一把扯开脖子上的断手,另一只手臂大幅度的挥展开,   强烈预感到危险的本能让魏尔伦向后跳开,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细不可查的东西划过,紧接着,比眼睛眨动还要短的时间内,一台货架像被什么凭空割裂,但那裂痕太细太小,砍断的速度又过快,所以它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倒塌。   魏尔伦捂住失血的手臂,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地上的孩子撑着地面起身,脖颈处不自然的扭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打偏了?”达里尔喃道,“你放过他了吗?我以为你要杀死他,难不成害怕下地狱?”   “不是!”中原雅治厉声道,“我只是手生打偏了。”   这个人如果没有灵魂的话,连在地狱里忏悔都做不到。   这个人如果得不到惩罚的话,死去的那些冤魂又要如何?!   “你……”   魏尔伦被中原雅治突然的暴起和异变惊住了。   “你在和谁说话。”   “在和死神。”   中原雅治的声音轻微颤抖,他的每一个指尖都延伸出丝线,他模仿着累战斗的姿态,   “我在向死神哀诉,为什么悲剧要卷向一个人,为什么不能给他安稳和光明。”   我敬爱的兄长,又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悲恸呢?   “死神?”魏尔伦讽笑着,“像童话故事那样,你和死神签订契约重回人间了吗?”   “那我要羡慕你。”   “因为你有灵魂前往彼岸,还有机会得到死神的青睐。”   “以及……”他的蓝色眼睛泛出冷冽的寒光,“我再送你去见死神吧。”   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密度,让它变得无比坚硬,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袭向雅治,将他踹进墙里,像对待中原中也那样,   “刚刚只是大意,你以为你觉醒的这点儿异能可以打败我吗?”   金发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墙壁的裂痕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雅治。   他露出对神的蔑视来,“如果这世界真的有死神,那我也是不信的。”   他不信仰神明,不信仰任何人。   他或许连自己都不信。   一道强烈的气流冲过,   魏尔伦被突然出现的人影踢向别处,   赭发少年踩在他的胸口,嗓音不知为何十分沙哑,“你这家伙又在做什么啊——?!”   墙壁里,中原雅治被一个男人挖了出来,   那个男人用最标准的姿势抱着雅治,轻柔的拂去落在雅治头顶的碎块,“本机监测到了你的儿童机的信号,带中也大人赶过来了,幸亏本机发现得及时,若是等销售员联系中也大人,我们肯定堵不到魏尔伦。”   亚当露出面对孩子的温和笑容,“不要害怕,孩子应该受到优先保护,本机的第一行动准则是保护人类,你的安全就是我的使命。”   他的身后,白濑鬼鬼祟祟的探出头,然后他骂了一声脏话,   “混蛋中也骗我!你根本就没死——!” 第30章   “混蛋中也骗我!你根本就没死——!”   “害我还为你流了眼泪……啊不是, 我没有哭。”   白濑狡辩似的说着。   中原雅治闻到了异样的香气。   像食物一样能让人增长食欲的香气,但那不像任何雅治闻到过的味道,却能激起他的本能。   好在他鬼化之前塞了一肚子的披萨, 就算馋也不至于失去理智。   原来,鬼在面对人类时是这种感觉。   原来, 鬼蜘蛛一家这么多年来, 都放着一块香喷喷的肉排没有啃,还要对这个肉排产生爱意。   亚当的眼球里似乎有东西闪了一下, “本机发现一件事, 你的生物磁场和普通孩子有些不一样。”   “……本机?”   中原雅治习惯性的往他头顶瞄过去, 然后惊悚的睁大眼,   这个人没有死亡时间啊——!   “你在恐惧吗?本机是机器刑警,不是坏人。”亚当认真的说道。   “机器……刑警?”   这不是更惊悚了吗, 现在社会的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亚当抱着雅治,看了眼中也那边的情况,随后矫健的蹦到了仓库的角落, “暴力对孩子的成长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所以不要看。”   白濑哒哒的跟在他身后过来, “雅治, 你没事吧?真可怕啊,你被那个疯子踹进了墙里, 现在感觉还好吗?”   “我……挺好的。”   雅治看着白濑,有一瞬愣神。他们已经有一年没见了,如今看到竟觉得恍如隔世。   “挺好的?那是能把肋骨踹断的一脚吧。”白濑龇牙咧嘴的仿佛感受到了疼痛,他蹲下身摸了摸雅治的脸, 又摸了摸雅治的胸口,“不过看着真的没受什么伤。”   他甚至还流里流气的笑起来, “你这家伙,一年长高了不少嘛。”   “白濑先生,现在还不是玩闹的时候。”亚当把雅治往白濑怀里一推,“带这孩子离开,我去帮助中也大人。”   雅治落入了一个坚固的怀抱。   他才发觉,灰发少年抱住自己的手臂格外有力,简直像怕把他丢了一样有力。   亚当立刻转身向魏尔伦冲去,他的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又坚硬又灵活,蓄力蹬地时还踩出了一小片裂痕。   “我们走。”白濑几乎没有给他们分去眼神,他对雅治说,“异能力者间的战斗,刑警和通缉犯的战斗,通通和我们无关。”   我们是被牵连的受害者。   “不。”雅治攥紧了白濑的衣服,“这是兄长为了我而战斗。”或许也在为了白濑而战斗。   所以我们不是置身之外的无关者。   “雅治?”白濑诧异的睁大眼,“你想什么呢,你关注这个又什么都做不到。”   另一边,中原中也一直和魏尔伦对峙着。   地下仓库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宝石,那可是贵重东西,就算放置也要锁进保险箱牢牢保护柱,这里更多的是衣物和家具摆件,好几个商家的货架都是联通的,所以面积足够大。不远处,魏尔伦被中原中也踩在身下,但那只是因为出其不意的攻击被得逞了而已。   “又见面了,中也。”魏尔伦笑起来,“你还是这么莽撞。”   “莽撞?”中原中也轻轻扬起语调,“面对你,我连保持理智都觉得十分困难啊……”   “那可不行,你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魏尔伦说,并一点点的直起了身,中原中也发现自己不管用多大的力都无法把他压下去,连重力的施压也停滞了,他被迫把脚收起,又狠狠的踹了下去,却被魏尔伦抬起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臂挡住了,“起码先听哥哥把话说完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中原中也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战斗姿态,   魏尔伦在最初的慌张过去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挥臂隔开中也,拉扯衣服的袖子将断口紧紧包住,血液已经在地上晕开了好大一片,“我们的见面不在我的计划中,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像野兽一样了。”   话音落下,仿佛战斗的信号打响,   中原中也突然感觉自身无比沉重,他脚下的地面随之出现裂痕,骨骼甚至都发出了要不堪重负的声音,   “论重力的掌控,你根本赢不了我。”   魏尔伦的声音清晰无比。   中原中也咬紧牙,抬起沉重的腿横扫过去,他和魏尔伦打了起来,用尽了浑身解数,能打穿铜墙铁壁的拳头和脚踢皆被魏尔伦接住,紧接着便是反击。魏尔伦的动作并没有几分怜惜,明明说是兄弟,却好像在面对敌人一般战斗,两个人动作间带起的风似乎都能把人的皮肤刮破,或许这一来一回还是魏尔伦放水的结果。   在这密不透风的攻击中,在常人难以喘息的压力下,魏尔伦竟然还有余力平稳的说话,“你现在不该和我纠缠,你应该抓紧时间去追寻自己的身世。”   “不该?你说该做什么就是什么吗?我现在只想把你大卸八块,要不然怎么抵消掉雅治遭受的不公。”   魏尔伦无谓道,“你的弟弟又没有死。”   他一脚踢中了中也的脸,随即用手肘砸向他的后颈,在少年失去平衡摔趴在地上时,像中也刚刚那样抬脚踩了上去。   少年呜咽了一声,将痛呼咽进了喉咙。   “老实说,我们本来就没有该做的事情。”得了空,魏尔伦成了多情善感的诗人,“不知为什么而活着,只是应该活着而活着,归根结底,我们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诞生。”   “吵死了!”   “吵死了!”   那是叠在一起的两道声音,一道来自中原中也,一道来自中原雅治。   白濑才反应过来般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臂,惊叫,“雅治?!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亚当也惊讶极了,“白濑先生,我以为你起码能看顾好一个孩子,难道你没用到这个地步了吗?”   中原雅治正站在视角最宽阔的货架上,白濑惊觉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爬上去的,那孩子勇敢且无畏的冲着金发的暗杀王呛声,   “中也的诞生是错误的?不,才不是,绝不可能。”   “如果你听不进大道理,那就用最简单明了的例子!”   中原雅治手按在胸口,对上中原中也震惊的看过来的视线,对上魏尔伦意外又略微不耐的眼神,他慷锵有力道,   “如果中原中也没有诞生的话,那么中原雅治就会在那个雪夜里死去了——!”   ***   那个雪夜。   中原雅治在寒天里睁开眼,   他看到了最澄澈的眼睛。   那双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手抱起他,把他捂进了胸口的衣服里。   ***   “没错。”中原中也笑了一声,这笑声有些轻狂和得意,混着他狼狈的姿态和染血的脸颊,便显得格外自由洒脱,“或许你是这么想的吧,但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诞生是错误的,我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做,就算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是什么悲剧角色,我也不会觉得不堪和难过。”   魏尔伦显得有些沉默。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他想象得……要更真挚难断些?这种感觉难以用文字形容,他只是感受到了……久违的震撼。   “你们……”   忽然,他向后退去,被迫停止了对中也的压制。   一颗子弹即将打中他,却在他的面前诡异停住了,那是亚当射出去的,但这不足以让魏尔伦变换位置,他真正躲开的是来历不明的线。   不是一根,而是难以计数的线,它们遍布在货架之间,几乎要形成难以移动的牢笼,却偏偏避开了中原中也那一边,只将魏尔伦逼到了角落,将他围了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魏尔伦疑惑的伸手触摸了一下,指尖却被划出了血,“看上去和蜘蛛丝一般细,却比钢丝还要坚硬啊……”   “我说,当着别人的面打别人的哥哥,你到底是有什么癖好啊。”   中原雅治的手指伸展着,含着怒意的声音反而越发冷静。   魏尔伦并没有回答。   他匆匆拾起了自己的断臂,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一直在往自己的断臂那边移动。   “今天真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魏尔伦说道。   他意有所指的抬眸向上望了望,雅治意识到,他在指一楼聚集的黑手党,那些是中也的手下,也可能针对魏尔伦的机动组。   但魏尔伦按理说是不会将那些人放在眼里的。   中原雅治的视线落在那只断臂上。   “失血……”雅治微微睁大眼,“亚当,他失血过多出现反应了!”   “本机发现了。”   亚当趁机接连对他扫射,那些子弹却在魏尔伦面前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了下来,甚至——还以更大的速度反弹了回来。   与空气摩擦发出的星点火光刺眼可怖,亚当扑过去把中也挡在身下,雅治跳到白濑身前替他承受了攻击。   弹孔出现在他的额头和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上,白濑只看到了飞溅的血,“雅,雅治!你没事吗——”   又一颗子弹划过,白濑一缩脖子,本能的躲在了雅治的身后。   中原雅治面色僵硬的扣出额头上的子弹,他的头骨比较坚硬,在生长时并未像肌肉那般能挤出异物,而是将它完整的嵌好,不管是出于隐藏能力还是避免疼痛的目的,迅速挖出来才是最好的。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白濑的眼里。   灰发少年咚的跌坐在地上,腿软的向后蹭了几步,脸上溢出惊恐之色。   另外两人倒是没看到。中原中也撑着地面想站起身,他的背部好像受伤了,疼痛让他的汗混着泥土滴下,他瞪着魏尔伦,不敢移开视线。   魏尔伦安然的立着,“我竟然一时间有些迷茫了。”   这话意模糊不清,却好像能让人听明白:他在思考存在的意义,在思考雅治的位置。   他大方的说,“所以,可以先暂且放过第一个目标。”   说完,轰隆一声。   那是地面崩塌的声音,魏尔伦加大了自身的重力,让负一楼的地面不可承受的下沉了,游走的裂痕把中原中也包围住,亚当眼疾手快的把他捞起夹在腋下。   中也:“玩具小子!你敢不敢换一个姿势!”   亚当:“本机观测过了,以中也大人的尺寸,这是最好的移动方式。”   他们没轻松两秒,那本来圆圈似的裂痕突然变得像蛛网一样蔓延开,   中也:“这商场是谁建的?”   亚当:“本机扫描过了,商场建造是合格的。”   白濑:“下一层是什么?”   中原雅治怔怔道,“地下车库。”   “轰——”   整个负一层终于塌陷,大批货物向下坠落,白濑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抱住雅治,也说不清是自己要保护雅治还是想受雅治的保护。   再然后,又是接连的剧烈爆炸声。   “什么什么?!”白濑抱着雅治的腰惊慌道,   中原雅治用蛛丝悬垂着,有翻腾的热气扑到了他的面庞,明亮的火光充盈了视野,   “魏尔伦那个家伙……”中原雅治咬牙,“他把地下车库炸了!”   这样,谁还顾得着他,就连机器刑警都会暂时放弃追捕他的任务。   车辆里都装着汽油,彼此之间间隔又很近,货物更是易燃品,一旦有一处爆炸,必然牵连到周围。   中原雅治惶急的扫视着四周,“有人吗?地下车库有人吗?”   中原中也也说,“亚当!别管我了,快救人!”   机器刑警的第一准则是保护人类,就算没有中也的命令,他也会第一时间去做。他把中原中也放下,少年为了让他放心,硬是没有表现出一丝弱态,“我没事,伤势并不重。”   于是亚当点点头,“本机拥有高科技热成像,高科技扫描仪,不会有人在本机的眼皮子底下遗漏。”   “行了行了你快去。”   另一边的电梯口,发现骚乱过大的黑手党们也冲了出来,   他们被烈火吓住,条件反射的停住了脚步。   中原中也捂着胸口对他们大喊,“快救人!”   场面一时说不上是混乱还是有序,中原雅治来到中也的身边,想开口说些什么。   他鼻头一酸就想扑过去抱住他,中也却吓到般退后一步,脸色惨白道,“停下,你先停下,别靠近我。”   “中也……”   中原雅治的情绪一下子卡住了,“怎么了……?”   “你,你……”中原中也吞吐的说了半天,自暴自弃般低喃道,“混蛋青花鱼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人。”   中原雅治几乎立刻接上了他的脑回路,   雅治:“……我不是别人伪装的。”   中原中也却没回话,他细细的打量着中原雅治,眸里有警惕般的冷色,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哀恸。   头发,额头,眉眼,鼻尖,再到微微抿起的唇角。   一模一样。   不管从哪里来看都和中原雅治一模一样。   他甚至还在呼吸,还能生动的眨眼睛。   “我不相信。”如同被撕开了伤疤,中原中也的声音能听出微妙的窒息感,   从雅治失踪起,他的心就悬了起来,跟着亚当探索到的儿童机信号找过来时,中原中也也是怀着愤怒的心情的。   谁动了雅治的身体吗,谁偷了雅治的身体吗?   他们要对雅治做什么,他们想对死者做什么?   这股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中原中也的脸色阴暗到像是要把别人千刀万剐,亚当和白濑一路上都不敢哼声,只能着急忙慌的赶路了。   而乘坐电梯时的密闭空间里,他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惊怒道:你杀了我一次,还要轻描淡写的杀我第二次吗?   中原中也几乎停止了思考。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另外两人,发现他们的表情和自己一样。   不是幻觉。   不是他一个人因日思夜想产生了幻觉。   那究竟是什么呢?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魏尔伦对面的白发孩子。   第一反应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刚刚一直在和魏尔伦对峙,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向中原雅治投去视线,仿佛这样就能麻痹自己。   “我没法相信。”   中也说道。   难以像相信自己那般相信曾经既定的事实被打破。   魏尔伦离开,反而没有了逃避的理由,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他捂住胸口的手不知是因为克制还是疼痛而颤抖,钴蓝的眸子映出些许火光,那好像比平常还要亮一些,   中原雅治不自觉的向前一步,“别哭中也。”   中原中也又后退了一步。   中原雅治结巴道,“我,我觉醒了异能力,我没死……我也不是假的,这也不是梦……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中也像是听腻了他的解释,又或者对他那些话并不怎么在意,“我也觉得没人能伪装得这么像。”   “但……”   但是,死而复生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更何况中原雅治是中原中也拼起来的。   理智和感性在激烈的角逐,希冀更是在心底疯长。   “但若是用人间失格碰了你,你是不是……”就消失了?   这些纠结在匆忙的重逢面前好像都没有意义。   中原中也忍不住张开了手臂,   “过来,雅治。”   他的嗓音不自觉的打颤,连中原中也自己都不相信这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中原雅治面上一喜,扬起笑容就扑了上去,“哥哥!”   其他细节之类的东西,之后再问吧。   中原中也抱紧他,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真是的,你怎么好像变沉了啊……”   “我吃了好多披萨。”   “不是这个……”   中原中也此时竟然在想,   难道灵魂真的有重量吗?   不然怎么能让心踏实得落回原处。 第31章   中原雅治扑进了中原中也的怀里, 那速度像是拳击手冲了过去,他们皮肤相触的一瞬间并没有因为力的相对作用弹开,而是紧紧的黏在了一起, 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真实,才能补缺不安难耐的空洞。   虽然不合时宜, 但他们的确在火场忘我的相拥了。   中原雅治把脸埋在中也怀里, 他能听到少年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打斗后的皮肤温度有些偏热, 像是在彰显勃勃的生命力。   中原雅治的眼眶瞬间湿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保护好自己, 让重要的人为我而伤心了。   中原中也的怀抱很紧,中原雅治却想用比他更大的力气回抱他,因为……   “我以为我去了地狱就回不来了。”雅治模糊不清道,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结束了,就离开你了。”   那太过遗憾。   突如其来的死亡带给了雅治莫大的恐慌和负担,他难以想象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   “你对不起什么……明明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的身份牵连了你。”   中原中也的唇贴在雅治的耳边,低低说着,   “我死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疼痛, 没关系的,中也。”   “我打魏尔伦的时候也不痛, 我还是很强的,没那么容易输。”   又一声巨响传来,被晾在一边的白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行了吧你们两个, 爆炸没爆到跟前就不紧张是吧,你们想黏糊起码换个地方?”   中原中也才清醒一般, 垂头撸开了雅治的袖子,“你的伤呢?”   “没有伤。”   “那些缝起来的裂痕……?”   “长好了。”   白濑:“喂,听到我说话了吗?”   “傻瓜鸟说你的房间地上有血,你受伤了吗,在哪里?”   “不是伤,是我拆除线的手法不专业。”   “不专业?那得多疼!”   白濑抽了抽眼皮。   他大喊:“你们两个够了!我又不是死了,我说的话难道飘不进你们的耳朵吗?还有,中也,雅治根本不会有多疼,他就连被子弹打中都没有死,简直就是个怪物——嗷!”   一个拳头捶上了灰发少年的鼻子,白濑踉跄着后退两步,伸手往鼻子下一探,两道蜿蜒的血流了下来,   白濑怒了,“中原中也!”   中也不像他一样靠音量表现愤怒和气势,他冷冷道,“收回你的话,雅治不是怪物。”   白濑哑声了一瞬,“是你告诉我他死了的,那现在他又活着站在这里,不是怪物是什么?”   他想到了。   中原中也没必要骗他。   就算他看不惯中也,也知道这人不会拿这么严肃的事情开玩笑。   白濑捂着自己的鼻子,生理性泪水都流了出来,他的五官痛得扭在了一起,“你这家伙,下手真狠。”   亚当路过了这边,扫了一眼,“中也大人,你把他的呼吸系统打坏了?”   中也冷笑:“坏了我花钱给他治。”   白濑:“混蛋中也!”   中原中也拉紧了雅治的手,“我们先走。”   白濑紧忙跟上,“等等,你们去哪,我也要去。”   中也回头瞪着他,“你跟着做什么,不是不愿和我们一路?”   “那个疯子这么强,还有可能对我下手,我得跟着你们让你们保护我啊。”他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次他走了,万一明天就又出来了呢,他要是把我一脚踹进了墙里,我还能活吗?”   这话就是明指雅治的遭遇,中原中也忍不住掀开了雅治的衣服,“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   中原雅治瞬间觉得肚皮凉飕飕的,他梗道,“没有伤,什么都没有。”   中也:“我怎么觉得肿了?”   雅治:“……”   雅治:“那是披萨。”   他的腹部和胸前的确什么伤都没有,淤青,怪异的凹陷,这些早就消失了。   “你……”   中原中也有些沉默。   他亲眼看着雅治被踹进墙,那样的伤势他体会过,他可以增加自身的重力进行防护,但雅治按理说是没有的。   除此之外,刚刚的战斗中,中原中也其实一直没怎么顾上雅治。   逃避是一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但雅治看着竟然没有任何外伤。   “咔哒。”   头顶落下了碎屑,中也抬眸望了一眼,立刻抱起雅治跑,“不行,上面还有塌陷的危险,有什么出去再说。”   中原雅治环住他的脖子,看到白濑也急急的跟了过来。   他们找着其他出口,却发现爆炸的范围正好把楼梯间封了,去往地下车库斜面通道的方向满是燃烧的障碍物。几个呼吸间,整个负二层就像是燃烧的地狱,亚当和黑手党成员在车辆之间穿梭,救出了六个人,追着时间把他们送上了电梯——那是唯一没有车辆停放的地方,所以暂时没被火焰波及。   “本机检查过了,一切安全,还能使用。”亚当说道。   听到那边动静的中也也想赶过去,然而很快,头顶掉落了最后一块地皮,恰巧挡住了他们的路,燃烧的货架筑成了一堵火墙,黑烟更是争先恐后的涌过来。   “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啊——”白濑下意识在意起了这些,然后立马捂住的鼻子,“不是吧,我难道要死在这儿了?我们从哪上去?现在已经是死路了——”   等待着他们的亚当眸光一闪意识到了现状,他对那些港口mafia成员说,“你们先出去,我去救中也大人他们。”   他转身就一个跳跃,穿透了火墙,火焰将他的皮肤和头发销毁得差不多,他露出了机械的内里来,看上去有些可怖,   中原中也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让雅治屏住呼吸,然后回头走反方向,“没事,我去把墙搞垮!”   没有道路,那就创造道路。   一个不经意的转眼,他就看到了跑到他身边的亚当,中原中也惊道,“玩具小子!”   亚当:“本机要保护中也大人。”   机械搜查官抬起手臂对准墙壁,掌心聚集起了明亮的橙光,那是即将射出去的炮火,“本机检测过了,那边是地下河道,可以打通。我们还能走水路上去。”   ***   外面,松田阵平心急如焚。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店员之间的眼神示意,那种警惕不像是面对重要客户的上心,反而带着防备和恐慌。   恐慌?为什么是恐慌?   明明中原雅治一脸冷静,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等等……   松田阵平把墨镜一摘,更细致的观察起周围人的神色来,   一直以来,他都把雅治当成需要引导的稚嫩孩子,虽是一直带着这样的印象看待雅治,但中原雅治的种种行为其实比成年人还要冷静。   就像他不动声色的发现了班主任是变态,冷静自持的用儿童机躲到厕所报警一样。   松田阵平曾经考过他,如果碰到了绑架犯,清醒时间应该做什么?   中原雅治这样回答,我最好不要清醒,只有没有意识,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的人才是安全的。所以我就算醒了也会装作没有醒。   是了,这个特点其实不止适用于被绑架者,还适用于什么都不知道,但处于危险之中可能引来惨剧结局的人。   中原雅治虽然是个孩子,但不是普通的孩子,他会伪装,他在安逸的环境中就是个调皮又聪明还时常装大人那样深沉的小鬼,但他在紧张的局面之下反而能表现不出任何异样。   如果……   松田阵平从休息区看着一队黑衣人冲进了宝石店。   如果,雅治不想我陷入危险,让我成为了一个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的不知情人士,从而摆脱某些人的视线呢?   松田阵平立刻待不住了,他要随着那些人一起去负一楼。   但是他被店员拦住,“先生,非工作人员不能进去的。”   “那那些人又是怎么能进的?”   “您知道的,我们经营宝石相关,所以要配备一些保镖,那些人只是照例巡查仓库而已。”   松田阵平冷硬的脸色并没有软化,“我和那孩子一起的,我是他哥哥。”   “亲属关系我们是不认的。”   松田阵平利落的掏出了自己的刑警证件,“让我进去,我怀疑里面有嫌犯,这是检查。”   谁知道那些人竟然对视了一眼,统统围了上来,   他们强词夺理,“警察证?这种证件是可以伪造的,万一你是想混进我们的仓库盗窃怎么办?”   他们甚至还在大白天关上了宝石店的卷帘门,整个店面都透出了怪异的气息。   “你们……”松田阵平睁大了眼,   他本可以通过其他通道去负一层,如今却被堵在了这里。   店长走到了他面前,连微笑都没有挂起,“不好意思,先生。您的行为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们会等人来判决。”   “没有合理的解释?”松田阵平气笑了,“只有开着警车穿着警服的人来你们才相信吗?我怀疑那个外国人有问题,我要检查。”   “那是对客人的不尊重,是不知缘由的污蔑。”店长说,“总之,您先呆在这里。”   “放我离开。”   “不行。”   这不是很荒诞可笑吗?   这是青天化日之下行使莫须有的权力。   松田阵平咬牙切齿,“你们这是在犯法。”   很快,巨响响起。   地面似乎传来了震动,这声音让松田阵平瞳孔一颤,“爆炸?!”   他心头一紧,大声道,“下层发生了爆炸?!”   店里的人也听见了这声巨响,却没有特别惊慌,仿佛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但他们却把刚放下来的卷帘门升了起来,声音急迫却有序,“先组织普通人疏散。”   电梯门应声打开,黑衣人携着几个面色惨白的行人涌了出来,连带着把店里的人都挤到了店外,“先走,人都带出来了,负一楼已经塌了,地下车库已经完了。”   松田阵平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你说……什么?”   负一楼塌了?!   他慌忙在黑一人带出来的人中寻找,“雅治呢?!他是个白头发的小孩子,还有那个金头发的外国人呢?你们没看到他们吗?”   他挣扎的力度都不自觉的放轻,于是被人拉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商场的喇叭没几秒钟就传来了通知,说是地下二层发生了不知缘由的爆炸,要客人们抓紧离开。   没找到人,松田阵平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却遭到了更强力的拉扯,一伙人看着卷发青年,像是要保护他的安全,防止他冲动下做什么傻事。   他们夹住与所有人逆行的松田阵平的胳膊,“松田警官,这是爆炸,您还是先撤离比较好。”   “等!下面还有人啊!”松田阵平被他们大力拽住,惊觉这些人都好像长着有力的肌肉,“你们放开我——”   他的急切和焦心肉眼可见,挣扎的模样让人为之动容。   “我弟弟还在里面——放开!”   “我们知道你的担心,但是……”   人们惊慌的逃离,商场保安察觉了这边的骚动,很快派了两个人过来,   “这位先生,别往火场里冲。”   松田阵平急得汗都出来了,“地下有人!难道你们不先确保他们的安全吗?!放开,我要进去看看——”   保安面露难色,表示理解和同情,“我们毕竟不是专业的火警,这种事只能等专业人士来。您先冷静一下!”   “我就是专业人士!”松田阵平踹开身边的两个人,想撞破人墙,“我是爆炸物处理班的松田,有责任出现在这种场合。”   保安奋力拦住他,也急得不行,“我们不能失去一位出色的刑警。如果你进去了,那我们是救火还是救你呢!”   是救火还是救你呢?!   “雅治!”松田阵平大声呼喊,“雅治!你在里面吗,你快出来——!”   “雅治?!”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商场清晰可闻,   “中原雅治——!”   “我在这里。”   中原雅治突然在他身后出声道。   松田阵平脑袋一懵。   他猛地回头,果然见到白发的孩子静静的站在他眼前,   他浑身湿漉漉,好像是一个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到松田阵平身边的。   中原雅治揪住他的衣角,“我从别的通道出来了,地下也没有人了。”   像是看清了松田阵平正在做什么,雅治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火气,“你往前冲干什么!”   下一秒,他被迫不及待的拉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松田阵平捞起他,呼吸都是不稳的,“我们先出去!”   他们顺着人流涌出商场,浓浓黑烟从地下车库的进出口冒出,警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   松田阵平把雅治带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把他放在台子上,然后轻轻擦了擦他的脸,将他打缕的头发撩到脑后,“你浑身都湿了,游泳了吗?太危险了,有没有受伤?”   他联想了一下地下的构造,不禁咂舌,“是屋顶的灭火器开了吗?”   应该不是地下河吧。   中原雅治摇摇头,“我被我哥哥救出来了。”   “你哥哥?”   “我哥哥知道那个外国客户在这里,于是也赶了过来,他们是从地下车库进的。”   有大人在,一切都能说通。   松田阵平松了一口气,“那你哥哥呢?”   中原雅治朝他身后示意,松田阵平转头,果然看到了一身狼狈的中原中也。   松田阵平:“他这是……?”   中原雅治:“负一楼塌了,他抱着我出来的,受了一些伤。”   松田阵平赶忙走到中也身边,微垂眸问道,“没事吧?”   “一些小伤,去医院处理一下就行了。”中原中也不在意的笑道,拿出了虚假的社交笑容。   “你的嘴角好像有血。”   中原中也随意一擦,“我磕破了嘴,没什么。”   他们并没有寒暄多少,因为这个场面明显不适合,   “真是可怕,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松田阵平看着火警驶入现场,   “但是万幸雅治没受什么伤。”中也说道,“不过商场要关门整顿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有辆汽车不知为何发生了爆炸,波及了周围,应该是意外事故。”中原中也掩饰道,“没什么人员伤亡,那个外国人也跑了。”   跑?   这个词是不是用得有些怪?   松田阵平爱惜的拍拍雅治的背,显然知道没人受伤后,雅治的动态就占据了他的心神,“是不是吓到了,雅治?”   他那小心又贴心的模样让中原中也一愣,   中原中也查过松田阵平,虽然推开了雅治,但他对雅治未来生活的环境必须了如指掌。   这位松田警官,并不是外露的温柔性格。   可此时,松田阵平不管是神态还是声音都是柔和的。   对了。   中原中也恍然想到,   这个年纪的普通小孩子,遇到这种事会吓到的。   原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得到这样的呵护。   “我没有被吓到。”中原雅治仿佛在安慰松田阵平,“我很胆大。”   松田阵平笑了,“好,你没事就好。”   原来如此。   中原中也面色有些怪异,   身边一直不敢离开他的白濑见状,坏笑道,“呦,宝石王吃醋了?太搞笑了。”   听到这话的松田阵平一愣,“……啊?”   中原中也急了,“别胡说!”   “你看你刚刚的眼神,恨不得这位卷发小哥的位置上是你。”白濑插兜仰起脖子,“太好笑了,你的表情能让我笑一整年。”   松田阵平:“……”   这少年的性格好像有些讨人厌。   他难道不是在挑拨离间吗?   没过多久,松田阵平接到了上司给他打来的电话。   中原雅治抬头看着他严肃的脸色,问道,“怎么了吗?”   松田阵平答道,“没什么,工作上的事,上面让我查一下这次爆炸的原因,看看是不是人为的。”   这代表着,他们又要分开了。   “警察好忙啊……”   “毕竟是职责嘛。”松田阵平并没有怨言,但他看着雅治,又想苦笑,“可惜了,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毕竟我还说过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好孩子。”松田阵平摸摸他的头,“等我轻松下来再去找你。”   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坚毅且潇洒,像是披满了光一样。   “真是个好人啊。”达里尔感叹,“你要是一开始遇到的是他,也不会被魏尔伦杀死。”   中原雅治隐晦的对她翻了个白眼。   “臭小鬼。”达里尔笑骂道,“你是听不得对你哥哥的一点儿诋毁。”   中原中也上前拉过他,态度也有些小心翼翼,“走,我带你去换身衣服,你这样会感冒的。”   中原中也找港口mafia的医院简单治了下伤,天色就黑了下去,他打算在医院留下过夜,还想检查一些雅治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亚当正在自己的备用物资那给自己换皮,他们约好了见面时间。   雅治在中也治伤的时间,被白濑带去洗了个澡,他们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整个人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安逸。   白濑盯着豪华的病房,嫉妒得脸都青了,“我住着十平米不到的阁楼,中也倒是悠哉,这房间一天得好几万日元吧。”   中原雅治闭着嘴不吭声。   “我说,雅治,你的异能是怎么回事?”白濑问他,“你死而复生了吗?”   这毕竟是没法遮掩的事实,中原雅治点头承认。   这个世界的异能力五花八门,但死而复生还是太过离奇了。   “你以前明明没有异能力。”   “后天觉醒的。”   白濑心中升起了一分希冀,“怎么觉醒的?我也可以吗?”   中原雅治平静的说,“我是在濒死时觉醒的。”   不,其实是死后被赋予的。   这时,中原中也推门走了进来。   时间有些太晚,向来作息良好的中原雅治都开始迷糊了。   中原中也本还想问他什么,但看他坐在床上东倒西歪,不禁轻声嘟囔,“是不是困了。”   白濑探头观察,“困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闭嘴,你吵到雅治了,自己去沙发上睡觉。”   “哈?”白濑不可置信,   “很晚了,我们都先休息。”   “不行,魏尔伦找过来怎么办。”   “他断了胳膊,现在应该在找黑医生治疗。这家医院也有位异能力者监视着。”中原中也掀开被子,把雅治塞了进去,自己也爬上了床,“而且,他杀人喜欢隔几天。”   总有人有这种兴趣,让猎物胆战心惊,让防备的人为此精神疲劳,这几乎成了一种杀手的格调。   白濑气得跺了两下脚,大力抽过一旁的薄毯哼了一声走了。   “中也……”中原雅治熟练的钻进他怀里。   “我在这儿呢,你先睡。”中原中也轻拍着他的背,像以往那样哄他,   “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那你说,我听着。”   “我忘了是什么了。”   “那就睡醒了说。”   中原雅治抬起眸,对上那双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温和的眸子,“你想不想问我的异能力?”   不等中也回答,他继续道,“我的异能力是‘蛛丝’。”   “能紧紧的缠住家人,能把我从地狱拉入人间的蛛丝。”   中原中也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他听到雅治喃道,   “是牢不可破的羁绊。” 第32章   中原雅治第二天醒来, 正对着一张英气的帅脸。   “哇啊!”他被吓得大叫一声,   亚当生动的作出了受伤的表情,“本机应该不至于丑陋到吓哭小孩子。”   他那奇特的措辞和语气让中原雅治想起了他是谁, “玩具小子?”   亚当微微睁大眼,“原来如此, 这就是小孩子模仿大人的经典案例吧, 本机明明自我介绍过,我叫亚当。”   中原雅治对他说, “玩具小子听上去更亲切。”   亚当弯起嘴角, “雅治和中也大人一样调皮。”   中原雅治:“……”   他思维都停滞了两秒,   中也,调皮?   中原雅治坐起身来,一扫屋里没人, “中也呢?白濑呢?”   “中也大人去找同伴了,让本机留在这里保护你。白濑去解决人生三急了。”   “同伴?”   “他的代号是外科医生,听说今天来了这里。”   亚当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 “要吃吗?本机很喜欢这个口味。”   “谢谢。”机器人的好意也要领,中原雅治接过糖, 另一只手却被塞进一杯温水,   亚当对他说,“早晨起来应该先喝一杯水, 对身体好。虽然糖很好吃,但是小孩子吃多了会蛀牙,本机就没有这个顾虑了。”说着,亚当拆开包装纸往嘴里塞了一块口香糖, 那神情莫名带了点儿炫耀和得意。   这个机器人有点儿直,有时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恶趣味。   中原雅治觉得很稀奇, 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机器能这么人性化,还有一点儿……微妙的人情味?   亚当面不改色的把口香糖咕噜咽了下去,微眯起眼像是感到满足。   中原雅治:“……亚当……这个牌子的口香糖不是那么吃的。”   这是不能咽的泡泡糖吧。   亚当茫然的转头看着他。   门在这时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中也,而是浑身黑漆漆,几乎在裸露的皮肤上缠满绷带的少年。他无声的走近,连开门的动静都几不可闻。   中原雅治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一机灵。“青花鱼?”   亚当:“中也大人嘱咐过我,让我纠正你日常中的用词。”   太宰治看向雅治,并没有意外之色,显然是为他而来的,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眸里却带着明显的稀奇,“原来是真的,你真的活了。”   他那双眼睛在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清澈。   中原雅治被这个描述恶寒到了,他往外探了探头,“中也呢?他不跟你一起来吗?”   “他并不知道我来了。”太宰治淡淡道,   他看着中原雅治,如中原中也那样打量着死而复生的奇迹。   没有痕迹。   太宰治的目光隐晦,   代表死亡的伤口消失仅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中原雅治好像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那种经历死亡的沉重和谨慎,统统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影子,仿佛被杀死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普遍事。   硬要说的话,眼神好像变得沉稳些了。   太宰治漫不经心道,“我听说了有意思的情报,特地从鸟不拉屎的地方赶了过来。”   达里尔哼声,“呦,他也知道自己的住处鸟都不拉屎啊。”   太宰治的住处是废弃场的集装箱。   中原中也曾有一次和雅治出去玩时,被傻瓜鸟叫去出任务,他们乘着直升机在海面上盘旋,随后直升机不知为何突然失控,傻瓜鸟把中也从直升机上丢了下去,紧接着直升机就爆炸了。   那烟火离了市区很远,声响像烟花一样。   只有傻瓜鸟一人戴了降落伞,那少年还对着差点儿骂出声的中原中也幸灾乐祸的喊道,“哈哈哈哈哈前任羊之王,反正你就算从多高的地方摔下去都没事的!”   中原雅治从下面恰好看到,骑着自己的儿童车就向那方向冲。   等他累得趴在自行车上挪动,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是中原雅治为数不多犯蠢的时候,他自认为对横滨的地形了如指掌,却误入了一片荒芜的无人区。   很糟糕,什么联系他人的渠道都没有。   中原雅治坐在儿童车上愣了半天,突然就听到了一声轻浅的笑。   那笑声有些清冽,说不出是真实的笑意还是讽意,   “怎么了,从这里出去呀。”   太宰治坐在一处集装箱上,像是盯了雅治许久,   “在这里哭泣,在这里死去的话,可能直到被野狗吃掉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哦。”   中原雅治下意识强调,“我没有哭。”   “我看也差不多了。”   虽然那少年说话不好听,但中原雅治的确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心,他心安理得的对太宰治伸出手,“带我出去吧。”   太宰治微微睁圆眼,像是有故意逗弄雅治的心思,“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去?”   中原雅治怔了怔,“你特意出声让我注意到的话,不就是要领我出去的意思吗?”   这话出自最直白的判断。   太宰治的眼神有一瞬间变了。空气都顿了三秒。   他从集装箱上轻巧的跳了下去,“行了,快点儿离开这儿吧,我讨厌地盘有陌生人的呼吸。”   “咦?”中原雅治看了看四周,恍然大悟,“这就是闯入就会被削的港口mafia禁地啊!”   太宰治:“……”   太宰治:“谁说的?”   中原雅治:“傻瓜鸟。”   “我知道了。”   “你不会找他麻烦吧?”   “成熟的大人不会这么幼稚的。”   中原雅治学中也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你只是个未成年,因为你和我哥哥同岁。”   他们最后走出了那片废弃场,太宰治还把他送到了公路上——中原中也一定会经过的地方。   这么一想,我和青花鱼的关系也不是很差吧。   中原雅治看着特意来看望自己的太宰治,怪异的想到。   太宰治走到了中原雅治身边,微微倾下身,试探性的伸出了一根手指,“你现在的状态,是靠异能力维持的吗?”   那根手指却只是定格在空中,小心的没有碰到雅治。   “不是,我的异能力是即时性的。”中原雅治说,并主动往前凑了凑,太宰治的手指紧张似的缩了缩,但速度远没有雅治快,他的皮肤便来不及反应般碰到了孩子的额头,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中原雅治抬着眸子看他,“你看,你的人间失格并没有起作用。”   不知是不是错觉,雅治好像看到太宰松了一口气,并不明显,只是略微停滞的呼吸放缓了,   “看来中也白担心了。”太宰治耸了耸肩,“完全能让我验证的事情,他费这么大劲。”   中原雅治眨了眨眼,“因为……人间失格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的异能。”   太宰治的视线微微发直,他看着雅治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雅治继续说,“如果你碰触了我,造成了中也想象中的场景,你就像杀了我一样。”   半晌,   “噗,呵哈哈……”太宰治抖着肩膀笑了几声,“你在想什么啊,没有伤害性的异能?不,我这异能用好了完全就是毁灭级的杀器。”   “但他本质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异能力。”中原雅治皱眉,“我只是从客观角度说而已,你在触碰他人的时候只是让那人失去了攻击性,而不是让那人碎掉。”   这是中原中也害怕的场景,中原雅治能想象得到。   如果我是别人伪装的,那么被抵消掉的一瞬间,好不容易燃起心火的现实就变成虚假的美梦破碎了。   如果我是靠异能维系生命的,那么人间失格会让我再次失去活着的体征,甚至变回一块块的原型。   哪个结果都令人无法接受。   太宰治转而揭过了这个话题,也不管转折自不自然,“上学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   “你马上要升三年级了吧。” 那双近乎漆黑的眸子含有难以言明的深意,“与同龄人交流,与同龄人相处,好玩吗?”   “老实说,非常无聊,感觉我如鱼得水。”中原雅治诚实道,“但毕竟这是我此生唯一的童年时光,不管是中也还是松田哥都想我无忧无虑些。”   太宰治轻轻道,“是嘛……”   “中也呢?”   “找外科医生聊你的事。”   “哦。”   太宰治戳着雅治的额头,“小蛞蝓,你这种能力,可是很可怕的。”   这是令人嫉妒的异能力。   这是受人狂热追捧的异能力。   多么天方夜谭,那可是令人起死回生啊——这能让多少人的执念圆满。   “这个异能力,只是作用于我身上而已。”   “没有人会在意的。”太宰治说,“他们可能会像对待中也那样对待你。”   人工异能。   分析异能力的原理和结构,研究它改造它,没准就能创造出供大家使用的,让彼岸变成来回通道的钥匙。   “不过,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就是了。”太宰治这话不是废话,而是警告,“你之后的路想好了吗,雅治?”   他在赶我走。   中原雅治微微敛神,   因为和中也相遇的隐秘性,的确很少人知道中原雅治的存在,而那天魏尔伦的暗杀,也只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目击者。大家都只当中原大人在为部下的死去而伤心,没什么话语权的入殓师更是容易对付。   不想被人觊觎的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淡出所有人的视野才是对的。   “或者,你想加入港口mafia?”太宰治似是不经意的提议道,“像你哥哥那样?”   “不。”谁知中原雅治连犹豫都没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不会加入港口mafia。”   “为什么?”   还不等雅治说出原因,亚当坐不住了,他一手揽过雅治,将孩子圈进自己的保护领地,“太宰先生,您这样是在误导小孩子,如果他因为你的话走上歧途……”   “机械搜查官先生,我想,这些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原来如此。”亚当自以为自己理解了,“原来你是在为他着想。尊重孩子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太宰治:“……”   太宰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然后,太宰治接了个电话。   他还算轻松的神情很快变得阴沉难辨,亚当一把捂住了雅治的眼睛,“杀人的目光不要看。”   中原雅治:“……”   太宰治如来时一样无声的走了,出门时还碰上了刚刚回来的白濑。   白濑侧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搓了搓手臂,龇牙咧嘴的抱怨道,“啊,是那个讨厌的家伙,我真是看到他就浑身不舒服,他那眼神是又要去杀人了吗?”   太宰治在里世界的名声于一年内疯长,惹到谁都不要惹到太宰治,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亚当又咽了一个口香糖,说道,“或许他是在准备杀魏尔伦。”   “啊?那可太好了,我祝福他!”白濑一脸惊喜,“麻烦他们打起来吧,打得两败俱伤才好。”   ***   中原雅治在九点的时候被中也叫去检查身体,由外科医生一个人负责各项指标,整个豪华病房的仪器都为他服务。   白濑看得牙酸,“真是有钱啊……”   外科医生细致到将雅治的骨头都翻了一遍,忙活了大半天才结束,   “完全正常,健康到不可思议。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外来痕迹,没有陌生人的DNA,没有被人植入奇怪的芯片操控,也不像是被改造成了什么。”病弱的男人惊讶到声音都多了几分生气,“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普通的医术绝对无法做到,唯有异能力,就像之前那位的‘请君勿死’。”   将一切机能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能扭转破除悲剧的奇迹。   “但是,‘请君勿死’需要给病人留一口气。”中原中也知道这点,“雅治明明已经……难道人类真的能在死后觉醒异能力吗?”   “或许并不是,可能雅治从小就身有这项异能,只是这异能只有在他死亡时才能显现出来。”外科医生说,“比如说,你在捡到这孩子的时候,这孩子说不定已经死过一次了。”   中原中也一下子愣住,   “我觉得,这才是最接近事实的真相。”外科医生给雅治系上外衣的扣子,“他一直都有异能,只是自己不知道。”   场面一时陷入了寂静。   中原雅治无言的和中原中也对视着,少年走近他,似乎是疼惜般将他按入了怀里。   “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中原中也下巴轻抵着雅治的头顶,“外科医生,拜托你保守秘密了。”   就连白濑都想到了‘不死’的可怕,“雅治这种条件,很容易被训练成战争机器吧。”   外科医生不置可否,“我当然不会出卖同伴。”   他收拾着工具,像是想把气氛暖得热一些,“别那么沉重,雅治这也算因祸得福了吧,他不是还会控制蛛丝?”   “我宁愿他从来没遭到这‘祸’。”   “中也……”   中原中也闭上眼,低头蹭了蹭雅治的额头,“别有下次了,雅治。”   “你可是我仅有的家人了。”   恰巧在这时进来的傻瓜鸟听到这话,当场不乐意了,“喂中也,你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旗会的我们也是家人吧。”   外科医生给他泼冷水,“得了,你别为难他了,这是没法比的。”   “嘁。”傻瓜鸟夸张的咧开嘴角,“开玩笑的,笨蛋中也,你以为我真的会吃醋吗?”   中原中也放开雅治,扬起眉角对他笑了一声,“你这气势汹汹的是想干嘛?”   傻瓜鸟疾步走到雅治面前,手往他眼前一张,叮叮当当的落下一个挂着装饰物的钥匙,少年神秘兮兮道,“看,这是什么?”   中原雅治还搞不清状况,中原中也定睛一看,略微惊讶道,“你那辆机车的钥匙?”   傻瓜鸟嬉笑着说,“这是我送给雅治的‘重生’礼物。”   “欢迎回来,雅治。”   ***   然后,中原雅治被傻瓜鸟看顾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你讨好我的理由。”中原雅治转着钥匙的环扣有气无力道。   他被中也勒令呆在安全屋了,还委托了傻瓜鸟保护他。   中原中也还要和亚当一起继续探查自己的身世和魏尔伦,毕竟危机并没有解决。白濑信不过傻瓜鸟,觉得傻瓜鸟没中也厉害,肯定保护不了他,硬是跟着中也走了。   当时傻瓜鸟气得差点儿冲上去揍白濑,“能受到黑手党的保护你还挑三拣四,感恩戴德吧!”   不知是不是中也最近两天的态度给了白濑狂的底气,白濑还和他对喷,“哈?你有重力使的能耐吗?”他阴阳怪气,“你见到魏尔伦不会立刻变成两半吧——?”   他们不欢而散,傻瓜鸟还忍不住对着雅治说了一堆白濑的坏话,“中也怎么受得了他的,这种人真的不会挨揍吗?”   雅治赞同道,“他挨揍了。”   “揍轻了,我看他连一颗牙都没掉。”   雅治:“……”   雅治:“我可以出去吗?”   傻瓜鸟:“别闹,现在情况太危险了。”   少年一直留意着对讲机里的声音,“太宰大人召集了港口mafia内能用的所有战力,人数近五百人,光异能力者就有二十八位,要讨伐魏尔伦。”   所以,这就是对港口mafia来说天灾般的死亡节点。   中原雅治一直想办法出去,但安全屋只有一个进出口,连厕所都没有下水道和排气扇。   “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嘛。”傻瓜鸟还装得像个冷酷大人一样,利落的把雅治绑了起来,“知道你关心中也,但现在出去真的不是好时候。”   中原雅治看了眼时间,问他,“你觉得这次任务会损失多少人?”   “或许四分之一?”傻瓜鸟推测道,“可能更少。那可是二十八位异能力者,还有太宰大人布局。”   这一口一个的太宰大人,轻易就能听出太宰治在港口mafia成员心中的可靠程度。   “雅治,要开始了哦~”达里尔在屋里飘来飘去,“我想去看‘天灾’的现场,人们临死时的痛苦模样应该很有趣,你还出不出去了?不出去我就自己去看了。”   她的头伸进墙壁又缩回来,反反复复,看上去很滑稽。   一听时间不多了,雅治也急了,他啪啪切断了傻瓜鸟半真半假绑的绳子,把傻瓜鸟看得目瞪口呆。   “雅…雅治?”   “抱歉了,但我真的放心不下中也,难道你就安心呆在这儿吗?”   中原雅治划开门锁,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外面是漆黑的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   傻瓜鸟紧跟其后,“你要去哪?他们的战场在郊区,离我们起码二十公里呢。”   中原雅治转头看着他,“仅仅是二十公里而已。”   这里可是有一个精通所有交通工具的天才,港口mafia旗会的傻瓜鸟。   “好吧,我拗不过你。”傻瓜鸟像是被说服了,但他哪有这么快妥协,不过是早就动了参与的心思,“我也不想一个人呆在舒适区睡大觉,这可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场战斗,钢琴人他们都参加了,起码能得不少功绩呢。”   他从隐蔽处翻出机车,“上来吧雅治,我们过去。”   一段路,傻瓜鸟开车开得飞快,就算经过市区都没减速。   中原雅治抱紧他的腰,却没有感觉到恐惧。   很慢。   周围的一切都能看清楚,而他本来是个坐萩原研二的车都生理性脸色惨白的人。   这就是鬼的视野。   这就是鬼的体质。   因为中原雅治一直不吭声,傻瓜鸟轻狂的笑了,“干得不错啊雅治,真是个勇敢的男子汉!”   勇敢?   何为勇敢呢。   勇敢是当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输,但依然要去做,并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   就像我们从出生开始就知道死是最后的归宿,但我们还是会在生与死之间寻找存在的意义。   中原雅治站在半山腰上的公路,望着不远处接连闪烁的炮火,魏尔伦被异能力者和热武器围攻了,成堆的人遍布在山林和小丘间,那是最适合攻击也最隐秘安全的位置,场面看上去是港口mafia压倒性的胜利,可他们头顶标红的死亡时间却昭示结局并非如此。   “啊,机车没油了,真倒霉。”傻瓜鸟检查着交通工具,转眸看到雅治站到了悬崖的边缘,他好像极其无畏,好像在做什么决定,“雅治,你要做什么?”   达里尔浮在他的肩头讪笑,“以你的能力,救不了这么多人吧。”   “其实没关系,本来就是黑手党而已。”   “救。”   中原雅治轻轻却清晰道,“怎么不救?”   “那可是几百条人命。”   傻瓜鸟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银白色的东西延伸了出去。   那是铺天盖地的丝线,皆出自于中原雅治的指尖,   傻瓜鸟愕然的睁大眼,“雅治?!”   中原雅治微微压下眉宇,眼里含了几分戾气,   那些线在他的操控下,犹如有生命一般穿过数值,游走在人们身周,   被炮火映成橙黄色的山林,被暗夜笼罩成漆黑的山林?   或许,它还是银白色的山林。 第33章   魏尔伦打开了“门”。   被围攻的他, 被铺天盖地的敌意淹没的他,想要回报同等的恶意。   “你将仇恨、麻木、衰弱,   和你往昔遭受的的种种蹂躏,   全都归还了我们,   在无辜的夜晚,   鲜血涌流。”   金发的人造异能怀揣着憎恨吟唱着诗句。   他的皮肤爬上了诡异的纹路, 整个人身周的磁场都变得怪异,还出现了不知是什么构造的“黑色的雪。”   傻瓜鸟手里的无线电传来了太宰治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声音被怪力的磁场和冲击波卷得模糊不清, “赶快避难!”   傻瓜鸟调试着音量, 凑在耳边听着,“他在说什么啊?”   不只有他,其余人也格外迷茫, 有的耽误了撤退的第一时间,有人就算撤退也没法在短期到达安全的地方。   “砰——”   一个黑球冲向了山林。   瞬间,那一片区域被绞得一干二净, 如同雷钵街的形成那样,地皮, 花草, 空气,一切都像是吸入黑洞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宰大人, 二班没了!”   太宰治的无线电里传来了其他组长报备的声音。   黑球直冲着放置重型机炮的地方飞去,魏尔伦瞄准了从哪边发出来的火力,试图将那里全部摧毁。   “那是什么?”傻瓜鸟拉下额头上的望远镜,看着那浮空的黑色异形, 脸色变得严肃,“那是魏尔伦吗?这就是他的能力吗?”   他转眼, 却发现中原雅治挥手拖拽着什么,那些从指尖延伸出来的线反射了月光,乍一看上去像是游动的银河般闪耀。   有人的惨叫被巨响吞没,被重力碾压的人可能连鲜血都不知流向了哪里。   傻瓜鸟结巴了,“雅治,你在做什么?”   他顺着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黑幕中的林海摇晃,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急速移动,突然,一个漆黑的影子被带出了树林,他的身躯好似被什么牢固的东西牵引,袖角还燃烧着火花。   那人一脸茫然,只看到周围倒退的景色和腾飞的自己,他挥舞着四肢,慌乱的拍灭了衣服上的火苗,“什,什么?我被救了吗?”   山腰上的中原雅治露出些吃力的神色来,“好重。”   “重?”傻瓜鸟还是没明白这代表什么。   下一秒,接二连三的人影被拽出树林,他们有些不那么好运,整个人都在地上摩擦,有的倒是像被一股力挥向了半空,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操控时间的异能力者睁大眼,那股牵引力在他们集体到达某个地方后便断了,他摔倒在地上还因为惯性滚了好几圈,虽然惊讶,但发觉自己逃离了魏尔伦的攻击范围后,便是一阵庆幸,他转动眼眸看向四周,“花莲呢?花莲去哪了——花莲!”   “我在。”   那是操控冰雪的异能力者,一位白发白肩带的女性,她的神情很平静,即使面对死亡,即使感受疼痛,也好像作不出什么反应。   男人激动的冲上前抱住她,“你受伤了!你是擦着地面滑过来的吗,你的皮肤上都是血啊……”他后怕的颤抖着,“但是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们在那个怪物一样的男人身边活下来了!”   “但是……”   “是谁救了我们呢?”   他们在重力球落下来之前,被拉离了它的攻击范围。   二班组长爬行着捞过不小心被自己甩出去的对讲机,“太宰大人!我们没事,我们被救了!非常感谢!”   他们以为是太宰治安排的后手。   “救了?”太宰治微微恍神,预料之外的发展让他身形一晃,疾步走到列车的玻璃前,“有奇怪的家伙混进来了。”   “被救了?”站在少年身边的广津柳浪讶异的重复道,“不是您找来的异能力者吗?”   “攻击魏尔伦已经用上了全部战力,哪还有闲着的。”   很快,对讲机里的声音多了起来,   “八班没了——哎?好像只是据点没了。”   “太宰大人!我和属下们都没事,咳咳……起码没有性命之忧,但受伤不可避免,我们还有武器,仍然能射击!。”   多少有人被卷进了重力的磁场,手脚几乎顷刻就消失了。   “五班呢?!太宰大人,那个黑球朝五班飞过去了——!”   “五班!”   过了一阵,也就短暂的五秒钟,对讲机传来了回话,“我们被拉走了,是线!有人在我们所有人身上都缠了线!”   那线简直是把人拉出地狱的命线,它们不知何时遍布了整个森林,纤细却坚韧。   “是蜘蛛丝吗……”有人喃喃。   “线……”太宰治眼神一动,按动对讲机换了个频道,联通了这个时期本不该在意的那个人,“傻瓜鸟,雅治呢?”   这回傻瓜鸟听清了,毕竟这是专门讲给他听的信息,“在我这里……额,不过我们不在安全屋。”   太宰治站在列车里,透过巨型玻璃朝下方寻找着。   广津柳浪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太宰大人,在那边。”   他们循着异动的方向,看到了银河。   在黑夜中一闪而过,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的银河。   中原雅治向后退去增加拉力,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好重!”   这声音传到了太宰治耳边,“雅治!”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傻瓜鸟,你的任务是让他安稳的呆在安全屋。”   被训了的傻瓜鸟脑袋一缩,他听出了话音里的冷意,“抱歉,属下无能。”他看了眼奋力且专注的雅治,似是无奈,“不过,我也阻止不了他。”   他不是以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有些人就会如此,能力越大,越会揽下更多的责任。   太宰治阴沉沉的脸色像是要渗出黑气来,“你阻止不了他?安全屋里明明有镇定剂和安眠药,你给他吃两颗啊!”   傻瓜鸟一懵,“啊,啊?”   “你的脑子是不是比蛞蝓还笨。”   傻瓜鸟委屈死了,“我就算再怎么没人性,也不能对个孩子用那些吧……”   中原雅治对能力的使用还是生疏的,这也导致他无法像累那样自如的控制人体,把他们当提线木偶那般操控。   但很奇妙,明明看上去如此弱小的身体,却表现出了难以忽视的魄力和信念。   傻瓜鸟似是被震慑到了,“太宰大人……我觉得雅治…要比我们想象得厉害。”   “他比后援队起的作用都大。”   接连不断的庆幸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魏尔伦的反击下存活,   太宰治缩了缩指尖,   “算了。”   少年盯着战场上的动静,眸里的冷酷似乎稍稍化开了些,“雅治想救,那就随他救。但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傻瓜鸟坚定有力道,“是,太宰大人!”   下一刻,他眸子大睁,“雅治!快离开那里!”   一颗黑色的球朝他们这里飞过来。   现在往哪里走都不合适,人腿更是比不过攻击的速度,傻瓜鸟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带着孩子跳下了山崖。   “砰——”   巨响环绕在半山腰,那里凭空出现了空洞。   “傻瓜鸟?雅治?”太宰治心觉不妙,连唤了两声都无人回应,“仅仅只是拉扯的线,根本挡不住魏尔伦的力量。”   广津柳浪望着那处惨状,“他们或许只是丢了对讲机。”   “但愿如此。”   “太宰大人,您也快逃吧。”   “逃?不,没人能逃过黑之十二号的反击。”   太宰治望着被围攻的中心,那个失去理智几乎化为野兽的男人,   他的声音冷静异常,   “计划继续进行。”   唯有让他迷失判断力,才有打败他的可能。   ***   一道橙黄的光亮划破夜空,那是能引出恶魔的信号。   形态似龙的魔兽像是冲破了封印的门出现在人世间,它是魏尔伦化成的特异点,将向一切降下灾厄。   于是,原本还有一块喘息之地的黑手党们再次迎来了死亡。   这次连太宰治的命令都不需要了,他们抓紧时间逃亡,可在崎岖的林间,他们怎么也斗不过魔兽的吐息。   那是漆黑的火焰,是“温柔森林的秘密”。   是毁天灭地的吞噬。   就连魏尔伦也无法阻止一切,他如同即将死去的老人,在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秒对中也伸出手,“逃吧,中也。”   “世界即将毁灭。”   巨兽朝着城区走去,以速度和距离估算,他对城市造成伤害还需要三十分钟。   另一边,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正在商讨扭转战局的计划。   其实并没有计划,战胜重力的唯有重力,战胜魏尔伦的只有“弟弟”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需要打开“门”,将荒霸吐的力量撞击到魔兽吉格身上。   但若是打开了门,中原中也就会抹消掉自己体内的以往痕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工字符串,还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但这些其实都不能影响中原中也。   即使他就是人工异能,即使他没有灵魂,但他相信自己的感情和人格,更相信朋友和亲人倾注在他身上的真心。   “中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在做决定的短短三分钟里,太宰治面色平静的对他说,“雅治丢了。”   中原中也的眼神有一瞬失去了神采,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他来了这边,是发现了大批的死亡赶来的。他在混战之中失去了联系。”   中原雅治无法忽视死亡。   他在乎他人的死亡几乎超过了自己。   在太宰治看来,这其实并不像是好心,反而像是被枷锁推动着被逼无奈的行走,他分不清雅治究竟有几分心甘情愿,但人性本就复杂,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中原雅治的所作所为都是令人感激的。   “那我可要快点儿结束这一切了。”中原中也仰望着空中的魔兽,“不然的话,我找弟弟的时间就被剥夺了。”   就在这时,傻瓜鸟突然就联系上了太宰治,他夺了一位黑手党的对讲机,急切的大声说道,   “太宰大人,雅治他——!”   他的声音即使经过了电子的处理,也透出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太宰治沉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   他站在巨大的瓦斯储藏罐屋顶,俯视着下方漆黑的火海——和火红的线。   那样密集的红线仿佛人身上穿梭密集的血管,它们织成了牢不可破的网,由最初的极大范围肉眼可见的缩减着,   它不再挨个救人,而是困住了罪魁祸首——魔兽吉格,   “刻丝轮转。”   中原雅治轻轻念出这招血鬼术的名字。   他的十根手指已经血红,血色渐渐侵染到他的整个手背。   不止如此,那些线在树林顶端筑成了防护网,或许并不能阻拦魔兽吉格的攻击,但它的每一个交汇口都连接着一个人。中原雅治靠延伸的线扩大感知力,洞悉了整个战场的布局,他把每个人的位置都摸得一清二楚,仅仅一个晃动,那片区域的人便能立刻飞出数十米远。   如同拥有生命的海洋,把所有人笼罩在保护层下。   所以魔兽吉格射出的黑色光波带不走任何灵魂。   中原雅治站在血线中间,从上方看,他就是突兀的白点。   “做得还可以啊。”达里尔满意的眯起眼,“不过这是你能使用的最大力量了吧,悠着点儿,你过了这一波,估计就像那个使用了火之舞神乐的少年一样浑身酸痛了。”   一个黑手党成员仰头望着末日一般的景色,却莫名感到了安心,   突然,他的鼻尖一凉,下意识伸手一摸,发觉是血,   “线……喝饱了血吗?”   傻瓜鸟哆嗦着喊道,“中原……雅治!”   这样大范围的异能力,几乎要与超越者匹敌。   但是中原雅治才九岁啊!   他不是才觉醒异能力吗?   “够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显而易见的。”   中原雅治咬紧牙,拼尽全力去坚持的他嗓音有些沙哑,却穿破了空气回荡在夜色之中,   “如果这是天灾,人力也是能胜过天灾的!”   魔兽吉格向这边走来。   有个娇小的人影义无反顾的直直向他飞去,   鬼的听力,让中原雅治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坚定且勇敢,   “汝,容许阴暗之污浊,勿复吾之觉醒。”   是中原中也。   他黑色的外衣像翅膀一样飘扬,和魏尔伦如出一辙的黑色火焰裹挟着庞大的热量扭曲空间,无视重力在空中飞翔,他的四周都是黑色的雪,全身爬满了伤痕一样的红色刻印。   他放弃了追寻自己身世的真相,不再纠结于是否为人类,甚至在决定与魔兽吉格对抗的那一刻,也把命堵了上去。   那少年的目光像野兽一样睥睨着地面,似乎在失去意识的边缘。   但是没有。   中原雅治遥遥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眸子在看向自己时,仍然是温柔的。 第34章   黑色的粒子飘荡在赭发少年身周。   中原中也化为了荒神, 大张双手在掌心前聚集起能量球,那分不清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漆黑的球体周遭围绕着一轮光环, 那光耀眼明亮到近乎成为第二个太阳。他们的战斗短暂却疯狂,遍布在少年身上的刻痕像血一样。   空中回荡着中原中也的吼声和刺耳的撞击声,   吞下光轮的巨兽有一瞬短暂的平静, 紧接着,他的腰腹, 脖颈, 直到头颅都在瓦解, 崩溃成雪一样的粒子,无声无息,堪称温柔的消散着。   这样庞大的身影, 消失时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作为化身的魏尔伦因未撤去的重力磁场缓缓下落,与他一同的中原中也散去了荒霸吐的形象, 四肢无力的垂下。   一切看上去都结束了。   中也没事。   中原雅治看清了兄长的表情,那混杂着疲惫和痛苦, 还有一丝完成任务的轻快。   太宰治在他下方迎接他, 魏尔伦也不可能再起来战斗。   达里尔浮在雅治的身后,叹息一般, “你完了,雅治。”   “早就跟你说过,你这跳起来够不到六尺的身体,很脆的。”   “这样我又要过好长一段无聊日子了。”   中原雅治撤了覆盖整片森林的血线, 力一下子全部收起,他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只不过不像中也缓慢降落那样好运了, 他是直直的跌下去的。   傻瓜鸟跑过去接住了他,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直起腰撩开中原雅治的头发,看清他的脸,   “雅治……雅治?”   怀里的孩子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   ***   这场战斗被掩盖为非法组织港口mafia和敌对组织之间的火拼,但或许步战时出了差错,又或者对重型武器的射程威力等等判断有误,所以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伤亡——报纸上是这么写的,但军警异能犯罪对策课开始了调查,他们认为这场事件有可能成为彻底净化港口mafia的契机。   公安官忙得不可开交,可半个月后,军警的调查戛然而止,因为英国和法国的公安机关通过外交部介入了法务部的决策,他们清扫了事件的痕迹,最后,港口mafia得到的问罪只是很小一部分。   不过那是后话,时间线可以拉回刚刚结束战斗的第二晚。   中原中也中午就醒了。   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有旗会的成员还有几个亲密的下属,他们都对中原中也表达了极致的关心,以及觉得好像做梦了一般的赞叹,   “了不起啊中也,那难道就是你的本来模样吗,荒神?”   傻瓜鸟张开双臂扑腾了两下,“是翅膀!你竟然长出了翅膀,太好笑了中也,干脆你叫傻瓜鸟吧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龇牙咧嘴的坐起身,他在探查自己身世时,去了自己待过的实验室,在里面受不少伤,又打开门变身为荒霸吐,四肢百骸都痛得像被丢进碾压机了一样。要不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他现在早就躺在棺材里了,   “你们几个没事干了吗?”中原中也问他们,   钢琴人微笑道,“事也要分轻重缓急,在我们看来,现在看望刚苏醒的你就是头等大事。”   被打了直球的中原中也略微有些不自在,“你现在应该很忙吧。”   “的确如此,我没在魏尔伦事件中死去,可能就真的先你一步成为干部了,中也。”钢琴人故意点火般,还伸手按了按中也的头,像是哥哥对待弟弟的亲昵态度,“等我当上干部,以后每个月都给你零花钱。”   中也作了个呕吐的表情,“够了,我受着伤还不忘激我,最先当上干部的一定是我。”   他的下属们如同毫无感情的吹彩虹屁机器般,说他作出了拯救横滨的功绩,一定能得到BOSS的赏识。   中原中也被逗笑了,他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突然道,“对了,雅治呢?”   昏迷之前,中原中也和雅治对上视线了,他能确保雅治是安全的,也没丢。   中原中也笑道,“他不会饿得去吃披萨了吧。”   可话音落了三秒,都没人回应。   这份突如其来的寂静已经是明显的不对劲了,中原中也的表情淡了下去,他看着几人的脸,一激动就掀了被子,“雅治怎么了!”   “别紧张中也,他没事。”钢琴人一把将他按了回去,“他要是有事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你们一脸死相,一副凝重的能进火葬场工作的模样。”   冷血缓缓道,“外科医生正在给雅治检查。”   “外科医生?检查?”中原中也歪头,“他检查什么?”   傻瓜鸟对他解释道,“雅治陷入了和一个月之前一样的昏迷,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外表来看只是有些脱力,毕竟他用了这么大范围的异能力。”   中原中也想起自己看到的异景,“雅治的蛛丝应该是白色的,但上回变成了红色。”   “原因可能就出现在这,我们怀疑他是不是和中也你一样,打开了什么‘门’。”傻瓜鸟仍心有余悸,“但具体怎样,还是看外科医生的诊断。”   中原中也立刻躺不住,他挪动发软的双腿走下床,“我去看看他。”   “中也……”   “扶我过去。”   “好。”   中原雅治的病房和中原中也离得并不远,也就隔了四五个房间,应该是外科医生特意安排的。   推开门,中原中也看到了毫发无伤却沉沉睡着的雅治,站在一旁的外科医生,以及……   “BOSS。”   几人神经一紧,齐齐唤道。   屋里有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他的穿着比在场任何一人都华贵,仅是站着就令人感到不容忽视的威慑气息,那是身居高位的压迫力,是港口mafia的首领,森鸥外。   男人带有一丝倦容,他为了躲避魏尔伦的暗杀,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松懈了,但他的眸光依然精明,令人直视时都倍感压力。   “我来看看救了我那么多属下的英雄。”森鸥外的措辞有些诙谐,“真没想到啊,他还年纪这么小,中也,他有满十岁吗?”   “他今年九岁了。”中原中也走到雅治的身边,模样看上去有些忧心,“他怎么了?”   外科医生得了首领的应允,答道,“初步判断,是异能力使用过度,对身体造成了过度的损耗。”   “异能力……使用过度?”   “和中也打开门后又被太宰大人关闭有些不同,他像是用了超出自己能承受的力量,且时间太长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中也的手怜惜的抚过雅治的脸,“他才刚刚醒过来。”   外科医生安慰他, “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实在醒不过来,我们还可以再去请与谢野医生。但是雅治现在陷入沉睡,似乎也不像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中也,多给他说说话吧。”   只不过没有实证的安慰只是安慰罢了,   “让他听一听你的声音,让他早些从孤独的地方醒过来。”   ***   中原中也下午的时候去了港口mafia的地下隔离室。   里面关着失意的魏尔伦。   他化身的魔兽吉格被中也打败后,身体已经濒临死亡,那个状态下的每分每秒,他都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可偏偏,他的死亡被停止了。   救了他的是他的搭档——兰波,兰波将自己变成了特异点,变成了他的心脏。   与搭档见的最后一面,让魏尔伦真切的感受到了,何为悲伤和悔恨。   他好像才学会了感情,好像才明白出生的意义。   但他已经对外界提不起任何兴趣,没有想杀的人,没有想见的人,重力异能损失了一半,好像唯有港口mafia的地下室能成为他的容身之所。   但是在一切都安稳下来之前,他还需要接受港口mafia的审讯,接受他们的判决。   “呦,中也,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拜你所赐,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在里面见到了太宰治。   “你不会是来打他一顿的吧。”太宰治环胸倚靠在地下室的门边,视线淡淡的扫过里面坐着的金发男人,“他现在已经难过得连呼吸都觉得痛苦了,你打他的话,不会受到任何反击哦,”   魏尔伦的脸色十分苍白。   那是遭受巨大心理创伤的苍白,他的钴蓝眼眸失去了能灼伤人的神采,却变得温和许多。   听到中也的声音,他缓缓抬起了头,“中也……”   “你是来报仇的吗?”   中原中也站在门边,和太宰治对了个眼神,然后不做犹豫的开门走了进去,他的声音清晰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现在的你已经不属于我一个人了,我不能处置你。”   魏尔伦的价值关乎着整个港口mafia,港口mafia为了逮捕他,损失了数不清的武器,就连重要的异能力者都葬送了四位。   “但是,虽然你的命得留着,但我还是不爽的啊。”中原中也攥紧拳头,“我还没给雅治解气呢。”   “雅治?”魏尔伦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情绪化开了,“你的弟弟……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一码归一码,就算不提你杀了他的那一次,他也为了阻止你搞的破坏,用了超出自己极限的力量。”   魏尔伦眨了眨眼,他那张脸即使在丧失希望的灰败状态下,也透着别样的美感,“所以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找黑医生缝上的手臂,“把这只手再削掉吗?”   没等中也回话,他清浅的说道,“好哦。”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双眸微微睁大,   “反正这样的人生……已经无所谓了。”   “……”   “说什么人生无谓这种话。”像是忍无可忍,中原中也的嗓音里含着颤抖的怒意,“如果你感到悔恨的话,就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如果你感到绝望的话,大不了就像青花鱼一样尝试着自杀啊?受不了失去兰堂大哥的打击,也不过蜷缩在地底混混度日,但现在能拥有这些情绪的你不过是还能思考,还清醒着的你,那么为什么……”   他走上前粗暴的抓住魏尔伦的领子,“为什么我的弟弟就要躺在那里……”   “他无法表达任何心情,他连三年级的开学典礼都没能参加!”   魏尔伦怔怔的凝视着他,似是失去了言语。   他张了张嘴,却悲伤的好像要哭泣一样,“我好像……终于明白你的心情了……中也……”   为重要之人忧心的心情,   为重要之人惋惜的心情,   为重要之人胆颤的心情,   害怕他受伤,害怕他死亡,害怕他离去,   “等雅治没事了……”   “我会亲自对他道歉的。”   ***   深夜并不能吞噬人的情绪,反而能将人的情绪成倍放大。   白濑从医生那里领了药,回自己房间时路过了雅治的病房,他心头一动,停下来透过门框上的窗户往里望了望。   他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中原中也坐在雅治的床边,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低声说着什么,   进还是不进?   白濑犹豫了。   算了……等等吧。 第35章 许久之前   中原雅治被捡到的那个夜晚, 是在下水道里度过的。   中原中也小心的抱着他,并不知道什么姿势合适,雅治一不舒服了就哼唧一声提醒他, 所以很快,中原中也就学会怎么抱孩子了。他走得很慢, 甚至还担心自己的胸口太硬, 会不会硌到柔软的婴儿。   那夜风雪交加,羊的孩子们蜷缩在唯一的栖身之所, 因为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 他们会两三个人挤在一起保暖, 贫民窟唯一的好处就是垃圾多,废物多,所以他们会将杂物堆在一起, 抵御一直往通道里灌的寒风。   雅治缩在中也怀里,不哭也不闹,但就算这样, 他也足够吸引人注意力了。   “喂中也,你带回来了个什么?”   因为怕雅治的存在引起其他孩子的骚动, 进而发出更大的响声, 中原中也带着雅治时一直动作隐晦,他甚至把雅治塞进自己胸前的衣服里, 用自己的体温来给予婴儿热度,   “是个小婴儿,志。”白濑回答他,“中也在垃圾桶里找到的, 我觉得他会被良心淹死。”   “小婴儿?”   其他孩子皆看了过来,他们眸里的好奇和意外不加掩饰, 但更多的是排斥,   “中也,你捡了个婴儿,你疯了吗?”有孩子立刻受不了般斥道,“我们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上哪去给他弄食物,他要是死了,我们不就要承担害死他的心理负担了吗?”   他们并不是不想施以援手。   只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好心是最不值钱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流逝,静静忍受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某种意义上,那种罪恶就像杀人一样。   中原中也听不得这种话,“我不会让他死的。”   “说得轻巧,你知道养孩子多难吗,我见我妈妈照顾弟弟,小婴儿连上厕所都不会的,他吃的食物也和我们不一样。”志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储备粮,“像这种面包,他吃着都会噎死!”   “中也,我们救不了他……”   “好了,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见争执大得超出所料了,白濑打圆场,“我同意了,让中也照顾他,你们就当他不存在,如何?”   “他万一晚上哭怎么办?被大人发现我们在这里怎么办?”柚杏担忧道,“被大人发现了,我们就惨了。”   无人庇护的孤儿几乎没有好下场。   童工,拐卖,行走的人体器官,在混乱的雷钵街中,他们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勉强度日。   “他要是哭了……”中原中也感受着婴儿没有骨头般柔软的身体,压低声音平静道,“我就离开羊的基地,去外面。”   这事才不了了之。   中原雅治倒是也争气,他在意识到自己被人类发现后,就再也没闹过令人头疼的动静。   中原中也第二天早上见他这么安静,还担心的戳了戳他的脸,“……是不是没力气了。”   “可能哦,他可能一晚上饿死了。”有孩子专门唱反调,挑不愿意听的说。   中原中也真的觉得雅治要饿死了。   “他要吃什么?”   “要吃奶吧。”   “奶?牛奶?羊奶?”   “是母乳。”   中原中也跟着羊呆的这两个月,起码认清基本的食物了,“那种东西我们这里怎么可能有。”   “所以说我们养不活他的,中也。”省吾清扫着堵在下水道口的雪,“我们今天的食物还没有着落呢,快点儿去给他找户人家吧……虽然我觉得这种被丢掉的孩子,要么是意外到来被人厌弃的产物,要么是一身疾病父母没能力治的,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给家里添一个陌生人,他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送到孤儿院……”   “孤儿院……”   “那也是要运气够好才能去,我们就没去成。”省吾直起腰,一把丢了工具打算休息一会儿,“因为军事基地爆炸,有太多无家可归的人了,孤儿更是随处可见。不过我觉得没去成也挺好的,爱玲不就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吗?有的地方会打骂体罚孩子的。”   “那去哪里找奶?”   “哎?”   “没人帮忙的话,不就只有我们了吗?”中原中也定定的看着他,“反正他吃的也不多。”   省吾没报什么希望的继续劝道,“吃不好会拉肚子的,拉肚子就可能生病,生病了他就会死。”   “不吃的话一定会死。”   “……”   “……”   他们暗暗较劲,谁也不让谁。   省吾快被中也的死脑筋磨没了脾气,“你是不是缺太多常识了啊……算了,本来就是个连面包都不认识的。”   那段日子中原中也都快记不清怎么熬过来的了,他敲过别人家的屋门,偷过超市里的奶粉,隔了大半个月才把钱悄悄补上,他也问过好心的大人如何照顾孩子,中原雅治至今都还记得自己抱着奶瓶本能吮吸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一张稚嫩且略微狼狈的脸,还有他感到欣慰般温和放松的眼神。   艰难的度过寒冬,又安稳的走过了春天,等雅治能说话后,一切就变得轻松了些。   因为人和人真正拉近关系的,是交流。   中原雅治第一次清晰吐出来的字词倒不是喊人。   当时中也在给他换口水巾,习惯性的和他聊天,“雅治,吃饱了吗?”这其实是并不渴望回答,又不甘寂寞的例行询问罢了。   中原雅治学了几个音节,就积极地彰显存在感,“饱了。”   这声把在场的孩子都逗笑了。   他们后来对待雅治倒变得积极了些,比如开始对教他喊名字起了浓厚兴趣。   中原雅治却记住了,   那个雪夜里坚持留下自己的是谁,每天手足无措照顾自己的是谁。   因为这份经历,他对待中也的态度和羊里其他孩子有明显的不同。   所以白濑后来才会酸溜溜的说,“反正雅治只亲近中也。”   没错,中原雅治很偏心。   和第一世不同,他这一世很早便接触了文字,因为中原中也也不识字。   一起学字的经历也是值得回忆的。他们两个每天都要拿两个小时认字,他们没有老师,所以便只能让羊里大些的孩子,或邻里温和的成年人当老师,拿别人丢弃的图画书作为教材,让中原中也觉得离谱的是,他学得竟然没有雅治快。   凡是知识层面的东西,雅治总是一点就通。   “我太笨了吗?”   有中原雅治当参照,中原中也甚至还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但是白濑打消了他的疑虑,“不是,是雅治太聪明了。”   “怎么个聪明法?”   “有两个中也这样吧。”   不过这点儿小聪明没有任何用,他端不动枪,无法击退敌人,单单算数识字比较快的话,是无法在雷钵街生存的。   “雅治是不是个天才?”中原中也有天这么问道,   “天才?”中原雅治皱了皱鼻子,他讨厌这个称呼,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是个天才就好了,那么我可能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说不定现在就成了富豪,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钱,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中原中也瞪大眼,“你还会用‘迎刃而解’?”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在小学生作文里学的。”   “我觉得你挺有学习的天赋的。”中原中也看着他,笑了起来,“那我努力让你上学吧。”   “上学?”   “你会变得与我们都不一样。”   比他们小好几岁的中原雅治,拥有更多的机会,应该走出与他们完全不同的未来。   “我是过了上学的年纪了,但你还来得及。”中原中也摸着他的头,形象点形容,他的目光就好像在看着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最近羊的日子都变好了,往后肯定会更好。”   他们羊终于找到了住的地方,不用再躲藏在漆黑的下水道,虽然新基地只是一片相挨着的集装箱,但条件在当时的他们看来已经够好了。   有了屋子,便要分房间。   早期的羊人数很少,二十几个人也就够组成一个小学班级,他们睡肯定也不能分开,因为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袭击者。   中原雅治拉紧中原中也的手,   因为他个子小,白濑他们想把他分到更强壮的人那里,   “我就想跟哥哥在一起。”中原雅治缩在中也身后,神色有些抗拒。   “我们也是你哥哥啊。”白濑理所当然的说,“中也看上去都是需要受保护的一员。”   “……”中原雅治抿紧唇不作声。   中原中也有些意外和感动,没这次分组,他可能还没意识到中原雅治对他的依赖和偏爱。   “和我一起吧,他从小到大就没和我分开过。”中原中也对他们说,“分开了难免不习惯。”   那年中原雅治四岁。   他对自己的四肢控制能力变强后,跑跳便是常有的事,受伤也成了家常便饭。   几乎每天,中原雅治的身上都会出现不同的擦伤,膝盖和手肘的位置更是惨重,中也和他出门的时候都会留意他的动向,但白濑他们比较粗心,中原雅治总能找准机会溜出去。   用当时贪玩的孩子的说法,那叫“探索新地形”。   不过雅治总能提前回来。   有一次,他被告状了。   “中也,这小鬼跑到西街去了。”白濑把他夹在腋下,气急败坏的说道,“西街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吗!还好我们发现得及时,把他捞了回来,不然你今晚就看不见他了。你起码教训一下他吧……”   当晚,中原雅治挨了揍。   不是掌掴,那太过凶狠且伤自尊,中原中也挑了雅治身上好几处地方,最后不轻不重的打了屁股。   看上去反而像玩闹一样了。   “你最近是不是叛逆了一点儿,别的可以不听,但‘禁止去西边’这条一定要听。”中原中也从未如此严厉过,见中原雅治当个鹌鹑一样不和他对视,更是压低了声音,“中原雅治——”   “我错了我错了。”中原雅治像是被吓到了,话音都有些虚,他扑上去抱住中也大腿,“你别生气啊……”   说出第一句话好似用了他所有的坚强和勇气,中原雅治说第二句话时都带上了哭腔的颤音,“你别讨厌我……”   中原中也反而一愣,结巴道,“不,我不是…我…你别……”   他自暴自弃的揽过雅治的脖子,轻声哄他,“好了好了我刚刚太凶了,你别哭啊……”   中原雅治在婴儿时期就很少哭。   所以日常哭便显得很稀奇,每次都让中原中也如临大敌。   但是中原雅治还是会溜去西街,不进去,只是站在屋顶上看。   因为他能看到那里的混乱。   西街相比起雷钵街的其他区域会发生更多的斗争,里面开着赌场,也有几个非法组织栖居着,他们无比危险,却藏着中原雅治眼中,少有的将死之人。   四岁的中原雅治其实还没有清晰的逻辑和判断力,没有人生的追求,如同被洗脑的小孩,满心只有一个想法:让那即将清零的时间多起来。   达里尔还无时无刻不在他身后蛊惑,“看到那个人了吗,他要死啦——”   死神似乎担起了引导和教育的任务,告诉中原雅治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可那是成年人的斗殴,我怎么救他?”   “嘁,上一世的你就不会因为这个犹豫。”达里尔拉踩着,“所以说小孩子真麻烦,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你总提我的上一世,我问细节你又不告诉我。”   “毕竟这是不能说的,要等你自己想起来。”   可就算他再怎么激,中原雅治也没有踏入西街。   他听了中也的话,把它牢牢记在心里。   但孩子在雷钵街还是太弱势了,孩子的集体尚且能互相照应,一旦落单便极其危险。   中原雅治被掳走了。   他没有去危险的地方,只是在羊的基地门口,拿着树枝蹲在地上写字。   他被光明正大的,从羊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了。   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没有恐慌到不知所措,而是当即大喊叫人,“中也——!”   下一秒嘴就被捂住,带走他的男人把他夹到腋下,手臂硌得他生疼,   “你还真是个便于移动的行李箱啊,好像谁来了都会用这个姿势。”达里尔飞在他的后面跟着他,虽然很怪异,但雅治的确感受到了几分有人陪伴的安心感,“也就只有你哥哥会正经温柔的双手抱着你。”   男人奔跑得很快,快得超出雅治的想象,几个呼吸后就再看不到基地的影子,他松开捂住雅治的手,好整以暇的将孩子往上掂了掂。   中原雅治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你要带我去哪?”   “咦?你怎么不叫?”男人看着他,“我刚想听听你会嚎什么。”   “如果不是叫同伴的话,无关的路人是不会施以援手的。”中原雅治扶住他的胳膊,让自己免受一些压力,“我被人盯上了吗?”   “对哦,因为你的皮不错,有人高价买细腻白皙的皮。”   中原雅治怔住。   他的眼里透出些恐惧,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最严重的情况。   不是拐卖,不是童工,是看准了他的器官。   混乱的年代有很多人行不法之事,只要无法被警方查出来,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偏偏,有很多专业人士知道该怎么躲过警察的眼睛。   “你从很早就盯上我了吗?”   “路过时看中了,因为你真的很出挑。”男人咧开嘴角,“放心吧,不给你活剥,我会先麻醉你,然后给你放血,再……”   这人有什么癖好吗,为什么要给个孩子讲述杀死他的全过程?   中原雅治脸色苍白的听着,又揪了一撮头发丢在地上。   今天没有风,是个好天气。   ***   因为怕羊找不到自己,中原雅治快把自己薅秃了。   他被丢进了一间仓库,令他诧异的是,里面竟然也有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上去比雅治大三四岁,几乎什么也没有穿,裸露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瑕疵,神情麻木且绝望,中原雅治只注意到了他头顶马上清零的倒计时。   忽然,雅治的胳膊被抬了起来,“你关节处有疤啊,所以小孩子跑跑跳跳真的很讨厌。”   是恶劣案件。   原来不止我一个受害者。   中原雅治恍然,   他不看报纸,不看电视,所以对社会上发生的很多事都有信息差,但既然受害者关系到了有父母亲人的孩子,那么起码能捅出去,成为社会性质的大案件。   “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见中原雅治状态不受影响,男人反而纳闷了,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孩子,“你应该学学你的前辈。”   应该露出恐惧崩溃的表情。   中原雅治瞪着他,   男人像是觉得有趣,心情颇好的摸了摸雅治的头,“晚上再处理你,我现在还有事。”   他换了个外套准备出门,特意在雅治眼前扬了扬钥匙,“你要是能从这里面逃出去,我就放过你。”   他砰地关上沉重的铁门,哼着不成型的小调离去。   中原雅治立刻凑到门缝边向外张望。   “没用的。”屋里的孩子说,“这个铁门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而且很重,我和朋友试过了。”   中原雅治神经一紧,“所以在你之前已经有受害者了吗?”   孩子点了点头,嘴唇干到裂皮,“他不会给我们食物,很快我们就会饿得没力气。”   中原雅治二话不说解裤子,   角落里的孩子:“……你做什么?”   “撒尿。”   言简意赅。   “没准能有人注意到呢,万一有野狗被吸引过来呢,总要留点儿痕迹。”   达里尔:“……”   她不忍直视的转开了头,“粗鄙。”   中原雅治冷笑,“我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思嘲我?”   他在仓库里转了半天,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中原雅治最后坐在和另一个孩子相对的角落,蔫了。   其实,中原雅治并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这一生太短暂,他没看过更远的世界,对家人的概念也是模糊的,死亡对他来说极其陌生。   “我死了会怎么样,开始下一世吗?”他问达里尔。   屋里的孩子以为雅治在和他说话,回道,“人哪有下一世?”   “有的,因为人有灵魂。”   “那这个罪犯转生的时候是不是走畜生道?”   “也可能。”中原雅治认真想了想,“他会先在地狱里受罚,洗清罪孽后才能去转世,能不能转世成人也不好说。”   “地狱?”   “那里应该是很公平的地方吧。”   过了半晌,中原雅治听到了哭声。   那孩子哽咽道,“为什么一定要在地狱才能讨到公道呢?”   中原雅治不知道这么安慰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像哥哥那样的手足无措,“说不定我们也不会死,我的同伴会发现我丢了,然后来救我的。”   羊最近立了规矩,说不会允许任何人侵犯他们的地盘,伤害他们的同伴。   “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也知道我丢了,但是他们就找不到我。”男孩低哑的说,“这个罪犯把我们藏得很深,连警方都找不到的那种。”   “警方的确找不到,但是名侦探可以。”   一声格外清亮的话音从门外传来。   中原雅治立刻起身钻进杂物堆里,下一秒,有什么白光闪过,然后是铁皮倒塌的刺耳声音。   中原雅治在杂货堆的缝隙里往外望,只能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   高个男人手里的刀闪烁着刺眼的寒光,矮个子少年穿着带小披肩的衣服,看上去家境不错。   这是中原雅治的注意点。   “出来吧,你们已经得救了。”向前一步的少年伸开双臂,唇边带着笑意,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嘴角突然就撇了下去,“晚了一步,已经有受害者了。”   他气得快要跳脚,“所以警方为什么不早点儿找我来查这件事,等我碰巧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啊。”   谁?   中原雅治缩在里面不敢出去。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却冷不丁对上了那双翠绿的眸子,   “好了,快出来,你已经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了吧。”   中原雅治探出头,“就算不是剥皮魔,也可能是别的变态。”   “剥皮魔?你给那个家伙起名字了啊。”少年双手叉腰,“不过太失礼了,怎么能说名侦探是变态呢?”   和他孩子气的表现不同,跟在他身边的白发男人气势虽然不容忽视,却明显成熟沉稳许多,“已经没事了,你们得救了。”   两人走进屋内,坐在角落的孩子才仿佛反应过来般站起了身,刚停下来的眼泪顿时又涌了出来,他磕磕绊绊的向男人走去,或许在他看来,成年人更让他有安全感。   但他太过虚弱,腿脚一软就向前跌倒,男人连忙扶住他,   “谢谢。”男孩抽抽噎噎的道歉,应该是太过慌乱的缘故,他自始至终没给过旁人一个眼神。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把脸撇向一边,似是不满的嘟囔了什么。   中原雅治走到了他身旁,轻声说道,“谢谢。”   那少年立刻恢复了精神,失意和高兴都明显的挂在脸上,“毕竟你已经那么努力的在求救了,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求救?”   “你的头皮不痛吗?”   中原雅治:“……”   他一下子委屈的快哭了,“我是不是要秃了。”   这变脸的速度太快,让江户川乱步措手不及,他看着中原雅治,明白了什么般自言自语道,“……即使有些小聪明,但完全还是像个幼儿一样阴晴不定啊……”   中原雅治吸吸鼻涕,“我要回家了。”   “呆在这里你哥哥也会找过来哦。”   “但是他会着急更久。”中原雅治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思路,“我现在往回赶的话,他就能早一些看到我,也就早一些安心。”   “……”   江户川乱步沉默了一会儿。   他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沉默,而是静静的观察着中原雅治,似乎比雅治自己还要了解他。   “你很喜欢你哥哥吗?”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是不是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虽然对他不搭前言的话有些莫名,但中原雅治认真的点了点头,“在我看来,家人要一直在一起的。”   随后他看到少年抿起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从现在往回走的话,你一定能碰到你哥哥。”   “一路上很安全,放心吧。”   如他所说,中原雅治的确在半路上撞见了中原中也。   只不过出乎他所料,中原中也正在狠揍那个把他带走的男人。   少年将他踹进了地底,拳脚到肉的声音令人心颤,而羊的孩子们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中原雅治加入了围观,结结巴巴的询问情况,“怎,怎么了?”   “中也学会用异能力了!”白濑兴奋的说,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随后猛地反应过来,“雅治,你回来了?!你自己跑出来的吗——”   “我被人救了。”   和中也的状态相比,中原雅治觉得自己遇上的那些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赭发少年周身覆盖了一层红光,眉宇间满是煞气,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上那人的脸,两颗牙顿时飞了出来,   “中也快把他那个人打死了。”   “打死了才好,社会渣滓留着干什么?”省吾翻了个白眼,“这些大人总看着我们好欺负,仗着年龄肆意妄为,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就是多吃了几年的饭……”   “我倒不是担心那个人……但这种事交给警察来处决才对吧。”   “哈?”省吾诧异的看着他,“雅治,你在说什么啊,这是我们羊立威的好时机。”他的脸上带着收不住的笑意,“有了中也,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羊’了。”   “对!”柚杏躲在白濑身后,她不敢睁眼看,却又觉得解气般要用耳朵听,“只要中也变得强大,我们‘羊’就不需要再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们可以成立真正的组织。”   “我们的未来一定比现在好一万倍!”   虽是如此。   但立威也可以有其他方式。   也可以不把我的哥哥推上风口浪尖。   见他人对暴行无比认同,中原雅治自己冲了出去,他大喊道,“哥哥!”   仅仅一声就让中原中也停了下来,少年恍惚的转眸,周身的戾气一下子熄了下去,   他颤抖的唤道,“……雅治?” 第36章 许久之前   “你没事吗?没受伤吗?”   接住向自己扑来的孩子, 中原中也手里还紧攥着几缕白发,   中原雅治把头埋在他怀里,“我没受什么伤, 我被侦探救出来了。”   “侦探?”   “他发现了我留下的线索,先你一步找到了我。”   中原中也神色有些晦暗的垂下眼睑, “抱歉, 我没能第一时间保护你。”   他的责任心很重,展露感情的方式也是热烈的。   和几年后的沉稳相比, 幼时的中原中也其实有些易怒, 也有些急躁, 但从不会欺骗别人,对待羊也一心一意。   中原雅治给他道歉,“对不起, 是我贪玩没注意保护好自己。”   那件事的最后,罪犯被送到了警局。   因为雅治说,这个人牵扯到了其他孩子, 所以没准已经立案了。省吾立刻想到了赏金的可能性。   中原中也在那天之后一度成为了羊的中心,孩子们围绕着他, 称赞着他, 并带着倾慕好奇和几分畏惧想让中也再演示一下异能力。   在某些人眼里,中原中也出了好大的风头。   但他承担的压力并不小, 用异能力行使暴力之后,中原中也意识到自己要比很多人强大,这份强大能够让他的组织立足,能够让他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 所以他找了更多的机会训练自己的异能。   无人教导,便自己摸索, 自己学习。   他的体术并不是先天强大,而是与人实战练出来的,   他的能力突飞猛进,伤口也是成正比的叠加着,时常痛到夜不能寐。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好像是雅治照顾的他最多。   中原中也有一次睡觉时翻身,冷不丁对上了雅治睁大的眸子,   他被吓得困意全无,压低声音说道,“雅治?你怎么没睡觉?”   “我看你很痛,可能得换药。”   “药已经换过了,你快睡。”   “哦。”   中原雅治有天晚上莫名清醒过来,发现旁边的被窝空了,他惊得直接坐起身,果然,中原中也不见了。   没有任何动静,中原中也是自己溜出去的。   中原雅治连外套也没有穿,在秋季的夜晚偷偷溜了出去。   “他去哪了?”雅治问达里尔,   达里尔的两只骷髅手放在脑后,“不告诉你。”   “去西街了吗?”   “你怎么知……啧。”   中原雅治于是就往西街去,“他为什么一个人偷溜出去?”   达里尔不在意道,“你问他啊。”   中原雅治其实隐隐有猜想,他觉得中原中也去报复了。   因为西街里有个非法组织特别蛮横,有人挡到其成员的去路就会被殴打一顿,连孩子都不放过,他们羊里就曾有两个人不小心招惹了他们,被打折了两条腿。   他跑到西街,又爬上那个隐蔽的楼顶,仗着优越的视野,还看到了鬼鬼祟祟趴着的白濑和省吾,以及不太亲近的长老级人物空和田哉。   中原雅治呼吸一窒,“这是计划?”   是羊里大孩子们商量好的吗?   很快,寂静的夜里传来枪响和惨叫,那噪音得维持了五分钟,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查看。   “你慌什么。”达里尔对他神经兮兮的模样很是不屑,“那小鬼的命线长着呢,能活好久,羊里那些孩子也不像是短命的。”   她说的没错。   除了个别几个早幺的,羊里的孩子都能活过成年。   “中也的身份……是不是要变了?”   异能力者的身份让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中原雅治说不清那是什么,可能是与普通人之间的战力划分会让人心中产生隔阂,可能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话语权本就不相等,可能是本平和相处的同伴有一天突然陌生起来。   中原中也变得突出,甚至有些微的格格不入。   又过了十分钟,有什么轰然倒塌,   那是人被踹进墙里,墙体坍塌的声音。   “好样的!”白濑激动的握拳,他大喇喇的站起身,“这样,这个组织的战利品就属于我们了——!”   非法组织的战利品:器械,枪弹,药品,食物,金钱,或许还有地盘。   “中也干得真不错。”省吾也笑得格外开心,好像积攒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我们现在,就有自保的武器了!”   他们几个在屋顶上击掌欢呼,中原雅治蹭蹭爬下去,跑进了那个组织的基地。   “刚刚是不是有个人进去了?”   “看错了吧,大晚上的谁出来看热闹?”   “我也看到了……那是不是雅治?”   “雅治?!”   中原雅治掠过废墟和奄奄一息的几个人,直直向中原中也跑去。   因为战斗的经验不足,中原中也似乎被人打了脑袋,血从太阳穴的位置汩汩流出,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雅治?!”   看到向他跑来的白发孩子,中原中也的表情能称得上惊悚了,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发现的——”   随着人影跑近,中原中也皱起了眉,“你怎么没穿外套,现在多冷啊。”   中原雅治扑通被一个人的胳膊绊倒,他麻溜的自己爬起来,然后扫了眼膝盖上的血,   “我又受伤了……”   “没事,现在我们有药了。”中也笑着说,“不止如此,我们现在再也不用住破烂的屋子,也不用饿肚子。”   刚摔倒的时候感知不到多少疼痛,中原雅治趁自己还没变得一瘸一拐,快速来到中原中也的身边,他帮少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中原中也微弯下腰配合他,“无所谓,明天洗洗就行了。”   “这个怎么办?”中原雅治指着他脸上的血,   “涂药水就可以了。”   中原雅治吸了吸鼻涕。   中原中也笑他,“你看,冻着了吧。”   “不是。”中原雅治缓慢道,“我有点儿难过。”   “难过?”   “为什么中也在里面给羊报仇,省吾他们却在外面看着。”   中原中也微怔的睁大眼,“……因为……我比他们都要强啊。”他揉了把雅治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我们是同伴,是家人,没有谁受委屈一说,都只是在为我们共同的未来努力而已。”   中原雅治呐呐,“哦。”   也不说明不明白。   中原中也蹲下身,“来吧,我背你回去睡觉,你的两条腿现在可是血流不止。”   “中也也血流不止。”   “哦对,我突然发现一件事。”中原中也严肃着脸色,“雅治,你是不是直呼我的名字了?你该叫我哥哥。”   因为他受着伤,中原雅治顺溜的改口,“哥哥。”   少年微眯起眸笑了,“上来吧,我背你。”   中原雅治静静的看着他,“哥哥,你笑起来像风一样。”   中原中也:“……”   他惊恐的摸了摸雅治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在哪学的?”   “小学生作文里。”   “你这活学活用也太……”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背着雅治走出了西街。   “我是不是很重啊……我最近长个子了。”雅治趴在他背上轻声道,   “不会,你忘了,我最擅长控制重力了,你现在像羽毛一样轻。”   中原雅治晃了晃腿,“我怎么没感觉自己变轻了。”   他看着少年渐渐退去稚气的侧脸,听到他的嗓音柔和而清晰,“背你还不需要用异能。”   他们半路上路过白濑省吾他们的藏身地点,几个半大少年兴高采烈的冲了出来,“中也!把他们都干趴下了吗!”   虽然是问句,但他们的语气和神态其实都不在意这话的答案,已经认定了结果。   一人还摸了把雅治的头,“你这小子,偷偷跑出来啦?”   中原中也对他们点了点头,   几人双手握拳作出了胜利的姿势,“太好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资产。”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用‘搜刮’更为合适?”   “无所谓啦反正都是我们羊的。”   白濑插着兜走上前,拍了拍中也的肩,“辛苦了,中也。”   他们真心实意的高兴着,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也咧出一个笑,“毕竟,谁都不能欺负羊。”   “咦,中也,你受伤了?”白濑这才注意到了他的伤口,他随手拿纸巾帮中也擦了擦血迹,“回去找杏处理一下吧,她担心我们,应该还没睡。”   ***   那件事之后,中原中也成为了羊的首领。   羊里的孩子明显不再畏缩,甚至有点儿飘。   不能有人在羊的地盘胡作非为,不能有人伤害羊的成员,   羊一点点扩充自己的领地,虽然他们说得热血辉煌,其实也就是一片街区而已,街区里不能发生斗殴,不能赌博犯法,不能混乱,同样的,街区里的人受了欺压可以找羊求助,只不过保护费之类的还是要收。   “看好了雅治,碰到坏人的时候你要这样。”白濑把雅治拎到今天刚教训的人身边,兴致勃勃的亲身教学,“忒呸!这是吐口水,你还可以再骂他两句,要我教你骂人吗?你说话听着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会被欺负的。”   “听着,骂人的词有一堆,分带脏字和不带脏字,带脏字的浅显易懂些,比如混蛋,疯子,傻瓜,败类,猪猡,渣滓……不带脏字的比较难,我估计你也学不会。”   灰发少年眸光锃亮,“骂完人,你再踢他两脚。”他以身示范,朝地上那人的胸口踹了几下。   中原雅治频频点头,看上去听得很认真,“哦,哦。”   白濑升起一股成就感,觉得自己教了个有天赋的学生,“你也试试。”   中原雅治把衣服整成白濑那样,稍稍驼一点儿背,双手流里流气的插兜,清了清嗓子,“你这个混——”   “中原雅治!”   不远处传来了中原中也的吼声,   中原雅治一激灵,顿时缩在了白濑身后,   耳尖的中原中也发现有人带坏他弟弟,他站到白濑身前,探头去找使劲往后缩的雅治,“你躲什么,出来。”有点儿虚张声势的恶里恶气。   “我不。”中原雅治抱住白濑的大腿,“你会打我屁股。”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中原雅治脖子一缩,“我怕嘛。”   “你出来,我又不会真的打你。”   “好了中也,你现在明明很凶的样子,雅治还太小了,所以胆子也小。”白濑把手往身后一捞,揽住雅治的脖子,“我只是在教他怎么保护自己而已。”   中原中也眉头一挑,“白濑,这像是保护吗?这不是惹祸上身?”   “哈?你说什么?”   “雅治不需要学这些,他模仿能力太强了,再刻意教,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见两人要吵起来,中原雅治连忙出来乖乖认错,“别吵,别吵,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白濑哥,中也哥,我知道你们都是在为我着想,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白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发什么神经,突然之间满口道谢?”   中原中也也有些不自在,他正经的转移话题,“雅治,不可以随便挑衅别人,碰到坏人的第一时间应该是跑。”   身为羊里最小的孩子,中原雅治在六岁的时候得到了偏爱。   其他人已经长成少年,组织的生存条件也变好了很多,养一个孩子便不再是拖累,而是生活的调剂。   看他每天都在长大,看他的人格逐渐显现,看他听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且幻想着他究竟能在未来长成什么模样。   只不过他们对待雅治仍然没有中也上心和亲近,中原雅治对情绪很敏感,也能分清楚这些。   然后,中原雅治无时无刻的“善意”开始显现了出来。   过小的体格让他无法在武力方面拯救他人,他尝试过两次,借着小聪明想结束两个组织之间的纷争。   是的,最常见的死亡节点,便是两个非法组织之间的火拼。   他们可能是为了地盘,可能是为了金钱,可能是为了同伴而残杀,但结果永远不会是好的,只是增添了伤亡而已。   中原雅治插手的第一次失败了,但他比较幸运,没被发现,第二次就把自己卷了进去。   “好蠢。”达里尔骂他,“实在太蠢了,你找人把那个组织的领头人拿枪崩了,这场火拼就没人有心思进行下去了。”   但中原雅治没有达里尔来去自如的能力,她能早先摸清楚地形,知晓所有人的死亡脉络,中原雅治只能看到有人要死了而已。   “我也不想。”被非法组织的人抓着领子拎起来时,中原雅治心中升起了一股憎恶,   “我也不想救他们,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救他们,是,是我自己犯蠢,把我自己搭了进去,归根结底就是我能力不足,我太心急了。”   他清晰的知晓自己的不足,知晓自己还没有成长到足以拯救他人的程度。   可是,总有什么在催命一样紧追在他脑后告诉他,有人在地狱受苦,你要救他。   所以他心急。   所以他莽撞,   又因为大批的将死者就站在他眼前,他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那第二次,是中原中也从天而降救了他。   当时,提着他领子的人不耐的晃了晃他,“你这小鬼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中原雅治因他粗暴的对待有些头晕,下一秒就被丢在了地上,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冰凉的枪口抵上了脑门,   半晌,没有开枪,   他的同伴催促他,“怎么了,磨蹭什么?”   “这孩子手腕上有蓝色丝带,是那个少年自卫团‘羊’的一员。”   “那是个什么组织?听都没听过,干掉他,你难道还会心软不成。”   那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正要弯曲,拿枪的人就被整个踹了出去。   中原中也气得快失去理智,即使被所有人拿枪指着也不露丝毫怯意,他怒到极致反而杂着气音笑了出来,“看来羊的名声还是太小了。”   那个非法组织,连带着它的敌对组织,全都被中原中也打了个底朝天。   剥夺了他们的武器和金钱,中原中也摘下了一个人的面罩,“哦,外国人?”   横滨有数不清的偷渡客。   “交给警察的话会被遣返回去吗?”   “但他们也不全是外国人。”   “雅治,这些人不死的话,会来报复的。”中原中也踩在一个人的胸口,双手插兜目光沉沉的看向雅治,“虽然知道你好心,但他们手上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了。”   中原雅治的“好心”在羊里是出了名的。   其他成员会笑他年纪小,自己过得不如意,还看不得人间疾苦。   “我没有阻止你。”中原雅治对他说,“我不是烂好心。”   他们对中也毫不留情的开枪了。   那么那些子弹在接近中原中也的时候被反弹回来,也是理所应得的。   中原中也走到他身前,“想做什么之前先来问我,我们是家人,连愿望的重量也要一起承担。”   “我只是想救仍有价值的人。”   仍有价值。   什么是仍有价值的人呢?   中原雅治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达里尔天天在耳边吐魂一样说着,“看,你救的人是偷窃犯,抢劫犯,杀人犯,他们堕落至此,不去工作不去努力生活,只是混混度日,还嫉妒丑陋看不得别人过得好。”   达里尔说得并没有错。   但……   “呸!”中原雅治此时的表情特别像白濑。   达里尔就像被扎心了一样捂住胸口,“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可是个风雅公子!”   “风雅公子能当饭吃吗,风雅公子没有骂你吗?”   “我可是你求来的,感恩戴德吧小子!”   因为环境限制,中原雅治救的的确是些社会底层的人物,大众视角下的败类。   但,败类从一开始就是败类吗?   因为把自己放在“救人者”的位置上,中原雅治觉得自己好像双手拿了个杆秤。   一边是人做的恶,一边是他的善。   自身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只能寻求强者的帮助。   “我是不是很过分?”他这么问中原中也,   他们刚刚接住了一个跳楼自杀的中年人,当然是中也一个人办到的,而中也本来在休息。   “过分什么?”中原中也像是觉得他纠结的点很好笑,“从别人角度来说,我做了一件好事,从我的角度看,我帮了我弟弟完成心愿,也没让直脑筋的他让自己身处危险。”   “我不是直脑筋。”   “是,你是拐了十八个弯让人摸不透的傻脑筋。”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瘪了瘪嘴,   “别哭啊,不许哭。”   雅治强调,“我没有哭,我很坚强。”   “噗哈哈哈哈哈……”   “中也你笑我。”   “你应该叫我哥哥。”   “我这样不是把你当工具人了吗?”中原雅治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中原中也顿住脚步,他转眸,一手按住雅治的后脑,额头贴过去,与他距离极近的直视着,   “不要把我的爱用其他理由框住,不要给它添加什么不必要的想象。”   中原雅治直愣愣的看着他,脑袋轰的一声死机了。   他只顾着应声,“哦,哦。”   ***   后来,中原雅治在羊的基地发现了一位将死者。   那人雅治认识,住在离羊隔了几条街的南边,浑身破烂。   他潜入了羊的基地,偷了省吾的小金库,省吾要杀了他。   “偷钱只是个幌子,他摸清了我们基地的地形,摸清了我们的人数和武器配置,就能把我们的情报泄露出去,我们羊就危险了!”少年端着与自己身量相比过大的枪,厉声说着,“他说不定往我们的水里投毒了,说不定正在给别的组织放哨。”   没去值班的羊都在这儿了,他们大多是围观者,因为羊群里只要有领头羊就好。   中原中也坐在一个木箱上,不发一言。   “我没有!我只是太穷了,我都摸进你们房间了,完全能拿枪扫射杀了你们,但是我没有!我也不认识什么非法组织……”男人辩解着,目光里除了惧意还有恨意,“你们可以说我是小偷,但其他的事我根本没做过……”   “跟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他的同伴神情冷漠,“别看是孩子,那也是拿着枪的孩子,他们只是一群刽子手而已。”   中原中也闭了闭眼,“行了,打也打了,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中也!”白濑一惊,“你就放过他吗?”   中原中也站起身,“那还能怎么办?”   省吾双手颤抖,眉宇挣扎,“我不放,他说不会泄露秘密,这种话也能信吗?他们只会出尔反尔。这里可是在雷钵街,哪有什么好人——”   “我听过一个故事,雅治给我讲的。”中原中也按下省吾的枪,声音淡淡,   “有个孩子从小成绩优异,初中时甚至还是班长,尊敬师长爱护同学,所有人都很喜欢他,这人大学毕业后创业失败,一下子穷困潦倒,还欠了一屁股债,他没勇气自杀,交不起房租,觉得只有贫民窟能成为他的容身之所。于是断了和父母的联系,像是躲避一样把自己藏了起来。”   神情麻木的男人愣住,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他抬起的眸里有了异样的神色,像是中也的话掀开了他的记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雅治给我说的。”   中原中也走到他身边,微垂眸与他对视,   “其实我倒是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对一个人的生死起多大的影响。”   “雅治喜欢看书听故事,总想把什么知道个彻底,在他眼里,一个人的善恶似乎是难以定论的。”   赭发少年摸了摸后脑,像是觉得麻烦和难为情,   “但他有句话我挺赞成的。”   “雅治说:不要忘了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你以前也很优秀,你也被人期许过光明的未来。   即使后来遭遇不测,即使后来变得平庸,即使有过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   “雅治说——”   “他曾经是最守信用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在生命还未结束的时候,一切都还有可能。   所以不要轻言放弃。 第37章 许久之前   雅治七岁的时候, 羊里长老会似乎和中也生了嫌隙。   嫌隙不是一次而生的,只是在七岁这一年开始显现出来了。   因为他们总想把组织搞得大一些,像港口mafia那样, 成为横滨的龙头,那代表着更大的权利, 更多的财富, 但是中也不干。   “嘁,装什么威风, 真当自己是首领了?”   中原雅治有一次听到白濑气呼呼的和柚杏抱怨。   他们现在正处于不服管教的年纪, 且都是同龄人, 更没有明显的阶级区分。   中原雅治去找中原中也问情况,但少年撸了把他的脑袋,“别想这么多, 我们没什么事。”   “我觉得你们吵架了。”   “你感觉错了。”   “白濑他们想把羊做成非法武装组织吗?”中原雅治盘腿坐在中也旁边,“可我们羊的初衷不是少年自卫团吗?”   “所以说我不同意。”中也撩了撩雅治两鬓的小卷毛,“没什么, 你别担心,他们说那些话只是在气头上。”   因为兄长的一再保证, 中原雅治其实并没有怎么将这些争执放在心上。   他们是家人, 是兄弟,是共患难的伙伴, 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信赖彼此。   但是不知不觉,中原雅治发现中也看到白濑他们会避着走。或戴上帽子躲在角落,总之就是要远离他们的视线。   雅治会蹲在他旁边,别人打眼一看, 他们就像在玩幼稚的躲猫猫。   “为什么躲他们啊……”雅治悄悄的问。   “上次他们几个没钱了来找我要,但我知道, 他们全都偷偷买酒去了。”中也小声回道,“雅治,你可不能学他们喝酒,真要喝得等到成年。”   “你们叛逆期到了吗?”中原雅治突然问,   “哈?”中原中也诧异,   “你们这个年纪属于青春期,都有中二病,所以会吵架。”中原雅治一本正经的科普,“我就不一样啦,我叛逆期两年前就过了。”   “你怎么还挺骄傲……不对,你这又是从哪里看的歪理。”少年掐了掐他的脸,“一张嘴怪会能说会道,别看那些杂书。”   “我看的不是杂书,是正经的教育类书籍,名为‘人类的起源’。”   中原中也:“……”   雅治一脸兴奋,继续道,“然后我就知道了,我们人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不是垃圾桶里捡的。”   中原中也:“……”   他表情有些怪异,“可你是垃圾桶里捡的。”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面无表情:“哦。”   “噗,逗你呢,你肯定也是人类生的,不过我就不一定了……”他把后半句话吞了进去,只有自己能听到。   “中也,你话不要说一半……”中原雅治戳了戳他,“我感觉你最近有心事。”   而他们兄弟之间是不会藏秘密的。   这是中也说的,所以雅治也照做,除了不能透露的达里尔的存在,他什么都对中也说。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   他转头,轻轻笑了,“那我以后再告诉你。”   他的秘密——   他非人的身世。   两人说悄悄话太入迷,都没发现在头顶观察了他们好久的白濑。   “中也!”灰发少年叫道,“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腿不麻吗?”   中原中也被吓得一梗,他吞下差点儿冲出喉咙的惊叫声,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双手插着兜,毫不心虚的说,“我在陪雅治玩躲猫猫。”   雅治:“……?”   中也问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空被港口mafia抓走了!”   “什么!”中原中也提高了音量,“你们招惹港口mafia了?我们离他们很远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空,空想抢劫他们的武器库,中午的时候观察到那边把手的人很少,就……”   中原中也急得眉头跳了跳,“说过多少次了,行动之前要和我商量,你们这样纯粹的冒险一点儿用都没有。我去把他们救出来,你们把雅治送回去。”   中原雅治举手,“我可以自己回去。”   “别闹,你是最容易成为人质的了。”   羊的名声变大,对手也随之来了。   他们现在真的成为了一个武装组织,也拥有了敌对者,遭遇的事情也更加卑鄙难以应对。   中原雅治是羊里最小的孩子,是羊之王的弟弟,所以他是最佳的绑架对象。   “我知道了。”意识到这点,中原雅治禁了声。   他减少了出行,也很少和中原中也分开。   ***   他们也有命悬一线的时候。   真要说起来,当时可能还要感谢达里尔,   那是大家沉睡的夜晚,值班的人没有任何警示,因为他们完全没发现有外人进来。   中原雅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睡觉,他的睡姿属于极有安全感的那一种,将脖颈腹部完全展露在外,因为他相信睡在他身旁的中原中也。   但是当时,达里尔唤醒了他,“雅治。”   仅是一个名字,仿佛往头上泼了一桶凉水,中原雅治睁开了眼。   视野很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但雅治看清了一个高个子人影,他登时吓得尖叫,“中也!”   没有一丝停顿,中原中也翻身而起,如同本能一样迅速,他一手撑在雅治身侧一手挡住那人挥下的胳膊。   中原雅治在月光下看到,那人拿着的凶器是把断掉的牙刷。   “是……我的牙刷?”他的脸上一瞬退去了血色,在中也的庇护下往后挪了几步。   “你是谁?”中原中也冷声问道。   那人阴恻恻的回答,“死人不需要知道答案。”   来人是港口mafia的年轻一代——冷血。   里世界里排的上名的精锐杀手,他杀人靠的是现场里的任何东西,钢丝,牙刷,杯具,棉线球,这些不起眼的日常用具,在他的手里都能变成取走人命的利器。   但是,他擅长的是暗杀。   被中也发现之后,两个人没过几下手,冷血就趁黑逃走了,不出意外,是身上挂了彩后迫不得已的撤退。   如来时悄无声息,连值班的羊都没发觉。   “该死的港口mafia!”中原中也一拳捶上了墙,用的是普通力道,他还不至于把家都拆了,“明的不行来阴的,总有一天得讨回来。”   少年转过身,沙哑的声音立刻变得温和,“雅治,你没事吧?”   这句话,好像是中也重复数最多的一句话。   他总在担心中原雅治,仿佛雅治的安全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差不多也是如此。   中原雅治呐呐道,“我没事……”   “你的语气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吓到了?”中原中也爬上床,安抚的拍着雅治的背,“别怕,坏人已经被打跑了。”   虽然生长在恶劣的贫民窟,但大家还是会用挑逗孩子的那一套对待雅治。   不知该说是大人的恶劣,还是大人的温柔,他们在保护一个孩子的天真,在意且执拗。   给他讲童话故事,对他用可爱的措辞,有时也会编些谎话骗他。   “其实心脏要跳出来了。”中原雅治指了指胸口,“咚咚咚,心跳的声音。”   很奇怪,中原中也竟然觉得被安慰的是彷徨的自己。   他后怕的将雅治揽进怀里,“快睡吧,我陪着你。”   那夜中原中也没合眼,中原雅治其实也没睡着,但他依偎在兄长的怀里,神情格外安详。   ***   雅治八岁的时候,横滨又乱了起来。   因为前任港口mafia的首领突然“复活”了,中原中也开始明目张胆的调查起了荒霸吐。   “荒霸吐是什么?”   “是个神。”   中原雅治皱了皱眉,“我讨厌神。”   中原中也:“啊?”   突然蹿出加入话题的达里尔:“啊?”   “为什么?”中原中也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因为神高傲又恶劣。”   中原中也试图挽回神的形象,“不是有那什么,那什么,温柔又帮助人的神吗?”   “那是因为人类给他供奉了香火,他才随心情回应一些人的请求。”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差点儿觉得自己博学了,“你从哪知道这些的?”   “我就是知道。”   对神的讨论多少有些愤世嫉俗,中原中也没太在意,“少看一些神话书……算了,你爱看就看吧,长大再看就不信了。”   在那场兄弟间的吵架发生之前,中原中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中原雅治是跟着白濑在游戏厅找到他的,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好奇的朝这边张望的黑发少年。   中原雅治第一眼不喜欢他。   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发散的恶意,还有那简直像是看待稀奇物种的眼神,   中原雅治习惯性的缩在中原中也身后,他听到黑发少年问,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哪样?   中原雅治的目光先是飘向他的头顶,再落到他的脸上。   一直都在走动的倒计时总会吸引他的目光,人都会下意识留意变动的东西。谁知道这点微妙的视线变化都落在了太宰治眼里。   “你在看什么?”他问道,   因为知道对方是港口mafia,中原雅治的回话带着针锋相对的刺,“看悬在你头上的刀。”   “……”   对方有些微怔。   中也让他先回去,   中原雅治看出了他遮遮掩掩的意图,直白的问道,“你要和港口mafia搭档吗?”   “没有,不可能的。”他说得干脆,顿了顿,中原中也又道,“我们只是有相同的目的,路线撞在一起了而已。”   ***   他们的争吵是蛛丝马迹连在一起的。   ***   中原雅治回去就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烧,毫无征兆。   伴随高热的是又昏又涨的脑袋,还有蜂拥的记忆。   这些记忆原本只是一点一点冒起来,只是偶尔闪过的片段,偶尔幻视的瞬间,比如某人的声音让他觉得熟悉,某人的回眸让他联想到了怪异的眼睛。   但现在,它们争先恐后的钻进雅治的脑袋,让他甚至有了头皮要炸掉的恐慌感。   他很听中也的话,没有出门,只是呆在房间里,   他也没有闹出动静让别人发现他的异状,只是自己默默承受。   “你要想起来了吗?”发现他不对劲的达里尔兴奋的语调都扬了起来,“可太好了,养了快八年,你的灵魂才开始恢复,我可真的不想和一个小屁孩儿相处了……”   “闭嘴。”中原雅治被烦得不行。   他的情绪在记忆的刺激下起伏很大。   他看到了一群白色的影子。   那是食人鬼。   那些鬼的特征无比相似,看上去像一家人。   他们用了最大的努力照顾他,把他抚养成人,似乎慢慢学会了何为“爱”。   那些鬼的身影逐渐被烈火吞没,其中最小的一员,用温和而悲伤的目光看着他,   “雅治……”   他轻轻唤道,   “不要因为我的罪孽,再来地狱受苦了。”   再然后,明明没有受伤,他却觉得脖子很痛。   那是火辣辣的疼痛,周围一块的肌肉都变得麻木,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冰凉的四肢。   刺破大动脉不会让他立刻死亡,而是感受着死亡的过程。   记忆中一个少年哭泣着爬到他的身边,伸出双手死死的按住他脖颈处的伤口,又担心这样是不是会影响他呼吸,   “求你了,活下来,雅治先生。”   他无措的抬头望向了谁,“义勇先生,怎么办,这种伤还能救吗?”   灶门炭治郎。   中原雅治想起了那个少年的名字。   “不要轻易放弃生命,您还这么年轻,您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那是肌肉过渡使用产生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发生的场景让他太过震惊,   大概过了十秒的样子……   少年突然平静下来,   他悲伤的凝视着雅治的眼睛,似乎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原来……您真的一点儿生的意愿都没有。”   “这种无法舍弃家人的心情,我理解了。”   他轻轻把手放在雅治的胸口,“睡吧,希望您能在另一边和家人团聚……”   他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中原雅治却感受到了少年的真诚。   ……   记忆中的画面又变了,   有个黑发的高个子少年气愤的推了把白发少年,眸光晦暗且幽深,“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们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处置雅治!”   长着巨大翅膀的妖怪落寞的靠在一个人的肩头,“贵志大人,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到雅治大人?”   即使后面两个片段不如第一个清晰,中原雅治也接收到了如洪水般汹涌的情绪。   ***   而另一边,中原中也正在找雅治。   他最近一直在调查荒霸吐,调查自己的身世,如今差不多有了答案,虽然不明确,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要告诉中原雅治自己的“秘密”。   兄弟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只有那样才能获得同等真挚的感情。   但因为心怀忐忑,他没有发现中原雅治的异样,没有看出他的迟钝和痛苦。   “雅治,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就是你之前问我的,我最近不是一直在调查荒霸吐吗?”   “其实,我不是人类。”   然后,中原中也莫名受到了雅治的排斥和厌恶。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雅治,好像被触到雷点般无法接受他,甚至有些不可理喻,抛出的真心被丢回来的感觉让他大脑一懵,即使理智告诉他雅治说的话应该是违心之语,但委屈和气愤还是让中原中也转身就走。   应该要冷静一下。   中原中也想。   先冷静两天。   结果没等他处理完和雅治的事情,就遭到了羊的背叛。   呵,该说是羊背叛了他吗?   一整个组织,几十号人,竟然全部站在了中原中也的对立面,如此压倒性的人数差距,别人都只会当中原中也背叛了组织,出卖了同伴,   至于雅治……   “中也,雅治不要你了,他跟着我们就好。”   在悬崖下捂着腹部的伤口时,中原中也咬牙回想着白濑恶劣的话音。   “把雅治带走吧。”他对来找他的太宰治说道。   黑发少年微微睁大眼,随即笑了,“不是吧中也,这不是苦情剧本吗?你完全成为一个背后安排一切又不图别人感恩的烂好人了。”   “不需要感恩……”中原中也因疼痛扭曲一下五官,他窒息般缓慢的喘了一口气,“雅治没参加这次围剿,所以……应该和他无关。”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小屁孩吗?”太宰治语气随意道,   赭发少年定定的凝视着他,“他是我弟弟。”   一手带大的,无比亲近的兄弟。   ***   所以……   “醒过来吧,雅治。”中原中也坐在病床边,爱惜的握着雅治的手,微垂着眸低声说道,   “你还没有长大呢……”   他的视线落在孩子的脸上,珍重且温柔。   紧接着,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中原中也惊醒般抬头,瞳孔惊疑不定的震颤着,   白濑不由分说的推开门,倒没有第一时间进来,“中也,有人来找雅治,说是雅治的朋友。”   有人影晃动,挡住了楼道的光线,   出现在视野中的人中原中也见过几面。   “哦,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哥哥。”他语调平直,不带一丝感情的叙述道,   夏目贵志:“……” 第38章   “哦, 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哥哥。”   场面一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夏目贵志还没说什么,白濑就猖狂的笑出了声, 顾及着仍然躺着的雅治,他又一把捂住嘴, 却仍然肩膀一耸一耸,   中原中也冷笑:“可别呛到了。”   “哈哈哈咳,咳咳咳……”白濑笑呛了, 他一边捶着胸口, 一边止不住的勾着唇角,   他的语气惯性带着嘲讽,“不是吧中也,这是你哥哥吗?虽然看上去是比你高, 但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形容人家的。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哈哈哈哈你是跟着雅治学的词吧……”   中原中也站起身,也因为此, 他没有注意到中原雅治颤动的指尖。   “都咳成这样了还堵不住你的嘴。”他已经对白濑完全免疫,这小子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他了。   夏目贵志有些尴尬, 他被扑面而来的酸意镇住了, 连招呼都忘了打。   中原中也的声线有些偏硬,“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在问夏目贵志。   这里是和港口mafia有关的医院, 虽是如此,也有很多普通的病人,港口mafia只是需要个地方随意调用机械和人才,普通人进出并没问题, 毕竟医院也是要盈利的。但是,夏目贵志说来找雅治就有点儿怪了。   “我听说雅治住院了。”   夏目贵志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但因为中原中也和他不熟,所以并没有发现。   “谁给你透露的消息?”中原中也敛眸看着他,顿了顿,“是雅治吗?”   这是唯一普通且合理的可能,中原雅治呆在安全屋时可能会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踪’,给亲近的人编些谎话。   而只要稍微用心打听一下,就能查出哪个医院有白发的孩子入院了,这一点上中原中也并没有做保密措施。   夏目贵志僵硬点头。   他没有说谎的天赋,不露馅太早都是他努力的结果。   中原中也狐疑的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啊,对。”茶发少年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带着礼貌和温和,“因为你是雅治的哥哥,虽然我们年纪相仿,但总觉得你像是长辈一样。”   中原中也有些沉默。   他又一次在夏目贵志身上,感受到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气息。   柔和,干净。   不与人发生争吵,不搞些花里胡哨的心思,要说单纯好像也不至于,那种眼神就好像看穿了什么般透彻,中原中也站在他面前,诡异的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容了。   他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人。   事实上,在初见的医院里,中原中也比中原雅治要更早的注意到这个少年。   不是因为张扬的外形,不是因为浮夸的衣服,他甚至什么都没干,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但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温柔气质仍然无孔不入般吸引着某种人的目光。中原中也不怎么和普通人相处,他现在经营宝石渠道,每天和一群狡猾的商人打着算盘,见到夏目贵志只觉得清新脱俗。   雅治特意去和他走近,按照惯例,中原中也明目张胆的调查过他。   现住在八原的小乡村,无父无母的孤儿。   好清白的身世。   看着那份资料时,中原中也觉得不出所料,但他纳闷的抓了抓头,总感觉有哪里奇怪。   所以,这人为什么要和个小孩子交朋友?   对,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哪里来的好脾气的,受得了雅治的腻歪。   因为带着好哥滤镜,中原中也把雅治当宝贝一样,但这个年纪的小鬼向来会讨人嫌一些,   中原雅治不曾结交过知心的同龄朋友,身边的年长者都是“照顾者”,他们谦让着孩子的兴趣,总会抱着“小孩子而已嘛”“随便应付一下就是了”“真可爱”这种心思。很少有人会用平等的态度对待雅治,大多是心情来了就说些玩笑逗一下孩子,看他幼稚的反应娱乐自己。   结果夏目贵志不仅和雅治成为了朋友,还保持了长达一年的联系,两个人的对话全是诗与远方,看的中原中也眼睛疼。   “所以中也还是吃醋了啊。”太宰治曾在马上要自戳双目的中也旁边恍然大悟般嘲笑,“就因为雅治叫他‘夏目哥哥’?”   “不,完全不是。”中原中也沉重道,“雅治被带跑成文艺小孩儿了。”   太宰治:“……”   太宰治:“……?”   太宰治也凑上前来看了看雅治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当然是雅治给中也看的,因为他说兄弟之间没有秘密,要互相了解彼此,就算不能住在一起,动向也要分享。   “我看一看哦……[今年冬天的雪很大,八原静得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然后雅治回,[下雪的天连动物都会藏起来,如果身边没有陪伴的人,那么的确会寂寞到觉得天地之间只我一人。]……额……”   太宰治出奇的没话说了。   中原中也:“他这是在找人练习小学生作文吗?”   太宰治:“可能吧,这种描写放在作文里一定能加分。”   “别样的兴致?”   “特别的感情。”   ……   所以,中原中也对夏目贵志的感官有些复杂。   强调一下,不是因为他醋了。   “雅治在里面。”中也说,“他吃了药,现在睡得比较沉。”   “很严重的伤吗?”   中原中也转眸,“什么?”   夏目贵志立刻接道,“是,是因为我听说他不小心摔到了头。”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所以雅治用的是这个借口?   “医生也看过了,没什么事。”中原中也蜷了蜷手指,“你可以走近去看看他……也可以唤一下他的名字。”   “不会吵醒他吗?”夏目贵志明知故问。   “不会,药的作用挺大的。”   然后,中原中也看到——   茶发少年走到他刚刚的位置上,拉住雅治的手,弯下腰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这一幕静谧且温馨,因为中原中也没有开灯,所以屋内是昏暗的,只有仪器的灯亮和一道斜穿过窗户的月光。   那月光正巧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明明是偏冷的颜色,眼前的景象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寒意。   下一秒,中原雅治睁开了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眉头一抽,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   他眼睛惊愕的睁大,紧接着被白濑同情般揽上了脖子,   随后是恶魔般的低语:“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哥哥~~”   “……”   如果现在有个酒杯,中原中也一定会皮笑肉不笑的让它粉身碎骨。   ***   中原雅治醒了。   分不清是自然的醒来,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   或许是有人带着神秘的力量唤了他的名字,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   他迷蒙之间一直能听到谁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嗓音轻柔,因为太熟悉,他反而安心的任由自己继续沉睡。   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中也在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   ……真要算的话,中原雅治可能是被吓醒的。   被意料之外的呼唤拉出了沉眠,中原雅治睁开眼的瞬间就懵了。   “雅治?”夏目贵志欣喜的稍稍提高了音量。   中原雅治直接惨叫出声。   他的四肢无比疼痛,这个痛和被砍碎之后被线阻拦愈合的痛还不一样,那好像细胞都在发抖战栗,像是失去了手脚和胸腹,只有头颅还能动颤。   疼痛让他连翻滚挣扎都做不到,中原雅治甚至有一瞬神志不清。   “疼!”他咬着舌尖痛呼道。   “雅治!”中原中也急得走上前,“止痛剂……白濑,叫外科医生过来!”   “好!”白濑这回没有迟钝,麻利的转身就去找人。   中原中也站在病床的另一边,伸手摸上雅治的额头安抚着,“没事了,再忍忍,再忍忍……”   他忘了。   外科医生说雅治是使用异能过渡,那么不可能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   中原雅治在熬过最初那猝不及防的一阵后,身体便已经有些习惯,他紧闭着眼点了点头,耳边的声音倒还清晰。   只不过是讨人厌的达里尔。   “跟你说过啦,你的身体太脆了,还用了这么厉害的血鬼术。”达里尔身上阴森森的冷气仿若实质,“不过你做的还不错,救了好几百号人,这些功绩我给你记着了。”   中原雅治觉得达里尔的声音都变得动听了。   没有白费力气,就比毫无作为好一千倍。   外科医生挂着两个黑眼圈匆匆赶来,一针下去,中原雅治觉得自己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他睁开眸子看了看围在病床边的几个人,这个角度看他们,全都是一排下颌和鼻孔。   中原雅治率先唤道,“夏目……”   中原中也:“……”   夏目贵志:“我在。”   随后他莫名感受到了泛滥的黑气。   夏目贵志一激灵,似有所感的看了看几乎要和他头对头的中原中也。   他虚虚的笑了几声。   中原雅治叫他的名字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在昏迷期间又想起了一些记忆。在记忆影响下的他如同还在梦中的迷途者,无法分辨自己的身份,只能循着记忆的痕迹游走。   梦里,夏目贵志出现了。   并不是现在清俊的少年模样,而是个显得有些阴沉寡言的孩童。   这么算下来的话,我应该和夏目很早就认识了。   中原雅治看着他发呆,   而且梦里他叫夏目雅治,难道和贵志是亲戚吗?我是他哥哥?   “雅治,感觉好些了吗?”不甘寂寞的中原中也出声,“还记得昏迷前自己干了什么吗?”   “……嗯……从很高的地方摔落。”   外科医生夸奖他,“做得很好,雅治,你救了很多人。”   男人很快接收到了中原中也打的眼色,他看了眼在场唯一的生人夏目贵志,了然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尽职的医生问道。   中原雅治:“……好饿。”   “虽然大晚上吃东西不太好,但你的确饿了好久了,我去让人准备些好消化的。”   中原·被宠爱的小孩·雅治乖乖点头。   医生走后,病房里蔓延开微妙的气氛。   不受影响只顾着看乐呵的白濑搬过凳子,两手撑在雅治的枕头边,托着腮看他,“所以说雅治,你的夏目‘哥哥’什么来头?”   他咬字故意加重,连中原雅治都感受到了他别有用心。   中原雅治突然明白了这尴尬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了。   他看了眼左边的夏目,又看了眼右边的中也,然后又看向了夏目,目光不知不觉带上了和蔼。   …………和蔼?   中原中也眼皮一跳。   这小鬼又在想什么呢?   而中原雅治满心满眼都在感叹:这就是我前世的弟弟啊……原来也是我珍重的家人。   忽然,有什么点了上他的额头。   中原雅治茫然的抬眼,什么都没看到,但他有了几乎百分百确认的猜想。   那应该是妖怪。   在前世与他结缘的妖怪。   人眼不能看到的妖怪。   夏目贵志能找过来,应该也是得了妖怪的帮助,又或者是妖怪的催促。   中原雅治认真回答白濑的问题,“夏目哥哥是……我们在医院偶遇,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就觉得彼此在前世见过。”   “……”   中原中也心一梗,连白濑都被这个答案雷得不行。   “雅治,不要把小学生作文的那一套用在现实中。”白濑和中也站在了同一战线,“这样的话用文字落在纸上的形容来看会很感人,但是说出来就……”   就有些好笑。   可能他们心思不够细腻吧,他们不习惯直白的深情,也不擅长和人心贴心的交流。   这一点上没有什么羞耻心的中原雅治,和性情温柔的夏目贵志,可以说是难得的投机。   “我说得也没错……”中原雅治缓缓道,他躺累了,稍微扑腾了两下,“我可以坐起来吗?你们都在用下巴对着我。”   “不痛的话可以。”   毕竟中原雅治没有受到武器的伤害。   视角变得正常后,中原雅治被席卷而来的疲惫淹没了。   大概是看出了雅治的心不在焉,中原中也出声说道,“饿了是吧,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买。”   “外科医生说会找人送来食物。”   “病号饭挺难吃的,你现在嘴里应该都发苦了。”   雅治:“……中也,病人要遵医嘱,家长就算心疼也要忍着。”   中也:“……”   中也:“哈,哈?!”   “这算是弄巧成拙吗?”白濑笑道,“中也,雅治不吃你这一套啊。”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竟然觉得有些无计可施。   等等,他施什么计?他又没有在争抢什么!   他们聊了十分钟,中原中也不得不遗憾退场。   是的,他也很忙。   有一堆战斗的后续要处理,中原中也被首领传召了。   “你好好休息,我得了空再来看你。”他对雅治说道。   见他要走,中原雅治竟然还有点儿高兴的样子。   中原中也更心梗了,怎么,等我走了你们可以过二人世界了吗?   中原雅治:是的。   他要和自己前世的弟弟说话。   ***   中原中也来到了首领室。   是港口mafia大厦的首领室,和医院挨得很近,中原中也坐着电梯一路向上,沿途的警备因为魏尔伦的关系加强了许多。   和首领行过礼,中原中也听到森鸥外开门见山的问,   “你觉得雅治适合黑手党吗?” 第39章   “你觉得雅治适合黑手党吗?”   虽看上去是简单的询问, 但这句话的含义可重得掌握了一个人的命运。   来了。   中原中也绷起了神经。   从雅治展露了天赋那一刻,他就想到了这一天。   太宰治明里暗里的和他指出过,雅治要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其实就算没有别人的提醒, 中原中也也能想到这一点,他只是没有太宰治聪明, 但不代表他愚蠢迟钝。这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但庆幸的是, 雅治暴露的能力是“蛛丝”。   可中原中也不保证旗会他们会不会把“复活”的秘密透露出去,因为如果港口mafia的首领真的问起来的话, 他们极大可能会因为忠心知无不尽。   到时候……   到时候要想办法给雅治脱身。   “他不适合。”   这答案虽然不需要深思熟虑, 但中原中也说出来时还是顿了几秒。   “嘛, 毕竟中也很喜欢他。”森鸥外的双手相扣,轻轻抵在桌面上,“之前为了治他的‘怪病’, 甚至去请求了横滨另一大异能力组织——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医生。”   中原中也的动向受旗会监视,首领当然能得知。   虽然是来自港口mafia的请求,但因为中原中也只身前往, 诚意很足,救的人也是个无辜的孩子, 所以武装侦探社并没有拒绝。   中原中也记得那个绿眼睛侦探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格外细致的打量,把他一寸一寸扒开般的视线洗礼。   让武装侦探社同意, 其实也就是他的一句话。   “去吧晶子,他认真的。”   但是与谢野晶子并没有让中原雅治醒过来,中原中也眼睁睁看着她先把雅治砍得奄奄一息,再把他复原成最健康的状态。   现场喷溅了大量的血, 可雅治并没有醒来,中原中也双手紧握成拳, 颤抖的让她再试了一次。   第三次是又过了一个星期,雅治只能靠插食管保持生命,中原中也看不下去,又请了与谢野晶子。   第三次结束没多久,雅治就醒了,不然他就会看到自己嘴里捅着管子,那滋味一定很销魂。   “是啊,雅治很脆弱,我看不得他受伤。”中也咧了咧嘴角,对首领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胆子小,心眼软,不愿看到伤亡,刚刚因为意外觉醒了异能力,就跑去救人了。”   “嗯,我也很感谢他,那可是我几百号部下。不过他胆子小吗?我看他在面对混乱时也很冷静。”   “只是看上去冷静罢了,雅治会来找我哭鼻子的。他还是太嫩了,和他相比,学会使用‘污浊’的我更有价值吧。”   这是威胁的筹码。   于是两个人又吹嘘了一下中也的能力。   “荒神的确让我深感惊喜。”森鸥外勾起唇角,“我相信你和太宰的配合,一定是组织里最无敌的存在。”   “我和太宰就算了吧,为什么我们两个总要绑在一起啊。”   “或者你更想和雅治一起共事?”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算了吧,凭他走两步摔跤,还是提个水桶能撒自己一身的本事?”   “但是心意有时候更重要。”森鸥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没有他不忍直视灾厄的‘善心’,这次争斗会对港口mafia造成难以计数的惨重损失。即使他只是个孩子,我也对这份援助表示感激。”   他的眼睛隐隐发红,伪装到极致竟然透出几分真诚来。   中原中也与他对视着,“我觉得给他买套汽水超人玩具,他就会很感谢您了。”   森鸥外微微眯起眼,“那样……是不是有点儿太随意了些。”   “没关系。”中原中也的眸子在幽暗的屋里仿佛闪着幽光一般,“他是个小孩子,没那些复杂的欲望,很容易满足,感谢别人要用他最喜欢的方式,不是吗?”   上一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那么不和谐,还是在兰堂用彩画集束缚着中也的时候。   中原中也告诉自己,不要退步,一点儿破绽都不要露,不管怎么样……   中原雅治一定不能加入港口mafia。   这里太黑了。   黑得只能看见稀有的光,连太宰治加入这里一年,都绝望到好像要从根里腐烂掉一样。   中原雅治太擅长模仿了,   他的模仿能力在于他的换位思考能力,他把自己想象成谁,于是便能成为谁。   森鸥外不意外于中也的态度,他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雅治很喜欢救人。”   中原中也微微睁大眼,   “我听太宰说,他救人近乎成了一种执念,在羊的时期也没少麻烦你吧。”   中原中也瞪着他,避重就轻,“兄弟之间怎么能说麻烦呢?”   “雅治喜欢救人的话,其实少了一个很大的施展空间。”森鸥外说道,“现在的他有更大的能力,其实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   “我的使命是保护横滨,港口mafia的使命也是,而保护是属于救人一方的,我们可以委派不同人不同的任务。”   这点说的没错。   中原中也扯了扯嘴角,他是不是该感谢太宰没把雅治能看到“死亡”的事情透出去。   一次救人是巧合,次次就不是了,中原中也觉得,就是因为生命给雅治剧透了结局,雅治才不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中也,他的蛛丝最擅长救人不是吗,训练好的话,把敌人的枪械绞掉,如在魏尔伦大战中保护黑手党成员一样,他也可以织成那样的网。”   “而且,你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森鸥外的声音莫名喑哑,那是谈判的人依靠声调的转折带动人的心绪。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我们不是需要天天挨在一起的连体婴。”   这是一句玩笑话,听上去和首领的关系很亲密,不过也带了一丝讽刺。   “BOSS,蛛丝保护了我方的人员,就要看着敌方死亡了。”   赭发少年缓缓道。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年的时间,笔直的西装和接连的磨炼让他再也没矮过自己的气势。   “不过我要替雅治谢谢你了,他要是长大后混得吃不上饭,可能还能来你手下打工。”中原中也笑道,“不过,当个普普通通的文职就够了,又比如像我现在这样经营个商铺,他在学习方面还挺有天赋的,没准擅长金融。”   森鸥外笑了。   但他很快收敛起了笑意,   “但是,魏尔伦事件牵扯到的不只有黑手党,还有异能特务科。”他的嗓音猛地沉了下来,“雅治是个异能力者,而且是强大到,有潜力成为超越者的异能力者。”   其实不管在哪个组织,用异能战斗都是异能力者的天职。   “中也,他能再过普通人那样平凡安稳的一生吗?”   “港口mafia可以庇护他,起码让他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中原中也咬了咬牙,   “不过……”森鸥外语气又转为轻快,“这种事只是我们两个无聊的讨论而已,具体还是要看雅治的想法。”   “得看他想留在哪。”   但是中原中也在港口mafia。   所以森鸥外认为,中原雅治一定会选择港口mafia。   ***   那边中原中也紧张得不行,这边中原雅治在岁月静好。   他有些困,但灯光打在他眼前,又驱散了些睡意。他等着吃东西。这个时间便强撑着精神和夏目贵志聊天,“我想起来一些前世的事情了。”   夏目贵志呼吸一窒。   “你想起来了?”   “只想起了一点点。”   “你怎么会想起来……”夏目贵志皱了下眉,抬头,“忆南,你做了多少?”   半晌,雅治什么都没听到,夏目贵志却好像得到了回应一般,他似是无奈,刚刚严厉的表情都软化了,“好了,别这么委屈的样子。”   “……”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前生今世应该分开。”   “……”   “抱歉抱歉。”   中原雅治:“……”   明明是三个人的聊天,我却被排除在外。   “你们在说什么?”   夏目贵志有些讶异,“你看不到吗?”   中原雅治转了转眸,肯定,“什么都没有,我的视野里,这个房间里除了你,没有其他生物存在了。”   夏目贵志恍然的垂下眼睑,像是意识到了些遗憾的东西,“原来‘缘’真的会断,即使强行链接,也无济于事。”   所以中原雅治成为文艺小孩儿是有原因的。   “我没有想起很多,但是我看到了你小时候的样子。”   “我小时候的样子?那应该挺傻的吧。”   “忆南是谁?”   “……是个妖怪。”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夏目贵志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很有磁性,也不刻意,但就是很好听。   中原雅治心头一动,“所以我是你哥哥吗?”他以一种莫名希冀紧张的心情问道。   夏目贵志动作一顿,“……谁给你说的我是你弟弟?”   中原雅治:“……”   什,什么?!他的记忆欺骗了他吗?!   那他为什么姓夏目?   中原雅治看到茶发少年微弯起眼眸,蜜色的瞳眸里闪着微光,   他缓缓道:   “我是你的信徒。” 第40章   “我是你的信徒。”   信徒。   信仰于神明的人。   中原雅治一脸茫然。   “等等, 我前世是神?”   那他以前还骂过神高傲又恶劣,岂不是把自己包括进去了。   “神的说法……其实对也不对。”夏目贵志像是在斟酌着是否告诉雅治更多,“神也就是妖怪而已, 其实都是人类给予的称呼,只不过神没有信仰会消失。”   就像消失的露神。   因为力量的衰弱, 他从成年人的体型变成了不足小腿高的小人, 在最后一位念怀他的老人去世后,他也就随之消失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中原雅治非常震撼,   雅治:“我的人生这么玄幻吗?”   夏目贵志赞同道, “很不可思议对吧?”   中原雅治倚着枕头翻了个身, “那我前世是什么样的?”   他要问。   他要拥有更多的记忆。   少年却沉默了。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之前跟我说……”   ——‘贵志,如果你在往后的人生里又遇见我了的话, 可以和我交流,可以和我建立联系,因为我走后, 留下的人一定非常悲伤且寂寞。’   ——‘但是不要让我想起来。’   ——‘因为那个时候,很多东西都物是人非了。’   ——‘想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语气平缓的说着。   中原雅治能察觉到文字所蕴含的感情, 但是——   无法感同身受。   雅治觉得有些微妙的词穷, 他说道,“你记得好清楚……”   “但是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起码我不能。”   他在遵守与前世的他的约定。   中原雅治静静的凝视着他,   像是觉得雅治瞪圆眼睛的模样很可爱,夏目贵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所以,这一世你只要快乐健康的长大就好了, 可以尽情和亲人朋友聊天,尽情和他们拥抱, 并参与他人的人生。”   “你说的明明是很一般的事,听起来却好沉重。”   “是吗?”   中原雅治点了点头,“还有,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摸我的头?”   中原雅治暂且体会不到人类对年幼者的“慈爱”之心。   他也观察过齐木空助,除了觉得他的脸真的很圆之外,并不觉得他有多可爱。   夏目贵志失笑,“你也可以摸回来。”   “忆南的事也不能让我知道吗?”雅治问起房间里的妖怪,“他是不是想认识我?”   “忆南有特殊的能力,之前对你做的事情让你昏迷了近一个月,他现在很愧疚。”夏目贵志的视线又移开了,只不过有明显的焦点,“不过他的声音你也听不到。”   “妖怪是有实体的吧,和人一样能都触碰东西。”雅治直起腰,“那他拿笔写下来不就好了?”   他语调上扬,深觉自己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夏目贵志:“……”   忆南:“……”   贵志说,“他不会写字。”   雅治:“……哦。”原来是文盲。   夏目贵志:“忆南说,因为是人类的文字,他从来没有关注过。”他弯起眸,“但是他从现在开始会好好学,因为他想和你交流,虽然我也能帮你们传话,但他好像比较喜欢直接的,单独的和你,两个人沟通。”   我是不是不自觉的给那个妖怪加了任务?他喜欢学习吗?   中原雅治似有所觉的往旁边望了望,他总感觉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不过并不会令人不适。   说话间,饭终于送来了。   中原雅治摸着自己终于鼓起来的肚皮,喟叹,“我要是再不醒,是不是就要给我插食管了?成为一个不能自理的废人真是可怕。”   “不会的,如果你下次又睡过去,我还是会想办法把你叫醒。”   “你这样说话,应该会能讨女孩子欢心。”中原雅治看着他,虽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兄弟,到他们仍然有紧密的联系,雅治的目光又带上了慈爱,“你是不是该谈女朋友了?”   这个年纪都这样吧。   他十四岁就喜欢上了月彦,高中生恋爱甚至一直是大家梦寐以求的。   夏目贵志思维凝滞了一瞬。   不是羞涩,只是单纯的……觉得这话从九岁的中原雅治口中说出来非常的……   “噗哈,哈哈抱歉…哈哈……”他捂住嘴抖着肩膀笑了出来,“不好意思,我只是真的觉得……”   那完全就是装成熟的小鬼。   想作为哥哥关心弟弟的中原雅治一下子被打击了积极心。   他辩解,“其实我不小了,从现有的记忆来看,我都要二十岁了。”   但是他习惯于装成孩子,而装成孩子需要让逻辑变得简单,不要深入想事情,不要露出沉思凝重的表情,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可以表露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虑和焦心。   他们聊到了深夜,从九点一直到十一点。   “我该走了,因为我是代滋叔叔来看望亲戚的。”夏目贵志站起身,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我们有时间再见,雅治。”   ***   天亮之后,中原雅治见了很多人,他的病房和当初的中也房间一样热闹。   那些人听说他醒来的消息,算好点一样挨个来找他。   这些人里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中原雅治收了一堆花和慰问品,还有人细心的觉得小孩子可能不喜欢花,给他买了玩具手枪,护腕,各种运动道具,但他们都是安静的来,再安静的走。   但看着自己这么受欢迎,中原雅治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看看我们港口mafia的英雄,中原雅治——”傻瓜鸟是最不靠谱的,举止轻浮语气毫不正经,“现在组织里都是你的传说,很多人没见过你的模样,但都记得那根救了自己的坚韧蛛丝,如果那些蛛丝没有消失的话,他们可能还会封上供起来,当护身符一样戴在身上。”   他笑嘻嘻道,“而且你可能也不知道,你救人的时候把一个人的裤子扒下来了,他的屁股在地上摩擦,现在还只能趴在医院里。”   他可能是想说些好玩的逗雅治开心,但雅治并没有get到笑点。   “……这算我做的好事吗?”   “怎么不算好事?他只是受了一点儿皮肉伤。”他不解道,随即又一脸精明,“你们这个年纪是不是都会关注点新奇,放心吧,大晚上的没人看到他的屁股。”   “……”中原雅治抿了抿唇,   傻瓜鸟拿手指提了提他的嘴角,纳闷道,“小雅治。笑一个啊~”   公安官在一旁温声道,“他还不舒服吧,别为难他了。”   中原雅治的确没心思笑,他现在有点儿慌。   “我很出名吗?别人都知道是我做的吗?”   在几个人走后,他问还留在这里的白濑。   “算是出名吧。”白濑黑着脸回道,他刚刚一直站在门外,因为实在不想和厌恶的港口mafia成员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正在用全身的抑制力管理表情,“那晚上有很多人看到你,就算天太黑距离太远看不清你的脸,但是你的特征还是蛮明显的,白发白肤嘛…后来你晕倒了,傻瓜鸟抱着你找医生,因为他的态度很急切,很多人都猜到了。”   羊之王很出名,   羊之王有个弟弟,某种程度上也是出名的。   “我当时急着救人,没有想太多……”中原雅治攥紧被角,“我会怎么样?”   “你慌什么?”白濑奇怪的看着他,“你这种属于少见的天才吧,少年异能力者,以后的日子肯定不缺钱花,说不定能有个官当当……”   他的眸光中有一丝艳羡,被他习惯性掩饰住,“这算什么,异能力者之间的相互吸引性吗,你和中也从小就跟亲兄弟一样,现在都是强大的异能力者了。”   中原雅治抬眸:“白濑哥……”   自卑。   这个随中也一起长大的少年,一边贬低着异能,一边又渴望着强大。   “你别这么叫我,异能力并不是全部,世界上还是普通人多。”白濑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往胸口前的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中也差在哪……”   “……”   见白濑没事,中原雅治又心不在焉的想到了自己的名声问题。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钟,白濑突然沉声说道,   “雅治,我要去英国了。”   中原雅治:“……?”   他微微睁大眼,意外的看向白濑,“你要去英国?”   “别不信啊,我认真的,见到亚当时我就在想了,横滨这么小的地方,根本不适合我,我可是要成王的男人,我一定要出去闯一番事业。”   他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像是要嚼烂什么一样,“到时候,我还要摧毁港口mafia,让中也跪下来求我!”   中原雅治马上要说出口的鼓励和赞赏哽住了,他立马把那些话咽了下去,“……你的英语好吗?”   “是有点儿差,不过没关系,到那里一个月肯定就精通了,我也不是没和外国佬说过话,雅治你不还给外国佬指过路?”   横滨是个租界,港口船只也多,雷钵街偶尔能看到迷路的外国人,他们有钱,有的还比较慷慨,孩子给他帮忙能得到小费。   “那……亚当去哪了?”   中原雅治想到了那个机器人。   “死了。”白濑的语气毫无波动,“他为了保护中也,被魏尔伦绞得灰都不剩,没准散在空气里被你随着呼吸吸进体内,所以别伤心,你们一直在一起。”   中原雅治的表情都有些惊悚了。   “你在讲黑暗笑话吗?这是什么令人浑身发毛的形容啊。”   白濑哼了一声。   “他是不是在吓唬你。”达利尔自觉自己看穿了人心,“他想让恐惧驱散你的悲伤。”   其实中原雅治并没有很伤心。   或许是因为亚当没有死亡时间的关系,即使他表现得再像人类,中原雅治也难以觉得他是生物,这是他拥有死神之眼所以失去的东西,他的世界,只有头上有倒计时的人类,和倒计时清零的尸体。   况且亚当和他只相处过几个小时。   但是中也把亚当当朋友,亚当也是为救中也而死,中也会伤心。   “机器人会有备份文件的吧,会重新制作吗?”   “不知道,外国的摊子,让他们自己收拾。”   ***   中原雅治第三天才能下床走路。   中也一直没有露面,中原雅治猜想,是因为港口mafia这次元气大伤,让很多敌对组织蠢蠢欲动,派中也去镇压了,可能太宰治也因为这个原因没来……不对,青花鱼来不来都没关系。   他适应着自己仿佛刚长出来的腿,在病房里慢慢挪动。   房门突然被打开,没有敲门声,中原雅治回头看去,   是个孩子。   看上去比雅治还要小一些。   他的特征稀奇到让雅治惊讶的地步,他的发丝一白一黑,干净整齐的分成两边,怀里抱着一个布偶,看新旧程度大概许久不离身了。   那孩子甜腻的笑起来 ,“哥哥,这里好无聊,可以陪我玩吗?” 第41章   那应该是天真可爱的笑容, 但中原雅治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出笑意。   伪装?   不像。   只是机械的牵起嘴角,分不清是迷惑别人还是欺骗自己,好像在诉说自己很无害, 自己很开心,或者单纯的不会通过情绪控制表情。   中原雅治问他, “你家大人呢?”   “大人?”梦野久作笑容加大了, “我把他们甩开了。”   这孩子是调皮走丢的吗?   其他楼层的病人?   中原雅治颤颤巍巍的扶着床脚转身面对他,“你在哪个房间?不打声招呼就出来的话, 大人会着急的。”   “不记得, 但是房间里没有人。”梦野久作的神情有些厌烦,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我逃出来了。”   逃?   中原雅治下意识往他身后望了望,然后挪到门边向外面扫了一眼,   没人,   走廊里静悄悄的。   这一楼层属于黑手党,平时走动的也都是自己人——虽然这么说很奇怪, 但毕竟他们都和中也有关系。   中原雅治只在床上透过房门玻璃看过外面,整层楼基本都是安静的, 但好像也没今天这么安静。   “你怎么了, 为什么走路姿势这么奇怪?”   “我不小心摔到了头,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变差了。”中原雅治随意编了个理由,   梦野久作伸出了手,“我来扶着你。”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需要练习。”   得了拒绝的梦野久作像个机器一样定住,   中原雅治见他仍然伸着手,只当是年幼的孩子从别人那寻找安全感, 他握了上去,暂时担负起了哄孩子的任务,   “要吃糖吗?或者玩玩具也可以。”   中原雅治向他展示自己一屋子的礼物,“零食比较少,毕竟我是病人不能乱吃,但是玩具很多,我还有绝版汽水超人零号。”   绝版,汽水超人,零号!   没有哪个小学生能拒绝,这可是一代人的梦想。   可是梦野久作对此反应平平,“汽水超人,那是什么?”   信心满满的中原雅治一梗,“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那孩子睁着眼睛,眼神却显得很是空洞,“大家都不可以伤害我。”   “没有人会伤害你。”中原雅治一秒钟联想出了好几个身世,被家暴的可怜儿童,被同学欺负的边缘人,被忽视受尽苦头的流浪儿,“起码在我这里不会。”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雅治,中原雅治。”   “哦~”   一个音节,他拐了意味深长的好几个弯。   “我可以在这里呆着吗?”   “……要是你家大人不着急的话,当然可以。”中原雅治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连力度都和中也一样,“不过一会儿护士姐姐要来给我换药了,我会向她打听打听你。”   “护士姐姐会来?”   “对。”   梦野久作擎着被他摸头,眼睛瞪得有些大,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偶,中原雅治觉得如果那个人偶会呼吸的话,此时一定被憋到想骂人。   梦野久作看了看病房门,然后走过去啪的把它关上了。   “可以陪我玩吗哥哥?”他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事做的雅治也很有耐心,“可以哦。”   反正像和小学生相处一样,照顾小孩子的情绪就好。   “你想玩什么?”   梦野久作从雅治桌上的花束里凑出了一枝花,然后对着手背比划,   他说,“你觉得从哪里扎进去比较好?”   ***   梦野久作。   拥有精神攻击型异能,异能力[脑髓地狱]。他是少有的幼年异能力者,几乎一张纯白的纸,好好培养的话能成为一张忠诚可控的王牌。   当然,过小的年纪让他的情绪不如成年人那般稳定,崎岖的经历也让他的心理状态不太乐观,对他人和自我的认知都有一定程度的缺陷,经常无意识使用异能,不分敌我的攻击对方,虽然如此,但至今除了发现他异能觉醒的那一次,还没出过什么大毛病。   最初加入港口mafia的那一年,梦野久作被关了禁闭。   过小的孩子也不懂什么,只是世界失去了陪伴,变得渺小且寡淡。   后来有[人间失格]在,他渐渐的能够出来活动,但都需要太宰治跟着,因为这点,他还蛮粘太宰治。   目前看来,只是个年幼懵懂好掌控的孩子。虽然有时候会莫名受刺激大喊大叫,会做出出人意料的奇怪举动,但小孩子本来就比较阴晴不定……或许如此。   魏尔伦事件,梦野久作没有参与,作为不定时的炸弹,他不能在关键时刻捣乱,所以被关了起来。   但可能是新上任的监管者对他经验不足,可能是梦野久作又一次被关了太长时间开始烦躁,脑子一转知晓了怎么迷惑人,总之,梦野久作从禁闭室逃了出来。   “不见了?”森鸥外从属下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也诧异的微微睁大眼,“怎么出去的?”   监控明明白白的将经过记录了下来。   梦野久作像是被食物卡住,十分痛苦的掐着喉咙在地上滚动挣扎,窒息让他面红耳赤,然后慢慢的,他的动作缓了下来,缺氧让他的大脑不再能有效的控制四肢,他陷入了昏迷。从监控室见到这一幕的看管者着急忙慌的打开门进去看情况,用急救法对着孩子发挥了一阵,却没见他喉咙里吐出堵塞物。   时间不等人,看管者抱着双眼紧闭的梦野久作出去找人,不知道自己的脖子后方悄然出现了一个黑手印。   因为魏尔伦事件,港口mafia的处境非常糟糕,军警咬着他们的尾巴不放,非法组织想趁机打压偷袭他们,大批的伤员需要救治,死者的后事也要处理,在最混乱繁忙的前几天,每个人都很辛苦。   “Q卡住了?还有气吗?快送医院啊——”   监管者找到上司,得了这个吩咐。   最近的医院并不远,他跑着就过去了。   他光明正大的跑出港口mafia的大门,别人都当他要把孩子送去急救,没有太过阻拦。   森鸥外看出了梦野久作是装的。   他因窒息而挣扎的怪异之处可能因监控摄像的角度和画面问题而模糊不清,但那个代表异能力发动的黑色抓痕却不会骗人,梦野久作是清醒的。   “BOSS,要调医院的监控吗?”下属问森鸥外,“医院那边还没什么动静,那个人带着Q去了我们的那一层,但Q醒来就跑了,我们的人正在找他。”   “调。”森鸥外说,“让人都躲起来,如果Q没去别处,就封了楼层。”   不接触梦野久作,不刺激梦野久作。   “那孩子会莫名其妙的自残。”   而医院里人太多太杂了,不是谁都认识Q的,因为他奇特的外貌,令人怜爱的外形,有些人甚至会因好奇上前与他搭话。   如果他哭起来,更会有一堆热心的人围过去。   “然后让太宰回来。”   ***   森鸥外对Q的行踪很感兴趣。   那孩子学会了骗人,学会了逃跑。   偏偏还去了他最不喜欢的医院。   而那间医院里有中原雅治……   首领室里,恰巧前来汇报任务的钢琴人默默围观了全程,Q的失踪,监控室录像,首领的命令,他全都看到了。他垂着视线站在一旁,神情却有些晦暗。   “为什么要作出这种表情呢?”森鸥外突然问他,   “……”钢琴人被迫加入了交流,一时没有想好是编合适的理由还是实话实说。“BOSS,属下觉得,要尽早把Q带回来。”   森鸥外眨了眨眼,“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他让太宰治抓紧回来。   他的表情有几分无辜,不过那也是虚假的无辜,港口mafia的首领怎么可能真心作出这种纯良的表情。   他的命令看上去在全力保护属下,但是……好像有些迟钝。   有些迂回和麻烦。   钢琴人默默想着:而且他的情绪有些太冷静了,虽然首领就是要处乱不惊,可Q失踪意味着不在眼皮子底下的失控,是大事。   叫人主动打晕Q……才是最简单快速的方法吧?让太宰治回来?   太宰治虽看上去是个保险装置,但更像是一切都发生之后的阻止装置,   “我可以直接去打晕Q,把他带回来。” 钢琴人说,   目前医院里呆着的都是些港口mafia的中底层人员,有些秘密并不方便让他们知道,医院是正规的医院,而受伤的他们混迹在普通人之中,的确不好行动。   “那孩子好像认识你,钢琴人。”森鸥外低声道,“不仅是你,他已经学会了观察谁是在里世界工作的人。他现在应该处于很警惕的状态,发现那些人主动靠近之后,他会立刻知道自己逃跑被发现了,要被带回来,会撕掉人偶。”   到时候,所有被他一路上标记的人都会出事。   原来如此。   钢琴人恍然。   他忘了Q会先一步攻击,到时候医院就乱了。或许躲起来等待太宰治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觉得首领应该有更优异的解决方法。   只见首领点开通讯器,用沉稳的声音吩咐道,“准备狙击手和麻醉枪。”   随后,他似是暗含深意的看了一眼钢琴人,仿佛在说:就是这么做。   钢琴人低下头。   青年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首领的办公桌,那些文件的堆叠之下露出一张照片的一角,是一缕卷曲的白发。   恰好这时,下属调来了监控,大屏幕在首领面前展开,   头发半黑半白的孩子挑中了中原雅治的病房,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   “……雅治?”钢琴人不禁惊叫。   他又看向首领,男人眸光微沉,唇角似乎若有若无的勾着,   看上去究竟是在紧张……还是期待?   钢琴人在试图猜测首领的心思。   他是港口mafia新一代里称得上除太宰治外最优秀的人,同伴经常戏谑他会最早成为干部,这话不是胡吹。   招收人才是每个组织首领的工作,只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才能带给组织生机,比起政府机构,里世界非法组织其实都是在抓着机会抢人,抢了人之后就是发挥其最大的价值。   首领无疑盯上了出众的雅治。   中原雅治展示的才能就像是闪闪发光的宝藏,他只是还没学会用异能力伤人……不,说不定其实已经学会了。   记载的情报里有说,魏尔伦找黑诊所接过手臂,那断面干净利落,能一击劈下超越者用异能强化的身体,只有具备切割攻击性的异能力。   蛛丝展现的韧性和锋利,恰巧适合。   这样的人才,几乎能改变一个组织的命运。   如果雅治去了政府一方,有两种结果,   一是被保护起来,让其对国家产生归属和责任感,给予其任性妄为的权利,让年长有经验的异能力者教导他。   二是被洗脑成最忠诚的刀——因为雅治的年纪,和他毫无背景的身世,钢琴人觉得第二种虽然有些不人道,但很有可能。政府并不是单纯的白,他们会在国际和大众面前摆出公正宽容的态度,但只手遮天的事又不是没干过。   间谍和暗杀,也都是国际上常用的外交手段。   如果雅治跟着中也,起码还能得到些许庇护。   不管哪方都不好……   异能力者的身份……注定无法安定。   目前的情况是,雅治的存在一直在被港口mafia压着,可风声还是走漏了。   那么首领任Q接近雅治是做什么?   “你觉得雅治会和久作成为朋友吗?”森鸥外突然问他。   钢琴人有点儿惊悚,“……朋友?”   “久作一直想要个同龄玩伴,可能是因为同龄人都比较无害。”   黑暗中开出的花扭曲且带刺,却又有另一种意义上的执拗,是至死不渝的。   钢琴人试探道,“他们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为零吧。”   森鸥外轻笑了一声,“我也这么想的,但……说不定呢。”   那如果不是朋友……?   钢琴人心头一颤,对自己预想到的情况有些恐惧。   脑髓地狱只是令人精神崩溃而已,如果那人不作出自残行为,便几乎不会产生肉体的伤害。   调取医院的监控,更能实时观察现场,注意着事情发展。   如果Q对雅治施展了异能,那么失控的雅治会做出什么?   坠入黑暗,心怀愧疚,履历不再清白,还会承受莫大的心理压力,在刻意的引导下不敢向往平和光明的世界。   这是一种里世界人常用的控制手段。   让人走到绝境,在一无所有下被迫投入唯一接纳自己的一方,还会满心满眼的感激。   ***   病房里,梦野久作跟探讨画画需要在哪里落笔一般,对雅治说着,“手背肉比较少,很难扎进去,手心就比较容易了。”   他唇角的笑意含着诡异的兴奋,   好了,别犹豫了,要阻止我吗?   快来抓住我的手吧。   这样,你就伤害我了。 第42章   “你觉得扎在哪里比较合适?”   中原雅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的沉默和眼神让梦野久作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渐渐的几乎要有些手足无措的恼怒。   “你的伤口不疼吗?”中原雅治突然问。   “什么?”   “你腿上的划伤。”   梦野久作的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很细,但也会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那很像是要打针时他乱扑腾腿挣扎而导致的。   除此之外,他的脸侧有一个小小的指甲印, 手腕上有掐痕, 膝盖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攥着花的手掌更是爬满了擦伤,   一眼看过去, 简直是个遍体鳞伤的孩子。   “痛死了。”梦野久作瞪着他, 似是将恶意转移,“怎么可能不痛,问出这种问题的你是白痴吗?”   这话里好像有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激怒成分, 但中原雅治心平气和。   他手脚哆嗦着爬回了床上,再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等了许久的梦野久作:“……?”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提醒道,   雅治侧身整了整被他弄乱的花束, 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 手上的肉还是比较少, 你可以试着刺大腿?”   梦野久作:“?”   “大腿和手臂都还好,人最脆弱的是眼睛和……”中原雅治视线下移, 把那个词吞了,“但是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人如果被扎破眼球,无法像手臂大腿那样痊愈, 反而会永远失去视觉。”   梦野久作颤抖起来,“你在说什么啊?”   “只是和你讨论危害性而已。”中原雅治淡淡道, “但其实这朵花非常的脆弱,不像刀这么锋利,可能根本扎不破皮肤,稍微磨破点儿皮倒是有可能。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话,你只会把它弄折。”   如果是暗杀王或冷血,应该能把这朵花变成轻易取人性命的利器。   雅治嘴上说着,却一直在打量着梦野久作。   自残。   将自残作为筹码,以自我为中心。   可能是精神不正常的孩子。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想要靠这种方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简直像在张牙舞爪的大喊:快看向我,快阻止我,我在做很可怕的事哦。   又好像对伤害自己的行为有一种谜一样兴趣,似乎这会达成什么乐事。   梦野久作也收敛起了表情,“你不来抓我的手吗?”   “我好累的,我不要。”中原雅治伸了伸五指,“而且我根本使不上力气,根本无法阻止你。”   梦野久作有些郁闷,“你这个人真奇怪。”   这种时候转移他的重点才是对的。   中原雅治装作真心好学的模样,“这朵花明明很漂亮,你还可以闻到它的清香,它是能让你身心愉悦的事物,你为什么要用它伤害自己?”   孩子会对周围人的情绪做出反应。   他们还会积极的表现自己,以此获得认同感。   所以梦野久作回答了雅治,“因为我只能看到它的根茎锋利又丑陋。”   说着,他手攥上花冠,粗暴的将那些花瓣碾得七零八落,将美好破坏于眼前似是给了他一定的激励,他恶劣的期待着雅治的反应。   但中原雅治没有惊怒,没有教训他也没有打骂他,反而说,“手如果弄脏的话要洗一洗。”   梦野久作还没明白为什么他跟别人的反应不太一样,就见中原雅治捞过床头的兔子玩偶,“如果不喜欢花的话,这个呢?这个是柔软且漂亮的吧?”   “不,这个看上去很蠢。兔子不可能有粉色皮毛。”   “小汽车呢?”   “我有大汽车可以玩。”   “看漫画吗?我超级推荐火影x者,它现在真的很火,周销量排行第一呢。”中原雅治从枕头底下拿出了漫画书,他曾经推荐过齐木空助看,空助面上不屑,还说那种剧情他猜都能猜到后续,第二天就精准的搭上了他所有关于剧情的话题,中原雅治简直不能相信他一晚上补了所有期刊,还精神抖擞。   “所以真的是猜的吗?”中原雅治当时这么问他,“你可以给我剧透后面的内容吗?”   “剧透多没意思。”   “说得也是。”   但热血漫画还是一代人的梦啊。   中原雅治摩擦了下封面,问梦野久作,“你识字了吗?”   梦野久作干巴巴的瞪着他。   中原雅治明白了。   “原来不识字。”   而且对于故事性东西,如果最先对角色和设定没有好感的话,大多也就没有兴趣去接触了。   中原雅治抖了抖糖罐,中也给他买的,没能来亲自送,只是委托下属交给了他,是很有名的牌子,价格贵到雅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吃吗?糖果总没有错吧。”   梦野久作呲牙,“它的包装纸刺得我眼睛痛。”   中原雅治把包装纸撕开,将糖果摊在手心,“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看上去还是很丑。”   中原雅治趁他说话把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梦野久作作势要把糖吐出来,舌头一卷后浑身僵住。   他偷偷瞄了一眼雅治,然后若无其事的闭上嘴,不出声了。   中原雅治笑了,“怎么样,很好吃吧?”   梦野久作口齿不清的说,“我又不是没有吃过糖。”   中原雅治趁机拿过他手里的花,花茎被打理得很光滑,中原雅治小心地没有划破他的皮肤,他把花瓣一个个揪下,语气温和,“我原本打算把它插进花瓶里,它还能再活好几天,但现在晒干后也可以当书签,手工课上教的。”   “手工课,那是什么?”   “小学二年级有的课程,比如折纸。”   “折纸又是什么?”   完全,是一个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孩子。   中原雅治想,   不知道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才会表现出这样的攻击性和迟钝性,环境和生活习惯暂且不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没人给予这个孩子个人意愿上的尊重和关心。   在这一点上,松田阵平真的做得很好。中原雅治每天穿的衣服自己挑,作业本的颜色蓝的粉的都可以,松田阵平出行会跟他商量,就算犯了错也会先问雅治究竟是怎么想的,从而认真的讲道理。那不是对待自己的独有物的态度,那是对待平等的家人的态度。   那是会让一个孩子成长得自信且有同理心,快乐又拥有无限安全感的方式,   中原雅治抿着唇,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发现纸张。   梦野久作仍然看着他,他此时的眼神才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只是好奇的询问未知的事物。   中原雅治从漫画书上嘶了一张扉页,然后一劈为二,   “我教你。”他说。   ……   然后,梦野久作的情绪似乎平静下来了。   他专注的对待着手里的纸张,因为病床有些软,他就站在床头柜前,将它充当垫板,   中原雅治悄悄用儿童机给中也发着消息,询问久作的事。   他听说过梦野久作。   并不是他人指名道姓的提起过,只是中原中也曾经看着雅治感叹,“还是你乖啊……”   “什么?为什么突然夸我?”   “我们组织里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性格有些让人头疼。”中原中也指了指自己被刮破的衣角,这种高定的衣服破了就不能再穿了,“那孩子很容易受刺激,真要算起来好像也没有很开心的时候,很会小心翼翼的观察人的脸色。”   “港口mafia还负责养小孩儿吗?”中原雅治嘲讽道,   “不是普通的孩子,是个危险的异能力者。”   “危险的异能力者啊~”   中原中也敲了下他的头,“不要用这么七转八弯的语气,你想说什么?”   “危险的异能力者比中也还要厉害吗?”中原雅治抬眸望着他,   “这个……没法比的吧,我和他的异能不是同一领域的,论单纯的武力,他连你都打不过。”中原中也思考道,“但是他的异能真的很棘手,我也怕中招。”   让强者都忌惮的能力,只有没有防御性的精神方面的攻击了。   雅治当时淡淡道,“中也,你好了解他。”   中原中也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怎么,吃醋了?”他边把外套换下边说,“我和他也不常见面。”   ***   “真的相处得不错?”森鸥外有些意外的看着监控室里的画面,“那两个孩子好像正在讨论折纸。”   病房里,他们之间的氛围竟然称得上和谐友爱。   重点是Q。   他完全一副被驯服的样子,那是种难以察觉的影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   因为异能牵连着自身是否受伤的关系,Q一直很警惕。   不敢移开放在别人身上的视线,不敢专注于做眼前的事,而现在,他夹在臂弯的玩偶甚至都下滑了几分。   所以同龄人的确更容易令他放下心防。   “Q现在毫无防备。”   森淡淡瞥了一眼讶异且紧张的钢琴人,低声下令,   “动手。”   下一刻,好像有什么射了出去。   中原雅治似有所觉,他眉头一皱,抬头望向窗口。   “怎么了?”梦野久作看向他,随后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看!我把千纸鹤折出来了!”   他的笑容真切且纯粹,像是等待夸奖一般得意,却很快僵住了。   梦野久作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或者说盯着雅治,他意识到自己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头脑也眩晕起来,他伸手摸向自己的玩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五官扭曲,手臂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中原雅治不解他的异样,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随即身体一僵,   他看到梦野久作哭了,   他不知缘由的流着眼泪,最直观的悲伤情绪扑面而来,中原雅治却察觉到了隐隐的恨意。   “你做的吗?”   梦野久作含混不清,却好像要把嗓子喊破一样尖叫道,“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我恨你们!”   然而,一道冷静的声音紧贴着他之后响起,“不要突然向一个对象发泄愤怒和仇恨。”   中原雅治意识到有人作出了行动,他当然不喜欢被污蔑,于是声音也带了辩解之意的厉色,又在之后变成了面对孩子的温和,“我什么都没做。”   梦野久作的眼睛有一瞬的迟疑和迷茫。   咚!   他向前倾倒,一头扎进了中原雅治的怀里。孩子的四肢软软垂下,显然失去了意识。   中原雅治习惯性的摸向孩子的额头,因为中也检查他的身体状况时总会先确定他有没有发烧,   “麻醉针而已。”达里尔蹲在病床的另一角,她此时的姿势有些豪放,   “麻醉?”中原雅治看向他裸露的皮肤,果然在颈间发现了一根小巧迷你的针管,他伸手拔了下来,竟然觉得毫无重量,悄然射中的话,痛感应该也不会很强烈,“是港口mafia干的?”   “是啊,是保护。”达里尔深觉有趣的笑了起来,“雅治,你真是救了自己一把。你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危险性啊。”   “……他自残的危险性?”   “对啊。”达里尔双手托腮,视线落在梦野久作身上,“这小鬼是行走的天灾。”   死神的气息带着些兴奋,自顾自的打着哑谜,“他想制造混乱,他想趁混乱逃脱。”她细长的手指戳了戳掉落在地的玩偶,指骨直接穿了过去,“但是现在没办法啦……唔,还是有可能的。”   像是期待好事发生,她没有嘴唇遮掩的牙齿颤了颤,   很快,有人冲进了病房,带走了梦野久作和他的玩偶。   走之前,他们对雅治鞠了一躬,“雅治大人,祝您早些康复。”   然后素质极好的关上了房门。   中原雅治被那声雅治大人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啊,雅治大人,他是不是喊错了?” 第43章   人走后, 中原雅治的手机收到了中也的短信。   短信铃声用的是中也的声音,不过不是他特意录的,而是有一次中也生气, 追在他屁股后面扬言要揍他的时候,中原雅治偷偷录的,   “中·原·雅·治——!”   中气十足的怒吼, 经过特殊处理后去除了风声等杂音,中原雅治一听就脑袋清醒, 这事还被中也发现了, 更奇妙的是, 当时中原中也再现了这个铃声。   后来中也咬着牙戳他脑袋,“你什么品位啊,删掉!”   中原雅治坚定不移, “我不!我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威力十足还有一点儿喜感,我一定会立刻跑来看你的消息。”   中原中也:“……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是夸你。”   “哦哦。”   中原雅治:“……”   他有点儿窒息,原来中也真的像青花鱼说的那么好骗!   最后中也还有些小高兴, “你喜欢就用吧。”   雅治:“……嗯,嗯嗯。”   现在, 中原雅治点开他的讯息, 因为中也很忙,中原雅治习惯不去打扰他, 有时候发消息也不会立刻被回,但这次中也很激动,   ‘梦野久作?那孩子跑出来了?你没事吧?!!’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 ‘听好了雅治!不可以碰他!连握手都不行!他做什么都不要理,最好离他远……’   ‘他在你的房间吗, 把门关上。’   ‘保护好自己。’   他打字太快了,中原雅治跟不上,‘他被人带走了,我没什么事,也没有碰他。’   因为梦野久作身上的伤痕,还有他引导别人的自残行为,中原雅治联想到了他那异能力的发动条件。   “我讨厌你!”   “我恨你!”   这两句哭喊出来的话突兀的出现在了雅治耳边,让他思维一顿,   ‘带走了?太好了。’中原中也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马上回去。’   ‘你不是正在出任务吗?’   ‘我加快一些进度,飞也能飞回去。’   中原雅治觉得他太辛苦了,‘其实我叫松田哥来陪我就行,或者夏目哥,他们最近都在横滨,而且这里还有白濑哥。’他也不需要别人陪护,达里尔已经非常聒噪了。   而且死神并不讨厌医院,她经常会飘出去转一圈,回来笑嘻嘻的说自己听了多少人的祈祷,但是祈祷是没用的,神才不会管。   中原中也本想叫一个下属照顾他,但雅治仍然不怎么习惯港口mafia的人,白濑也会对黑手党横眉冷对,所以那个下属平常只在门外看着,雅治有什么需求了再叫他。   那边好久没有回信,中原雅治当中也去工作了,没有在意。   下一秒,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一个激灵拿起手机,翻开短信页面,   另一边,下属悄悄看着手速飞快的上司,只见中原中也眉头紧皱,纠结了好久才强装镇定般回道,‘不用叫他们,我马上就回去了,他们也很忙。’   ‘好。’   中原雅治勾起唇角笑起来。   “没出息。”达里尔日常奚落,“哥哥来陪你就高兴成这个鬼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中原雅治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他声音平淡,“死神没有兄弟姐妹的吧,你嫉妒也正常。”   达里尔:“我们不需要那种无聊的东西。”   “那你们需要什么?”   “…………”达里尔突然沉默了。   随后她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   ***   之后中原雅治缩进被窝里打算小睡一会儿,虽然外面好像变得有些吵闹,但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不太受影响。这时,白濑突然冲进了他的房间,然后猛地关上门。   “雅治!出事了!”他喊道。   白濑很少会露出这么惊慌的神态,中原雅治连忙坐起身,“怎么了?”   “疯了!外面的人都疯了!”像是看到了恐怖的景象,白濑一手插进自己的发间,瞳眸震颤,“那些人,就是那些病人和医生,突然开始攻击别人,还大喊大叫,然后眼里流出血啊!”   他描述的比较简陋,但情形却是准确的。   “为什么?我们受到袭击了吗?”中原雅治翻身下床,差点儿摔倒,“精神袭击?”   白濑本来抵着门,见状马上过来扶了他一把,“我不知道,我从楼下的厕所出来就被一个人掐住了脖子,把他甩开之后跑进楼道,发现医生像丧尸一样乱冲乱叫,就来找你了。”他咽了咽口水,“一路上,我抽空看了下各个病房里的情况,除了关着门的,其余房间里面都成了乱斗,我们这一层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   而且这一层里有异能力者。   一个异能力者的失控便能带走上百条普通人的姓名。   “有个白头发的女人,浑身冒冷气的那个,现在把一整个屋子都冻住了,她好像还要把整栋楼都冰封起来。”   控制冰雪的女性异能力者,怪不得感觉气温好像降低了一些。   中原雅治脑袋一懵,因为白濑描述的他人做法和神态,他飞速思考道,   这事和梦野久作有关系吗?   梦野久作几乎走遍了整个医院吗?   他不是被带走了吗——   这时,有人扑上了他的房门,白濑赶紧上去把门抵着,“这些人已经敌我不分,好像目之所及的所有都是敌人,就算是躲起来的人也要被他们当成敌对者找出来。”   中原雅治诧异,“你还会‘目之所及’?”   “你脑袋瘸了?!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我也是很聪明的——!”   白濑抵着房门骂道,他转眼透过玻璃看到门外的人掏出了枪,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猛地矮下身去,   “砰砰砰!”   连声枪响,玻璃尽碎,中原雅治躲到墙后,听到白濑颤抖的说,   “你看,像不像电影里的丧尸医院!”   “这种比喻是什么鬼啊……”   “总之我不知道,我觉得外面的人都神经不正常,他们应该被转去精神病院。”   发疯的人并非失去智商,他们只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见玻璃被打碎,那人伸手朝门锁够去,白濑吓得大叫,捞起一边的椅子就抡了过去,“啊啊啊啊滚!”   那人被打了手,反而更激动了,好像认定了屋里的人是敌人,举着枪就要扣动扳机。慌张下的白濑不管不顾的胡乱拿着椅子挥舞了一阵,恰好打开了他手里的枪支。   中原雅治连忙把那把枪踢远。   “白濑哥,白濑哥!已经暂时没事了。”   这个场景都分不清发疯的人是谁了,中原雅治提高音量叫了他两声,灰发少年才睁开了一条眼缝看过去,   随后,他嘴角一勾,“哈哈,没有枪我看你能做什么。”   中原雅治:“……”   啊,太蠢了。   很快,屋外的人流出了血泪,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白濑一慌,“怎,怎么了?”   “白濑哥!救救他!”   意识到坐以待毙没有意义,白濑开门将那个人拖了进来,他的力气其实不小,从小在雷钵街破爬滚打,对付一个成年人不是问题。他掰住男人的手,用力到脸红脖子粗,“这人真想掐死自己啊。”   除了眼睛,他的鼻孔和耳朵也流出了血,   中原雅治向那个人的头顶望去——死亡。还有几分钟就会死亡的人。   他凑到门边往外张望了下,楼道里的情况和白濑描述的差不多,有人见人就攻击,被攻击的同伴连连退后,不能拿出同等的杀招对付他,偶尔有枪响,有血迹。   攻击的人泪流满面,被攻击的人也泪流满面,他们的痛苦叠加在一起,压得人窒息,那一刻,中原雅治好像看到了地狱。   这时,中也给他打来了电话,中原雅治立刻接起,中原中也什么废话都没有说,   “那孩子的异能力是——脑髓地狱。”   “发动条件是伤害他,并且撕掉人偶。说是伤害,但那个孩子会先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只要有人碰到他,让他感到了疼痛,这个条件便成立了。”   “我听说出事了,太宰已经去了,但不能瞬移一样立马到,雅治,你小心点儿。”   “等等…你那边是不是有些吵?”   因为度过了魏尔伦事件,中原雅治以为暂时没什么事了,他是直接被昏迷着送进医院的,一路上谁的头顶数字都没见过,又一直在病房里呆着,根本没留意过人们蹊跷的死亡时间传递的信息——一场致多人死亡的混乱。   中原雅治攥了攥门框,浅粉色眼眸里的纹路抽搐般紧缩扩散,圆形瞳孔顷刻变得竖长,   “咦?你又用了。”达里尔嘀咕,“小心一点儿哦,现在是白天。”   楼道的尽头,一个孩子哭泣着从楼梯间走出,他穿梭在痛苦的地狱中,怀里抱着的可怖玩偶却好像在笑。   见到人们互相残杀,他的嘴角神经质的咧开,那是一个扭曲的笑容,因伤害他人而感到满足的,愉悦又挣扎的笑容。   他的尖叫有些破腔,“都去死都去死都去死——!全-都-去-死!!!”   碰到他的人中了诅咒,诅咒发动的人开始自相残杀,本还能隐隐稳住的场面立刻倾倒。   下一秒,有人的动作停止了。   中原雅治抬起手,周身的气息阴郁起危险,他眉宇皱起,隐隐的青筋遍布在他眼周,眸子更像是滴血一般红,   累的能力除了蛛丝,其实还有一个。   那就是毒。   中原雅治没有一刻怠慢,鬼化后的身体不再疼痛,不再难以控制,细密的蛛丝从他掌心窜出,很快遍布在楼道,裹上混乱崩溃的人类。   几个呼吸间,放眼望去全是茧一样的白球。   墙壁和地面上喷洒着血液,血腥气却没让雅治觉得作呕,反而嗅出了诡异的香味。他的唾液本能的分泌着,为了不弄脏衣服,他翻出手帕系在脖子上,给自己整了个口水巾。   那些丝线柔软的向楼下爬去,鬼的感知力无比强大,中原雅治靠气味,听力,甚至微风的流动判断出了整个医院的情形,仿佛3d场景一般映刻在他的脑海。一楼还好,二楼有一处发生了混乱,人们拿着水果刀,手术刀,钢管乱挥,三楼,也便是中原雅治呆的这一层,虽然中咒者没有很多,但因为有异能力者的关系,是最惨烈的。   人们沉浸在精神的旋涡里,蛛丝迅速缠上他们的皮肤,被毒侵染的身体变得绵软而无攻击性,他们无法安眠,四肢战栗着从最恐惧的悲剧中无法挣脱。   金色的齿轮在梦野久作的身后旋转,如同行走的时钟一般。   中原雅治猛地明白了,“是那个操控时间的异能力者,他加速了久作的时间吗?”   时间异能者在魏尔伦大战中虽然离得魏尔伦最近,但被雅治用蛛丝及时拉远,所以没受什么伤。他的异能力很奇妙,能任意调整生物身上的时间流速,比如在他异能buff下的魏尔伦,动作会变得非常缓慢。   雅治甚至有种仿佛身在梦中的不可思议,“如果被加速了时间,久作的确可能提前醒来,但是那个时间异能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那人是无意的呢?”达里尔把头伸进地面,看了眼楼下的情况,又把头伸进最寒冷的那间病房,“果然在这,这小子是不是对这个白发女人有意思?他现在正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身上泛着金光哎。”   因为绝望,他在逃避性的,任意使用着异能力。   如果是在之前不小心中招,   那么梦野久作的异能力为什么会发动?他的玩偶被别人撕碎了吗?   中原雅治回忆起带走梦野久作的那几个人,他不认识,想不出哪里奇怪。   可怖的玩偶出现又裂开,拖着无数灵魂陷入地狱,梦野久作失控了。   因为楼道里布满了白茧,中咒者的声音被吞得几乎一干二净,他的哭声便显得空洞且尖利,   “去死去死!为什么都不死!这么容易被玩坏吗?陪我玩啊,都出来陪我玩啊哈哈哈哈——”他说着怨毒的诅咒之言,目光直直落在雅治身上,“把我弄晕,把我带回去,把我关起来,凭什么!”   他冲向雅治,“你也是港口mafia的一员吗,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加入的吗?”   因为被加速了个体时间的关系,他的语速和脚步都非常快,简直赶上了成年人的奔跑,   “正好,我没有同龄玩伴,你没有这么容易被玩坏吧?”   梦野久作伸出一只手,那手上还有这无数划痕,“来,我们还没有握手。朋友要先从牵手开始。”   死神飞向地狱之中,飘在梦野久作身后,“这孩子说不定和我合得来。”   “雅治,快进来!你在干什么呢?”听到了动静的白濑在身后唤他,   就在他们快要相触的那一刻,中原雅治甩手用蛛丝把梦野久作团了起来,久作除了令人难以预防的精神攻击能力,可能比普通孩子还要孱弱一些,被捆起来时还格外茫然。   “……好柔软……?”   白色的丝线轻柔裹上他的腰腹,将令人昏迷的毒灌入体内,   他那双奇特的眼睛含着水雾,渐渐了失去了焦点。头颅一垂,彻底失去了意识。   中原雅治勾走了他的玩偶。   白濑还在房间里喊道,“我把这个人绑起来了,绑起来好像就没事了,但是再这样下去他脑袋是不是要爆掉了?他在流血啊……”   中原雅治抱着玩偶转身,“白濑哥,我大概控制了场面……”   “什,什么?”白濑瞪着眼睛看他,“你控制了场面?你又使用异能力了吗?”   他大叫,“雅治!医生不是不让你使用异能力了吗,好吧,就当不得不用,可是你说过,你不想引人注意,这事发生在公共医院,到处都是监控,医院变精神病院,肯定有清醒的人报了警,你要无法脱身了——!”   死神达里尔说:   你是逃走的灵魂,不要太过瞩目,那会被掌管命理的神发现。   但是……   中原雅治觉得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甚至于,白濑的担忧有些过了。   “能脱。”   雅治说,   “我好像还很擅长应对官方,只要……”   “哈?你见过掌权的那些家伙吗?”   中原雅治想,那应该是前世的自己擅长,前世的他,好像无比优秀。   他朦胧的记得——   白发少年自信的与人谈判,几乎每一次都能得到想要之物,然后,他会拿着那些东西……   干什么呢?   想不起来。   可他记得有人对他说,“不愧是雅治。”   不愧是……雅治么? 第44章   从傻瓜鸟说的, 大家都知道前任羊之王的弟弟救了大家之后,中原雅治就预感不妙。   他太瞩目了。   瞩目便是大家注意到了他,记住他的脸, 记住他的名字,并会口口相传, 让信息长了翅膀一样飞, 他的影响力扩大到了一定地步。   中原雅治倒不知道被掌管命理的神发现了会怎么样,他也不明白掌管命理的神有什么用。   如果人的命运由神监管的话, 那么那些非自然死亡为什么, 千年之前出现的鬼, 为什么又能存活于世,不会被降下神罚。   “雅治,你做梦呢吧, 应对官方?你才多大?”   面对白濑快喷火的眼睛,中原雅治呐呐,“我光想着救人, 没想这么多……   “是,反正你好心多到没处放。”白濑站起身, 不能对雅治动怒, 就泄愤似的往地上的人身上踹了一脚。   雅治:“喂……”   “我就打他,这小子刚刚差点儿崩了我, 我管他是不是中了什么精神攻击。”白濑俯身捡起掉落的手枪,绕着手指转了两圈,   雅治提醒他,“小心走火。”   话音未落, 一声枪响。   中原雅治看着屋顶上的弹孔,“白濑哥!你能不能安稳一点儿?”   “哈?你怎么教训起我来了?”   他们并没有吵闹多久, 因为现在的场景明显不适合。   白濑把窗户打开,往下面望了望,“雅治,趁现在,我们从后面逃走吧,前门这会儿估计堵满了警察,我最讨厌应付那些家伙了。”   中原雅治垂眸往他手里的枪上一瞄,“你怕他们以非法保留枪械的罪名拘留你?”   白濑抚一郎即使被勒令在工厂打工,也没有放弃收集金钱和武器,他想再现羊。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对警察厌恶到了极点,看到他们的制服就作呕的那种,你走不走啊。”   中原雅治撇头,“我不走。”   他不能走。   走到阳光下便必须撤去鬼化,一旦那股力量消失,蛛丝也会消失,整个医院又会陷入混乱。   “为什么啊?”   “我哥哥一会儿来。”   “中也?”白濑睁大眼,“原来如此……行吧。”   他把跨出去一半的脚收回来,若无其事的插起兜,“那我也勉为其难的在这里等一下。”   他们没有等多久,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中原雅治听到了——   一个少年轻巧的绕过医院的茧,风衣衣摆的弧度都是轻盈的,他的黑色皮鞋踏在地面,发出一种说不上是清脆还是沉重的响声。   他直直路过二楼,上了三楼。   见了楼道里的情形,也没有太过讶异。   他走到了中原雅治的门边,并问道,   “玩偶呢?”   “在这儿。”中原雅治回头,站在他门口的赫然是赶过来的太宰治,虽然是赶过来的,但他上楼时竟然还有心情整理了一下着装仪表,   中原雅治将玩偶递给他,在太宰治的指尖碰到玩偶的一瞬间,异能的光亮闪起,连周身的气流都突兀旋转起来。   白濑一脸发现了盲点的侦探表情,“雅治,为什么你使用异能力的时候不会发光?”   中原雅治:“……?”   “你看啊,中也会发红光,开污浊的时候还能变出黑球,这小矮子发出的是蓝光,但是你什么都没有。”   中原雅治:…………小矮子?太宰?   太宰治凉凉的看了眼白濑,“目测你也没有多高吧。”   白濑冷笑,“比你高就行了。”   异能解除,中原雅治于是撤了丝线。他的体貌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太宰治低头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眼睛,   “做什么?”   “你的异能真奇怪。”   他把失去支撑的梦野久作接住,堪称温柔的平放在地上,似乎也没有和雅治闹腾的心思。太宰治此时的表情格外严肃,“雅治,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虽然我觉得很多此一举。”   中原雅治心头一跳,“……你说。”   “要加入港口mafia吗?”   中原雅治:“?”   他问得太随心所欲,中原雅治觉得信息转折有些快,   “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吗?你们是这样挖人的?”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吧,你快要暴露了,如果你暴露了,那么中也给你安排的‘普通安稳’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如果我加入港口mafia,你们会给我处理这一些烂摊子?”   “那肯定。”少年目光沉沉,漆黑的情绪落进他的眼里,   白濑呸道:“雅治,别听他的狗话。”   “你的条件非常好,我偷听到钢琴人他们说,你简直和那个魏尔伦一样,是什么超,超越者?什么港口mafia,你去任何组织,他们的首领都要跪着来迎接你,与其找他们,不如大大方方的加入异能特务科。”   最直白的想法说出口后,白濑又后悔了,“不行,要是你都不愿意加入,就跟我去英国,加入我的组织。”   他热血洋溢的说着,“到时候你就是我组织的干部,最年轻的干部。”   中原雅治说道 ,“你在给我画饼。”   组织?怕不是两个人的组织。   “所以你的想法呢?”太宰治重复道,   “你是特意在中也不在的时候问我的吗?”   “不是吧,小蛞蝓难道离了大蛞蝓就没有主见了吗?”   “我不想。”中原雅治一字一顿道,“不仅如此,我不想加入任何组织。”   如果说他的能力是超越者水平,那么这个国家就拥有了一个超越者。   如果这个国家拥有了超越者,那么身份明了的他,简直影响了世界的政局。   那才叫真正意义的瞩目。   “如果执意要我作出选择,我会选择从此消失。”   “理由呢?”   这个牺牲有点儿大,连太宰治都感到了意外。   中原雅治垂下眸,“没什么理由。”   太宰治闭了闭眼,像是叹了一口气,“好吧。”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中原雅治看着他,“你知道做什么了?”   太宰治拿出了一个遥控器,当着雅治的面按下按钮,   雅治一脸莫名,两秒之后,他突然想通一般睁大眼睛,   “笨蛋,现在监控画面已经全部删除了。”太宰治说,“至于医院发生的混乱,这可比魏尔伦引起的骚动小多了,用非法组织在医院的水里或食物里投入了致幻剂为理由,就能解决。”他往外扫了一眼,“而且伤亡并不多,这样糊弄起来就更容易了。”   他淡淡的瞥了眼白濑,“没这傻大头说得这么夸张。”   “傻,傻大头?”白濑指着自己,不可思议,   中原雅治觉得有点儿玄幻。   “你什么时候……”   竟然提早控制了监控?   “你以为我这一年的名声是躺着睡大觉得来的?”   雅治结巴道,“不,不是说要我加入港口mafia才帮我处理烂摊子吗?”   “哦,那只是随口一说,反正我并不帮首领挖人,这烂摊子迟早要处理,监控也会被删掉,你的决定其实没多大作用。”   “我听傻瓜鸟说,你不想被大家记住和感谢?”太宰治将遥控器塞进口袋,“那我下禁言令就可以,因为黑手党第一条准则便是遵守上级的命令。”   似乎觉得中原雅治一脸懵的表情很搞笑,太宰治弯了弯嘴角,“这样,满意了吗?”   ……   满意。   满意什么?   青花鱼问我满不满意?!   中原雅治连退数步,惊恐的抱住自己,   “你别过来!你是谁!”   太宰治:“……”   太宰治:“可恶的小鬼。”   他鸢色的眸子无奈般垂下,浅浅舒了一口气,“只是这点好处就不敢接了吗,你也太……”   “青花鱼绝对不会这么好心!他很阴险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白濑一把揽住雅治,帮腔,“对!你跟转性了一样,你有阴谋!”   太宰治换了个阴翳无光的眼神盯着他们。   顿时,雅治放下心来,“对,这才是青花鱼。”   白濑点头,“对,这才是小矮子。”   太宰治觉得画面好笑到让人笑不出来。   会这么做,其实怀了一点愧疚的心思。   魏尔伦事件对中也的愧疚,对雅治的愧疚。   还有几分难得的感动。   在加入港口mafia一年后,太宰治几乎模遍了黑手党的所有领域,传言中他的血都是黑色的,虽然没有干部的职位,但他无疑是首领手下最万能的刀。他一年内的成就令人生畏。   可见识得越多,他越绝望。   他以为,离死亡近一些,能看到令他意外且欣喜的东西。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见到。那些东西甚至丑陋厌烦到让他想让港口mafia燃烧起来。   在这样绝望到近乎干涸的地步,太宰治见到了中也身上坚韧生动的人性,雅治身上好似愚蠢,但足够撼动人心的举动,以及他们兄弟两人,永远不曾怀疑对方的,紧密到有些黏糊恶心的情谊。   他现在仍然分不清雅治的善心究竟是真是假,不过那也没有意义了,他做的善事早就不需要再用真假来定义。   中原中也和中原雅治,明明从最恶劣的雷钵街生长,却没有被腐蚀掉人性,不知究竟是谁救赎了谁,还是珍贵的互相救赎。   他们两个好像只要有了彼此,便什么都不会畏惧。   如果因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被分开,变得小心翼翼,又或者物是人非,那还真是碍眼。   这时,楼道尽头有脚步声传来,有些沉重,重得好似有几个人一齐奔来,有时候又好像极为轻盈,中原雅治意识到是谁来了,不自觉挣开白濑的手向前走了几步,“中也!”   中原中也一个滑行冲到门边,风衣把地板擦得锃亮,他扒住门框跑了进来,“雅治!”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拥抱在一起,上演了一通肉麻兮兮的戏码。   围观的白濑觉得眼睛都要瞎了,他一下和太宰治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要生死永隔的恋人。”   中原雅治从中也怀里伸出头,对他扮了个鬼脸,“略。”   “没事吧?”中原中也自动忽视了白濑的存在,他捧着雅治的脸检查,“我听说Q失控了,偏偏在你呆的医院失控了,我还不在你的身边。”他想起了魏尔伦袭击雅治的那一夜,都是他不在场才发生的悲剧,仅是想到重演的可能,中原中也就觉得难以呼吸。   “我没事,一点儿伤都没受。”中原雅治任他检查,   “你瘦了。”   “中也,我们才分开三天,我不会瘦的。”   “你的脸青白青白的。”   “我会生气的。”   中也又捏了捏他的四肢,那架势很像摸骨大师,“身体的后遗症还好吗?”   他这么一提,中原雅治一僵。   他的眼泪立刻彪出来了,“痛!痛死了!”   刚刚可能是神经太紧张的关系,中原雅治忘了自己还生着病。他甚至还腿脚利落的后退了好几步。   他这次使用的异能并没有魏尔伦那次大型,只是像姐姐那样将人包裹起来,连自身的血都没用,所以只是感觉更加疲惫一些。   中也一把将雅治抱起来,轻轻放上床,又气愤又心疼的说,“让你好好休息,你就是不听。”   雅治的头一沾枕头就觉得眼皮在打架,他弱弱解释,“我有听……”   听但是没做。   中原中也给雅治揉捏着肌肉,神色却在一下子安静的氛围中越来越暗沉。   他的眼眸里似乎酝酿着风暴,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雅治。”   中原雅治扭头,“不会是青花鱼问的那个吧?”   “不要叫他青花……咦?太宰问你什么了?”   雅治瘪了瘪嘴,有些莫名的委屈,“他问我,要不要加入港口mafia。”   这句话虽然像是普通的橄榄枝,但雅治嗅到了沉重的压力。   “我会给中也添麻烦吗?”   中原中也微微睁大眼,很快,他的眼神软化下来,摘掉手套摸了摸雅治的额头,“不会,你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   “但我搞出了那么大动静,我觉得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揭过去的。”   就算太宰治说得令人安全感倍增,雅治也认为没那么简单。   魏尔伦事件正是让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应付军警的调查一定掉了不少头发。   上头只要再调查得仔细深入一些,一定能知道那晚上发生了什么,将那些战况再现。   “我觉得国家的力量一定很厉害。”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厉害。]   一声平淡的童音传进雅治的耳朵。   中原雅治直接浑身一凉,明明没听过这个声音,他却觉得有些熟悉,   [交给我的话,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45章   虽是童声, 但这声音非常冷静,有些不像是普通孩子的情绪。   中原雅治问道,“你们有听见什么吗?”   屋内的人都很茫然, “什么?”   “刚刚没有人说话吗?”   中原中也警惕的感知了下周围是否有敌人的气息,他用手背贴了贴雅治的额头和脖子, “你出现幻觉了吗?没发烧啊?”   “我没有……我可能听错了。”   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中原雅治的视线落在达里尔身上, 死神耸了耸肩,“看我做什么, 我的声音你都要听到吐了吧。如果累出幻觉了还是抓紧睡觉。”   连死神达里尔都没有听到的声音。   中原雅治在心里问他是谁, 为什么要帮忙, 结果半天没有回应。   ……我怎么学中二一样和别人脑电波交流。   雅治有些脸红,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了幻觉。   他缩进被子,看着中也, “你们都跑过来了,任务怎么办?”   “再回去做,刚刚首领下了紧急调令, 说Q跑出去了,我们回来是要帮忙的。”中也想到一路上来看到的景象, 基本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好像来晚了,Q已经失去意识, 那些人也都脱离了危险。”   “而且伤亡很轻,这是我没料想到的。”太宰治说,“雅治,你又做了一件好事。”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原本猜测, 如果Q失控,会损失上百属下才能将他封印。”   白濑讶异的看着他们, “哎?哎?已经解决了吗,这么快,我以为要血流成河的。”   雅治小声说,“从青花鱼口中听到‘好事’这个词,非常怪。”   “现在需要把雅治送出横滨。”不管一大一小两人多么不适应,太宰治难得表现出了靠谱的一面,“各组织间其实有个默认的规矩,横滨的事横滨解决,他们的权力在横滨是最大的,几乎是只手遮天,但如果你出了横滨,他们的手伸出去就要挂几十斤重的石头,而你若是出去,就更好的隐藏在人群中了。”   少年的目光冷冽且清明,“中也之前给你安排了个身份,只要那个身份没破,你就不是羊之王的弟弟,没有理由参与那场战斗,甚至还是个一直在米花町流浪的孩子。”   “虽然你说的很轻巧……”雅治拉着中也的手,“但是我可能在出横滨的列车上就被抓住了。”   “没这么快,但是有这个可能。”太宰治顶着中也瞠目结舌的表情,继续道,“所以这需要我们盯着。你再必要伪装一下。”   “上面查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揪不住港口mafia的把柄,我们不至于没有一战之力。”   白濑当即搭上雅治的肩,“雅治,换哥吧。”   他一脸被折服的表情,“小矮子正经起来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别当搅屎棍,白濑。”   “别,我可不想要个黏糊糊的鼻涕虫。”太宰治双手比叉,“只是这样,我们的人情就两清了,雅治。我想首领也不会拒绝。”   中原雅治对港口mafia的救助,是天大的人情。   就算森鸥外起了挖人的心思,如果真的拒绝,他也不能动强硬的手段。当时中也加入港口mafia的时候,是被他当首领的魅力所触动折服的,赭发少年眸光闪亮的在顶楼效忠宣誓,这一幕不能蒙灰。   看了眼时间,太宰治轻轻踢了下中也的屁股,“中也,该走了,还有一堆事要干呢。”   “再等等。”中原中也有些不舍,“一分钟……”   照他的说法,中原雅治马上就要离开横滨了,他们兄弟两人还没有好好相处过。   “等事情结束后,我也带你去游乐园。”他对雅治说,   “横滨没有游乐园。”   “那就水族馆,这可是有的。”中也抓了抓头发,“再不然我就出差,我找机会去米花町,就和之前一样。”他的眸子专注且认真,“然后,我补给你个生日。”   中原雅治的生日不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是雅治自己抽签选的。   没有特别讲究,中原雅治当时神神叨叨的说,信缘。   他觉得生日不重要,忌日重要,就是人们头顶的那个死亡时间。   “所以真的就这么定了吗?”白濑探头,“雅治现在不方便移动吧。”   “让松田背着他。”中也这话莫名带着酸味,“反正我背雅治走就好像带着一片羽毛一样,他不会不行吧。”   雅治定定,“中也,不要阴阳怪气。”   “臭小鬼。”中也笑笑,并未动怒,“既然是以躲为目的出去,那么雅治,短期不要回横滨了。”   “……哦。”   “我到时候去见你。”   “嗯嗯。”   一分钟过后,中原中也放开了雅治的手,他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然后背起了梦野久作。   “他会怎么样?”雅治问。   “醒来估计会哭,得隔离起来。”   中原雅治皱了下眉,“他的异能力……”   中也短暂的沉默了下,“没办法,他的异能力就是行走的天灾。不过放心吧,不会惩罚他的。”   ***   齐木楠雄,现年四岁的超能力者,几乎什么都能做到,更改世界的设置更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让所有人信以为真。   他这次来是为了还一个人情。   那是他还未出生时发生的事情。   齐木楠雄的父母是一对笨蛋夫妇,尤其是爸爸,在求婚当天把戒指丢了,烛光晚餐非常完美,氛围烘托非常到位,结果重要情境下的重要道具不翼而飞。   他差点儿仰天长啸跪地求神,希望他的戒指可以自己飞回来。   然后,这话应验了。   怎么也找不到的戒指出现在了他的上衣口袋,他明明把戒指盒塞进了裤子。   但不管怎么说,求婚顺利进行,他和妈妈迈入了婚姻的殿堂,然后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   这件事被爸爸经常提起,从楠雄是婴儿时就念经一般重复说,   “楠雄啊,知不知道爸爸当时追妈妈的时候,爱情感动了上天!”   “我看到了白头发的神明!嗯,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白头发老爷爷,但是那个神有一瞬出现在我面前,把戒指放入了我的上衣口袋!”   “呜呜呜呜我好想感谢他。”   齐木国春正感动的流泪,并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神就在他背后。   “真的出生了。”白发少年扒着婴儿床边,好奇的看着楠雄,“就算是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我也能看到他的死亡时间,但这人不行,达里尔,这是什么情况?”   他念了一个名字,但齐木楠雄没有看到他的周边有其他人。   少年却好像得到了回答般,“你都不知道啊,这不会是天选之子吧?”   以上,皆发生在齐木楠雄出生七天后。   这件事,齐木楠雄一直记着。   直到空助有天兴高采烈的说自己交了一个朋友,他好奇眼高于顶的哥哥怎么能看得上同龄人,所以在放学时见了见那个孩子。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达里尔,闭上嘴,你好吵。”   哦,神明转世成人了吗?   齐木楠雄认真思考,然后想起了妈妈说的,有人帮助了自己要感谢,比如送上礼物,也帮助他一次。   这个机会来了。   他用千里眼观察着中原雅治的情况,跟着他的行踪,也倾听着他的心声,因为他一直没有求助,不害怕也不难过更不焦虑,就代表着他没有需求,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   直到中原雅治想,不要让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这好办。   齐木楠雄出声让他放下心来,也没多做解释,他没意识到,自己突然的心电感应沟通根本没法让人安心,他以为这人上辈子是神,肯定什么都知道。   他直接瞬移去了他们和魏尔伦战斗的地方。   现场一片狼藉,树木倒塌土体崩裂,硝烟的味道甚至还没有散去。   齐木楠雄伸手想对这个地方进行了时间回溯,他能让一切恢复到七天之前,这样,任何事情的痕迹都会消失殆尽,就算他们查也什么都查不到,想根据现场信息再现当初的情景也行不通,因为树木地面都没有记忆。   可是,妈妈说,不要暴露他的超能力。   难道要让魏尔伦事件完全消失吗?   那样,失去的弹药武器和人命也无法解释,会出现很大的漏洞。   抹消掉中原雅治靠蛛丝救人的事迹也不太公平。   怎么办?   齐木楠雄,超能力者,第一次感觉到了麻烦。   他回到病房,开头就听到了太宰治说的那句,“中也之前给你安排了个身份,只要那个身份没破,你就不是羊之王的弟弟,没有理由参与那场战斗,甚至还是个一直在米花町流浪的孩子。”   哦!   齐木楠雄灵光一闪,眼睛都发出的亮光,   这样就可以了,让世界承认,中原雅治原本编造的身世成为现实。   他是松田阵平亲戚家的孩子,因机缘巧合被收养。   让他的身世毫无破绽,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   国家的力量,无非是首脑的力量,首脑的命令让下方人行动,从而驱动起国家的力量。   让一个组织的所有人都转移目标有点儿麻烦,但是让指使行动的首领忽略掉某事,再简单不过。   上级的命令在任何组织都是最为重要的,只要上级不追查雅治,底下的人更没有动力和理由违背上级的命令。   这样,就是最小的改动,最大的作用。   是不是还少一些什么?   齐木楠雄盯着墙壁思考,直到透视眼穿过墙壁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他突然明白了。   单纯让雅治的信息变得安全不行,还得让上头不查雅治,将众人的焦点转移,让他们抓着另一条鱼使劲的钩,他们要把所有精力放到扳倒港口mafia这种非法组织上,比起个人,集体更加重要不是吗?   齐木楠雄大功告成一般拍了拍手,   人情,还完了! 第46章   中原中也突然变得很忙。   不是说之前不忙, 现在直接忙到头都快炸了。   他经营着宝石的一整套走私渠道,也和监察局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但这次对方突然脑子抽筋了一样, 就算拿出了合格的检测证书,他们也不走。就是盯着他。   因为这个, 中原中也不敢懈怠一分。   他或许算是轻松的, 因为中原中也只能算是单纯的武力派,走私宝石的流程路线曾经由太宰治一手打理, 最麻烦险要的点都早已被打通, 他便轻松很多。   但除了保住自己的宝石渠道, 镇压敌对势力的任务也接二连三的落在他头上。   另一边,关乎到港口mafia更深层更黑暗的东西,就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埋进深海不要透光。   公安官把自己一个掰成两个用, 还要保持自己的面容俊美得不显露一丝疲态,钢琴人也频频走动,其他干部更是严阵以待, 而下达命令的首领森鸥外——   “你是不是掉头发了,BOSS。”太宰治凉凉的在首领室说道, “猎狗简直要变成疯狗了, 紧咬着我们不放。”   森鸥外从文件里抬起头,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这个时候还在我这里偷闲,也太过分了吧太宰君。”   “我可是刚解决了大麻烦。”太宰治虚抬起眼眸不听他的抱怨,“他们这是想一举把港口mafia扳倒,不过……”   不过, 有些出乎所料。   调查的力度好像有些太强了。   简直像是将被其他组织分散出去的精力都集中到了港口mafia上,让人怀疑顶头的人是不是和港口mafia有仇, 或者脑子被花瓶砸了不会思考了。   太宰治潇洒的转身,“好了,我要去入水了。”   森鸥外垂下去的眼睛立刻睁大,“不工作了吗?”   “BOSS,下属过劳是会死去的,我才不想因为这种方法死去。”   森鸥外不正经的托托起了长腔,“首领过劳也是会死的……”   太宰治回眸,眼神有些冷淡,“让Q失控的罪魁祸首还没审,内忧外患,是会过劳。”   随后他耸了耸肩,“不过这和我没关系。”   ***   中原雅治生病的第五天,走路的时候顺畅些了,但中也就觉得他像美人鱼一样,每走一步都在针尖上跳舞,非要背着他走。   “其实我真的可以……”   “嗯,可以。”   中原中也认同,中原中也不听。   他把雅治送去了松田阵平那,这几天,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见面的时候,松田阵平在抽烟。   中也震惊:“他抽烟?!”   雅治连忙替他解释,“没有,就是那种,拆弹前来一□□种……毕竟香烟能让人放松紧张的心情。”   中原中也强调,“他抽烟。”   “在我面前不抽,在家里也不抽。”中原雅治抱着他的脖子,“而且松田哥不是烟鬼。”   “你怎么这么向着他说话?”   “……中也你好幼稚。”   他们见面后用事先串通好的理由解释了雅治的伤势,松田阵平第一眼看到雅治就立刻掐灭了香烟,中原雅治从中也背上下来,想跑过去拉他的手,他还后退了一步,“等等,身上还有没散去的烟味。”   中原雅治听话的止住脚步,   必要的寒暄令人牙酸,身为小孩儿的中原雅治不参与大人的弯弯绕绕,他蹲在一边听他们东扯西扯,最后两人像完成交接仪式一般结束了对话。   “雅治,和你哥哥再见吧。”松田喊道。   雅治凑过来摆摆手,“中也再见。”   中也摸摸他的头,“要叫哥哥啊臭小鬼。”   接到了雅治,松田阵平准备坐晚上的列车回米花町。他们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这段时间雅治去了夏目贵志呆的医院。   “你怎么光认识哥哥,不认识同龄小朋友。”松田阵平给他戴上小墨镜,站在路边等车,   中原雅治诚实道,“同龄小朋友很笨。”   “噗,那空助就聪明了?他不是幼稚园的孩子吗?”   “我不是说过了,空助是天才。”雅治调整着墨镜的角度,然后学松田阵平的姿势顶了顶镜框,“同龄小朋友和我聊不来。”   但松田阵平想象不到幼稚园的孩子能天才到哪里去,又觉得雅治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你觉得他哪里天才?只是算术题厉害吗?”   “他比较早慧。”雅治说,“他能看懂大人之间的潜台词。”   “你能看懂?”   “能。”   松田阵平哑声了一瞬。   “嗯,你能看懂。”   他相信了。   雅治在车上问了夏目他们的病房,到了医院后,松田阵平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等着。   中原雅治见到了夏目帮滋叔叔照顾的亲戚。   一位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女性。   眉宇间满是压抑,像是因什么折磨得睡不好觉,即使在休息也频繁的皱眉翻身,还偶尔抽搐一下。   “雅治?”夏目贵志欣喜的接他进来,“你要回去了吗?”   “对,今晚的列车。”   雅治的目光下意识往病床上瞄。   夏目贵志会意,“这是滋叔叔的表姐,滋叔叔前一阵子不小心崴到了脚,不方便出行,我就代他来了。”少年微微垂下眼睑,看上去并不为照顾病人而烦闷,“萱阿姨很寂寞,家人在不久前都离世了,或许是因为悲伤过度,她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疲劳过渡累倒了。”   雅治听着点头,并把买的水果交给他,“我带给你们的。”   “谢谢,你一个人来的吗?”   “松田哥在外面等着,他觉得进来会吵到我们。”   “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不进来就是不想打扰你。”雅治摆出成熟大人的表情,“松田哥说,没有人喜欢麻麻烦烦的礼节寒暄,我们不需要做那种不舒服的表面功夫。”   松田阵平也还有一点儿孩子心性。   中原雅治总能想起来他面对中也时咬牙切齿的装得和蔼可亲的模样,简直拿出了所有能说的套路官话撑时长,中也走后,他就会垮下肩膀一副任务可算完成的松懈模样。   “其实你可以不和我哥哥那么见外。”中原雅治曾对他说,   “不可以,看你哥哥那身衣服,是贵到我眼珠子都能掉下来的高定西装,宝石商没那么好做,他是不是还常常举着红酒杯参加宴会?”   “……好像是这样,中也经常参加商宴。”   松田阵平整整领带,“那就对了,他应该很注重礼节的吧。”   “可是你面对那些求助警察的富商的时候……没这么紧张吧。”   “那不一样。”松田阵平狡黠的弯了弯嘴角,“我是你哥哥,我不能丢面子。”   哦,哦。   原来哥哥和哥哥都在较劲。   因为雅治的劝阻,夏目贵志没出去。   “我们在这里聊天会吵到萱阿姨吗?”   “萱阿姨说,耳边如果有人在说话,她反而能感觉安全一些。”夏目贵志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她总觉得有什么盯着她,常常和我说自己感到十分不安。”   中原雅治不太懂,但这种精神折磨应该真的很痛苦。   “忆南呢,还在这里吗?”   像是提起了好笑的事,夏目的眼里都含了笑意,“忆南去学习文字了,他想早点儿和你交流。”   一听忆南没在,雅治似是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和夏目说一些悄悄话,“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   夏目有些惊讶,“怎么了?”   “他喜欢和寻找的是上一世的我吧?没有相同的记忆,没有在一起的经历,更加没有互通的感情基础,他找我就是在找一个念想,而我觉得自己会让他失望。”   这是雅治一直在担心的。   “期待过后的失望,远比从没得到过痛苦。”   和能重新建立关系的夏目贵志不同,那个妖怪明显在执拗的追求原来的事物。   “可是雅治……和人类相比,妖怪更信赖灵魂转世一说,他们拥有漫长的生命,其实也是很容满足的生物,连一个遗留之物都能给予他们安慰。”   茶发少年温和的说道,“更何况,我们现在就相处的也很好啊。”   这理可能说不通。   因为说到底,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雅治抿抿唇,“我只会做自己,不会去应和他哦。”   夏目弯起眼眸,“这其实就是最好的。”   说话间,中原雅治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盯着自己。   那目光几乎近在咫尺。   ***   坐上离开横滨的列车,中原雅治还有种做梦一样的恍惚感。   他在这个城市回忆起了自己的第一世,还经历了生死,简直刺激得不行。   “怎么啦,和哥哥过生日难道不开心吗?”松田阵平给萩原研二发了个消息,转眸看有些闷闷不乐的雅治,“我大老远跑来被你负心薄情的晾在一边,都没说什么。”   雅治:“……负心薄情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松田阵平轻笑了两声,列车里很空旷,他们能惬意的坐到目的地,“不过真是快啊,现在你都九岁了,但是为什么看上去完全没变化呢?”   “松田哥,这么说我可是会生气的,我比去年长高了6厘米。”   “嗯,好像有些慢。”   “……”中原雅治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高危机,“真的很慢吗?是不是之前营养不良影响的。”   虽然雅治没有觉得营养不良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他照样很精神,能活蹦乱跳。   “看来回去得让你陪我晨练了。”松田阵平打量着他,“要学拳击吗,雅治?”   雅治歪歪头,“你还会拳击?”   “你对我是多不了解啊——嗯,我的错,我没在你面前打过坏蛋,你不知道。”   “你的工作不是拆弹吗?”   “但我的本职还是刑警呢,平常也会抓抓小偷强盗。”松田阵平轻靠在椅背上,因为场地足够大,他还随意的翘起了腿,他斜侧着头凝视着雅治的眼睛,肩颈的线条很流畅漂亮,看上去……   “一幅成熟大人的模样。”   松田阵平一愣,“嗯?什么?”   “真好啊,松田哥已经从学校毕了业,入了职,现在拿着稳定的薪水,完全就是人生赢家的模样,就差找个老婆了。”   “什么啊,你不要一脸羡慕的表情,这些你也会有的。”松田阵平失笑,“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要当警察吗?”   “……”中原雅治怔怔。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随着气氛在警局里说了个地狱笑话,什么救人的职业一定不会下地狱……嘶,但是要是认真说,你已经有梦想了吗?”   中原雅治还没有梦想。   如果没有还清累的罪孽,他就觉得人生不属于自己,本质而言,他认为自己在为他人而活,不敢轻言去追求什么,渴望什么,但有时候也会白日做做梦。   “如果你想当刑警的话,体术真的很重要,现在开始练不晚,我能把你教成第一!”   “你好自信哦松田哥。”   “不要不信啊……”   “我听说你在警校时和人打架,还输了。”   卷发青年睁大眼,“嗯?嗯?谁跟你说的?”他激动的直起腰,“我什么时候输过?哪个人散布的谣言?”   “难道你是那种想在孩子面前树立高大威猛形象的类型吗?”   松田阵平:“……”   啊,这个小鬼怎么好像什么都能看穿,一点儿都没有糊弄小孩子的愉悦成就感。   不过,本来就是因为这种特性,他才觉得不能放任其野蛮生长的。   松田阵平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你啊,幻想一下回去之后的地狱生活吧……”   中原雅治心有戚戚,“真的很累吗?”   “原来你是怕苦怕累的小孩子。”   雅治强调,“我不是。”   松田阵平又是一副特意逗他的恶劣大人嘴脸,“嗨嗨~”   ***   但是,回米花町后并没有一下子开始了训练,中原雅治身上还有伤,还要休息好久。   “我是不是明天该去学校了?”   “再等等,不差这一两天,反正你旷课好久了,天才小孩儿雅治不会因此掉成绩的对吗?”   好,好开明的家长。   中原雅治目瞪口呆。   他在家里无聊的看了几天电视,松田阵平回去复任了一上午,就请假回来陪他了。   “我是不是影响你了。”雅治有一点儿愧疚。   “你哥哥不是说你生着病,干什么都不方便吗?”松田阵平给了他一杯果汁,“休假这种事不是随意的,是调用了我之后的假期,我是要还的。”   “完了,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   “带着一个孩子的松田哥找不到女朋友。”   松田阵平突然呛住,随后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你想这么远干什么?”   中原雅治很有自知之明,“我像个拖油瓶。”   松田阵平揽过雅治的脖子,对未来有一丝向往,“等我想谈恋爱了,你都长大自立了,放心吧,你很快长大的。”   九岁,再过三年就能迈入青少年时期。   中原雅治身体好了之后先去了一趟警局,然后在那里收到了一堆礼物,全是他们为他的九岁生日准备的。   礼物没有重样,简直像串通好一样。有一些并没有包装盒,中原雅治一眼就能认出是什么。   玩具熊,玩具枪,护膝,拳击手套,耳机……   等等,这么一想——   港口mafia送给他的那些礼物他都忘记带回来了!   还有傻瓜鸟给他的那辆机车!!虽然他这个年纪也骑不了机车吧……   就算可能不喜欢这些东西,中原雅治的嘴角也没下来过,他问,“我要回去才能拆开对吗?”   “如果你想看到警察叔叔们紧张兮兮的观察你表情的模样,你也可以在这里打开。”萩原研二笑道,他拉着雅治来到了用来测量身高的墙壁,“小雅治,真是太久不见了,都两个月了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中原雅治回头看看,“……这是不是给入狱者拍照的那面墙。”   “是,不过我们不给这么小的孩子拍照。”萩原研二打量了一下,“一米三,好像有些偏矮。”   雅治更紧张了,身高和成绩不一样,是他无法自如调节掌控的东西,“那我努力长高。”   研二的同事听到他们的动静,扒着门边探进头来,“嗯嗯,毕竟小雅治以后要当警察嘛!”   “而且那笑话虽然一点都不好笑,但莫名给了我们勇气。”   青年眉眼中含有释然,“不用畏惧死亡,因为我们死后会去一个好地方。”   他们每天与危险相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牺牲,即使怀着常人难有的觉悟入职,也时常感到恐惧。   “呸!”雅治眉头皱起,“你这样会给我一种我在教唆死亡的错觉。”   “哈哈哈哈哈……”   ***   回米花町的一个月后,中原雅治终于去学校了。   小学生们还是那么好骗,老师教的内容仍然轻松易懂,就是齐木空助——他进步得有些太快了。   只是近三个月没变,齐木空助就好像大脑又发育了一层级般,变得比以前还要灵活难懂。   中原雅治今天和他比的是将棋,这是很考验计谋的棋类,由两个孩子对决有些微的搞笑。   但雅治被杀得冷汗都流了出来。   最后险胜。   顺带一提,他们两个人将棋的水平都稀烂,是新手中的新手,用厮杀来形容实在是因为两个人绞尽脑汁的表情将气氛烘托的太激情了,让围观的齐木太太一直在说可爱。   “啧,我以为这次一定行的。”齐木空助咬着牙,显然失败让他承受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你回来后好像变得聪明了一点儿,真神奇,你大脑发育了吗?”   同样的话,竟然也从空助的嘴里说了出来。   雅治觉得是第一世的记忆帮了自己。   他其实不是天才,只是比较爱读书爱学习而已,和齐木空助这种神童不一样。   “空助……以后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   “科学家?哦~可能会有趣一些吧。”齐木空助摆弄着将棋,“不过科学家有什么好的?研究怎么飞天吗?那种事楠雄轻而易举的就能办到。”   “楠雄是……你弟弟?”   你弟弟,轻而易举的,飞天?   中原雅治满脑袋问号。   “哦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雅治不再纠结这个,他捞过自己随身带的小书包,“算是重逢礼或赔礼?我鸽了和你之前的比赛约定,希望你不要生气。”   “什么啊……”齐木空助嘟囔着雅治听不清的话,接过他的礼物,“这是什么?吃的?”   中原雅治比了个大拇指,“咖啡果冻。”   “我以前只和哥哥在橱窗外眼馋,现在基本上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啦。”   齐木空助抱着礼物盒,有些扭捏,“谢了。”   “不客气。”   齐木太太在一旁几乎要感动到流泪,“太有爱了,没想到空助能这么快交到好朋友。”   ***   中原雅治的日常一度陷入了重复的平静。   他和松田哥晨练完就去上学,放学后和齐木空助会面,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比赛,然后再由下班的松田阵平接回家。   他照样救人,但可能是随着年纪增长,身体素质好了,他很少再追丢即将死亡的目标,甚至还从铁轨上拉起来一个轻生者。   很多时候,轻生者只需要别人拉一把手,就能再鼓起勇气。   这个事迹上了新闻,不过没有刊登雅治的照片,连名字都模糊掉了。   中原雅治偶尔也会想起一些前世的画面,似乎一切都步上了正轨,除了他经常感到肩膀酸痛沉重,也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你练习得太狠了?”松田阵平听他说自己的异样,还有些自责,“我父亲以前就是这么训练我的,或许你的体质更弱一些,抱歉雅治,我给你减一些训练量。”   但是,即使减少了训练量,中原雅治还是经常感觉到疲惫。   他甚至有一天在上课时睡了过去。   已经临近放学的点,老师叫醒他后,把他带到了办公室,想询问下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实在不舒服就去医务室。   “抱歉老师,我昨天晚上偷偷打游戏了……”中原雅治数清熟路的撒着谎,不想给松田添麻烦。   这时,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孩子突然定定的盯着他,他的神情很专注认真,中原雅治却觉得那视线没有落在自己脸上。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炸起。   什么?   雅治回望过去,   他盯着我干什么?   中原雅治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没有问题,而且那孩子好像一直在看自己的肩头。   直到出了办公室,那个男孩儿的目光仍然追随着他。   中原雅治没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所以是陌生人。他没太在意,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谁知在学校门口,他被一个高个子白发男人堵住了。   对方身高真的很高,这一段时间一直被偏矮摧残的中原雅治突然就产生了身高PTSD。   对方的手轻轻在他肩头一抓,像是拂去了什么。   肩膀……突然变得好轻。   中原雅治茫然的看着他的脸,   对方弯下腰,手指抵在下巴上细细端详他的脸,“奇怪,如果说是儿子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但如果不是儿子,为什么能像到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第47章   “奇怪, 如果说是儿子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但如果不是儿子, 为什么能像到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青年带了一幅滑稽的墨镜,墨镜之下的眼睛却格外夺目。   中原雅治恍惚间觉得自己见过这双眼睛。   是绚丽漂亮到不似平常的眼睛, 像是有噬魂夺魄的魔力一般。   他时常会因为一个景象, 在脑海里闪过类似的画面,而眼前这双眼睛, 让雅治记起了它满含笑意的模样。   我见过他。   雅治确定了,   但不是在这一世见过他。   青年咧唇笑起来,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五条悟?   雅治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   他警惕的后退一步,第一反应是有些抗拒, “我哥哥说不要和奇怪的大人搭话。”   “你哥哥?你还有哥哥?”他露出沉思的表情,“虽然不太可能,不过如果你们是兄弟的话, 倒更容易让人相信一点儿。”   “我和朋友有约,我先走了。”   对方长腿一迈, “等等嘛, 耽误你两分钟。”   中原雅治抬眸瞪着他。   没办法,他太高了, 如果不特意弯下身配合雅治的身高,雅治看他的脸会很辛苦。   “为什么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有那么不靠谱吗?”青年似是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有些郁闷的吸了口气, 他侧头喊了个人,“惠——要不要过来交个小朋友?”   伏黑惠扭过头不理他。   “算了。”五条悟也不多说, 他抬起右手,像是拎小猫的姿势,“看到这里有东西了吗?”   中原雅治诚实摇头,   “完全没有咒术师的天赋?”   “……”   不是自己知道的东西,中原雅治就闭嘴沉默。   五条悟挥挥手,像打开一片烟雾般轻松,“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啊……”   稀薄的咒力,弱小的身体,看不到另一个世界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不管其他因素再怎么不起眼,那张脸也足以令他打起全部精神了。   “……中原雅治。”这一次,雅治回答了。   “咦?”五条悟眨眨眼,“这不就更离奇了吗?”   明明是该让他感到惊奇的名字,但因为配上这张脸,五条悟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你哥哥是谁?”   “我没有同父同母的哥哥。”雅治说,“但是有收养我的哥哥。”   “你没有父母吗?”   “我在襁褓里就被丢了。”   五条悟咂舌。   完了,这越听越像儿子了。   但是给自己儿子起自己的名字,这不管怎么说也太恶趣味了吧……难道是女方惦记不负责任的渣男?   不……   五条悟对自己随意的揣测产生了那么一点儿愧疚。   因为赤司雅治不会做出这种事。   …………除非被人暗算?   ***   中原雅治并没有被纠缠太久,因为五条悟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走时有些不舍,他一把拿过雅治头顶的小黄帽,绕着食指转了两下,“这个,我下次再还你,别忘了我哦,我知道小孩子很健忘。”   哈,哈?   中原雅治震惊的看着自己被光明正大抢走的帽子,   这人没有问题吗,为什么抢一个小学生的东西。   他追上去,“你还给我,我不会忘的,我记性很好。”   “没事,你不会忘我也可能会忘,为了让我一下子想起你,就留个纪念吧。”   中原雅治拉住他的手,“你还给我。”他把自己书包上的名牌摘下来,“这个给你,但是帽子得还给我,那是我哥哥给我买的。”   “……”五条悟瞅了眼手里的帽子,“我记得这是统一发的?”   “上面有我哥哥给我写的名字。”   “我又不是不还给你。”   “不行,万一丢了怎么办。”中原雅治皱着眉,   然后,他听到了身边传来格外嫌弃的声音,“欺负一个小学生,好拉垮。”   雅治回头,看到了在办公室盯着自己的爆炸头小子,他立刻赞同点头,“这里是学校门口,我会喊保安的。”   之所以不喊,只是念着他们曾经相识的情分。   “你们两个啊……”   虽然被他们一阵怼,但五条悟并没有生气。   他轻轻把帽子扣回雅治的头顶,这动作堪称温柔,“还给你,名牌我就收下了。”   然后,他又说道,“发型不错。”   中原雅治:“……”   中也!!有人夸你发型的品味好了——!这回不是骗人!   ***   和他们两人分开后,中原雅治只恨自己不能掐着达里尔的脖子摇,   “所以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我记起的画面里,那个高个子男人,五,五条悟是吧?他看上去大概二十岁了,和现在这张脸差不了多少,可我转世以来已经过了九年了。”   他现在起码得三十岁了吧?   “你激动什么。”达里尔环起胸,“没准人家长得年轻呢?他不是挺帅的?”   中原雅治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你当我看不清他头顶上的数字?”   以死亡倒计时的差值计算,中原雅治上一次见他是三年前。   但是这绝对不可能。   达里尔张开双臂耸耸肩,“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转生的事情已经是最大的不可能了。”   “那这不就代表着……不就代表着……”   一个时空里能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灵魂。   “我现在不会也是下一世的我的上一世吧?”   “不可能的。”达里尔声音淡淡,“你不可能有下一世了,人的灵魂只能承受三次转世,你这回死了,没准就碎成渣了。”   中原雅治对碎成渣有点儿ptsd,“没事……反正我现在就算被削了头都不会死。”   他总能在累的保护下,躲过一次次危险。   中原雅治曾有一次危急情况,也就是他拉那位轻生者出轨道时。   当时走下安全台的他,其实也暴露在了危险中,向他们驶来的列车代表着避无可避的死亡,他当时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抓起那人的手臂就往回拽。   而雅治并不能像本能一样打开鬼化的开关,他每次甚至还需要酝酿下心情,将提取力量当成一种必要的程序刻意去做,可那一次,他甚至没有自己拥有鬼的力量这个念头。   他将轻生者大力拽上安全台,众人才仿佛能够重新呼吸一般惊声尖叫。   “小弟弟,你没受伤吧?”   “警察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疏漏!”   “天啊,你怎么敢冲进去——”   他们不可置信,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们只知道眼前一闪而过了人影,其他细节很少有人在意到了。   “……好痛……”   中原雅治听到身边传来微弱的痛呼。   他才恍若回过神来,转头去看。   被他拉上来的人跪坐在地上,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似乎受伤了。   周围的气息变得混杂,视力变得优越,听力也极为灵敏,中原雅治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用了那份力量。   不是他身随心动,是那份力量拥有保护他的意识。   ……原本,累将这份力量通过死神赋予他,就是为了保护他。   ***   第二天,中原雅治特意去找了那个爆炸头小子……嗯,中也说要礼貌一点儿,还是叫惠吧。   他是四年级的学生,中原雅治找他费了一点儿功夫。   “干什么?”   课间时间被从班里叫出来,伏黑惠淡淡问道,   雅治开门见山,“咒术师是什么?”   而伏黑惠似是早有预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   “可五条先生将来还会来找我,我想先了解一些。”   好像这个五条先生的称呼让他感到了不适,伏黑惠的表情有一瞬极为怪异。他看着雅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不要跟他说话,会变笨。”   中原雅治:“……”   他耿直且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很不靠谱。”   虽是如此,但伏黑惠从没见过五条悟那个模样。   ……应该是高兴的。   高兴得走路都轻快了些,就差哼起歌转圈跳舞了。   即使被委派了重要复杂的任务,他的唇角也没有耷下来过,好像比以前燃起了更多的生气,说话时的尾调都是上扬的。   “真的很开心吗?”   因为太少见,伏黑惠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开心?”   “你不懂。”五条悟回答他,“虽然只是很像……但是,他就好像回来了一样,感觉做什么都要有干劲了。”   伏黑惠好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毕竟五条悟很少存照片。   可是……   “只是相似而已,又不是那个人。”他说道,“不会触景生情,遗憾难过吗?”   “所以说你不懂嘛。”   “他可是让我的记忆活过来了,而美好的记忆,怎么会让人痛苦呢?”   就算那记忆戛然而止,但怨恨的情绪不要到处发泄。   伏黑惠觉得莫名被扯进来的中原雅治有些可怜,所以对雅治劝道,“他万一没有分寸,你离他越远越……”   他的话音渐落,随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有什么漆黑且粘稠的东西在中原雅治脚下汇聚,那坨不明物扭曲伸展着,身躯变得越来越庞大,逐渐凝聚出两只脑袋,以及和人类极为相似的五官,几乎化为实质的恶念铺天盖地的袭来。   中原雅治心头一跳,猛地回头看去,   半空中,可怖恶心的异形在扭动战栗,像是兴奋到极点,用尖利的声音叫道,   “雅治,我的雅治,妈妈的孩子——”   ***   它的出现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雅治的灵魂恢复到了一定地步,能让缥缈流浪的咒灵锁定他的地步。   仅是一个声音,一个呼唤,一个形态,便唤醒了雅治尘封的记忆。 第48章 咒灵之子   雅治的第二世, 因为只转生过一次的关系,灵魂还未适应,所以婴儿时期无比空白。   他的记忆是从某一天开始的。   大概是在一岁的夜晚, 雅治贪玩爬进床底找球,突然听到了一阵怪异的脚步声。   他趴在地板上感受轻微的震动, 父母在外面和他玩捉迷藏, 假装找不到他,   “雅治~小雅治, 去哪里了呀?”   “妈妈找不到雅治了……”   他们语气轻快的笑闹着, 一家人时常会进行这么温馨悠闲的亲子活动。   随后, 有人打开了他们卧室的门,陪他玩耍的父母惊愕的转身望去,质疑的话滚到了嘴边, 紧接着是两声沉闷的枪响。   那枪做了消音处理,在寂静的夜里并未引起骚动。   下一秒,母亲趴倒在地, 将死之时紧紧的瞪着雅治的方向。   普通孩子可能会发出声音,但雅治没有, 他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   有眼泪从母亲的眼角流下。   那一刻,雅治有了地狱中与死神交流的记忆。   他知道了母亲父亲头上一直以来走动的倒计时是什么——那是死亡。倒计时清零后, 他们的生命走向尽头,也就离开自己了。   而如果他早些想起来,没准就能躲过这场灾难……不,或许也不会, 人为的因素,是难以逃脱的。   “解决了。”   入室杀人的暴徒轻描淡写的说, “真搞不懂,就两个普通人,费这么大周章。”   “行了,任务轻松还抱怨什么,我们该找东西了。”   “呵呵,希望报酬多一点儿,他们应该比较慷慨吧。”   暴徒在屋内翻找着东西,肆意破坏原本整洁细致的布置,似是觉得父母亲的身体碍脚,还踹了两下。   “东西找到了吗?”   “还没有。”   “不过他们两个有个孩子啊。”暴徒之一示意了一下床边的婴儿床,“你看这些用品,全是小婴儿的,这家里还有人呢,真是温馨的布置,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你可别吓唬我,正常孩子现在该哭了。”   他们又在屋里翻找起来,甚至掀开床褥,想看看这床有没有什么隔板。   突然,或许是长期游走在黑暗世界的直觉,一个暴徒蹲下身朝床底看过去。   雅治和他直直对上视线。   老实说,当时的他并没有感到害怕,还没有补全情感零件和认知般,他只是迷茫且无措。   暴徒反而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真晦气,这小崽子的眼睛黑洞洞的,你明白我意思吗,就不是说颜色……”   同伴嗤笑,“一个小孩儿把你吓成这样。”   他矮下身也往里瞅了一眼,“果然有孩子。”   那个暴徒伸长手臂把雅治拽了出来,捏着雅治的衣服领子将他提起,“还挺小,这个年纪什么都不记得吧。”   他的手上戴着漆黑的手套,是为了防止留下指纹,所以触感格外冰凉,雅治却因为这一幕,想起了被累提起的画面。   同样的,来自外界寒冷的气息。   居高临下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个生命的去留。   “这孩子吓傻了?”   “吓不吓傻都没用了,快点儿解决他。”同伴冷漠的催促。   “哦,哦。”   男人拿出枪,对准孩子的额头中心。   也就一两秒之间发生的事情,   父母亲的尸体上凝聚出漆黑粘稠的不明物,覆满表层的鼓包如同有生命一般跳动,不知是距离过近还是别的原因,它们融合为一体,在顶部凸出了两颗头。   两颗头,两张嘴,   其中一张嘴尖利的嚎叫道,   “不准,靠近,我的雅治——!!”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那是从地狱里吼叫而出的残响,   “去死——!!打扰我们一家人的都去死——!!”   怨恨的情绪随着咒骂涌出,   它的声音极具有穿透性,几乎震得人耳膜升天,屋内的两个男人惊恐的看着这异象,   “快走,放下那个小孩儿,快走啊!”   新生的咒灵似是情绪不稳定的人类,“好痛……好痛,你们也应该尝尝被子弹打穿的滋味、”   “选这种死法好吗?”   后一句话,竟然带着诡异的笑意。   两个试图逃走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四肢不再受控,他们定在原处,拿出枪稳稳的抵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样,死亡不会瞬间到来,他们需要忍受着痛楚和绝望。   “不……”唯一能动的嘴发出拒绝的信号。   “不!”   两声经过消音处理的枪响,又回荡在了房间里。   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无比沉重。   被丢在床上的孩子爬起身,怔怔的盯着几乎要把卧室填满的巨物。   那两颗人头上有清晰明显的五官,虽然错杂丑陋,但可以让人看清情绪,此时,它们笑了起来,用怪异的语调说,“雅治~妈妈的雅治很安全……”   什么东西?   一岁的雅治头脑发懵的凝视着它,   这是什么,怪物吗?   另一边,一直陪伴着他的死神纳闷般低语,“奇怪,我不小心泄露力量了吗,这只咒灵完全是被我影响的啊……”   “它可以随意控制人的死亡。”   “这是死神才有的能力,我本来想留给……”后面的话似是不可说的禁忌,被她吞了。   “达里尔……”雅治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念了死神的名字,“这是我的父母吗?”   “是也不是。”达里尔说,“有你父母灵魂的残念,但说到底,只是咒灵而已。”   “咒灵是什么?”   “只会由你们人类产生的东西,从负面情绪诞生,没有任何美好品质的怪物。”死神耸了耸肩,“不过,这只是你们人类的说法而已,我照搬一下。这种情况下……这应该是过咒怨灵了吧,等级是多少?”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雅治小心的伸出指尖,想去触碰那坨漆黑的不明物,   我的父母为了保护我,成为了咒灵吗?   “好心的提醒你,别碰哦。”达里尔低声阻止他,“这东西染上,对你只有负面影响。”   “什么负面影响?”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雅治:“……”他沉沉的盯着死神,“你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   死神张开细长的手骨,虚虚盖住雅治的头,   “你有求于我,而我随心情而已。”   ***   当晚雅治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大脑变得比之前还要清醒。   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世,虽然只是模糊的大概,但足够他保持冷静了。   记忆的堆叠让他不再像一无所知的孩童被动,他转动眼眸扫视四周。   房间还是被暴徒翻乱的模样,地上躺着四个尸体,血腥气溢满了房间,若不是雅治在睡梦中习惯了这个味道,他估计直接能被呛得呕出来。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断片。   雅治走到母亲的身边,给她阖上眼睛,又到父亲那里,把他的身体放正。   一晚上已经出现了尸僵,即使把父亲放正,他也仍然保持着侧卧的姿势。   雅治饿了。   以往他会哭泣,现在他也在哭泣。   但是他觉得自己哭泣并不是因为饥饿。   “母亲,父亲……”他断断续续的念着,“如果我再发现得早一些就好了……”   这声呼唤打开了潜在的开关。   “雅治……”   有人在身后粘腻的念道,虽被各种杂音掩盖,也能明晰的分辨出那是女声。   雅治回头,正撞上咒灵大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妈妈的好孩子,是不是饿了……”它遵照着残念,扭动身躯给雅治找食物,   随后,它将地上男人的身体生生扯下一块肉来,递到雅治嘴前,“来,这个很好吃~”   荒诞。   雅治盯着眼前的血肉。   咒灵,即使是父母死前的怨恨形成,即使裹挟了他们的灵魂,也只是扭曲非人的产物。   就算它用这种态度对待雅治,雅治也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激怒它会怎么样,拒绝它会怎么样,会被强制束缚拘禁住,成为妈妈的好孩子吗?   所以雅治冷静的对他说,“我不饿,我只是想念你。”   咒灵兴奋的重复着,“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随后它又道,“不吃东西…不可以……不吃东西,会长不大……”   它的身躯又壮大了几分,逐渐笼罩住雅治,分不清是口水还是浓水的黏液落在床上,将干净的被单染得脏污,“雅治要吃东西……”   ***   其实后来发生了什么,雅治记不太清。   他很少会有空白的记忆,但那一段记忆就是丢失了。   之后回想,他可能就是在那时勉强掌握了控制父母出现的能力,用了什么代价也忘了,但他猜测,和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痕有关。   他们家的惨案在第三天才被人发现,因为雅治费劲打开了窗户,将怪味散发了出去,引来了房东。   房东的惨叫让雅治的记忆系统重新开始运作。   他被送进了孤儿院,那是一处破旧的平房,一个房间里挤了十多个孩子,雅治是最小的,睡觉的时候可能会被不留意的孩子压死,所以由大人来带。   孤儿院很穷,穷到孩子们需要争抢食物才能填饱肚子。   不过雅治太小了,一碗米粥就能饱,大孩子们也没有恶毒到去欺负一个刚会走的稚童。他的婴儿时期还算安稳。   雅治三岁左右时,孩子们才和他打成一片。   父母亲这段时间一直没出现,雅治呆在孤儿院里也没出去过。   “雅治,过来吃饭。”孩子们的‘首领’叫他。   无人看管无人疼爱的环境,让孤儿院的孩子自发形成了阶级,资历深年纪大的是首领,其他孩子做什么都要让着他,但也因此,他会告诉孩子们怎样才能讨人喜欢,怎样才能不挨打。   没错,院长会打他们。   开设孤儿院能接受政府的补助资金,院长没有泛滥的好心,只是不想去工作,不想接触社会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面对一群弱势的孩子,他要轻松很多。   孩子们连名字都没有,从邮箱里捡到的就叫邮箱,从河里流过来的就叫河流,因为财产纠纷而被丢弃的就是财产,完全不用心的滑稽名字,但这就是他们的代称。   相比而言,雅治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姓氏,竟然要幸运得多。   他们甚至原本讨论,叫雅治子弹或者杀人。   “但是雅治也不是很好听。”   “那你觉得什么好听?”   “比如萝卜,蜂蜜,西瓜。”   “……邮箱,我觉得你是在嫉妒雅治有名字。”   孩子们曾为这件事争吵过。   雅治有名字,就代表他有真心待他的父母,而这些孤儿,很多连自己的父母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孤儿院的日子枯燥且寡淡,是会在将来回想起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的地步。   但孩子们相依为命的夜晚有时也不觉得寒冷。   雅治长到六岁的时候被人接走了。   接走他的人穿着得体板正的西装,雅治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有钱人。   不会是少爷吧?   他想。   而孤儿院的其他人也这么想。   大人之间的谈话并没有让雅治听到,他被人推着走进豪车的时候,仍然分不清自己是被领养,还是被认回。   孩子们眼巴巴的蹲在一边望着他,他们不需要开口说话,雅治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真好啊,雅治被带走了。’   ‘他会成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吧,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那辆车一看就很贵,那个叔叔看上去也很温和,他和院长谈话的时候还笑了。’   ‘我什么时候能被带走啊……’   外表一丝不苟的男人坐在驾驶座,自我介绍说,他是赤司家的管家。   虽然很好笑,但雅治当时想的是:难道我是少爷?   这个幻想两秒之后就破了。   “你是我的接班人。”管家先生名叫赤司那岳,虽然已经是大叔了,但也是帅大叔,“你的父母是我的表亲,他们的事情,我表示很遗憾。”   赤司雅治听得一脸玄幻,   “赤司?哪个赤司?”   “这些问题等你接受教育时再问吧,现在你只是回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上。”那岳先生好像没有多少耐心应付雅治,“你要把你染上的恶习都改掉,首先,卫生问题就要解决。”   他淡淡的瞥了雅治一眼,那个眼神雅治很熟悉,是几分嫌弃和无奈。   “卫生……只是我们那里的清洁条件不太好。”雅治小声辩解,“我们也很想干净。”   闷热的夏天容易出汗,也有很多蚊虫,所以雅治的衣服上不是汗渍就是灰尘,裸露的皮肤遍布了玩闹带来的擦伤和蚊虫叮咬出来的包。   看上去是很狼狈。   那岳先生叹了口气,“到了本家,不要乱摸乱跑,也不要乱说话。”   “我无法给你父母的温馨,无法给你完整普通的家庭。”   “但是你起码衣食无忧,能接受教育,能结交更优秀的朋友。”   雅治默默听着,孤儿院里练出的察言观色让他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说不上温柔,但有很强的责任心和道德感。   他们没有感情基础,所以那岳先生做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恩情。   赤司雅治平静的点头,“我知道了。”   ***   到了赤司本家之后,雅治如同刷新了认知的土包子——不,他本来就是。   地板一尘不染,墙壁没有一点儿污渍,房间的照明通风很好,亮堂堂的看着都觉得心情舒畅,雅治连穿着沾染了泥土的鞋踩进去都生出了罪恶感。   “怕什么啊……”达里尔很不喜欢他那副样子,“你现在畏畏缩缩的,完全没有当时找上我的魄力。早知道转生能让一个人转性一样重新开始,我可能就不同意这不划算的交易。”   雅治看了她一眼,   达里尔特意呲牙,露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而且你这小鬼现在变得一点儿都不有趣。”   孤儿院的经历的确让雅治变得沉默内向。   大人的白眼,孩子的排挤,院长的怒气,他们没有被包容过,所以也就没有纵容过。   雅治什么都没说,跟着那岳去清洁。   他换了身衣服,也把脏兮兮的头发捋顺了,站在镜子前时,雅治觉得人生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样貌。   以前照镜子时,看到的是灰败邋遢又可怜的孩子。   好像也不是很差劲……   雅治摸了摸自己微卷的头发,   他记起曾经也有这么触动的时刻,那时的他好像要比现在高一些,也好看一些,穿着出行商谈用的西装,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青年。   对方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两鬓的发卷曲且微长。   那是谁?   雅治垂眸沉思了两秒,   想不到……但有异样的感情。   雅治走出门后,那岳先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错。”他说道,“起码形象是过关的。”   随后他又感到了几分意外,   眼前的孩子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失礼怯懦,他的神态谨慎且克制,但没有初入陌生环境的恐惧。   “走吧,你该学习了。”   “我要学什么?”   “会认字吗?”   “不太会。”   “那就先从认字开始。”   那岳先生在前面走,雅治从身后跟着,   “如果你的成绩足够好,还可以跟着少爷学习。”那月回眸,“也就是上学。”   雅治眨眨眼,“……少爷?”   “和你差不多同岁的孩子,比你小一些,雅治,努力讨到他欢心吧,他是主人。”   ***   奇怪的说法。   雅治移开视线,   这是绝对忠诚的洗脑吗?   但他不能提出质疑,赤司那岳给他安排了一个老师,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便把雅治丢下了。   老师啊……   雅治微妙的看着负责教导他的青年,   他觉得老师这个含义很不一般,是听着就让他心头一跳的存在。   他不自觉的想和谁比较,却不知道参照物是什么。   只是潜意识觉得……他的老师应该很优秀,优秀到完美的地步。   但赤司雅治仍然尊敬着每一个教授他的老师,那岳先生给他安排了礼仪课,文化课,和外语课,像往桶里倒水一样给他的脑袋塞知识,且表现出了明显的迫切来。   他对雅治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打算着,如果雅治达不到要求,他就抓紧挑选别的孩子。   而雅治突破了他的预期。   “他的成绩很不错,也很认真。”数学老师摸着雅治的脑袋,“有时候我看他课排得这么满,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都觉得心疼。”   那岳先生眼神里闪烁着微光,“是吗?”   “对,我教导了那么多继承人,雅治并不比他们差。”   “那就这么决定了。”   那岳先生露出欣喜的微笑,“雅治,下周随我去见少爷吧。”   赤司家的少爷名叫赤司征十郎,雅治在被科普家族知识的时候记得滚瓜烂熟。   他要成为对方最忠诚的属下,最贴心的助手,最锋利的刀刃。   清闲时给对方助兴,危难时给对方挡刀,从学习方面要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从玩乐方面要让他感到尽兴餍足。   将来等赤司征十郎接手家族事业,雅治还要给他打下手。   因为这层关系,雅治去见赤司征十郎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他就好像要见面试官的求职者,如果赤司征十郎感到不满意,他就要被退货了。   “退货这个词用得妙啊。”达里尔听着他隐晦的牢骚,“这么长时间你都当哑巴,我还以为你真的学傻了。”   赤司雅治极为乖巧懂事,若是再大些,形容他的词就要变成有礼温雅。   “玩伴?”   红发的孩子穿着衬衫和背带裤,微抬眸盯着雅治,“父亲给我找的玩伴?”   “是的,赤司少爷。”那岳先生回答他,语气和对待雅治时截然不同。   “可能吗?”赤司征十郎困惑的压了下眉,“父亲不喜欢我玩闹。”   他的日程安排和雅治一样紧。   而雅治不会感到压力,但普通成长的孩子会。   “先生说了,他可以每天陪您休息一小时,也可以和您一起学习。”赤司那岳微低着头说,“但是每半个月,你们就要进行一次测验。”   “测验?”   “以竞争为目的,如果您的成绩输给了他,他就会消失。”   ……啊?   雅治愣了愣,   那我要故意输吗?   “而如果他输了三次以上,也要换人。”   雅治:“……”   哦,原来需要平手。   闻言,赤司征十郎平静的转向雅治。   他的瞳色和发色一致,端着表情看上去有些……可爱。   “你好,我叫赤司征十郎。”男孩儿公事公办般伸出了手,和他父亲的姿态很像,   雅治几乎用了同样的语气和姿势,“你好,赤司雅治。”   他们两个之前,似乎完全没有擦出火花。   似乎。 第49章 咒灵之子   赤司雅治很会察言观色。   大人的脸色都能看清, 就别说模仿着大人隐匿情绪的孩子了。   赤司征十郎是个小面瘫,但是眼神是清亮且灵动的,他通过眼部微表情传递的情绪鲜活又多样, 赤司雅治有时会看呆。   “你几岁了?”   “七岁。”   “会投飞镖吗?”   “没有试过。”   赤司征十郎盯着雅治,“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看我?”   雅治一板一眼, “和人说话时要看着他的眼睛。”   一开始, 他们玩得并不畅快,两个人没有共同话题, 雅治不是活泼好动的性格, 赤司征十郎更是被教育的要守礼稳重, 谁也带动不起谁,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有些尴尬。   但是有个同龄伙伴,对赤司征十郎来说还是有趣的。   两人关系的第一次递进, 是因为测验。   因为摸不准征十郎的成绩,雅治第一场测验答得很随意,所以他可以说是惨败。   那岳先生看出他在放水, 但是没有说开,而赤司征十郎真的以为雅治输了。   他从小就被教育:胜利就是一切。   这句话几乎成为了真理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所以他觉得失败的雅治一定很难过。   “我可以带你一起学习。”他在空闲时间对雅治说, “只要你不是惨败,我可以去和父亲说情, 这样你可能就不会被换掉了。”   我是不是该感动,他愿意为了我去违抗他的父亲?   雅治的眼神很平静,“赤司少爷每次都能拿满分吗?”   “每次。”赤司征十郎说得很肯定,“老师说, 我们现在学的内容是初级中的初级,所以拿满分才是正确的。”   “如果没有拿到满分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微微皱起眉, “不要小看我。”   “那你要小心了。”雅治定定道,“下次,我就会拿满分。”   赤司征十郎愣了下,   他当这是个约定,所以微笑道,“好。”   如雅治所说,第二次测验,他的分数和赤司征十郎一样。   他不知道这么相互角逐的方式有没有真切的激励人努力,但窒息应该是有点儿的。   因为前后两次的成绩相差太大,聪明的小鬼已经意识到了雅治在控制游戏。   “你故意的。”红发男孩儿有几分怒意,“你第一次故意输给我的。”   “……因为我想留在赤司少爷身边。”   “那你也不能!也不能……”说不出合适的话,赤司征十郎急得来回踱步,“你可以提前问一下我……”   “不是真实的胜利,会让你感到耻辱吗?”   “……不是。”赤司征十郎一口否定,又迟疑了,“但也是。因为那代表你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虽然我赢了,但是那是别人拱手让出来的,你是我家的佣人,当然会偏心我,但对手是不会给予我同情的。”   雅治被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   不是羞愧后悔,就是单纯的震惊。   “少爷,你懂得好多。”   他说出了好深奥的话啊!   “……你认真一些。”   “我很认真。”雅治抬手搭在胸前,“抱歉,我的确放水了。我比少爷的年龄大,以为自己所学内容比你要多,并非质疑你的能力,只是仗着自己多活了一年,觉得身体和时间等各方面因素能有天生的优越。”   “就算你解释也……”   但是赤司征十郎不是蛮不讲理的孩子,他甩头,“算了,不和你争执这个了。”   雅治眯起眼笑起来,“只是输了一次,以后不会输了。”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过真诚,让赤司征十郎产生了动摇,   “雅治……”他轻声问,“你真的想跟着我吗?”   “……”   “你是自愿成为我的玩伴,而非我父亲的命令?”   他好像很在意这个。   这代表着真心和假意。   “其实我们相遇的最初原因是没有争辩的意义的。”雅治清清嗓子,决定也说些胃疼又深奥的话,   “每段相遇都需要一个理由,两个人从一无所知到陌生再到熟悉,走到相伴还需要很长一段路,我们就是在熟悉的过程中。”   他们相遇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们都是‘接班人’。   赤司征十郎将来会接手赤司征臣的企业,而雅治会承担那岳的职责。   不过没人会问他们是否自愿,因为他们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在某些人眼中,已经是一辈子都不可及的高度了。   人的了解很多时候是在解决冲突的过程中进行的。   他们产生了矛盾,又化解了隔阂,所以心与心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赤司雅治那之后明显的察觉,赤司征十郎话多了起来。   原来……还只是个孩子。   不管之前多么沉默稳重,也都是装出来的表象而已。   “你有喜欢的事物吗?”他开始问比较私密的话题。   “你指什么?”   “喜好,爱好,之类的。”   雅治认真回想了,“目前来说……是没有的,而就算我有,现在的我也办不到。”   赤司雅治想起了在地狱里等他的人是谁。   知晓救人的最终目的,且为此努力的话,他也不觉辛苦。   “真要说的话,我想挣钱。”雅治挠了挠头,觉得直接开口说这种话有些怪,大人们忌讳把金钱挂在嘴边,“我觉得有钱能做到很多事情,钱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万能。”   赤司征十郎睁大眼。   他露出了非常惊愕的表情,   “……钱?”这话的尾音飘忽不定,透出浓浓的不可置信来,   “少爷,你可能没有这个烦恼……”雅治侧头看他,“但是穷人没有钱,是会死的。”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因为贫穷而死呢?   雅治想过了,他眼前看到的景象只是小部分,而能让他拯救的,即将死亡的人,都是因意外或轻生而导致的小概率事件,但是世界上几乎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他们因疾病,饥饿,愚昧而死,仅是没有用来交易的货币,所以得不到及时完整的救治和充足的食物,仅是因为那一片土地缺乏教育,所以轻贱人命无视法律,全部都是无谓无辜的死亡。   他们单因贫穷而死。   赤司雅治眸光闪亮,他也是第一次向别人吐露想法,心情有些澎湃难耐,因面对的是赤司征十郎,一个从未用怪异眼光看待过他的孩子,他也不禁变得坦诚,   “我要变得有钱,很有钱。”   常人听到这种梦想或许会嗤笑,因为这一点都不高尚。   “如果我能像先生那样有钱,一定能办到很多很多事情。”   他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应该不会受到惩罚吧……   但是可能会被瞧不起。   赤司征十郎仍然瞪大眼盯着雅治,像是第一回 认识他一样。   “那……那你加油。”   “你说得好勉强的样子。”   “不,因为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可能会说,自己想学钢琴之类的……”   “……”现在是雅治瞪大眼了,“为什么?”   赤司征十郎抬手虚虚捂住唇,视线往雅治身上飘了一下,“因为你看上去……有那种王子般忧郁温雅的气质?”   我看上去有王子般忧郁温雅的气质?不对,我不是天使一样的长相吗?   ……为什么是天使长相?   雅治揉了揉太阳穴,把忽然窜进脑海的形容词甩开。   “那你呢,你有什么爱好吗?”雅治问他,“我觉得一个人的爱好是很重要的,但是我没发现你的,我们虽然是玩伴……但少爷,你并没有多么开心。”   这还让雅治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他没有小太阳一样的性格,连让一个孩子大笑的能力都没有。   但或许,跟他在一起时,赤司征十郎是感到安心和平静的。   “我也没有。”赤司征十郎挑起一边眉,那表情有些势在必得,“但我觉得,只是暂时没有。”   不……他完全没意识到,爱好是让人由内而外闪闪发光的东西。   或许爱好对他来说就像是成绩一样,只是一个熟悉的名词,代表人生必得的东西,   赤司征臣的教育是不是有点儿怪?   雅治悄悄腹诽。   “都找不到爱好的话,我们去下将棋吗?”   “我没有学过,我不会输吧……”   赤司征十郎闷声笑了,“规则很简单,你总不会输得很惨烈。”   “我感觉你这话听着有些不怀好意……”   ***   赤司雅治又回到了每天疯狂汲取知识的状态。   如果不上课,他就捧著书看,而读书时总会下意识望向门边。   ……他总觉得,门外应该有人在关注着他。   或许有人抱怨他不顾眼睛,有人给他端来味道总是不对劲的食物,有人对他说:一定不要让那位大人失望。   但感觉终究只是感觉,这种分不清记忆还是现实的状态让他有些焦虑,因为每次抬头往门边望时,只会剩下无尽的落寞。   然后有一次,雅治抬头时看到了赤司征十郎。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呆了多久。   雅治刚想开口打招呼,却见对方眼角有湿意,鼻尖也红了。   像是受了委屈,又无处倾诉,   雅治立刻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赤司征十郎把下唇咬得发白,“我讨厌我父亲。”   雅治一噎。   他瞄了眼外面的清洁阿姨,将赤司征十郎拉入了房间,“来,进来说。”   “他完全不听我讲话!”   “母亲生病了,他也不去看……我知道他很忙,但是母亲比他的合作者重要吧?”   “母亲今天都晕倒了……”   红发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语气凶狠的说,可那些话夹杂哭泣的哑音后就带上了委屈和祈求,   雅治拍拍他的背,“先生不去看夫人的话,少爷你多去陪陪她。”   “那不一样。”赤司征十郎攥紧手,“他是我父亲,是母亲的丈夫。”   赤司征臣的脑回路,雅治也很想吐槽。   发泄了一阵,赤司征十郎稍微冷静下来了,他往桌子上一瞥,“你在看什么书?”   “经商渠道。”雅治说,“我希望自己能发现时代的商机,等我长大后,就能乘上时代的飞船。”   赤司征十郎:“……”   他的沉默来自于震惊。   “这是你自学的吗?”   “那岳先生没有给我安排这一类的课程,我托他给我带的书。”雅治从床底搬出一个箱子,“这些都是。虽然那岳先生一脸‘你只是玩玩’的不信任表情,但我的要求他都满足了。”   这让雅治对他的感官也很复杂。但如果不是因为在赤司家,雅治可能得不到这么好的教育。   那是和财阀继承人同等的教育,逼着孩子长成完美存在的资源。   赤司征十郎翻开书看了看,声音压得有些低,“……我感觉雅治很聪明。”   “谢谢啦,但是你夸我也没有用。”雅治将箱子推回去,“如果聪明没有给我带来回报,就是假聪明。”   “如果钱能让你拥有安全感的话,我以后可以多给你开工资。”   这话把雅治逗笑了,他对上那双红色的眼睛,“那么你以后会有多少工资呢?”   你以后会有多少财富呢?   我又为什么要低于你呢?   一个混在玩笑话里的潜台词,有心之人可能也难以听出来。   赤司雅治把一本外语书捡出来,这是他晚上要看的,放到最上面比较好拿。   他们又聊了五分钟,   赤司征十郎环起胸,“我今晚不去上课了,就在这儿躲着。”   雅治略微讶异的睁大眼,   竟然叛逆了?   ……不怕我捅出去吗?   想起外面的清洁阿姨,雅治说,“这里可能也不是安全的地方,那岳先生很快就能找到你。”   “那我……”   “夫人在医院吗?”   “对。”   “去夫人那里躲吧。”雅治伸出食指比在唇边,“我们先去找司机,谁都不告诉。”   雅治的身份有些微妙,某种程度上也能当那岳先生的传话员,撒个谎,没人会第一时间怀疑。   他们两个神色自然的和司机沟通,动作麻溜的钻进豪车,一路上还讨论着轻松的话题,配合得天衣无缝。   赤司征十郎可能是第一次干偷跑这种事,他有些不安,又有些兴奋。   “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产生带坏你的罪恶感。”到了没人的地方,雅治才敢这么对他说,   “只是这一次,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赤司征十郎步伐迅速的走在前面,“我想快点儿见到母亲。”   他此时完全是个雀跃的孩子,“我要感谢你,雅治,是你给了我勇气 。”   一个人不敢做的事情,只要有一人同意,就变得可行可靠起来。   “见到母亲后,我会把你介绍给她,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赤司征十郎站在台阶上转头,眉眼间有些自豪,虽然是俯视,雅治却没有感觉到距离,“我想母亲也会为我而高兴。”   雅治又上了一级台阶,他比赤司征十郎高一些,所以这一刻,他们的视线平行了,   “好啊。”   雅治说不清自己这声应答有几分真心。   他对结交朋友这种事不上心,满脑子都是提升自己和赚钱。   赚钱有些太早了,但是想想还是可以的。   赤司征十郎轻车熟路的走向母亲的病房,雅治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探他们。   有个陌生的声音念道:“雅治…雅治……”   赤司雅治停下脚步,对征十郎说,“我想去卫生间。”   “现在吗?”   “嗯,我有些肚子疼。”   赤司征十郎担心道,“需要找医生看一下吗?”   “我想只是夏天贪凉,吃冰吃得有些多。”雅治敷衍的捂住肚子,“你先去吧,房间号我已经记住了。”   打发走了赤司征十郎,赤司雅治盯着下方的楼道,   他的视野里,有个四不像在诡异的蠕动。   他一节一节上着台阶,上去后又滚下来,嘴里机械的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医生后就好了。”   然后,又抬头望着雅治的方向,“雅治…雅治……”   “啧,又吸引来了。”达里尔嫌弃的飘远了一些,阴阳怪气道,“这些家伙都特别‘爱’你呢,雅治。”   咒灵。   被雅治的气息所吸引的咒灵。   这个特质是雅治三岁时发现的。   他当时在睡午觉,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声响大到好像天崩地裂一样,让雅治蹭的就起来了,“地震了吗!”   他趴到床边向外望去,只见两只大虫子扭打在一起。   母亲的话在盛怒之下变流利了,“不许靠近雅治!”   与它对峙的咒灵哈声,“雅治~雅治——!”   雅治缩回脑袋,转头撞上了一只蝇头。   他惊叫一声往后退去,退到墙边没有路了才止住,   蝇头,最低级的咒灵,一般都是小型犬的大小。   但是三岁的雅治也很小,那只蝇头对他来说非常大。   蝇头眯起眼睛,它的眼睛很大,眼皮的颤动褶皱便异常明显,它的嘴角尽力向两边展开,展到让雅治怀疑它的脸要裂开了,   “什么,什么?”雅治产生一个诡异又靠谱的想法,“这东西在笑吗?!”   咒灵在对他笑吗——?   “开什么玩笑啊,这东西为什么要对我笑!”当时的雅治被吓得不轻,“滚下去!”   咒灵明显一怔。他歪了歪头,又把嘴咧得要裂开一样。   这,这东西还听不懂人话!   雅治喘了一大口气,被吵醒后脑子也不太清醒,他大叫道。“妈妈——!”   听到动静的母亲立刻冲进房间里,   随他一起的,还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怎么了雅治,想妈妈了吗?”   河流过来拍拍他的背,自己也只是丁点大的人,却已经学会了安慰照顾别的孩子,“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   雅治抱着头,在胳膊的缝隙间看到母亲一口将蝇头吃掉了。   所以现在,又是一只被他所吸引来的咒灵。   雅治垂眸,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医院是最易形成咒灵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负面情绪,等待的厌烦,焦虑,救治时的慌张,迷茫,来自金钱的压力,来自病痛的折磨,对亲密之人不乐观的情况感到绝望,埋怨上天的不公和神明的冷漠。   雅治静静看着那个努力向上爬的咒灵,轻轻唤道,“爸爸,妈妈。”   “——帮帮我。”   漆黑的颜色从他脚下汇聚,赤司雅治的身后猛地凝现出庞大的身影,   “妈妈的…好孩子……遇到困难了吗?”   “那只咒灵拦我的路了。”雅治说,“妈妈可以帮我清除吗?”   像是锯齿摩擦的声音,母亲回应道,“当然。”   它涌到那只咒灵的面前,断断续续的问,“你想要……什么死法?”   你想要什么死法?   什么死法都可以。   是想被车撞死,还是跳楼自杀,又或者心梗而死。   无法抵御的咒术,可以轻易的杀人于无形。   这是“父与母”拥有的能力。   母亲是强势的一方,与雅治的对话,行动,基本都由她完成,雅治至今没听到父亲的声音,但父亲的脸可以做出任何表情,以此证明他是清醒的,他在回应。   “你……想要…什么死法?”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母亲又问道。   但是那只咒灵明显智商不足,此时只是感受到了危险般颤抖着,连后退躲藏都做不到,   “不说?不说的话……”它延伸出无数触手,将咒灵困住,然后包裹进了自己的身躯,“不选择的话,就被我……吞噬吧。”   一阵刺耳难辨的噪音,让雅治捂住了耳朵,   那是咒灵的惨叫,什么都无法反抗,便只能发出垂死前的悲鸣。   虽然雅治没有生出怜悯之心。   “雅治,吵到了吗?”妈妈打着饱嗝回来了,“吵到了吗,吵到了吗,吵到了吗……”   “吵到了,妈妈。”雅治冷声说道,“谢谢妈妈,但现在可以回去了。”   他转身向上走,以为咒灵会就此消失。   可他听到了拒绝,   “不,不……”母亲的嘴一张一合,“不想回去,不想回去……”   这种情况很久都没发生了,雅治心里一紧,回头望去,   只见漆黑的咒灵像是消化不良一样鼓着腹部,全身中毒般泛红,“不想回去,想见雅治,不想回去……”   那形状其实可怖到令人犯呕,雅治脸色发白,却仍要装作镇静的模样,   “是吃掉那只咒灵的关系吗?”   “可能吧。”达里尔知道这是在问她,“不过你母亲本来就精神不正常,你也因此不常放她出来不是吗?”   要不然,失去父母的雅治可能会因思念亲人,把他们召到身边。   但雅治清晰的认知到,‘父与母’不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他父母的残念。   “不回去,我不回去……”母亲仍然神经质的重复着,随后,她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迷幻表情,“妈妈想看雅治的好朋友,雅治结交了新朋友~”   这句话说得怎么这么流利。   雅治一咬牙,厉声道,“回去!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我有时间会把新朋友介绍给你的!”   “不,不……”母亲完全听不进雅治的话,“就要现在……看,介绍给妈妈,介绍给妈妈。”   它的视线上移,显然在追寻赤司征十郎的方向,   “妈妈,要见雅治的新朋友……” 第50章 咒灵之子   父与母有一定的自我能动性。   明明没有现身, 它却好像能通过雅治的眼睛看世界,雅治周围发生了什么,它一清二楚。   小时候也不是没发生过“朋友”纠纷。   前面便提过了, 孤儿院的院长不能说是善良温柔的好人,而孩子们需要争抢食物才能填饱肚子, 雅治是最小的一个, 也是最弱的一个,那个环境中很难有怜悯的情绪, 因为每个人都很可怜。   雅治最开始的食物是‘父与母’找的。   院长很多时候都懒得做辅食, 也不想给孩子喂饭, 雅治总会在桌上见到不知名的食物。   可能是难以分辨的肉类,可能是腐坏的瓜果,父与母只是寻找软糯糜烂的东西, 雅治当着它的面丢掉了。   “这些不能吃,还有,不要偷东西。”雅治对它说, “我如果饿死了,那这家孤儿院就出人命了, 会有审查人员来的, 他们不至于过分到这个地步。”   可能他说的话太长了,又或者不是父与母想要的结果, 咒灵如同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歉疚,“不吃饭……不吃饭……”   母亲耷着眼睛念着,   父亲的眼睛朝母亲转去,因为头颅不能动, 所以他凸起的眼球几乎要瞪出去一样。   “我不饿。”雅治只能这么对他们说。   而母亲只是重复着,“不吃饭, 长不大……”   它对人类的恶意并未因在意雅治而减少,   “杀掉他们…给雅治吃……将身体分成很多块……”   “闭嘴,我说过了,不许这么做。”   那个时候,只要态度强硬的,厉声拒绝父与母,咒灵就会消失。   但它张口闭口的残杀,让雅治那段时间都躲着人走,能不和他们靠近便不靠近,能不和他们交流便不张口。   可能是因为雅治那些行为让人怀疑他有自闭倾向,而自闭倾向的儿童是很难被收养的,所以院长细心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还叮嘱其他孩子不要欺负雅治。   为了讨好院长,邮箱带着所有孩子,坐在屋顶下朝站在阴凉中的雅治招手,   “雅治,过来一起玩。”   一起玩?他们根本玩不到一起,体格相差太多了。   但邮箱想让他融入集体,就主动走过去伸手拉他,“我们在玩过家家,你当儿子,我当爸爸,财产当妈妈。”   过家家这个词触动了雅治的心。   他像被蛊惑一样往前走了一步,于是顺势,雅治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在他因游戏规则,对着一个陌生孩子喊出第一声“妈妈”后,   父与母出现了。   它暴怒的掀翻了桌椅,将房间搞得一团糟,孩子们被吓得尖叫,邮箱反应最快,大喊了一声“地震了!”,让所有人捂住头冲出门外,只有被唤作“妈妈”的财产僵站在原地,呆滞的凝望着半空。   她被恶意笼罩,在生命被极度威胁的情况下看到了咒灵。   那是只在影碟中见过的恶魔,比奥特曼打的怪兽还要可怖的东西。   “不许,我不许——”母亲尖利的吼道,口中呼出的气流狠狠打在孩子的脸上,“不许你成为雅治的妈妈——!”   它失控一般要扑上去吞掉孩子,显然忘记了雅治一直警告它的话:不许伤害人类,不然……   雅治蹿到财产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够了!我们只是玩游戏!这都不是真心的。你连我娱乐的权利也要夺走吗!”   他的斥责让母亲产生了动摇,它眉头挑起,表情好似受伤了一样,“不许……不许玩这样的游戏。”   雅治那一刻产生了令他反胃的恶心感。   独占欲。   母亲的残念拥有偏执的独占欲。   它试图掌控他的人生,有些人甚至要给这种付出冠以崇高的爱之名。   “滚回去!你吓到我的朋友了——”   雅治从未对父与母发这么大的火,他气得往它身上砸了东西,“你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弄坏了家具孩子们就要受罚。”   “我们约好的,你们要听话,不然——”   那一次,名为财产的孩子被吓晕了过去,醒来后只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们没了晚饭,但谁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是地震吗?”   “不是吗?”   “是地震的话,为什么院长发了这么大的火,为什么只有我们的屋子变乱了。”   “小型地震?局部地震?”   孩子们挤在一张大床上讨论着,没有晚饭吃,对抗饥饿的方式便是早早的睡觉,可没有困意的他们又聊得精神,   “财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你都晕过去了。”   财产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回答,“我看到了怪兽。”   盯着天花板的孩子们一个个抬起头,“怪兽?”   财产伸出两只手比在耳边,手指弯曲作利爪状,“这样,哇哦!”   没有人相信。   他们不是喜欢听童话故事的孩子,连做做样子的心思都挤不出来。   “你睡迷糊了吧。”   “可能吧……”   “我在外面听到了雅治的声音,像是在和人吵架一样。”   “吵架?他才多大,话都说不全吧。”   雅治缩在最角落,侧卧面对着墙壁。   他睁着眼,父与母融在墙里,只露出两张脸,正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哄他睡觉。   “你吵到我了。”雅治说。   屋里还在说话的孩子顿时禁声,换个姿势准备睡觉了。   唱着摇篮曲的父与母不再发出声音,应着雅治的命令消失不见。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刚吞噬了咒灵的父与母扭动身躯向上蹿了几级台阶,它回头看了眼雅治,像是在评估距离。   往常,父与母不会主动离开雅治太远,他们之间有微妙的感应,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对方在何处。   此时的回头,有些像挑衅。   挑衅雅治的容忍程度,试探自己的叛逆能否被接受。   “回来!”雅治上前一步,“你能听懂我的话,别装得一脸无辜。”   “无辜?”达里尔吐槽,“你怎么在那张畸形的脸上看出无辜的?”   咒灵坏笑一般勾起嘴角,父亲和母亲的表情同步了。   它旋身向上冲去,雅治立刻跟上,咒灵的速度很快,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雅治没有任何迟疑,开始找赤司征十郎说的病房。   楼道里并没有多少人,显得有些空旷寂静,达里尔跟在他身后,不痛不痒的说着闲话,“你妈妈是不是吃撑了?”   “估计是。”   “吃撑了会影响脑子吗,它完全不听你的话了哎,你打算怎么办?”   雅治抿紧唇,一边瞄着病房号一边跑,地板有些滑,他咚的摔了一跤。   以往这个时候,操心他的父与母就会现身接住他,但现在仍然无影无踪,雅治不敢耽误时间,爬起来继续跑。   达里尔嗤笑,“你速度好慢,它要是真的对那小鬼有恶意,现在估计已经把他吃了吧。”   父与母会飞,会穿墙而过,比雅治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等雅治气喘吁吁的抵上病房门,抬眼就看到了差点儿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赤司征十郎正站在床边,弯身趴在母亲的怀里,大概在倾诉。   赤司夫人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轻拍着的他的背。   而漆黑的咒灵用伸缩柔软的身躯围住他们,两颗头与他们凑得极近,几乎要和赤司征十郎一样挨进夫人的怀里。   这是……做什么?   雅治没有出声,睁大眼看着他们,   “雅治,雅治……”母亲唤着他的名字,“妈妈也想抱雅治,想让雅治在我怀里撒娇……”   母子展现的温馨情景触到了咒灵的渴望,咒灵的眼珠子上下滑动,打量着夫人的样貌和身体,“为什么她长这个模样,我却是……?”   它看了看自己伸到眼前的触手,以及身上鼓动的脓包,   大概凝滞了几秒钟,   “好丑…好丑……”   受了打击般。咒灵环抱住自己,“我本来,不长这个样子的……”   雅治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达命令,   这时,听到他的呼吸声的赤司征十郎转过脸来,一眼看到了雅治,他不好意思的直起腰,“雅治,你回来了?”   雅治小心的回答,“是……我没事了。”   “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倒……雅治,你的腿!”赤司征十郎情不自禁的向他走过去,“你摔倒了吗?”   雅治随着他的视线向自己的膝盖看去,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疼痛,他们两个穿的是偏制服样的短裤和白袜,现在腿上的大片淤青格外扎眼,过两天应该就红得发紫了,淤青正中还擦破了皮。雅治实话实说,“地板比较滑,我摔了一跤。”   “我记得屋里有急救箱。”赤司征十郎转身翻找起来,   “青了而已,擦伤也不严重。”   “不行,留疤了怎么办。”征十郎有些紧张,“你先进来,坐下休息一会儿。”   父与母也凑了上来,“雅治受伤了,雅治受伤了。”   它重复语句的模样让雅治想起来牙牙学语的孩子,而咒灵的心智也的确没有多高。   如果算它出现的年份,它差不多和雅治一般大。   ……不过咒灵是按人类的时间成长的吗?或者说它们真的能成长吗?   雅治对这种生物一知半解,由着它急躁的围着自己转圈。   它不再注意赤司母子,让雅治浅浅松了一口气。   再找个理由离开下吧。   雅治张张嘴,话音被赤司夫人的出声提醒淹没,“征十郎,急救箱在床下。”   赤司夫人担忧的看了看雅治的伤势,并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到这边来,雅治。”   赤司雅治被那个笑容会心一击。   他在那个笑容里看出了几分慈爱,于是理所当然的联想到了母亲。   因为身为转生者的关系,雅治一直不把年龄当回事,他觉得自己应该比一般孩子成熟,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对自身有些误解。   他还是在渴望母爱的。   他有时也会嫉妒别的孩子拥有父母。   这份孤寂常年积蓄在他的心底,被他用过多的学习任务麻木掩藏,一有突破口就会冲昏他的大脑,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双腿不受控般向对方迈去。   雅治及时清醒,离了她一些距离,捋顺了气说道,“夫人好。”   赤司夫人名叫诗织,脸色带着病气,但看上去比赤司征臣温柔多了。   赤司家是名门望族,富到直接拔高雅治目标上限的程度,而对长子皆独子的教育便十分严苛,那是令大人都难以应付无法喘息的英才教育,偏偏赤司征十郎有能力承担这种强度的教育,而他变得越强,教育程度就越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雅治做对比,赤司征十郎有一段时间甚至认为这是正确的。   “不,这一点儿都不正确。”雅治很勇的否定道,“你已经战胜很多很多人了。”   而赤司征十郎静静的凝视着他,眼神有些让雅治看不懂,“可我是不是还没有战胜你?”   平局只是旗鼓相当,而非绝对的胜利。   繁重的学习任务一直磋磨着赤司征十郎的精神,雅治觉得,这样的童年甚至能称得上是残酷的。   但还好,征十郎还有温柔的母亲,有母亲为他争取自由的时间。   而且雅治发现,征十郎长得像妈妈。   赤司征十郎搬出急救箱,夫人招了招手,“我来吧,征十郎应该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她的眸里含有几分笑意,显然十分怜爱幼小的儿子跃跃欲试的模样,   征十郎扬起笑容,“母亲可以教我。”   “下一次吧,这次就先看我怎么做。”   赤司诗织让雅治凑近一些,雅治没动,于是征十郎扶住他的胳膊推了推他,“是不是很痛?我帮你。”   他们的距离近了一步。   心头突然升起了剧烈的不安感,雅治甩开征十郎的手后退一步,膝盖一软摔在了地上,愣住的征十郎蹲下身想拉他起来。   雅治没有心力在意伸到他面前的手,他回头去看父与母,却没发现它的身影。   紧接着,一声惊叫钻进了雅治的耳朵。   房间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雅治听到赤司征十郎惊慌的声音,“母亲!”   父与母缠住了赤司诗织的脖子。   并未吞噬她,而是泄愤一样,用了最令人不适也最漫长的死法。   “讨厌,讨厌……”   怨念的堆积令它的咒力比平常旺盛了些,它怀着露骨的杀意,对着在场除雅治外的所有人,   “为什么我长这个样子,为什么她长这个样子……”   咒灵没有人形,起码父与母没有。   赤司雅治突然觉得手一痛,原来是征十郎惊惧之下攥紧了他的手,像是在汲取勇气一般。   “滚开!”他摸到一个东西便丢了出去,“放开我妈妈!”   即使面对如此突然且不合理的可怖异形,他也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失去理智,或许忧心母亲的安危胜过一切。   “滚开!”那是含着几分哭腔的吼声。   赤司征十郎又丢出去一个物价,正打中了父亲的脸,他的手因为惧意发着抖,   这话当然没有用。   不止没有用,父与母还分出一部分身体缠住了赤司征十郎。   他们相握的手分开后,赤司雅治条件反射的去抓他,“征十郎!”   红发孩子被提上了半空,皮肤显出窒息的深红来,“快跑,雅治——”他哑着声音喊道,“叫人来救我们,救我妈妈!”   “讨厌,讨厌……”   父与母仍然在呢喃,它的声音逐渐放大,最后成了哭嚎一样的喊叫,   “讨厌!讨厌!讨厌——!”   父亲和母亲的脸皆是痛苦的表情,它收紧了缠住赤司母子的触手,“为什么我们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是冤魂的呐喊悲鸣。   赤司雅治几乎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这让他的眼眶顷刻湿热起来。   “为什么我们就要死去……”   “为什么我们死去了……”   “够了。”   雅治颤声说道,   他抓起急救箱里的剪刀抵住自己的喉咙,双目盈满血丝和泪水,“我说过了!我们约定过了,不可以伤害人类!不然我不会活下去!”   赤司雅治本身不具备控制咒灵的能力。   他只是被咒灵缠上了,或者说“爱”上了。   在咒灵形成的第一天,它逼迫雅治吃下凶手的血肉。   雅治以不断伤害自己的行为牵制住它,让父与母听话。   后来他慢慢试探出来了,咒灵最怕他死亡,咒灵的执念便是他活下去。   赤司雅治用力拿剪刀戳着脖子,剪刀并不如手术刀锋利,他的力气也很小,身体自保的本能更是从心理上抵制着他的动作。   “雅治……!”赤司征十郎眯起一只眼,缺氧让他觉得大脑无比沉重,但他仍然执拗的望着这边,   赤司雅治的嗓音因情绪不稳微微撕裂,“我知道你们很痛苦,我知道你们受了冤屈,我也怨恨夺去你们生命的幕后黑手,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但我们约定过了……”   “不许伤害人类,一个都不行。”   他的剪刀终于刺破了皮肤,   赤司雅治发了狠的瞪着咒灵,“如果你连这点儿理智都保持不了!那么让你诞生的我真是有天大的罪过!” 第51章 咒灵之子   赤司雅治对自己毫不留情。   血液顺着刀刃滑落了两滴, 被戳的伤口处一直传来灼烧的刺疼感。   他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因为翻滚的情绪令他缺氧般窒息,他手攥着剪刀, 刀尖狠狠抵着脖颈的皮肤,手指用力到泛白发麻。   但雅治这一刻真切的体会到, 什么叫身体的伤害比不过心脏的疼痛。   母亲与父亲满含愤怒和悲恸的狰狞表情僵住, 随后,他们一点点淡化了面部的褶皱, 连眼睛内流露的情绪都趋近于无。   他们默默凝视着雅治, 比起颤抖发癫, 这副模样显得更为空洞可怖。   “啪嗒。”   不知道是什么落地又碎裂的声音。   父与母的身躯肉眼可见的变透明,最后消散于空气中。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发生。   雅治有些怔愣,直到赤司征十郎失去支撑摔在地上, 直到赤司诗织发出猛吸一口气的沙哑声音,时间才好像重新流动了般。   赤司雅治一把将剪刀丢下,查看征十郎的情况, “受伤了吗?”   他的脖子上有些泛红,但细细检查下来没有明显的掐痕, 赤司征十郎头脑发晕的想站起身, 脚步一错就摔在雅治怀里,   雅治忙说, “你现在有些缺氧,先不要动。”   赤司征十郎抓着雅治的手臂,“母亲,母亲怎么样了?”   “我没事。”赤司诗织温声回道, “刚才受到挤压有些窒息,但现在已经没有太大不适了。”   窒息而死, 漫长又痛苦的死法。   “刚刚那个是什么。”雅治怀里,征十郎闭眸呼吸着,他想快点儿摆脱这种晕眩的状态,   “……是咒灵。”   面对生死威胁的人有权利知道这个。   “大概就是伤人的怪物,但其实归根结底,你们的遭遇还是因为我……抱歉。”雅治撑着他的身体,转头又对诗织说,“对不起,夫人,我让你们处于危险了。”   “它以往还比较听话……我并不是给它推脱,只是这次失控真的从未发生过。”感觉像诉说遗言一样,雅治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被怎样对待,“我会主动离开,马上,立刻,连本家都不回去,那只咒灵就喜欢跟着我,我带他去永远都见不到你们的地方……”   缓过来的赤司征十郎抬起手,掌心突然触到了湿滑的东西,他眼睛一瞥,顿时慌了,“雅治,你还在流血!”   赤司雅治冷静的解释,“没有割到大动脉。”   赤司征十郎从急救箱里拿出纱布,围住雅治的脖子颤了两圈,然后扯住绷带的两头一拉,   “嘶。”雅治眉头一皱,“你轻点儿。”   赤司征十郎耷拉个脸,“我觉得不疼,你刚才要戳死自己。”   ……这孩子以后会不会成为霸总之类的人物?   赤司征十郎拉起雅治的手,“我带你去找医生!”他的反应像是对雅治刚刚的剖白无动于衷。   他回头看了眼母亲,而诗织对他露出了理解且鼓励的笑容,   赤司征十郎停下了,“我不能离开,我要在这里保护母亲。”他按了床头边的急救铃,“我们等医生来。”   他的眼神理智且镇静,一手仍紧紧的攥着雅治。   赤司雅治小幅度晃了晃手,“我可以自己去找医生。”   “然后直接离开吗?”红发男孩儿转头,脸上罕见的没什么表情,“呆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发生。”   ……什么?   雅治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这是指隐瞒吗?   “这种事,父亲一定知晓,我回去问父亲。”赤司征十郎压低了眉宇,“你是我认定的朋友,既然已经和我定下了约定,自顾自食言就太过分了。”   约定。   雅治的确随心说了几次。   比如真心待他,比如一起上学,一起发展爱好,成为商界传说所向披靡,将胜利贯彻到底。   但他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做到。   也不认为自己会分出心力去做。   与地狱里被刑罚折磨的累相比,一切都是多余的。 第52章 咒灵之子   屋子里没有监控, 赤司雅治的伤被很轻易的掩盖了过去。   “怎么会不小心扎到剪刀上了呢?”医生处理着雅治的伤口,“还好是皮肉伤,就算不管它也会很快止血了。”   费力扎了半天才用剪刀扎了个皮肉伤, 雅治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是不是该给自己加个搏击散打课之类的。   医生走后,雅治摸着脖子上的纱布, 他有些紧张。   “……你不怪我吗?”   “怪你救我们吗?”赤司征十郎给母亲倒着水, 雅治跟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救你们是我应该的。”   赤司征十郎转眸, “咒灵是因为你产生的吗?”   “我想, 是我父母死之前负面情绪太重, 他们诅咒了自己,或者互相诅咒,才会诞生出了两颗头黏在一起的咒灵。”雅治抿了抿唇, “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因为我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知识……”   赤司雅治所处的孤儿院非常偏僻,连人都没有几个。   所以, 诞生的咒灵也很少。   除了院长,孩子们, 雅治见过的生人就只有过路讨水的行人, 和来挑选孩子收养的人家。   进了赤司家后,他也忙着埋头学习, 听那岳的意思,出去旅游增长见识这类必备课程得两年后才会进行。   赤司雅治也曾对达里尔有过幻想和感情,毕竟死神是从出生就陪伴着他的生物。   但是每次雅治一有问题问她,求助她, 得到的永远是不屑的嘲笑。他看不懂死神的骷髅脸有什么表情,只能从她的语言和语气中判断情绪。   “控制咒灵?你自己摸索呗。”   “别问我,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又不是窃听器,也不偏袒任何人。”   “你在我眼里只是个人类而已。”   “真麻烦,为什么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这真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一次可以,次次这样,雅治现在看到死神就气得牙痒痒。   但他不敢惹怒她,也不敢说些过激的话,更多时候都是闭紧嘴生闷气,努力开导自己。   达里尔有时候还惊奇的托着下巴,凑在雅治脑袋旁边看他的书,“你能看懂这个?不一般啊……原来你真的不一般啊。”   “你目前拯救的人数为——零。”   “八年了,整整八年,你什么都没干啊!”   所以雅治也着急。   他不想离开赤司家,他需要借助赤司的资源,人脉,如果将来真的由征十郎接管家族企业,他一定也能获得不小的利益。   而用钱来救人,是他所想的效率最高的方法渠道。   但雅治觉得闹了那么一出,自己还能被接受的可能性有些低。   赤司征十郎突然托起雅治的下巴,原本低着头的雅治不得不直视他,   只见男孩的眼睛明亮又坚定,   “照你的说法,这只咒灵就不是你生出来的。”   雅治嘟囔,“生出来这个说法好怪……”   “你是一个受害者,我们都是。”   我是一个受害者。   赤司雅治怔怔的睁大眼。   但我应该也是一个受益者。   父与母并非只作恶,只要听从了雅治的命令,它也能救人。   它扭曲的爱意覆盖在雅治身周,能吸引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所以雅治虽然时常被奇形怪状的咒灵吓得魂飞天外,但并没有真的受过物理伤害。   仍然是孤儿院发生的事情。   被吸引来的下水道里的咒灵卷起了一个孩子,雅治及时发现,让父与母救下了她。   他当时略微兴奋的问达里尔,“这算是好事吗?”   但是死神并没有记下这份功德,“我说过了,非自然死亡是不算的,你看她头顶的数字,不是今天死。”   但是刚才,她差点儿就被咒灵勒死了。   所以从咒灵手下救人是没用的。   但从咒灵手下救人又是有用的,不管是从公众道德层面还是雅治心理层面来说。   认清这点后,雅治也就没有多么怨恨父与母了。   因为他拥有了非人的力量,从楼上摔下的人可以轻易接住,强盗歹徒也可以被无形的手阻止,如果想的话,连行驶的列车都能停下来,   “我回去问父亲,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处理。”赤司征十郎替母亲掖好被角,然后坐在一边,双手搭在没着地的腿上,“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我不会让你出事。”   他嗓音清晰的说道。   当晚,他们两个人在诗织的庇护下,正大光明的逃了课。他们拿了一套被褥,征十郎带着窃喜一样的兴奋劲和雅治打了地铺,肩膀挨着肩膀睡了一夜。   他没忍住睡前聊天。   这是他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睡在地上,还和小伙伴一起。   “父亲发现后会骂我吗?”他压低声音,小心的不吵醒诗织。   “我不知道,但是你到时候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就好了。”雅治双手枕在脑后,无所谓道,“就说我不想上课,我蛊惑了你,我传达错误信息,把你骗来了夫人这。”   “雅治。”赤司征十郎严肃的唤了声雅治的名字。   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雅治却明白了他的警告和不悦。   “母亲给父亲说,是她想念我才叫我来的……”赤司征十郎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显然毫无睡意,“但我想父亲那么聪明,一定什么都能猜到。”   “他不会不给你母亲面子的吧。”   赤司家的佣人也不是很多,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他们一家人除了有钱到能用纸币洗澡,对儿子精英教育,其实也是普通家庭的相处模式。诗织夫人没生病时会每天做饭,和丈夫儿子一起吃,但现在她生病了,家里请了厨师,菜品一下子从家常菜变得精致又高端。   “但我就是紧张。”赤司征十郎翻了个身,面对雅治,“他会训斥我吗?”   因为不安,话题又绕了回来。   赤司雅治也翻身面对他,“我觉得,顶多让你把落下的课补上。”   “他不会把你换掉吧。”   “把我换掉又不是把我杀了。”   而且赤司雅治是赤司那岳的养子。   “那只咒灵有名字吗?”精神奕奕的赤司征十郎又挑起了新的话题,   “你为什么会在意咒灵有没有名字。”   “只是好奇,因为他们像是有思想有神志的模样。”   “准确来说是‘它’。”雅治对上他认真看过来的视线,“虽然有两个头,但父与母是一只咒灵。”   赤司征十郎顺溜的改口,“原来它叫父与母。”   “我起的。”雅治弯弯嘴角,“但我叫他们爸爸妈妈。”   “它从你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吗?一直在你身边?”   他是不是有些太精神了。   雅治听着征十郎语调轻快的连环问,耐心的挨个回答道,“其实,它不怎么出现,现在我也看不到它。”   赤司雅治并不知道父与母在不现身的时候呆在哪里。   他能够看到咒灵,但父与母消失的时候,就好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   忽然,雅治觉得有什么在触碰自己的脖子。   他垂眸看过去,见赤司征十郎出神的看着他的伤口处,轻轻的用手指来回摩擦,“痛吗?”   “有一点点,但上了药已经没那么疼了。”雅治微扬起头方便他摸,“你看,也没有渗血,没有伤到嗓子,但是医生哥哥说可能会留疤,不过伤口这么小,留疤应该也看不太出来。”   更何况雅治身上还有一堆伤痕。   雅治笑道,“我以后穿西装打个领结,就能挡住了。”   赤司征十郎缩回手,似是不太开心,“我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什么?”   “你哭了。”   “我担心你们嘛。”   “你哭得好伤心,还有些疯。”   “……你说我疯我可是会生气的。”   “你生吧。”   雅治:“……”   他怅然的说道,“我也觉得当时的自己有些可怕。”   作为凶器的剪刀已经被稳妥的收起来,雅治却仍然觉得掌心有它冰凉坚硬的触感。   “如果不是我力气太小了,我可能就把脖子扎穿了。”   赤司征十郎一幅严思熟虑的模样,“我要不要给你挂心理科。”   雅治郁闷,“你这样说我更生气了。”   红发男孩儿拉过雅治的手,因为说话用气音,他们只能把距离拉得极近,“下次不要用这种方式了,威胁咒灵可以,但是做做样子吓唬它就够了。”   其实父与母很聪明,能分清情绪的真假。   但雅治没说。   他轻声应道,   “好。”   那晚上,征十郎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才睡去。   虽然因为陌生的环境和经历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毫无困意,但疲惫也会催使人睡眠。   赤司雅治却是真切的睡不着。   他借着床头的灯光数着赤司征十郎的睫毛,暗想这人长大后应该是个帅哥。   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惶恐和迷茫。   ***   赤司征臣虽然教育理念有些折磨人,但不是不讲理,第二天专门来医院接征十郎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走进时,雅治正在收拾着地上的床褥。   昨晚睡得太晚,又受了惊吓,征十郎八点钟左右才醒,他在家里那像机器人一样的作息被打破了。   “先生好。”赤司雅治笑着说。   然后,赤司征臣做了个令他意外的举动,   他伸手摸了下雅治的头,动作很轻柔,   他如同一个温柔的长辈一样,和雅治打了个招呼。   赤司雅治整个都僵住了。   他没和赤司征臣直接接触过,以往都是远远地看一眼,或跟在那岳先生身后,听他吩咐事情。   那时他完全就是冷酷精英的模样,神态表情有些微的倨傲,很有威严。   “征十郎呢?”赤司征臣问,   “去帮夫人拿药了。”   “我知道了。”   他的气场很温和,唇边的弧度似有似无,恰到好处。   见对方看向诗织,赤司雅治很有眼力见的出去了。   他意识到,赤司征臣是怀着歉意来的。   没有来看望生病的妻子,不管言语还是行动都让孩子心痛和失望,他自我反思且愧疚了。   原来不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赤司雅治腹诽。   征十郎长大后不会就是那个模样吧……不是说儿子都会像父亲吗?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给回来的征十郎打了个眼色,红发男孩儿抿了下唇,紧张又期待的走了进去。   赤司雅治就又默不作声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完全是个被排除在外和他们毫无关系的小子啊。”达里尔啧啧出声,“我都要替你感到尴尬了。”   雅治用唇形告诉她,“不要挑拨离间。”   在这种情景下伤心落寞本来就是自找麻烦自我垂怜。   雅治早就习惯了,大街上这么多圆满的家庭,他见到哪个都要去联想自己可怜自己吗?   他摸着自己膝盖上的淤青,转眼看到那岳先生向这边走来。   雅治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而那岳先生只是叹了口气,“下次可不准胡闹了。”   他们果然知道这次逃课的真相。   雅治:“抱歉,不会了。”   他们两个像门神一样在外面等着,大概是因为那岳身上的西装太过板正,路过的行人大多都会往这边看一眼。   赤司雅治盯着他们头顶的数字,突然说道,   “……我以后,可以当医生吗?”   “……嗯?”赤司那岳差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这是雅治突然产生的想法,比灵光一闪还要猝不及防。   但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他突然升起了无限渴望,比之前更有动力了,“我想当医生。”   靠医术救下的生命,那一定是靠自己双手从死神那里抢人。   “死亡率最高的是什么病呢?”雅治出神的看着来往的人,观察他们的脸色和体型,虽然很难看出什么信息来,他没有侦探那种靠蛛丝马迹把人扒的底裤都不剩的本事,   “肿瘤科吧。”那岳先生随口说道,“但你是这么想的吗?”   这其实无伤大雅,赤司雅治的定位是赤司征十郎的左膀右臂,不一直有玩笑话说,总裁的身边总会有个随叫随到的神医朋友。   赤司雅治又摸上自己的脖子,那里还缠着手法漂亮的绷带,“急救医生是不是更好。”   虽然辛苦一些,但雅治可没心思休息。   有了这个目标,赤司雅治回去又求那岳先生给他搜罗来一堆医书。   哦,医书对他来说还太早了,他先学的是生物。   “你不会是受了上一世的影响吧。”达里尔深觉奇妙的感叹道,“又学商又学医,完全是你第一世的路线啊。”   雅治第一世死得太早,不然他肯定能有所成就。   忙起来的赤司雅治自动忽略了达里尔的存在。   因为新给自己加的课程,雅治变得比赤司征十郎还忙,他们每天一小时的玩乐时间成了雅治唯一的休息时刻。   赤司征十郎得到了一个篮球。   是诗织给他的,说那天发现征十郎的准头很好,说不定很擅长投篮。   赤司征十郎当着雅治的面对着篮筐动作标准的摆了个起手式,然后自信丢出——   球连篮筐的边都没碰到。   征十郎:“……”   雅治:“……”   雅治:“意外,你再试一次。”   征十郎:“不用,我第一次接触篮球,肯定打得很烂。”随后他眼神奇怪的看着雅治,“雅治,如果你哄着我说好话,那我们就不是朋友,是被奉承的上司和献媚的下属。”   雅治一噎,“……你的比喻好犀利啊。”   征十郎捡起篮球,“要来试试吗?篮球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吧。”   赤司雅治扬起笑容走过去,“你也要在篮球上和我比个高下吗?”   “胜利无处不在。”   赤司雅治从来没见过征十郎那样开心的笑容。   他也被感染的笑了起来,即使对篮球的规则还一知半解,两个人也玩得格外尽兴。   那岳先生来叫停时,雅治看到征十郎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和不舍。   “明天再来吧,到学习的时间了。”雅治举起他的脏手,“大少爷该去洗手了。”   他们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   赤司征十郎对大少爷的称呼有些不满,用指腹掐了下雅治的脸,雅治脸上顿时多了两个脏印子,“现在你该去洗脸了。”   半晌,他们相视笑了起来,然后肩并肩的往卫生间走,   “待会你要学什么?”   “数学。”   “最让我头大的科。”   征十郎不信,“你明明游刃有余。”   “我最讨厌数学啦,我觉得也不会喜欢生物的。”   他可能是偏文科的脑子,第一世虽然跟着月彦先生研究医术,但当时西医并未发展和普及,大多医馆都是学的中医。   “但我听那岳说,你想当医生。”征十郎迟疑道,   “对,这就是我遥远的梦想了吧。”   雅治拖长了尾音,“梦想有些难,但我会为此努力的……”   ***   咒灵的后续问题,是雅治从医院回来后一个月才发生的。   当时家里来了个客人,雅治被那岳先生叫到了客厅,然后被那个人检查了好几遍,还提着笼子拿了道具挨个给雅治试验。   赤司征十郎察觉到动静,趴在门边望了望。   “进来吧。”   征臣先生让他近距离围观,“你迟早接触这些事情。”   然后,被请来的咒术师得出了结论,   “没有,这孩子看着只有微弱的咒力天赋。”他推了推眼镜,“但他毕竟还很小,还有成长的空间,能看到咒灵,至少能成为辅助监督。”   雅治听得一头雾水,   那人又说,“这里没有咒灵的气息,医院里的那一只,大概是跑了,本来那里就容易滋生负面情绪。”   雅治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前提,也不清楚征十郎是怎么给征臣复述的,但不妨碍他此时觉得自己像个待估的商品。   这个说法有些过分,但来人的眼神是让他这么感觉的。   有些高高在上的讨厌。   咒术师转身去和赤司征臣谈话,征十郎借着时间站到雅治身旁,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给父亲说,你能看到咒灵,还从咒灵手下救了我和母亲。”   这完全是对雅治有利的说法。   “父与母的事情我也说了。”   赤司雅治点点头,发现手背被碰了碰,抬眼就看到赤司征十郎忐忑的神情。   只听咒术师用不怎么缩小的音量说道,“等他到了年纪,送去高专学习吧,如果能开发出咒术,说不定能有些用处。”   这人在自说自话什么?   雅治有些火,他压抑着,没表现出来。   “您能和我解释一下吗?”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有礼,“我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未来走向。”   “咒灵,从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严重危害了公共安全。而咒术师,就是祓除它们的职业。”   对方插着兜,眼神上下瞄着打量着雅治,“能看到咒灵,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强了。”   “对于你这种人才,我们有相应的培训机构,会有咒术师对你进行指导。你的未来有两种可能,一是成为与咒灵战斗的咒术师,二是成为替咒术师传达任务的辅助监督。”   “至于你们说的什么‘父与母’……”他语气随意,“我没有见到,这孩子身上甚至连残秽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专业人士也搜索不到父与母的影子吗?   “我也去过那间医院了,您夫人身边很干净,不如说,整个医院都没问题。我们的‘窗’会尽职的探索咒灵,如果真的有那么厉害的家伙,不可能没发现。”咒术师的眼神有些不耐烦,显然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躺,又碍于赤司征臣的身份不能说得太过,   “我理解你们的担心,如果这孩子身边缠着咒灵,能把它叫出来吗?”   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傲慢?   赤司雅治有些匪夷所思。   面对赤司征臣都这个态度,那对没什么身份地位的普通人呢?   “雅治。”赤司征臣唤道,   被一堆视线盯着,雅治沉声道,“……它消失了。”   “什么?”   “我找不到它了,即使叫它,它也不出来。”   这是真的,雅治去过没人的地方尝试父与母的可控性,但失败了。   一声不加掩饰的嗤笑。   几人的目光顿时又投向了咒术师。   男人的眼角眉梢都是戏谑,“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能操控咒灵的人果然不存在啊,那是多么稀有的天赋。” 第53章 咒灵之子   那位咒术师拿钱走了。   他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雅治却觉得自己被贬了一样。   他的身影离开后,雅治看到赤司征臣露出了超级恐怖的表情,比天凉王破还冷的眼神。   “征十郎, 雅治,你们先出去。”赤司征臣用冻死人的嗓音说。   赤司雅治心有戚戚的和征十郎对视一眼, 溜得比谁都快。   “先生生气了, 好明显的怒容,他以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温雅的一面。”雅治暂时去征十郎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现在别出现比较好, “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啊……”   “没有, 你又没做错什么。”征十郎背对着雅治拿出将棋,“别想那些了,我们下棋吧。”   “但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也不喜欢他。”赤司征十郎动作一顿,红眸里似有光在流动,“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好像高人一等,是人上人一样, 我诅咒他走路摔跟头。”   雅治:“……”   有点儿好笑, 又有点儿感动。   赤司征十郎是个很守礼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 已经气愤到极点了。   “但他也没怎么有名吧,为什么能这么粗鲁。”雅治也不服气,“他挣得有赤司先生多吗,有赤司先生的地位高吗, 赤司家是数得上名号的财阀啊。”   掌财者离不开掌权者。   赤司征臣很有威望,他们家世世代代都采取胜利第一的精英教育, 虽然有些冷漠,但雅治很敬畏这种有能力者,也很想成为他,有时候雅治看到赤司征臣,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赤司征十郎。   征十郎摆好将棋,“开始,你先走。”   他们一心二用,手里下着棋,嘴上不忿的聊着天,   “就只是因为拥有更多咒力吗?”雅治拿起一枚棋子,“可我没觉得有咒力会变得多么不同,脑袋没有变聪明,身体也没变强壮,反而很危险被动,那人说了,我要注意不和咒灵对上视线,否则会被当成目标。”   征十郎默默和雅治对弈着,雅治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眼睛好久没眨过了。   完全就是在出神的想事情。   “征十郎,该你走了。”   赤司征十郎抬头,“你会成为咒术师吗?”   “哈?”   “或者辅助监督。”   “不当。”雅治一口否定,然后他懊恼于自己的脱口而出,条件反射的捂住嘴,“……我不确定,现在说不会,但未来的走向我也摸不清。”   这也是他们这么气愤的点。   因为他们在这一领域完全陌生,于咒术师的隐形较量下就处于弱势。   他们斗不过咒灵,很多时候还要倚仗咒术师的保护,咒术师的存在就是国家稀缺的人才,雅治拥有咒力,以后出了什么状况还得求助他们。   他们好像是不对等的。   赤司征十郎凝视着雅治,“你说以后要经商从医的。”   他的眼神有些执拗,像是在等雅治一个确切的回答。   “唯有这件事我不会食言。”雅治认真道,“咒术师才多少人,社会的基层又有多少人,社会的稳定运作靠的又不是打咒灵。”   雅治将兵棋往前推了一步,“他不吃粮食吗,不找医生买药吗,穿的衣服是自己种的棉花自己缝的吗,真搞不懂他为什么看不起普通人。”   赤司征十郎忽然笑了,那声音一颤一颤的,于是语气也带着笑意,“你好生气啊,雅治。”   雅治有些懵然,“……为什么突然笑我。”   “只是突然想到,从来没见你这样过。”赤司征十郎弯起眸,“你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很多时候都猜不到你的心情。”   征十郎找雅治哭诉过,泄愤过,而雅治向来表情冷淡,仅参考眼前发生的景象作出应对,就好像能容纳一切又丢弃一切的垃圾桶,任何情绪在他身上都没有停留。   雅治瘪了瘪嘴,“你也是,你还说了失礼的话。”   “那不算。”   他们下了两盘棋,雅治一输一平局。   棋盘上的对决让他们简单抒发了些怨气,   “我下将棋真的好烂啊,这个是不是讲究那什么……那什么帝王战术?”   “你是不是让我了?”   “我没有。”雅治纠结的反思了一下,“但可能……没有你那么全力以赴。”   赤司雅治不把胜利当成全部,没有一定要赢的心思。   但是赤司征十郎有。   如他所说,胜利无处不在。   这样活着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先生会对那个咒术师做什么吗?”想到那个冰冷的眼神,赤司雅治恍惚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他的言行好像在踩着先生的逆鳞。”   赤司征十郎:“我父亲又不会犯法。”   “但总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我也不懂,因为我还没接触这么深。”   赤司雅治想起那位咒术师唇边的讽笑,“……他是不是,姓禅院?”   ***   把咒术师的事情甩在脑后,雅治又埋头学习,他的努力连那岳先生都为之动容,他的进步甚至引起了赤司征臣的注意。   “雅治……会不会太拼了?”那岳先生迟疑的暗示他,“你可以劳逸结合。”   雅治猛到让那岳开始担心他的健康,直接下令让他休息。   “可我真的还能学……”雅治躺在床上都要去拿书,“我现在正好是增长知识的黄金年龄,老了之后记忆力就退化了。”   “等你老还远着呢。”那岳先生怼他。   这种日子没持续多久,因为雅治上学了。   他和征十郎一块入的学,之前那岳先生担心他学前教育不到位,让他听了两年的家教。   这两年家教,让雅治直接学到了初中的知识。   他打算意思意思上两年小学,然后直接申请跳级。   年级不同,让雅治和征十郎的相处时间短了一些,他们之前还会一起上外语课。   但是征十郎很快适应了,不仅如此,他还交到了新朋友。   没错,完全是混得如鱼得水的模样。   他的新朋友配色很绿,名叫绿间真太郎,见到雅治的第一面,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前辈。   然后递出了一包纸巾,“前辈今天的幸运物是,卫生纸。”   雅治收下了那包纸巾,然后谦和的笑笑。   赤司雅治并没有心思交朋友,或者说,无法和一群孩子交朋友,不对等的心理年龄让他头大。他仗着成绩和家世,公然在课上看起了课外书,因此得了个天才怪人的绰号。   这个年纪的小鬼普遍讨人嫌些,还很会拉帮结派,有时会做出幼稚的排挤行为,他们对事件的伤害性质没有限定,只觉得那是给自大的人一些教训。   赤司雅治被锁在了器材室。   艺术来源于现实,电视剧里的桥段出现在了他身上。   渐行渐远的人声仍隐隐传来,   “神气什么!找他玩他还不理我们,大少爷就是不一样……”   “让他长长被书本填满的脑子!”   赤司雅治咧咧唇角,直接笑了。   “你生气了?”达里尔问他,她觉得这个场景很稀奇有趣,“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什么……校园霸凌?”   “不,我生什么气。”雅治笑着说,“没到那个地步,真闹起来也就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他们明天肯定要挨批了,会被叫家长。”赤司雅治冷静的检查了下门锁,然后随意摊在运动用的防护垫上,“我们来打个赌吧,猜我还有多久会被救出去。”   “我赌明天早上。”   “那我赌今晚。”   “为什么?”   “你真的完全不懂人心啊,达里尔。”赤司雅治叹了口气,“你只计算了我被别人偶尔发现的时间,却不去想有人在担心我,不把我找出来不会罢休。”   “哦,你指征十郎。”达里尔矜持的理理自己的衣袍,“那个小鬼今晚要去绿毛家做客,没准就把你忘啦。”   赤司雅治微微睁大眼。   “还有那岳,如果他们不联系的话,会想当然的认为你也跟征十郎一起去了。”   赤司雅治被她说的心情很复杂。   “虽然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直到明早才被发现就太可怜了。”虽然这么说,但雅治的表情没有一点儿慌张,“看来我要早些申请要个手机了。”   他在体育器材室躺了一会儿,夕阳的光很温和,金灿灿的,他盯着那缕渐斜的光辉,只觉困意涌上心头。   赤司雅治很长时间没休息了,神经一放松下来,比迷魂药还管事,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达里尔也没叫他。   再次清醒是被吵闹声影响的。   赤司雅治坐起身,发觉周身已经一片漆黑,而在黑暗中传来的声响更显得怪异。   “有人在跑。”雅治趴在地上听声音,结果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他只好又凑近门边,“好像在被什么追赶。”   能被什么追赶呢?   渐渐的,那声音小了下去,可没一会儿,赤司雅治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靠近声。   他的心头泛起涟漪,好像明白了。   果然,一个绿油油的东西朝这边冲来,莽撞的破开了器材室的门,赤司雅治眼疾脚快的躲在一边,才没被误伤。   他的呼吸一紧,在月光下看清了进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咒灵。   长相一如既往的丑陋,而且莫名有些像蛤蟆。   它看向雅治,嘴咧成了半圆,   “好孩子……”   它竟然说了人话,“我的好孩子……”   没等雅治做什么反应,一个人突然拉上了他的手,把他扯出了器材室。   赤司雅治一个踉跄,跟在那人身后跑着。   他回头看了眼跟在屁股后面追来的咒灵,又看向拽着自己胳膊跑得快喘不过气的孩子,   “我记得……你是二排的夏油同学?”   夏油杰,和雅治一个班的学生,完全没和那些看不惯雅治的孩子掺和在一起。   好像有些微的孤僻,但雅治没有精力在意他。   所以……这是能看到咒灵吗? 第54章 咒灵之子   夏油杰跑到一半发现跑不动了, 他回头,只看到自己救下来的白发小子撑着膝盖半死不活,   “我……我体能不太好。”赤司雅治奄奄一息的说, “我们已经爬了四回六楼了,甩开它了吗?”   操场上没有任何障碍物, 被当做目标避无可避, 所以夏油杰拉着赤司雅治钻进了教学楼,从左边楼梯一直跑到右边, 从一楼到六楼再从六楼跑下, 他们拐着弯的藏, 但……   “没有,那个家伙紧追不舍。”   夏油杰奋力一拉,急得声音又亮又响, “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   赤司雅治被他迫切的情绪带动,迈起千斤重的腿又跑了起来,他疼得有些麻木, “你把我放下吧,反正我也……”不会有事。   “不行!你不能觉得人生就这样完了!”   “哈?”   赤司雅治见对方瞪大眼睛, 像是在恨铁不成钢的看待一个毫无生的希望一心放弃的傻瓜,   “不要被欺负了就一蹶不振啊,你不是很喜欢读书吗?”   哦!   雅治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我就想说你为什么还在学校, 老师和保安都下班了,原来是担心我。”   虽然雅治跟班里的混小子们关系恶劣,但是夏油杰不是啊。   夏油杰嘴硬:“……我忘记拿东西了,谁知道被它缠上。”   “你是不是和它对上了视线?”   “什么?”黑发男孩儿睁大眼,   赤司雅治咽了咽口水湿润嗓子,“如果看到咒灵的眼睛, 就会被当成目标,虽然就算不对上也会有危险。”   夏油杰的眼神变化了下,“你懂得还挺多,你平常情况下也能看到它吗?”他以为雅治只是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觉醒视野的普通人。   赤司雅治坦诚的点头,   随后夏油杰急速的一转弯,把雅治扯进了老师的办公室。   他狠狠关上门,拉着雅治钻进了储物柜。   储物柜并不大,但两个孩子挤进去还是可以的。   赤司雅治被一连串障碍跑累得脑子发昏,他的散打搏击课过一阵子才会开,就算偶尔陪征十郎打篮球也很虚,真的平静下来后,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以不用躲。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不想死。”他小声说道,话还没说完,就被紧紧捂住了嘴,   “嘘……”   夏油杰紧张的气息都在发抖,“那只咒灵太强了,我控制不了它。”   ……嗯?   控制不了是什么意思。   赤司雅治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自己的鼻子也捂住了。   但夏油杰没懂他的意思,只以为雅治在莫名其妙的挣扎,捂得更紧了。   赤司雅治:“……”   他啪的打开了男孩儿的手,然后扶着他肩膀喘气,压低声音说道,“我快憋死了。”   外面一声巨响,咒灵找进了办公室,夏油杰浑身一僵,按下雅治的头,自己透过缝隙向外看去,他发现他们的躲藏没有任何意义一般,明明多次逃开了咒灵的视线,也没有发出奇怪的动静,却很快又会被发现。   当然没有意义。   赤司雅治被他按在怀里,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   如果不是短时间内大距离甩开,咒灵就好像有雷达一样知道雅治的位置。这是父与母给他的特性,大概也是父与母真正的咒术,   爱我的孩子吧。   请世界所有都爱我的孩子吧。   这是诅咒,也是保护。   赤司雅治问他,“你说的控制咒灵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个。”夏油杰都快觉得这人冷静的态度好像他处在梦里一样,和现实存在强烈的分割感,“我最近才发现的,自己能控制很小很小的咒灵。”   蝇头。   雅治眼神一动,   禅院家来的咒术师说过,一个人的咒术先天形成,而随着年龄咒力会变得越来越强。   “我的…孩子……”   外面的咒灵在声声呼唤。   这个声音让雅治心里生起了一团火。   孩子,孩子,什么孩子!   这些咒灵知道什么是亲子吗,为什么就一定要把他视若珍宝一样缠着他。   不知是不是柜子里缺少氧气,赤司雅治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掰开夏油杰作保护状的手,眉眼间一片阴沉。   赤司雅治踹开柜门,夏油杰猝不及防下抓空了人,他瞪大眼睛看着白发男孩儿大喇喇的站在咒灵面前,觉得他无畏的模样非常迷幻,“你做什么?”   “做个试验。”   赤司雅治站在咒灵的身前。   那只咒灵用扭曲的五官挑出了笑容的表情,逐渐贴向雅治,却没有做任何伤害他的举动,   赤司雅治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尝试在父与母不在的情况下,与它交流,“你吵到我了。”   以往见到咒灵,赤司雅治会第一时间消灭掉。   “我觉得你很烦,可以离开吗?”他的神态看上去很无情。   “吵到你了?”咒灵的舌头捋不太直,说的话含混不清,但还算能交流。   “对,吵到我了。”   “吵到你了,吵到你了……”   “如果你不离开……”赤司雅治垂下视线,随后在它犹豫挣扎的僵持氛围下,突然动作迅速的打开了办公室的窗户,踩脚一瞪站在了门框上,“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夜风呼呼的吹起办公桌上的纸张,赤司雅治扒着窗框,站在危险的边缘,鬓边发丝有一下每一下的扫在他的脸颊,他露出了一个略微神经质的笑容,   “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面对喜欢之人,是不应该让他困扰的。”   “你疯了!”夏油杰不再躲藏,难以置信的踏出柜门,“快下来!咒灵怎么可能听你的威胁……”   “没什么不可能的。”赤司雅治弯起眼眸,眸光清亮而温和,但夏油杰却好像看到了其中压抑至深的疯意,“它们不是都很喜欢我吗?这就是我的能力啊。”   他看向咒灵,“你不离开吗?”   “那我们换一个方法。”他挪动了下脚步,不管是夏油杰还是咒灵都颤了一下,“你碍到我的眼睛了,可以自己选择一个死法消失吗?”   白发男孩儿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虽然是浅色的眼眸,此时却好像融进了背后的黑一样。   他说出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诅咒之言,你想选择什么死法?   赤司雅治喃喃,“我真是受够了被你们追逐被你们束缚的日子。”   咒灵肆意的靠近,带来的是对身边人生命安全的威胁。   “如果爸爸妈妈从此都不再出现,那就把覆在我身上的特性拿走,为什么还要吸引你们这种东西。”   这话透出了浓厚的厌恶之感。   赤司雅治踩在窗台的边缘,连回头都没有,   他不知在对谁说话,声音却清晰又轻柔,“爸爸,妈妈,如果你们还爱着我,就乖乖听话。”   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向后跃去。   下一瞬,漆黑的烟雾笼罩住他,那些黑色化为实体,让雅治连坠落的感觉都没有形容出来就停在了半空。   他被父与母救下了。   许久不出现的父与母,只是像个被伤了心的孩子一样躲起来而已。   之前不管唤了多少次,试探性的道歉,半真半假的威胁,都逼不出它来。赤司雅治也不得不产生它已经消散的想法。   可原来,它一直都没有离开。   赤司雅治都要觉得荒唐可笑。   同一时间,一直追逐着他的咒灵突然爆炸。   它在自爆之前旋转手臂把自己的头拧了下来,然而咒灵失去头颅也不一定会死,所以它是从内部崩坏,似是受了雅治的语言影响自行了断的,   赤司雅治默然的看着这一幕。   夏油杰震惊的久久不能平静,不自觉退开两步,又情不自禁的上前走了几步,“你能控制咒灵?”   他第一次接触另一个世界的人,瞳孔里满是新奇,   “你能控制咒灵吗?好厉害!”   好厉害。   赤司雅治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真厉害。”   他站在月光中,站在漆黑咒灵织成的摇篮里,缓缓说道。   ***   咒灵的异动造出了不少声响,赤司雅治回到办公室后,突然被一束光照到了眼睛。   “谁在那里?!多晚了,你们怎么不回家?”   是保安。   他是来例行巡查的。   赤司雅治和夏油杰跟着他来到了保安室,撒了个谎,“我们被一只野猫追了好久。”   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七点,其实不算晚。   赤司雅治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没人发现他不见了,没人来找他吗?   可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被忽视的原因。   保安放下联络用的电话,面色沉重的对雅治说,“这位同学,你妈妈病逝了。”   赤司雅治:“……?!”   他立马反应过来,不是他母亲,是赤司诗织!   今天是几号,就是赤司诗织走向结局的日期吗,他忘了!   夏油杰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再出声,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雅治,这个年纪已经明白了何为死亡,却对死亡极为陌生,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赤司雅治的脸上很快退去了血色。   从他看到诗织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命不久矣,而病逝是他也无法挽拯救的死亡方式。他没有告诉征十郎,赤司征臣也肯定很早就从医生那里听说了恶劣的病情。   只有征十郎在盼望着母亲快些康复。   赤司那岳到底还是来接他了,雅治坐上车的时候,只觉得气氛无比沉重。   回了赤司家,气氛更是压抑浓稠得让雅治觉得没有自己站脚的地方。   房子里静悄悄的,赤司雅治扫视着四周,   “你在找什么?”达里尔悄悄问他。   赤司雅治不说。   “哦,我明白了。”达里尔看出了他不自然的神态,“你想找人的灵魂,但你是看不到那东西的 ,你没有灵力,不是灵能力者。”   赤司雅治抿了抿唇,   随后他愕然的发现,   赤司征臣被诅咒了。 第55章 咒灵之子   商业上的对手心不知道能黑到哪里去, 除了雇佣里世界的杀手明目张胆的除去目标,也可能请非法的诅咒师暗中作梗。   而财阀世家也会拥有保护自己的咒术师,就像和律所签合同一样。   赤司征臣被诅咒了, 赤司雅治能看到一只形态似蘑菇的咒灵笼罩在他头上,这场面一点儿都不好笑, 反而恶心恐怖到令人胆寒。   多么可怕的人心, 恶毒到对一条生命下去诅咒。   赤司雅治眸光晦暗的盯着那只咒灵,它延伸的触须戳进了赤司征臣的脑袋里, 看上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东西。   征十郎正趴在母亲身上哭, 而征臣也没有阻止他, 这可能是他唯一能放纵的时间。   雅治觉得赤司征臣的眼神很怪,这应该是受了咒灵的影响。   他试着对那只咒灵下达命令,试着让父与母吃掉它, 但他们发现那只咒灵好像没有实体,虚无缥缈的浮在那里,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反应, 雅治也对它没辙。   所以雅治拉了拉赤司征臣的衣角,开门见山的低声说道, “先生, 您被诅咒了。”   ***   连伤心的时间都没,赤司家又开始为家主被诅咒的事情操心。   赤司征十郎拉着雅治的手, 他们这些小孩儿被赶去了一边,因为征臣不想让刚刚失去母亲的征十郎再担心他。   “父亲去处理工作吗?”被搪塞了不合理的理由,赤司征十郎为父亲的冷漠感到心惊,“他这个时间处理工作?”   夫人的后事由属下办理, 而赤司征臣人没影了。   “我无法理解。”赤司征十郎咬得嘴唇发白,他几乎产生了动摇, “我父亲不是这种人。”   这真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赤司雅治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告诉他实情。   “先生怕你担心,因为你已经很伤心了。”   而赤司征十郎是有权利知道家人的苦楚的。   “他被诅咒了。”   这事情很严重。   诅咒的性质也尚不知,可能是危害身体健康,可能是扰乱精神等不定因素,也可能对身边的人产生威胁,而赤司征十郎身为征臣的儿子,是最可能被连带的那个。   “他在保护你,如果连你也被诅咒,连你也失去,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个家就散了。   赤司征十郎默然的凝视着雅治。   “你能看到吗?”   “我能看到。”   “我竟然有些羡慕你。”   “……”   赤司雅治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睡吧,明天还要悼念夫人。”   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无声的安慰比什么都有用,赤司征十郎听着他的心跳,汲取温暖一般蹭了蹭他的胸膛,闭上眼轻声呜咽起来,   “雅治,我不想父亲有事。”   “他一定不要出事。”   ***   咒灵听不到征十郎的祈祷,赤司雅治两天后从那岳先生那得到了结果,   “除不掉。”那岳先生的眉眼间满是疲惫,“他们说这诅咒起码是特级,而现在国内还没有一个特级咒术师,五条家有一个新生的六眼,但是他还太小了,还没开发出什么术式,现在就是在寻找是谁下的诅咒,希望从他那里能得到进展…但……”   希望渺茫。   如果找不到,赤司征臣就一直携带诅咒而生吗?   赤司雅治攥了攥手,“特级是什么?”   “咒灵的级别,是最难对付的一种。”   赤司雅治转而看向飘在他身后的父与母。   而父与母的旁边是死神。   他们两个像背后灵一样,一直跟在雅治身边。   “特级咒术师……有年龄限制吗?”赤司雅治这么问道。   他是这两天发现的,父与母从消失再出现后变得不同了。   它比之前更为理智,话变得很少,但说起来都逻辑分明,也不再结巴,看向雅治的眼神更是和以往不太一样……似乎温柔了一些。   而温柔在暴躁的,固执的,毫无理智的咒灵身上,就代表着人情味的诞生。   “你们是不是进化了?”赤司雅治用了漫画里的形容词,“就是升级了?”   父与母真的如同成长的孩子一样,犯了错会改,能力达不到预期就努力变强,这种改变其实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父与母说,“我们掌握了‘领域’。”   领域。   在领域内,领域的掌控者几乎是无敌的,而开启领域极需要天赋。   赤司雅治不知晓领域意味着什么,但他直觉这不是简单的蜕变。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请求,“送我去咒术界吧,那岳先生。我会好好学习那个领域的知识,然后……”   “我一定会成为顶尖的咒术师。”   “我能成为第一个,为赤司先生解除诅咒的特级。”   ***   下了决定,赤司雅治收拾东西便准备走,他翻出行李箱,对着一书架的精神源泉陷入了删减选择题。   他对未来有些陌生和惶恐,还有些隐秘的刺激和期待。   雅治收拾得太认真,没看到不知何时站在他房间门口的赤司征十郎。   “你去哪?”他问。   雅治想事情想得出神,吓了一跳,“父与母又出来了,它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我打算去接触一下咒术界的事情,学习怎么更好的控制它。”   “那个人不是说等你到十几岁,上高中的时候吗?”   “普通招生都是如此吧,但我想我的情况有些特殊。”赤司雅治抽出一本经济学放入行李箱,“我去的不是高专。”   征十郎走到他身后,张嘴却觉得字词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最后只是干涩道,“……你不上学了吗?”   “那个学校本身也教不了我什么吧。”   “……”   赤司征十郎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又回来了。   他很想生闷气,但生闷气没有用,还是种很失礼的行为,会让别人对他的感官不好。   赤司征十郎只是有了危机感。   那是亲密之人去往远方,去往另一个他无法踏足的世界,所以由此而生的,他们会渐行渐远的危机感。   赤司雅治发现了他的异样和纠结,“我只是去学习,又不是不回来了。”他有些好笑,走过去按住了赤司征十郎的后脑,一把抵上了自己的额头,   “我可是你的左膀右臂,是你的兄弟,我是去晋级的,不是一去不复返的。”   “所以征十郎,等一等我吧。” 第56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今年高专有四位新生。   一位家系入学, 三位普通招生。   作为为数不多的同级,并肩作战的伙伴,他们的关系自然不错。   只不过其中一位新生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 连他们第一次见面都是开学一月后。   夏油杰将咖啡豆倒进咖啡机,然后翻开新买的杂志坐在休息区等待。   “呦, 杰。”五条悟打着哈欠从宿舍走了出来, “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啊。”   “毕竟他难得回来一次。”夏油杰弯眸笑了笑,“你今天也比以往起得早啊, 悟。”   “今天可是难得的休息日。”五条悟从柜子里拿出方糖, 然后点开手机查看短信, “没消息,他一晚上都没看讯息。”   “在忙吧。”   五条悟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估计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他坐在夏油杰身边, 沙发一下子陷下去一块,看上去很是柔软舒适。   家入硝子这时也过来了,见到已经就位的两个人, 她有些惊异,“你们两个起这么早?”   五条悟招招手, “特意迎接大忙人啊。”   “是好久没见了。”硝子看了眼运作的咖啡机, 心下了然,“是九点来吗?”   “他向来准时, 不会迟到。”   “待会打游戏还是看电影。”   “等他来定?”   “啧。”五条悟咂舌,“好大的场面啊,让我们围着他转。”   夏油杰笑出了声,   “干嘛?”五条悟不爽。   “不, 我只是……”黑发少年眉眼含笑的继续说道,“想起你之前对他的态度, 再对比现在,就很戏剧性。”   “……”五条悟一时沉默了。   这么出神着,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那是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响声,对方换了拖鞋走进来。   “呀,你们都到齐了。”   身姿挺拔的白发少年一手搭上门边,一手提着自己的外套,   “我今天好不容易穿一次高专制服,结果你们都很随意休闲的打扮,显得我格格不入。”   家入硝子抬手示意,“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很顺利,感觉我公费旅游了一样。”   “也就你会表现出这么悠闲的姿态了吧。”   夏油杰将一杯咖啡递给他,“雅治。”   赤司雅治弯起唇角,那弧度轻浅又得体,“谢了,杰。”   “杰,你只给雅治倒咖啡。”窝在沙发里的五条悟仰起脖子,眼眸神采奕奕,“我也要。”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咖啡。”夏油杰哼笑了一声,“怎么,被影响了?”   “……”   五条悟一手抚上后颈的头发,默不作声的抿了抿唇。   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自己和赤司雅治在高专的第一回 见面——很难想象,现在他们已经这么熟了。   ……   ……   那时刚开学一个月,班里只到场了三位学生,适应性极强的少年人很快打成了一片,而另一位迟迟没有入学的人就显得很突出陌生。   “所以他为什么还没来报道?”家入硝子问过夜蛾老师。   夜蛾用着一成不变的理由,“家里有事,比较忙。”   “入学高专成为咒术师也是大事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为什么又能被各种事绊住?”   然后夜蛾的脸色有些怪异,五条悟也是,“……其实……他早就是咒术师了。”   但是在咒术知识方面,成绩还稀烂。   “所以那家伙今天真的会出现?”   高专教室里,五条悟伸长腿趴在桌子上,听夜蛾一本正经的宣布大事一样,说那人今天来学校的消息,“所以我说啊,这家伙开学之后就没出现过,特级很忙吗,忙到不露面吗,他都特级了他为什么还要来上学?”   “因为这个特级很特殊。”   “又来了,每个特级都很特殊。”少年暗示性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瞳眸里比落进碎钻还耀眼,“我将来也是最特殊的特级吧。”   随后他扬扬胳膊,指了指托着腮的夏油杰,“杰应该也是。”   夜蛾耷下眉眼,“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对这位同期,你们可能也没什么感情……”   “不,其实还是有感情的。”五条悟咧唇。“基础的同伴情是有的,但如果连人脸都对不上的话……”   “悟,你不是见过他的吗?”夏油杰出声道,“你曾经和我说过。”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五条悟郁闷一般抿了抿嘴角,“你不知道那多没趣。”   “赤司雅治简直是个被染得浑身上下没一点儿自我的傀儡。”   ***   十岁那年,五条悟第一次见到赤司雅治。   他是天才。   无可厚非的天才。   他出现的那一年,咒术界比过节还要喜庆。就算对外界信息有些闭塞的五条悟,也从女仆的口中听到了他的传说。   “听说是大家族的少爷。”   “主动来求学的。”   “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   在咒术界没有靠山,没有引路人,想要融入内部,想要更早的获得资源,所以只能自己摸索,看别人的冷脸,听别人的闲言碎语,再抓住任何机会往上爬。   在最初,根本没有人相信赤司雅治。   他太小了,都达不到高专的招收标准,收下他就是在免费养个一无是处的孩子。   赤司雅治。   五条悟念着这个名字,随后他了然,   啊,财阀大家赤司的孩子。   但对咒术界里的人而言,不管他们在普通人中是多显赫的身份,也只是弱小的“凡人”而已。   小小年纪便能拥有控制咒灵的本事,能独自一人解决许多难以完成的高难度任务,但同样的,他控制咒力的本事也稀烂,像个感受不到咒力的废物一样,对自身的能力一头雾水。   他的成就全都得益于那只跟在他身后,忠心耿耿的咒灵。   这是很多红眼病的说辞。   上面给他的咒术起了个名字——咒灵操术,靠言语和行为让咒灵为他所用,如果不听话,就用最强的杀器父与母除掉。   但比起咒灵操术,这更像一种不安定的精神蛊惑,专对咒灵特攻。   这个名字在后来夏油杰出现时,让五条悟笑了好久。   而疯长的名声和过高的天赋会招来嫉妒和忌惮,赤司雅治当时的评级是二级,却被安排了特级的任务。   不是普通的特级,是吞了两面宿傩手指的特级,   有人想让赤司雅治死。   可赤司雅治活下来了,不仅如此,他提着那只特级的头,当着委派任务人的面,把那只咒灵祓除,将那枚手指抠了出来。   至此,赤司雅治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敢怠慢他。   那个场面听着很令人热血沸腾,所以五条悟觉得,他一定是个勇敢无畏,还喜欢打别人脸,尤其是掀老头胡子的狼崽子。   但真当他怀着找同党的心见到雅治时,却一阵失望。   那个半大少年随意扎着头发,面色很冷淡。   他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在对五条家主效忠宣誓。   效忠?   哈?   对想要自己命的人效忠?   什么叫高难度任务是对自己的磨炼,什么叫感谢家主栽培,他脑袋没问题吗?   他想得到什么?   五条悟没搞懂,所以五条悟直接问了。   “你想要什么?”他在庭院的连廊里,任和煦的春风拂起自己的衣摆和碎发,语调清冷的问道。   当时的光都是温柔且生机的,   而赤司雅治的视线飘忽了一瞬,回答,“五条家是我的恩人,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们对你有什么恩?”五条悟穷追不舍。   随后他见到赤司雅治唇角带笑,似是反问一般,“再造之恩?”   其实那句话阴阳怪气,那个笑也很虚假。   但当时的五条悟没留意到,只觉得面前的人真心实意,眼睛瞎了一样夸赞着五条家的好。   连从小都被供着的六眼都觉得这个家族风气压抑到令人难以喘息,他竟然面不改色的在吹彩虹屁。   当时还不懂人情世故不知虚与委蛇的五条悟,气得觉得自己的期待和想象喂了狗。   听着他又讲起那段初遇的夏油杰:“……”   夏油杰:“……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对他有误解?”   “不,杰,如果你知道我家那些老家伙们都是什么做派什么嘴脸,就不会为和他们一派的赤司开脱了。”   是的,这些年来,赤司雅治在咒术界的地位水涨船高。   这样的人,完全能单飞,在政府眼皮子底下工作肯定能得到不少赞誉,却还要窝在五条家,不问外事,甘愿做一条听话的狗。   “听起来是有些费解。”夏油杰靠在椅背上,语气却有些遐想,“但是啊……我总觉得赤司没这么简单。”   “怎么?”   “他是我同学。”   “啊…啊?”五条悟瞪大眼。   夏油杰唇边的弧度略微戏谑,“不止你以前见过他,我也见过。”   虽然他那天之后再也没见过赤司雅治,但男孩儿踏上窗户的疯劲,却让他记忆犹新,可能带进坟墓里去都无法忘怀。   “这么看来,不就只有我对他一无所知了吗?”家入硝子好奇的加入话题,“完全就是风云人物,但我为什么都没听说过他。”   “所以我说他缩在五条家嘛。”五条悟瘪瘪嘴,“他把成就都给了家族,完全不记在他的名下,别人只会说,五条家又祓除了哪一片的咒灵。”   家入硝子笑了一声,“他做慈善呢?”   这么想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谈话的几人顿时禁了声,他们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眼神飘向门口。   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发丝在跃入阳光下后纯白到发亮,他的皮肤通透细腻且无暇,他的眼瞳是令人感觉不到锋利的浅粉色,   少年的嗓音格外清冽,眉眼间的神情温雅又谦和,“早上好。”   他的目光淡淡扫向所有人,随后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我想我没有迟到,抱歉,没想到大家都在等我。”   五条悟:“……”   夏油杰:“……”   家入硝子:“……”   硝子:“哇哦,贵公子,大帅哥哎!”   这话音并没有让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   另两人完全就是目瞪口呆,离石化不远的模样。   赤司雅治表情纯良的眨眨眼,“是不是我打扰你们了,你们还对我很陌生是吧?”   他浑不在意的笑起来,“我叫赤司雅治,是一位特级咒术师,虽然听着很了不起,但我对咒力真的一知半解,形象点儿形容就是还没学会走就开始跳,偏偏跳得还很远。”   五条悟:“……”   五条悟:“他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雅治:“哎?”   五条悟环起胸:“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是天才。”   雅治:“……”   哦!   雅治懂了。   这人其实嫉妒自己。   很多时候,人都会把自己心里隐秘的想法通过各种方式说出来。   所以雅治又露出了标准的微笑,“怎么会,我可是很真诚的。”   谁知道讲台下的两个少年动作一致的搓起了鸡皮疙瘩,   “没错了,是这个感觉。”   他们对视一眼,   “气质和作风都特别让人不爽的池面!”   赤司雅治。   仅一个照面,就透出了让人追捧的魅力。   如果他在普通学校,那么他一定是成绩优异,待人温和,竞选学生会干部,拥有粉丝后援会,可能连影碟都不会看的,极受欢迎的校园男神那一挂。   就是那种处处端着,每一帧每一秒都能截图当壁纸的,完美少年。   这在普通的学校没问题,但是在高专,在一个年级只有四位学生的高专——   不行!画风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简直叫人牙酸。   五条悟眉头直颤,“你可以用正常语气说话吗?”   “正常语气?”   五条悟咳了咳嗓子,再出口就是广播剧里那种情绪看似饱满但其实都一个调调的声线,虽然模仿得有些不伦不类,“你现在说话好像在参加跳着华尔兹的派对。”   简称,小提琴般优雅的嗓音。   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迷茫的眨了眨眼,   然后五条悟夸张的抬手挡在眼前,“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在演芭蕾剧里的王子。”   简称,优雅至极到本能的表情管理。   夏油杰不发一言,因为他隐隐感受到了压力,明明面前少年的气势一点儿都不锋利。   赤司雅治笑了,“看来我的新同伴很好相处。”   ——那完全就是一幅,精明自信且傲到不得了的模样。   ***   赤司雅治的故事版本和五条悟的有些不一样。   大致内容都是对的,但那也只是外界能搜到的信息。   他当时去往咒术界,赤司征臣联系的负责照顾他的朋友没几天都出任务去世了,可以说是给了赤司雅治当头一棒。   他看着那人的死亡时间,明明还有很久。   “所以是非自然死亡。”达里尔环着胸说,“这些人头顶的数字其实全都不作数。”   非自然死亡,非人所造定的死亡,如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食人鬼,诡异的非科学产物咒灵,还有拥有妖力可制造很多玄幻场景的妖怪。   赤司雅治心情有些复杂,“拯救这种死亡真的不算进功德里吗?”   “不算,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这种参与非自然事件的人什么时候会死,他活了只是因为他本来就该活。”   但生命就在眼前,如果有能力去救而没去救,对人的道德感是一种折磨。   没有了引路人,赤司雅治只好自己闯。   他透露了父与母的能力——“你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这很邪门诡谲,所以雅治靠咒灵的特殊终于得到了众人的目光。   但赤司雅治对咒术界有些误解,期望也太大了,他以为自己会遇到品性高雅且强大威武的老师,结果只有一堆鼻孔朝天的咒术师。   咒术师也分等级,而他们大多是二三级,一级的能称得上是身份尊贵,所以见上几面都难。   没有人能教他。   这里的实力偏向天赋的选择,努力能成功的——很少,屈指可数,甚至没有。   他们只让雅治自己学着控制咒力,自己学着锻炼咒术,体术对打也毫不留情,将势利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没有人举荐他,赤司雅治的评级偏低,更没有像样的任务让他与父与母磨合,整个人的进度都停滞不前。   所以他去找了大家族投靠,只不过演演戏而已,他很擅长这种事。   踏入大家族后,赤司雅治才知道自己踩了多大的坑。   空气里都是腐朽的气息,雅治有几回看到长老用刑罚惩戒家里人,一度怀疑这里是不是文明现代。   他没有无动于衷,但也不至于多么愤慨。   因为雅治生活的重心根本不在咒术界这一小片天地。   他去找理论知识优异的老师懂得了何为领域,也结识了一些有能力的朋友,跟着辅助监督满日本瞎跑,和父与母的关系也稳固了很多。   父与母的领域是自我空间。   这也是它在雅治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残秽痕迹的原因,它在领域还未完全成型时就懂得把自己收敛进无法寻找到的平行宇宙。因为它时有时无的气息,窗只能偶尔发现一只特级咒灵出现在不同地方,却怎么也查不到踪迹。   赤司征臣的诅咒是父与母搞定的,它把男人拉进自己的领域,连带着那只咒灵一起。   “你想要哪种死法?”   这是在领域内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不回答的话,就心梗致死吧。   这个能力至今没用到人身上,但五条家有位长老很看重,曾经想让雅治解决掉一个诅咒师。   “诅咒师,解决掉,杀人?”赤司雅治提取出关键词,“你们想让我杀人?”   “这不是杀人,是很普通的一级任务。”长老好脾气的给雅治解释,“他是一名叛徒,一位诅咒师,是必须要铲除的,你的能力完全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脑梗,心梗,众目睽睽下自杀,不管哪个都好。”   “可能吗?”   赤司雅治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我的咒术只对咒灵有效,是不会对人类有反应的。”   “只要你想,就是可能的。”对方伸出三根手指。   赤司雅治笑了,“老爷子,就算给三倍价钱,我也做不到,就算做到了,我也不能干啊。”   他将任务信息丢回去,资料上的照片掩在了阴影之中,赤司雅治的声音沉静且清晰,“这事犯法。”   是的,赤司雅治为什么还要和咒术界有关联,除了自己的能力能做到很多事,最重要的就是——有钱。   很多钱。   能让他很小年纪便能赚到钱,比他预想中的大学毕业后开公司要简单快速得多。   赤司雅治掉钱眼儿里去了,所以他能忍受某些人异样的眼光,能接受各种不公平的任务,而为了不太出名,他去了大家族麾下。   他拿着那些钱投入股市,这是最合法的一夜暴富的方式,当然,也会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但是他有那岳先生指导,有赤司先生分析,投进股市的钱总不会赔的底裤都不剩。   赤司雅治现在是个小型富豪。   他在十六岁这年,循着规定入学了高专。   只是随便上上学,并且跟着五条家的命令,看一下六眼。   这一点,五条悟应该也知道,所以一开始并不怎么欢迎他。   但赤司雅治不在意,反正他能拿到任务的奖金。   这么想着,赤司雅治在第一次报道那天,从讲台上走下,坐在了六眼的身后。   身前的蓝瞳少年立刻僵直了脊背,然后转头望了过来,“你故意挑这个地方?”   赤司雅治坦然的和他对视,“我喜欢待在人身后,这样有安全感。”   他呼出的气息轻柔的喷在五条悟脸上,   ——是咖啡的味道。   苦涩,醇香,带着些凉意。 第57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赤司雅治, 贵公子,大帅哥。   这个标签放在他身上没有任何违和,几乎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给他类似的评价。   雅治对别人的议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他也没有刻意端着,只是耳濡目染而已, 赤司家的家教很好, 不止他,赤司征十郎也长成了这幅谦逊温和的模样, 对方目前在上初三, 还是学生会主席。   没有人能对这种性格的人产生恶感, 因为你挑不出他身上的毛病。   但谦逊温和不代表懦弱,赤司雅治逐渐产生了好胜心,还有不可被轻视的自尊心。   相比起对五条家效忠, 他其实更偏向于雇佣合作者。   仍然和咒术界有牵连也只是为了赚钱而已。   但可能雅治的天才名声还是太大,他某天发现有新一代成了他的迷弟。   “所以您真的很厉害。”新来的辅助监督一脸面见偶像的表情,仿佛连工作都变得幸福起来, “能给我签个名吗?”   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面带微笑的接过他递来的笔记本,“签在这里?”   “嗯嗯。”   赤司雅治觉得有些好笑, “比见先生看上去很年轻。”   “是的, 我是听您的故事长大的。   九岁的特级,闻所未闻。   这几乎是一种象征性的存在, 他代表再也不会有一级咒术师在明知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去挑特级,也代表面对强大的敌人他们不会没有一战之力。   这种无形的影响力眷顾着人心,比金钱权力可能还强大。   赤司雅治在高专也是偶尔出现,上完课就匆匆离开。   又一次打卡一般听完课, 他和五条悟几人打了个招呼就起身,边走边脱下制服, 一边将还掏出蓝光眼镜戴上,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忙?”夏油杰撑在座位上问他,   赤司雅治回头,“我要上学啊。”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教室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还没走的夜蛾老师严肃的推了推眼镜,身上拍了拍雅治的肩,然后比了个动作胜于言语的大拇指。   夏油杰很迷茫,“上……学?”   只见少年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语气格外轻巧,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跳级了,现在在读东大医学系,平常课业有些忙,咒术师这边就必须推一下。”   五条悟蹭的凑过来,“你,东大医学系?!”   他打量着那张学生证,证件照的脸看上去比现在还要稚嫩一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赤司雅治抬手理了理自己的碎发,他连这个姿势都做得赏心悦目,不管是手臂的线条还是发丝的弧度都像计算好一样优美,“我只是兼职做咒术师,哪能一辈子都干这个。”   那太闭塞了,不去接触普通人,社交圈子这么小,很没趣。   五条悟觉得眼睛疼一样颤了颤眼皮,“你竟然还上大学?这是能存在的机制吗?”   “所以这是我的特权。”白发少年将食指竖在唇边,眼眸微微眯起,那是一个很戏谑狡黠的神情,“反正我已经是特级了,上高专只是走个流程,和伙伴培养一下感情。”   这叫什么?   “这叫降维打击吗?”夏油杰茫然的说,“我的身边竟然有一个高材生?”   家入硝子破开了个棒棒糖,含在嘴里边说,“这种安定感好像就是,正在奋斗高考的学生身边坐着一个保送生,正在为未来迷茫的大学生身边坐着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总。”   夏油杰纠正她,“不,那是落差。”   他们的成绩其实说不上差,但入了高专后又不用升学,所以文化课很边缘化,初中的数学公式都要被他们忘在脑后,也有些脱离普通人的生活轨迹。   如今一看在学业上这么有……上进气息的赤司雅治,比十次抽奖十次中签一样稀奇。   “不,不是,你图什么啊?”五条悟睁大眼,“两边都顾?”   赤司雅治抿唇笑了笑,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说出答案时也自信且释然,   “有责任,还要生活嘛。”   况且赤司雅治觉得现在的生活节奏很好,而且他还有专车接送,常常能挤出空余时间,或是休息或是补课。   因为雅治丢出的这一信息太过不可思议,惹得其他几人跟过来想了解更多,   “你想当医生?”   “对。”赤司雅治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做好出门的架势,迟疑道,“你们这是……?”   五条悟弹了下墨镜,“我们去你学校看看!”   “那可是东大,还没进去过。”   “你们平常也可以偷溜进去逛校园。”   “那感觉不一样。”夏油杰整整衣领,“以前我们逛的是风景,一切都和我们没关系,但现在我们看的是同期生活的地方。”   而探索一个人的生活轨迹,是对一个人深入了解的开始。   赤司雅治的气质几乎与他们截然不同。   是优雅吗,优雅背后是沉着和冷静。   是谦和吗,谦和是因为那人有更广阔的视野和强大的包容心。   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人格的?   拥有这样觉悟的人,又是怀抱着怎样的理想呢?   因为嗅到了神秘和味道,他们被突出的异类吸引,迫切的想要 知道更多。   “正好,我们还没同期聚会过。”五条悟拿起手机啪啪啪叫车,“干脆直接翘了下午的课!”   还没走远的夜蛾,“悟!”   赤司雅治伸手朝他示意,“如果下午没什么事的话,就让他们跟着我去转转吧。”   出乎其他人所料,夜蛾很轻易的答应了。   五条悟:“……”   五条悟牙痒痒。“他为什么区别对待。”   夏油杰倒是蛮看开的,“因为差别就很明显吧,雅治明显招人喜欢一些。”   其实不是。   因为赤司雅治的面子要给,这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五条悟的性格比较不正经,常会搞出些脑袋灵光一闪的操作,可能得磨一下才能得到同意,而夜蛾不答应也没关系,毕竟他不能拿六眼怎么样。   赤司雅治虽然是学生,但不是普通的学生。   家入硝子戳了戳几个DK,“再不走,中午饭就要没处吃了。”   “我叫快送就好啦。”   “悟,不用叫车了,我的辅助监督会接我。”   硝子:“我们有几个人?四个,有三个要挤在后座吗?”   “……”   最后,他们三个男生真的挤在了后排。   年轻的辅助监督顺溜的喊了一声雅治大人,把另几个人的鸡皮疙瘩都喊起来了,然后他挨个叫了五条同学,夏油同学,家入同学,把无情打工人的演绎贯彻到底。   “习惯就好。”赤司雅治的微笑仿佛由背景绽放的黑莲花衬托着,“比见先生,麻烦送我去学校吧,开快一些,我想我们在路上会有些不舒服。”   硝子坐在副驾驶座上浏览着东大的宣传杂志,而雅治坐在后排最中间,其实车子很宽敞,坐三个屁股也没关系,只是他们个子都很高,这么小块空地没法神展开腿。   赤司雅治双腿叠起,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一手放在腹部,这是个很悠然却很美观的总裁坐姿,他和赤司征臣学的。   和他挤在一起的五条悟夏油杰:“……”   硝子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由衷感叹,“和雅治一对比,你们两个真糙啊。”   “硝子,你这么快就倒戈了?”   “别污蔑我,我只是长着眼睛诚心说话。”   赤司雅治从椅背挂包里拿出本厚的比砖头还有攻击性的医学书,当着两个人的面翻看起来,“一会儿如果你们想要听课,可以跟着我进去,反正你们的脸装一装也挺成熟的,而讲座后排的位置很宽裕。”   他们对大学应该也蛮好奇的,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不会有大学生活了。   五条悟往这边靠了靠,瞥眼去看他手里的书,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五条悟又闻到了那股浅淡的咖啡气息。   离这么近,夏油杰也闻到了。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赤司雅治意识到他们两个不自然的停顿和僵硬,心下了然,他微微抬头示意硝子身前的储物箱,“我习惯喝咖啡,那里面还有,瓶装的,是个小型冰箱,不过暂时没有别的饮料,你们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放点儿别的。”   连小细节的处理都非常体贴。   五条悟看了看他书本上的内容,是大段大段的理论,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能不知所谓的东西,他不至于看不懂,但没什么兴致,于是又看向赤司雅治的脸。   不管从哪看都是个十分完美的人。   性格,礼仪,样貌,能力。   但是……这个咒力流动,和特级沾不了边吧……   六眼的视野让他能比别人得到更多的信息,别人只当雅治精细控制咒力的水平很差,一股脑的用在操控咒灵身上,但实际情况是——他的咒力本身就没多少吧。   一丝一缕的,甚至不像是他产生的,而是浸透进他的脉络,强硬的与他融为一体般。   到了学校,赤司雅治从辅助监督的豪车上下来——不是他规定的豪车,只是他该配备豪车。   赤司雅治打算先带着他们去食堂,只是刚路过医学楼门口,他就被导师叫住了。   “雅治。”教授嗓音温润,整个人的气质翩翩儒雅。   赤司雅治对几人说了句抱歉,然后走过去唤了声,“老师。”   “你之前想找的那篇论文,我给你要到了。”教授拿着一叠装订完好的纸张,“森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一定能向他学到不少东西。”   东大优秀毕业生的论文,赤司雅治很早之前便想研读,   他欣喜的道谢,“很遗憾的是他是前辈,我没法和他一起探讨学术问题,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见见他。”   “我能想办法找找他的联系方式,探探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教授对学生的请求和心情很上心,“但是那学生毕了业就没了音讯,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们两个在这边寒暄吹捧,那边的高专几人正在打量赤司雅治的神态。   那是眸里含光,唇边带笑,眼角眉梢都是心神向往的表情。   很明显的,对人生充满规划并为此努力的人。   家入硝子嫌弃的瞥了眼身旁的两人,“你们昨晚还通宵打游戏了吧。”   夏油杰不置可否的笑笑,而五条悟显得有些沉默,   过了会儿,五条悟说,“所以他想做什么?”   如此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随着这个话音,一只蝇头飘向了赤司雅治。   这种几乎称得上随处可见的咒灵他们几个人原本不怎么在意,可那只蝇头却目标精准的飞向了赤司雅治。   然后赤司雅治一边和教授聊天,一边伸手向侧后方一抓,将那只蝇头捏在手中,看蝇头身躯的扭曲程度,他抓握的力度并不小。   毫不留情的,赤司雅治把手背向身后,把蝇头的头拧了三百六十度。   “咦?”   五条悟微微睁大眼,“那只咒灵笑了吗?” 第58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蝇头笑了。   咒灵是有面对危险的本能的, 它明明被人攥在手心,却甘之如饴般眷恋的抱着雅治的手指。   和教授道别,赤司雅治目光森冷的看着手里略微挣扎的咒灵, 蝇头笑得越来越狰狞,一排巨大又尖利的牙齿很像搞笑漫画里的夸张角色。   “咯咯咯咯咯咯……”   就连笑声都是精神折磨。   “脖子都跟麻绳一样了, 你还笑。”   一道轻微的气流拂过, 赤司雅治把它祓除了。   他一手把文件塞进风衣外套的内侧,一边走近等待的几人, “抱歉, 有事耽搁了, 冷落了你们。”   “不,比起这个……”五条悟看雅治慢条斯理的擦着手,“那只咒灵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像是有神智一样。   “为什么要揣测它们的想法?”赤司雅治语气散漫的反问道, “走了,我带你们去吃东西。”   他抬腿往前走,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果断, 明明什么都没做,夏油杰却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心头一动, 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潜在暗示性的领导力吗?   夏油杰心惊的转头打量赤司雅治,   而少年注意到了他的微动作,微微瞥眸,   他的神态虽然温和,但眼神里却有傲意。   夏油杰回头去看五条悟,蓝瞳少年若有所思,明显也感觉到了这种神奇的追随性。   “悟……”   “这家伙有点儿本事啊……”   ***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 随后赤司雅治从同学那拿到笔记本,邀请他们去听讲座。   “什么讲座?”   赤司雅治弯起唇角, “我的讲座。”   讲座,俗称大课,有时候会请优秀学生上台演示学术作业,而老师起助教的作用。这在明面上是锻炼学生的能力,但有人说这单纯是因为老师没有准备好,想偷懒。   里面的门道是什么雅治不在意,反正他有学分赚。   教室是阶梯教室,从近到远的座椅越来越高,赤司雅治站在最前中间的位置,灯光从面前打下,在他身上笼罩了层柔和的光。   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来,他们的到场普遍比规定时间提前。   家入硝子挑了个后排视野最正的座位,拉着两个人坐下,   “这个位置,能扫过全场。”   时间差不多了。   “那么,很高兴今天能为大家讲解我的课题……”   少年的声音温和却清晰,每一寸吐息每一个措辞每一个音节的转接都像设计好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从容且自信,他没有复杂频繁的小动作,也喜欢在讲解到某个点时和学生对视。简洁的白衬衫衬得他面庞越发白皙,袖口衣领都是不费力的整洁。   内容无可挑剔,演示文稿也做得很好。   “完全是一派领导者的模样啊……”夏油杰感叹,“我完全想不到,小学时我们还看似相同,如今却成长为完全不一类的人了。”   若说演讲,他们其实也能做到,但是赤司雅治身上有一种融进了呼吸一般的淡然,仿佛舞台天生为他而建,灯光就本该照耀在他身上。   但这只是他生活中的一小部分。   他还有更多的闪光点吗,有更出色的表现吗?   “小学?”五条悟转眸看他,   “雅治和我一个班的,那时候……有些不合群吧,其实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夏油杰的视线淡淡扫过全场,前方的学生正在认真记笔记,偶尔会和同桌小声交流,“我那时正为自己能看到恐怖的东西而纠结困惑,但他完全没有受影响。”   一所教室,全是人才。   他们都很年轻,每人带着装满知识的背包,每人手握着记下梦想的笔,他们为遐想的未来而来,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积极且充满追求的。   有人打扮精致,有人穿着随性,有人头发毛躁,但这些人的眼神无一例外,清醒且克制。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咖啡气息,一位学生不小心把带来的饮品弄撒了,但是全场仍然很安静,那位学生默不作声的收拾好狼藉,抬起眸继续听课。   “这里的气氛,我其实第一次感受到。”夏油杰手脚有些僵硬,他抚上自己的发梢,觉得在这个情景下什么都不干的他有些违和,“大概是……每个人都很努力吧。”   他听不懂这课的内容,虽然能分析出赤司雅治讲得条理清晰,但专业知识的贫乏还是让他一头雾水。   夏油杰有些震撼。   那是一种无形的震撼,不比高超的武力,肉眼可见的强大破坏力来得弱。   踏入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夏油杰有一种手足无措的彷徨感。   他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比自己强。   “杰……”五条悟压低声音,“我们要加班啦……”   ……加班?   夏油杰思维有些迟缓的反应了一会儿,加什么班?   下一秒,他明白过来,眼神凌厉的扫视起四周,“在哪?”   他们的职责,是祓除咒灵。   让每个弱者安心且自由的生活,是他的正论。   “在那。”五条悟伸手指向讲台的缝隙,“看,那里有东西渗出来。”   讲台的缝隙中流出了褐色的物质,但是没有人察觉到,它一点一点的渗出,横向范围很大,像是要包围住什么。   “这里人很多……”夏油杰有些紧张,   五条悟也有些顾忌,“咱们想办法把它引走,最好去没人的天台。”   硝子一听就知道他们忘了什么,“我放帐。”   然而他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那咒灵渗出的速度猛地拔高,眨眼间凝聚出了两米的褐色屏障,将赤司雅治挡在里面。   这个时候,赤司雅治应该是看不到外面的,他的视野理当漆黑一片,但是在一教室的学生眼里,他仍然在做讲座。   凝实的咒灵身形完全将雅治遮住的那一秒,五条悟几乎要跳起来,但他看到少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   那笑有一丝讽意,有一丝轻狂,   他做了一个口型,混在讲座停顿的时间里,没有发出声音来,也没有令人看出异样,   五条悟紧紧的盯着他,绚丽的苍天之瞳一颤不颤,他的唇瓣嗡动,“他在说: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六眼的视野里,有个更恐怖的东西随着那声呼唤出现了。   它的气息强势的盖过围住雅治的咒灵,攀附在少年的肩头张牙舞爪的宣示着主权。   “滚,开——!!!”   咒灵尖利的声音只有四个人能听到,家入硝子皱着眉捂住耳朵,可在分贝正中的雅治没有露出任何不适,连语句都没有停顿。   “那我们来看下一个部分……”   “砰!”   讲台的地板出现了裂痕。   那是因为咒灵之间略微混乱的打斗,父与母努力将攻击的范围缩小,没有波及到讲台之下。   教室里响起惊呼,赤司雅治神色意外的看向毁坏的那处,随后语气轻快道,“看来我最近该减肥了,把讲台压塌需要交补偿款吗?”   这句话很快惹来了笑声,   “没事!我替你交!”   “教室年久失修啦,我们提个申请让校方抓紧维修吧。”   “哈哈哈哈……”   可怕。   可怕的自控力。   将一切混乱收入眼中,却视它们为无物。   五条悟捂住抑不住上扬的嘴角,眸里闪过几分强烈到慑人的光彩,他的手指激动且难耐的点着桌子,控制着力道和角度,没有发出影响他人的声响。   赤司雅治,完全就是一个宝物。   “我该回去和他打一场……”他低低呢喃。   “我也是。”夏油杰轻笑,“这么出彩的一幕,应该很难见到。”   Ppt走到了最后一页,赤司雅治顺便用英文给教室里的留学生道了谢,随后矜持优雅的鞠躬。   他起身时,眸光转动瞥向了没有消失的父与母。   两颗脑袋眷恋的朝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让雅治为难的举动,但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想要靠近的欲望。   赤司雅治警告它,不要扑过来。   “那就是他操控的咒灵吗?”夏油杰微微倾身,这时反而有些后悔做得这么靠后了,“看上去和我操控的状态有一点儿不同。”   操控?   五条悟发觉不对的撇下嘴角,   他摘下墨镜,更为细致的观察起咒力走向,   是……操控吗?   赤司雅治在使用的……真的是什么咒灵操术吗?   这些疑虑暂时得不到解答,因为到了提问环节,赤司雅治还不是悠闲的,他双手撑在讲台上,面对老师特意的刁难也显得游刃有余。   在回答了几个学术性问题后,突然有人问了雅治一个哲理性问题,   “赤司同学……”举手的学生是位面容清秀的男生,气质很娴静,但嗓音有气无力,听着便觉得胸口一闷,“我是想问你一个个人问题,不好意思要耽误大家的时间,请问……”   “若是我以后当不成医生,那么坐在这里的我有什么意义?”   一下子,教室里原本因探讨学术问题而有些火热的气氛沉静了下来。有人耸了耸肩,低头不再在意。   那位男生继续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完全不适合在这里问……但是我最近很迷茫……”   赤司雅治听他说完,随后笑着说,“我可以下课后再回答你吗?”   男生一愣,瑟缩一样抖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好的,好的。”   父与母还扭捏的跟在雅治身边,若是更为人性化的描述,它就好像在欣赏自己儿子的风姿,为其骄傲的那种。   一节一小时的讲座不知不觉结束,赤司雅治收拾东西,五条悟几人走到他身边,“我说……”   “等一下。”赤司雅治轻声打断他们,却不会令人不悦,“我还有问题没回答。”   他们这才发现上课提问的那位男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眸子也有些浑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这是怎么了?   五条悟皱了下眉,   男生勉强的笑了笑,“抱歉,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问那个问题并非故意找茬,是因为我很羡慕你,你比我要有勇气得多,我最近发现我不敢握手术刀,因为我怕承担失败,怕背负起人命的责任。”   “所以……就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怎么会浪费时间呢?”   赤司雅治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头顶,随后对他说,“其实我对人生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怀疑过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或许学的这些知识在工作上没有用,但是全力以赴的这段时间,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已经成就了你。”   雅治从自己的资料中翻出一张纸,“我修了心理学,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一瞬间,   他头顶的数字多了起来。   “心理学?”   “虽然专业跨度蛮大的,但也是个医生嘛。”赤司雅治眉眼温和,“我们学医,就是为了救治他人啊。”   或许是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是浅色的关系,   所以但凡有光落在他身上,他便格外耀眼灼目。   夏油杰摸了摸胸口,茫然的看向五条悟。   就见他的好友认真的凝视着雅治,用他从没见过的眼神。 第59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原本会抑郁而终, 自杀而死的人。   赤司雅治看着那翻动的数字,略微感到了些意外。   很多人都说自杀在地狱是最重的罪,因为这代表有人背负了自己的性命, 杀死了自己,还撇下了人间的一切羁绊和责任逃避到了另一世界, 赤司雅治问过死神, 其实不是。   一个人究竟因何而死,其因素可能多到难以计数, 是众人的冷漠吗, 是不堪的压力吗, 是无人倾诉的孤独吗,无形的言语暴力,实质的压制逼迫, 这些去彼岸时都要清算的。   但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萌生改变的念头,继而走向了更远的路,赤司雅治连心情都变好了。   “心理学, 难道赤司还想当心理医生吗?”   “技多不压身嘛,有时候病人更需要心理疏导, 心情对疾病的治愈也很重要。”   赤司雅治和他一言一语, 视线从始至终都对着那人的眼睛。   拥有强大执行力,目标坚定的人向来撼动人心。   而这人偏偏还温和的感化迷茫者, 自知且主动的想引导他去更正确的方向。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领域的闪光者。   太完美了些。   五条悟侧了侧脑袋,环着胸打量着雅治,   这人没有缺点吗?   男生要了雅治的联系方式, 雅治毫无疑问给了他,他扣上电脑, 抬头笑着望向他们,“你们刚刚想说什么?”   “想问它。”五条悟的眼眸转向迷之颤抖的父与母,“这是你收服的咒灵吗?”   “是啊。”赤司雅治用着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回答,“这是我父母死后的化身,所以我叫它爸爸妈妈,不过它的名字是‘父与母’,你们这么叫它,它也会应。”   父与母。   五条悟眼神一动,   这是一个沉重的称呼。   “你诅咒他们的?”五条悟的语气有些轻佻,“你诅咒父母成为咒灵的?”   “不。”雅治将电脑装进背包,“那时候我才一岁左右,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也是,   五条悟有些郁闷,   那的确不太像雅治能诅咒而成的咒灵,因为他没这么强的咒力,但若说爱,可能是有的。他现在虽然总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但说不准不喜欢别人忤逆他,是隐藏的偏执型。   “回去吧。”赤司雅治对父与母说。   咒灵的表情很是欣慰,从鼓动的身躯中伸出一只指甲粗利的爪子来,赤司雅治知道这是在要奖励,他熟练的拉住那只巨大的手,“谢谢了,爸爸,妈妈。”   又一次保护了我。   父与母这才心满意足的消失。   五条悟抿唇,神色又不禁染上了几分凝重。   他没有看到任何雅治身上产生的咒力波动,咒灵的倒是有,但那是外在的。   “走吧,坐了一个小时,你们应该也觉得很无聊了。”赤司雅治抬脚向外走,“这间不用的教室很快要上锁,我们先出去。”   夏油杰双手插兜,温声道,“不会,你的讲座很有趣。”   赤司雅治低笑了一声,没拆穿他当时听天书一样的迷茫表情。   “接下来去哪?”   “要喝水吗,前面有自助机。”   赤司雅治想带着几人游下校园,他们出了医学楼,迎面就是——   “这位同学,可以添加一下你的line吗?”   五条悟,被堵了。   他仅是随意的站着,就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啊,对。   赤司雅治看着他,   毕竟五条悟的形象很突出,身高,皮肤,发丝,还有那双比天空澄澈通透的眼睛,被处在青春躁动期能正大光明谈恋爱的学生一眼相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没有line。”   但没想到,五条悟拒绝得很干脆。   本还看热闹的夏油杰有些意外,“为什么不加呢,悟?”   “为什么要加?”五条悟转头,他的睫毛存在感和赤司雅治一样强,上挑着眼角看人时很有蛊惑性的魅力,“我又不可能和她们发生什么,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真的,他们本来就毫不交集。   “有沟通之后不就成为一个世界的了吗?”   “无所谓了,反正我又不着急谈恋爱。”五条悟一手插兜格外潇洒的说,“我还有大事没干,为什么要执着于谈恋爱呢?”结识人就代表着要付出精力去揣测对方的想法,还要时刻在意自己的说辞,如果不是心有灵犀话语投机,这将是很漫长的过程。   赤司雅治也有些没想到,他以为以五条悟表面轻浮爱折腾的性子,应该会很随性的给出联系方式,“五条家应该会给你选对象吧。”   五条悟眉毛皱起,挤出一张苦瓜脸,“别,别说,你提这个我可就要和你闹了。”   “看来你对包办婚姻很不满意。”   “岂止,我恨不得掀了怀着这种老旧思想的人的脑壳。”五条悟浅浅呼了一口气,“不过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但肯定为难了女方。”   赤司雅治了然,他看着五条悟的眼神都充满了欣慰,“没想到啊,你还是这么体贴人的性子。”   夏油杰被他的描述激得一阵恶寒,“雅治,好好说话,别讲恐怖故事。”   家入硝子也赞同的点头,“说悟体贴人,简直是我今年听过的最离谱的笑话。”   赤司雅治:“……?”   “啊,对了,那个。”家入硝子浏览着手机页面,发现什么一般说道,“我听说东大有个银杏树道,这个季节正好是‘黄叶’的时间吧,风景很美。”   赤司雅治沉默了。   他连习惯性微微上扬的嘴角都耷了下来。   夏油杰被他的转变搞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吗?”赤司雅治视线飘向别处,忍笑一般捂住了唇,“那是非常著名的小道啊。”   “什么?”少女微微睁大眼,   “就是那个……”赤司雅治微微启唇,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缱绻,“空气中都是银杏果的味道。”   一个字形容,“臭”。   所以又称臭名昭著的街道。   “噗,哈哈哈哈……”五条悟弯腰笑起来,“硝子,你完全没有想到啊,明明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   家入硝子往他腰上一捅,“憋住气就好了,反正你肺活量挺大的。”   “哈哈哈哈……”   五条悟的笑声仍然肆意且张扬,而不断的笑声是有感染力的,所以夏油杰也低声笑起来,但他很快假装正经的轻咳了几声,清亮的眸子却忍不住弯起。   看出少女真的好奇且渴望,赤司雅治一拍手,“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虽然气味很大,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习惯就好了。”他歪头笑了笑,“我们咒术师,不也经常去一些阴暗的地方做任务吗,相比而言,银杏果的味道都要芬芳了。”   他们去过肮脏的下水道,去过混杂的养殖场,去过躺满尸身的火葬处。   “走吧,硝子。”五条悟率先迈步,“不就一条银杏道,踩一踩不吃亏。”   “悟,你没走错吗?”   “我进来的时候就把地图背过了。”   “虽然那条路没错,但是走另一个方向的话,风景会更美哦。”赤司雅治轻声告诉他们,“跟我来这边,光线都会变得很柔和。”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像雅治这种提前没事的人偏少,所以银杏树道的行人不多。   他们三个踩着树叶的尸体,斑驳的日光倾泻着落在他们身上。   “不拍照吗?”   “网上有很多图,不需要,用眼睛和脑子记住就行了。”   “味道其实也没有很难闻。”   “反正是草木的气息。”   他们心情平静的闲聊着,大概是少有的清闲时候,唯一一只偶尔在讲座上出现的咒灵也被顷刻祓除,完全是一身轻松毫无压力的状态。   “完全没设想过的经历啊……”夏油杰抬手,遮住射入眼中的光束,但五指总不能精准的遮住全部,所以他的巩膜上还是覆了层金光那样透亮,“这都让我开始幻想起上大学的生活了。”   若不是要成为保护弱者的咒术师,他现在正在忧愁作为升学考基础的高一成绩。   赤司雅治对这方面很熟悉,“努努力,你可以一边当咒术师一边上大学。”   夏油杰苦笑,“饶了我吧。”   就算只窥探到了冰山一角,夏油杰也发现赤司雅治拥有常人难有的意志力和执行力,他连坐车吃饭的时间都能利用起来,却还一脸轻松仿佛本就可以这么充实。   “你喝咖啡是为了这个吗?”   “算是吧。”赤司雅治将掉到鞋子上的银杏树叶扫开,“有时候也会感觉疲倦,但疲倦会让我效率变低,时间就更不够用了,然后陷入恶性循环。”   五条悟神神秘秘的过来说,“我听说经常喝咖啡牙齿会变黄。”   雅治:“……谢谢提醒,不过我很注意清洁。”   他们一直逛到了太阳西斜,光线都不刺眼的时候。   临近社畜下班的点,赤司雅治收到了条短信,他看过后立刻扬起了嘴角。   “好事?”五条悟轻声问,   赤司雅治抬头,虽然没有过于夸张的表情,但相比平常也显得有些眉飞色舞,“嗯,我投资的漫画正式进入制作了。”   “……”   静——   大概是电脑死机的那种安静。   夏油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连台词都一样,“你,投资?”   “啊,还没和你们说。”赤司雅治绕了绕自己的发尾,“就是那个,销量第一的少年漫,前一阵子资金出了些问题,我觉得一定能大卖,所以投了些钱进去。”   投资,快速赚钱的方式之一。   赤司雅治怎么会允许自己停滞不前,有了本金,必须要让本金翻倍,他干不来赌博这种风险大回报少的事情,但循规蹈矩的致富还是可以的。   家入硝子点着手指想算一下赤司雅治的资产,“如果你从九岁就开始有特级的工资……那现在该——”   “嘘……”赤司雅治食指抵唇,又是那副微眯起眸子满眼笑意的神情,“这可不能说啊。” 第60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看漫画大概是赤司雅治唯一的爱好了, 虽然他眼光很挑剔,还对红色眼眸黑色头发的人有别样的执着,他的大学同学有一次发现他这个特性, 还开玩笑说:“若是现在有个黑发红眸的人站在你面前,你该不会当场就下跪求婚了吧?”   赤司雅治认真想了想, 发现——不可能。   不过他还是和同学说道, “说不定呢?我总是对这类人没辙,万一我想恋爱了, 理想型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对动画制作的投资花了他不少钱, 赤司雅治第一回 祈求他能赚的盆满钵满。   “你向谁求的?”达里尔纳闷了, “许愿不得去神庙吗?”   “我在向我的智慧祈求。”赤司雅治瞥她一眼,有些嫌弃,“神能做什么?神还不如我。”   那次东大一游的确让他们高专新生的关系大幅度拉近, 几个人都不是内向的,真要聊起来能有不少话题。   而让他们惊异的是,赤司雅治懂得很多。   该如何形容呢, 就好像什么领域的知识都知道一些,还总能延伸出你自认为非常了解实际却藏着隐秘内情的官方信息。   “若是旅游的话, 那段的铁路最近在修正, 很多街铺都关了,不建议近期去哦。”   “游戏?不常玩, 但会关注游戏市场,最近电脑端的游戏销量不太乐观,因为大家都习惯用手机了。”   “这个啊……推荐色号‘风吹’,是很日常又很清新的颜色, 素颜也很好看。”   他的语气轻柔和缓,却又带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说到每个领域的内容都坦然且流畅, 赤司雅治分享着自己掌握的情报,看上去毫不费力的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联想到什么,赤司雅治又对着和他讨论时尚化妆的家入硝子小声道,“那个口红牌子……其实他们家秋季的那批货质量最好,因为春季时换了经理,偷偷签订了廉价的染色剂,你记得他们那几天还严重降价了吧。”   家入硝子微微睁大眼,向她凑近的少年散发着微苦又清爽的气息,   没有距离感。   她发现了。   虽然家世显赫,特级与二级术师相比,身份也能称得上尊贵,但这个人与他们相处时还带着平等的真心。   “你的脑袋是什么构造的,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夏油杰有一瞬觉得这人是个智能AI,“这些都是你们赤司必学的吗?”   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知道那些信息点全都和“钱”有关。   大型铁路基建可能会影响某个地方的经济,进而影响股市,而股票向来是有炒作预期的,游戏和化妆品更是很多年轻消费者钟意的对象,每天的新闻资讯那么多,赤司雅治要时刻阅览吗?   “是也不是,不过我其实没有那么辛苦。”赤司雅治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我是有秘书的,他会帮我整理资料。”   秘书。   硝子打了个响指,“总裁的文秘?”   “没到那个地步,我要真是个总裁就好了。”赤司雅治失笑,“这些只是成长的一部分。”   他没和三人一起回高专,而是给他们叫了车,送几个人都进车之后,他先和辅助监督比见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在车窗前微笑着和同期道别,   五条悟看着他,“你要去哪?”   “我回家一趟,今天是聚会日。”   聚会日,全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日子。   “明天还去高专吗?”   “应该会去吧,因为过了最繁忙的开学第一月后,我最近清闲了许多。”   他的谈吐和语气总能令人感到舒适,气势却有些不容置喙。   五条悟:“什么叫应该会去?”   雅治:“毕竟可能会冒出我不想要的任务。”少年将买的甜点零食递进车窗,“给,迟来的见面礼。”   夏油杰觉得哪里有些怪,“你怎么回去?”   就见赤司雅治视线往别处望了望,像是看到了想见之人般有了焦点,连神情都比之前软化了些,“本想做电车的,但家里来人接我了。”   他匆匆招了招手,这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激动的冒失少年一样转身跑开,“我先走了,有事手机联系!”   “……什么啊……”五条悟嘟囔,   “我竟然感到了差距。”夏油杰的心情也有些难以平复,他眉宇挑起,抬起胳膊抵住门框,指节撑在自己颊边,“并非觉得自己多么不堪,只是——”   “只是他有些不真实。”五条悟出声将他的话补全。   现实中其实并不缺乏完美的人,为什么能让心间泛起涟漪,不过是那份咒术世界和常人世界的割裂感。   而赤司雅治,完美的身处这条边界线,想把两方都做到尽善尽美。   “啧,我忘了问了。”五条悟抓了抓头发,“我还是不知道他这么拼命为了什么,继承家业?变成首富?得到人们的赞扬?”   都不是。   赤司雅治坐上那岳先生的车,和穿着校服的红发少年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转眸看向他,唇边的弧度几乎和雅治如出一辙,“好久不见,雅治。”   赤司雅治给了他一个拥抱,对方从喉间泄出了几声笑,“今天发生了开心的事吗?”   “算是吧,新的同伴看上去都很强。”赤司雅治坐正,从征十郎手里接过了一杯咖啡,“他们强,我也就暂时放心了。”   虽然里面有个短命鬼。   赤司雅治回想着夏油杰头顶的数字,他差不多十年后就死了,如果不在咒灵的干预之下的话。   “父亲见你,应该会问你投资的事情。”   “放心吧,我已经整理好了,我还挺期待见到叔叔的。”赤司雅治抿了口咖啡,醇香苦涩的味道蔓延在他的舌尖,让他觉得精神都好了些,“叔叔最近有给你施加压力吗?”   赤司雅治上了大学后便很少回家了,他住宿舍更方便些,在咒术界那边也有自己的公寓,而人若不有意约定,是很难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   “他……没什么。”   “征十郎,在我面前掩饰是没用的。”   赤司征十郎被拆穿了,不过他完全没有慌张,只是垂下眸子淡淡道,“父亲对我打篮球的事没再过问了,只要我把胜利带给他,便什么都好。”   赤司征臣的脑袋还是没转过弯来啊……   雅治喝着咖啡腹诽。   连一个爱好都要施加胜利的压力,那这还是单纯带来快乐的篮球吗?   赤司雅治拍了拍他的手背,“就算输了也没关系,他又不能罚你。”   谁知听了这话,赤司征十郎的眼神泛起了波澜,他眉宇颤动了下,侧过脸看向雅治,暗色的街灯下,赤司雅治忽然发觉他的一只眼睛似是金色般闪耀,   红发少年带着对雅治了如指掌般的笃定,嗓音清冷道,   “雅治,说出这种话的你,难道能忍受失败吗?”   ***   赤司雅治很有自知之明。   他人的惊叹的目光让他意识到,他其实比很多人都优秀,他是跑道上跑得最快的那批孩子,屈指可数,若不是他请赤司征臣帮忙压着,十几岁便越级考入东大的少年一定会登报纸上电视。   模糊的前世记忆告诉他,他本来就该这么优秀,因为他有一个优异的老师。   但在人类社会,在这么多孩子的对比下,赤司雅治发觉他的天赋和努力是不可多得的。   因此,他也不容忍自己失败。   ——但这点儿胜负欲在不擅长领域被别人绝对性压制下没有意义。   赤司雅治被五条悟掀了个底朝天,摔在地上还有些怀疑人生。   期待看一场精彩对决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   和他切磋的五条悟:“……”   他上一秒还一脸激动,满心期待,下一秒就开始惊疑自己天赋异禀,   五条悟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从地上撑起上半身的赤司雅治,“奇怪,虽然我知道自己实力不错,但我刚才只用了七成力,这才过了三招。”   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甚至有些词穷。   他扯了扯自己凌乱的衣角,连声音都有些虚,“我比较偏脑力派。”   “但你不练武打的吗?”   赤司雅治当然练,他的搏击散打课就是他保持身材必不能缺的绝招。   但是,每个人的身体条件都是有极限的,赤司雅治好像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他也和赤司征十郎打过篮球,结果呢?赤司征十郎在他身前一晃,雅治就能当场跪下。   赤司雅治已经很习惯自己的弱点了。   “起来。”五条悟过去拉雅治的手,“再试一次……”   当他们的距离拉近到一定限度后,“哗”,漆黑的颜色蹿地而起,对着五条悟龇牙咧嘴,“滚——开——!!!”   父与母保护欲极强的挡住雅治,两张脸上都是盛怒。   五条悟不可置信,“你拿咒灵唬我!”   赤司雅治张张嘴,没说话。   这也是赤司雅治很难进步的原因。   他不敢和人对练,因为在他看来稀疏平常的教学行为,在咒灵的眼中就是实打实的威胁和伤害,所以雅治现在只是学会了各种招式,很难有机会提升自己。   见五条悟没动,父与母更用力的吼道,“滚开——!”   六眼神子冷笑,“我就不,你要攻击我吗?”   他的语调扬起,神情傲慢的伸出一根手指,挑衅的勾了勾,张嘴就是猛戳父与母的雷点,“来啊,把你祓除,让雅治再收一个更强的特级。”   是假话。   有一丝逗弄的心思。   赤司雅治忽然听出来了他的试探之心。   五条悟在摸索评估这只咒灵的品性,所以故意用小学生吵架般的话激怒它。   赤司雅治站起身,眸色有些复杂,   他看出什么来了吗? 第61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咒灵, 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怪物,对人类有天生的恶意,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攻击人类。   而这种东西, 却在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人类面前,虽然不知分寸, 但那显眼到根本不需要加以语言渲染的善意行为却让人心中一紧。   不能说震撼, 只是离奇。   父与母的脸在这几年化得越来越清晰,五条悟有一瞬觉得自己面前是被漆黑物质包裹着只露出头的两个人类, 但这两个人类早已没有人类之躯, 可他们的五官和表情很是标准生动。   这样的咒灵……如果不是由咒灵操术一类的能力控制的话, 又是为了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你要保护他而攻击我吗?”五条悟又往前迈了一步,瞳眸缓缓转向雅治, “那他允许吗?”   料想中,被触怒的咒灵应该失智扑过来,起码展示更强大的力量或用花里胡哨的招式喝退敌人。   但实际上——   “滚!”   “我不, 我往前走了哦。”   “滚开!”   “你只会说这一个词吗?”   “不许靠近雅治——!”   “……”   就算那两张脸多么暴怒,是否像人一样气血上涌憋红皮肤, 它都没有移动分毫, 同样的,也没有伸长手臂攻击五条悟。   父与母谨记着雅治的命令:不许伤害人类。   “离雅治远一些——!!!”   五条悟有一丝动容。   “好了。”赤司雅治出声, “你还欺负它,知不知道父与母的智商也就相当于四五岁的小孩子,能和你沟通已经非常不错了,你还指望它能联想多深层的含义。”   五条悟歪头, 垂落的发丝差点儿戳进他的眼睛,“这智商已经很厉害了吧。”   “大概只是机械的听命令行事。”赤司雅治走向父与母, 奖励性的摸了摸它的背,“你们说什么在它耳朵里都是外语,简单来说就是——它会自动过滤掉不相关人士的声音,只会听从我的命令。”   “雅治,雅治……”   父与母像个孩子一样蹭着雅治的手心,它缱绻的围在雅治身后,攀附上雅治的肩膀,   “妈妈的好孩子……”   这声喟叹更是让场面产生了怪物艺术电影那样强烈的视觉冲击。   家入硝子探头,“爸爸为什么不说话?”   “可能是因为爸爸死了。”赤司雅治说,“妈妈亲眼看到我将要被杀死,所以在濒死时诅咒了自己和丈夫,所以妈妈占主导地位。”   赤司雅治替妈妈理了理头发,苦笑道,“妈妈已经够吵了,爸爸就这样安静也挺好的。”   一个少年,依偎在巨大的咒灵怀里,唤着咒灵父与母。   这情景太过刷新他们的认知。   夏油杰想象了一下自己窝在虹龙的怀里,像对待宠物狗一样抚摸着他的脊背——   “我办不到。”他拿手扶着额,想到那个画面就一阵怪异,“在我眼里,咒灵只是工具。”   所以他做不出这么温情的举动。   “咒灵当然是工具。”赤司雅治笑道,“若不是有我们限制它们,它们可是会伤人的。”   五条悟一直抿着唇沉思,过了半晌,他像是明白了,   “——由‘爱’撑起的神志和羁绊啊。”   “雅治,你和它定束缚了吗?”   “定了。”赤司雅治转头看他,“不过父与母对我言听计从,那束缚只是多上了一层保险,它可能到现在都忘了束缚的内容了。”   “唔。”五条悟缓缓舒了一口气,“那就可以了。”   赤司雅治也是进了咒术界学习才知道有束缚这种东西,父与母和他一样脑子空空,除了问别人想要哪种死法,就是黏糊糊的对雅治表达关心。   “还来吗?”五条悟压了压腿,“我连热身都没做全呢,这样被他保护,你怎么提高体术?”   “我对着假人练习吧。”赤司雅治也很无奈,“我和它说过好多次了,但是以它的判断,你的攻击就是对我的伤害,它看着心都要裂开了。”   心都要裂开的描述把几人逗笑了。   五条悟觉得这个相处模式有种说不出的异样,“雅治,你在纵容它。”   或者说,是做不到百分百控制它?   赤司雅治垂下眸,再抬起时,那双眼睛里有了早已看淡的释然,“毕竟……他们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怀有怨恨,身附冤魂,唯一的渴望便是看着他长大成人,美满幸福。   做不到这点,没法安心去投胎啊。   见拳拳到肉的对打不行,夏油杰整整衣领上场,“那我来和雅治打吧。”他召唤出了一只咒灵,形态大小和父与母很像,他的眼里含着跃跃欲试,“正好让我看看特级的实力。”   然而没等他们兴致高昂的打起来,雅治的辅助监督来了,   “是任务。”   比见先生有些拘束,“夏油同学和五条同学也去,雅治大人……”   来钱了。   赤司雅治边走边穿外套,“走吧,任务还是要尽早做的,拖了太久可能会出人命。”   几人有些遗憾,但外出做任务历练也不是枯燥的事,五条悟仰头问,“硝子不一起吗?”   “家入同学今天还有别的任务。”比见先生像是对五条悟犯怵,个别音节都说不清了。“有两位咒术师受了伤,正在往这边赶。”   作为走辅助路线的医护,家入硝子的训练课程和几个武斗派是不同的。   他们和硝子击了击掌,“硝子,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赤司雅治路过她时也轻声说,“有想要的发line告诉我。”   “好哦。”   ……   他们坐比见先生的车去了任务地点,赤司雅治坐在副驾驶上,而夏油杰和五条悟在后排,他们突发奇想的翻开小冰箱,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不同口味的饮料。   两个人盯着散发寒气的方格,一时有些失语。   赤司雅治的声音从这时传来,“喜欢喝哪个?我以后常备。”   “太贴心了吧,特级。”五条悟拿出一瓶汽水,戏谑的说,“在细节上这么用心的话,可是很容易令人心动的。”   赤司雅治笑着和他开玩笑,“那你心动了吗?”   “……”   五条悟一僵,“别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夏油杰揶揄,“我听某人前两天说自己不想被爱拘束。”   “是啊,难道你想吗?”   夏油杰耸了耸肩,“实话说,一想到自己以后会对谁迷恋,就觉得很可怕。”   “那只是人对未知事物本能的退缩而已。”赤司雅治翻看着一本大脑神经科学书,一边和他们闲聊着,“不过我和你们的想法相同,对恋爱没有向往,也无法想象自己对谁心动的感觉。”   比见先生听着听着就笑了,“因为你们都很年轻嘛。”   他们现在思虑这些都太早了,都是十六七的年纪,有更多的新鲜事物等着他们去探索。   “比见先生难道就老了?”夏油杰反问,“你看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我订婚了。”比见先生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戒指,“爱情这种东西,到来时谁也说不准。”   是啊。   赤司雅治翻了一页书,思维却有些发散,   他应该尝过爱情的滋味了,有些酸,有些涩,但是甜蜜能把这些都压住,真心被发现的彷徨,无法得到回应的单恋——所以他的前世,果然有发生什么吧。   他瞥向和夏油杰玩叠叠乐的达里尔,死神的骷髅身体压在黑发少年身上,没有实物,所以虚幻的和他重合着,   “看我做什么?”达里尔发现从后视镜反射的视线冲着自己,“你喜欢谁我可不在意,但是放心吧,你没结婚,也没孩子,上辈子什么都没留下。”   又是这种挖苦。   赤司雅治眼睛瞥向一边,眉宇不悦的略微蹙起,他阴沉下脸色来的模样其实很有威慑力,但他不常对人这样。   汽车驶进青森县,赤司雅治看书看得入迷,其余几人也不打扰他,车里开着暖气,有些叫人昏昏欲睡,直到雅治觉得眼睛有些疲劳,从书里抬头往外望了望,才惊觉景色有些变化。   “雪?”五条悟也发现了,“这个季节已经下雪了?”   “毕竟冰雪也是这里的旅游卖点。”比见先生说,“如果你们觉得冷,后备箱有御寒的衣物,雅治大人准备的。”   外面正是下雪的时候,但整体的气氛却很安宁,没有呼啸的寒风展现气候的可怖。   很快,车辆停在了一处树林前,   “到了。”比见先生拉开车门,“就是这里。”   他重复了一遍上车前就说过的任务资料,“有三个游客在里面失踪了,我之前上网查了下,附近村庄很久之前就流传着一个传说,说里面住了能冻结人心的雪女,下雪时便会出现,她会抓走误入的孩子去给自己拼拼图,所以不要在雪天走进去——这是这里不成文的规定。”   “雪女?那不是童话故事吗?”   “这样的话,是假想咒灵?”五条悟插着兜站在林子前观望,“有好强大的咒力,是个大家伙。”   赤司雅治在他旁边撑开伞,暗色的伞面衬得他的头发越发雪白,他握住把柄的手显出些漂亮的青筋,因为冷气,他指尖的皮肤很快泛红了。   见到他这么矜贵讲究的两人:“……”   雪天,撑伞,   黑衣,白发。   赤司雅治微抬着下巴观察树林,他眼睫低垂着,显得眸里的神色漫不经心。   他吸了口清冽的空气,再缓缓吐出,白雾缱绻的散开,仍然是似有似无的咖啡气息。   “这要是拍个电影,得是会拿来当封面鉴赏的场景吧。”五条悟咂舌,“他有意识到自己在成为风景吗?”   夏油杰:“虽然很赞成你,但你的形容真的很肉麻。”   赤司雅治仿佛没听到他们不加掩饰的私语,转眸看了他们一眼,率先迈步,“走吧。”   他的鞋子踏上绵绵雪地,发出很细微的声响,   五条悟:“……他其实知道自己很帅是吧?”   夏油杰:“……我觉得他知道。”   是的,赤司雅治知道。   不过他已经习惯人们的夸赞,就算知道也觉得本该如此。   他们放了个帐,然后走入森林,雪天的环境静悄悄的,鲜少有动物出没,五条悟循着咒力的轨迹走着,忽然道,“杰,你的睫毛都成白色的了。”   纷飞柔软的雪落在他的头顶,缀在他的睫毛,   夏油杰有些手痒痒,很想打雪仗那样玩闹,不过现在还有正事要干,他拍了拍头顶,“看来我应该也撑个伞的,悟,你头发睫毛都是白的,看上去才没我狼狈。”   “错!”五条悟弯起嘴角,“我是开了无下限。”   夏油杰:“……”   “你也可以召唤出个咒灵挡雪嘛。”   “算了吧,咒灵留着还有用。”   他有些无奈,正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头上落下一片阴影。   赤司雅治将伞往他那边倾斜,嗓音轻缓,“分你一半。”   咚。   咚。   夏油杰深觉异样的看着他的脸,   又是这种感觉。 第62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赤司雅治独自撑着伞走, 父与母跟在他脚边一点点蠕动,夏油杰刚刚笑着迈出了伞下,说是空间太狭小了, 出现突发状况不好伸展手脚。   好意被婉拒,赤司雅治也没强求。   风雪有渐小的趋势, 偶尔还会有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 赤司雅治顿了顿,停住脚步。   “怎么了?”另两人转身看他,   “有脚印。”   赤司雅治盯着雪地上的痕迹, 那已经很模糊了, 显然存在了一段时间又被风雪覆盖,雅治蹲下身,拿手扫了扫, “很浅,很小,看上去是个人类的孩子。”如果咒灵不是人类的形态的话。   “没有回程的脚印, 可能在其他位置,可能根本没出来。”   “附近村庄乱跑的孩子吗?”   “或许是。”   “他们这不很早之前就流传了‘雪天不要靠近这片树林’的传说?”   “这得是多调皮的性子……”   他们开始循着脚印加快了速度前进, 夏油杰甚至放出了代步咒灵虹龙, 相比起祓除咒灵,救人显然是首要任务。   “雪停了的话, 雪女会不会躲起来?”   “我放咒灵先去探路。”   “先等等。”赤司雅治收起雨伞,“它要找来了。”   赤司雅治拥有吸引咒灵的特性,具体范围由五条家带着测试过,大概是半径五百米的圆。   父与母从刚刚开始便躁动起来, 这是有咒灵靠近的信号。   赤司雅治等了近五秒,随后, 有声响渐渐靠近,这声音清晰到人耳任意捕捉,那东西一步一步的从树林深处走出。   它的身形完全显现后,五条悟嘶了一声,“虽然本来就没报多大期望,但传说中的雪女长这副模样会吓哭听着故事入睡的小朋友吧。”   咒灵有和人相像的四肢,但除此之外和人一点儿都不沾边,它的胸口爬满了纹路和倒刺,颈上的部位更像一只没有眼睛的鹿头,唯一和雪女沾边的就是它结冰的皮肤了。   虽然嘲笑了雪女的外貌,但五条悟没有掉以轻心,因为他发现——   “这应该已经超过一级了。”   咒灵的气息无比危险。   不过他们的实力都不错,虽然警惕,但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也毫不畏怯。   “雅治……”   雪女张开手臂,极反常态的没有作出攻击,   “我的孩子……”   这是夏油杰和五条悟头一次从陌生咒灵口中听见的称呼,他们完全没料到雪女会是这种反应,不禁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孩子?”夏油杰睁大眼,“雅治,它为什么……?”   赤司雅治的眼神有些冷漠,“这种称呼,听听就好了,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再多说废话,战斗很快打响,赤司雅治并未出手,因为在车上时,他的两个同期就和他商量,这场任务由他们主场,真出了意外再让他这个特级补救。   但赤司雅治不能干等着,他见两个人配合得非常默契,雪女明显偏向弱势,便转了个方向,有些焦急,“这里先麻烦你们……”   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就明白了雅治想去哪,他指明了个方向,“从这往十点钟方向去,应该能找到。”   他们要去找那个走丢的孩子,而六眼能看到别人不可见得的咒力流动。   “那大概率是咒灵的巢穴,它若真的有把人掳走拼拼图的癖好,一定就去那了。”   不知道为什么,拼拼图这个词让赤司雅治有了些不妙的联想。   他毫不犹豫的朝那个方向跑去,咒灵一路走来留下了脚印,和五条悟指的方向相同,这让雅治更确定了。雪地有些难走,赤司雅治招来父与母,踩上了它的肩膀。   “快一些。”他催促道。   几个呼吸间,他已经前行了近百米,赤司雅治在冰天雪地中寻着人影,却暂时一无所获。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那个孩子在哪吗?”   父与母张了张嘴,速度猛地提升,赤司雅治抓紧了母亲的头发,风雪吹进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抬手挡在额前,又迫切的半眯起眼观察四周。   咒灵对人类的气息有着捕猎般的直觉。   赤司雅治被他们带到了一个洞口前。   洞口内的路是向下的,很明显通往地底,大小只能容忍一个人钻进去,体型稍微丰腴点儿的成年人可能就不行,赤司雅治试了试,勉强挤了进去。   除了洞口,里面倒是很宽敞。   但里面的场景却说不上美妙。   赤司雅治脸色有些白,可能是冻的,可能是吓的,昏暗的光线使他不能很好的视物,他小心的绕过地上的残肢,把缩在角落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抱起,   那孩子的身体很僵硬,赤司雅治碰到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触摸一块冰冻的雕塑,他虽然穿着并不单薄,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若是没有热源,体温也会越来越低。   “来,我们出去。”   赤司雅治蒙住他的眼睛。   洞里摆放的应该就是那三位失踪的游客,背包里散落着急救物品和食物,这里的气温和冰窖差不多,所以也没有太多血和异味。   赤司雅治先把那个男孩儿送出外面,他小小的身体很轻易的穿过了洞口,雅治警告了父与母,然后自己也爬了出去。   在光线明亮的地方,赤司雅治终于能检查一下那孩子是否受伤。   他的神情很木然,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般凝滞。   赤司雅治还没张口问他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他下意识捂住男孩的耳朵,然后循声望去,   黑烟窜天,赤司雅治意识到那是五条悟放了苍,他低喃,“幸好放了帐,不然这么大动静可怎么解释。”   再转头看救出来的孩子,赤司雅治发现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他的眼神明显有了光亮。   赤司雅治摸摸他的头,“我送你回去。”   自始至终,这个孩子不发一言。   雅治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再一次把孩子抱起,然后叫父与母代步。   若是……   赤司雅治把男孩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他的头发,   若是这孩子能把这段经历忘掉就好了。   ***   他们几个人在打斗的地方汇合,五条悟正站在硝烟之中,和夏油杰争执,   五条悟:“我也想让你收服它,但这不是没控制住力吗?一发茈打下去,它太菜了它没躲开,它但凡跑得快一点儿,可能就只是失去半条胳膊一条腿。”   夏油杰:“我说了让你等一下,我很快准备好。”   五条悟:“没戏,老子直接把它扬成灰了,你再想办法找别的咒灵吧。”   夏油杰:“你知道我至今为止才碰到过几次一级吗……”   蓝瞳少年做了个鬼脸,“略。”   夏油杰:“……”   夏油杰皮笑肉不笑,“悟,切磋一下吧。”   赤司雅治出声打断他们,“你们啊,为这种事情吵架的话,干脆下次申请不要一起出任务算了。”虽然上面批不批准另说。   两人见雅治回来,一下子变得比鹌鹑还安静。   “雅治,这孩子……?”   “救回来了。”   男孩儿趴在雅治的肩头,看上去很乖。   “那三名失踪的游客找到了吗?”   赤司雅治压了压眉宇,这个微表情很快让另两人意识到发生了不想遇见的事情。他们对视一眼,气势都有些蔫。   赤司雅治温声说,“我们去找比见先生吧。”   ***   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也没有出现伤亡,他们就好像公费来青森旅游了一趟般,不过心情不能说是放松。   “比见先生,麻烦你找一下这孩子的家人。”   “我已经联系了这边的警局,看看有没有失踪人口报案。”   “辛苦你了。”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照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起码死去十二个小时了。”   “是吗……”   坐在车里,几个人沉重的聊着,忽然,赤司雅治将食指抵在唇边,轻声道,   “嘘……”   他示意有人睡着了。   汽车里开着暖气,很容易令神经疲惫的人放松下来。   赤司雅治安抚的拍着男孩的背,他枕在雅治的胸口陷入了安眠,五条悟凑过来看了看,只能看到这孩子紧闭双目,鼻息很轻,柔软的黑发贴在颊边,衬得他的脸蛋又小又精致。   “长得还挺可爱。”五条悟小声嘟囔。   没两分钟,比见收到了警局的回拨,他听明白情况,压低嗓音说,“找到了,有人家丢了孩子,他们说是津岛……”   话还没说完,赤司雅治怀里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眸底无比清亮,但观察四周的神态又显得有些迷茫。   雅治小心的和他搭话,“你醒了?”   男孩后知后觉的露出个笑容,“所以我被绑架了吗?” 第63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他明显变得灵动了, 连呼吸的节奏都轻快了些,虽然混着紧张和不安。   若是刚才,这孩子就像是还未从噩梦中走出, 单单被带出地狱几秒的木偶一般,他麻木且虚弱, 颤抖的眸里满是飘忽不定的躲避, 精神状况明显不好。   然而现在,不管是敢直视他人的眼睛还是轻轻上扬的语调, 都在昭示他完全没有受阴暗经历的影响。   ……为什么?   赤司雅治歪歪头, “是啊, 你被绑架了。”   这孩子忘记了吗?   “我会被绑到哪里去?”   他听到自己的可怕遭遇第一时间不是哭闹,而是好奇般询问自己的去向和未来。   “我会被卖给谁吗?”   “我先敲诈你家三千万,再决定要不要撕票。”赤司雅治面色温和的说着恐吓的话。   男孩儿顿了顿, 没意思般撇开了头,“这位先生,撒谎的话, 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子就随意糊弄啊……”   “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孩子,还在大雪天离家那么远。”赤司雅治顺了顺他被热气蒸湿的头发, “你的家人在找你。”   津岛扯了扯嘴角, 神情显得有些讽刺,“找我?”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随后——   “把我掳来的明明是你吧, 怎么能责怪我擅自离家呢?”   果然。   五条悟也意识到了怪异,   这孩子忘记了和咒灵有关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离家。   他们对视一眼,赤司雅治捂着唇低声道, “……难道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吗?”   因为无法承受恐怖的记忆,所以将那份记忆雪藏。   但不管怎么说, 忘掉或许才是最好的。   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比见先生突然有些忧虑,“这雪……该不会封路吧?”   大雪封路的事在这一代少有,但也不是没有,湿泞的路道很容易让车辆打滑,所以便会特意空出一段时间来清理。   “我先送你回去。”赤司雅治对津岛说,而听明白他意思的比见先生启动车辆,缓缓向村子开去,   “……”   津岛垂下眼睑,不发一言。   赤司雅治看出了他对家的抗拒,他微微凑近津岛的脸,轻声问,“发生了什么吗?”   津岛是附近的大户吧。   虽然赶不上赤司,但也比一般人家富足。   津岛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隐隐发觉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车里几人都很年轻,甚至能看出来他们身上散发的与常人不同的气场,尤其是白发的两个少年,从头到脚都在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贵气,司机只是普通的被雇佣者,但对他们的态度都称得上尊敬。   津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污渍,但没有破损丢失。鞋子湿漉漉的,是融化的雪迹吗?他是自己走出来的?   赤司雅治胡说道,“你跑出来了,摔到了头,我们是过路救了你的好心人”   津岛:“……”   津岛:“这个理由没有谁会相信的。”   赤司雅治的确有些漫不经心,他用着对待孩子的诱哄态度,话语不如面对成人那样严谨,“真的哦,你还差点儿被雪埋了,幸亏我们发现得及时,不然你就成为冰天雪地的一份子,彻底从人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谁知,那孩子微微睁大眼,似是有些怔愣,有些受了蛊惑般被吸引,“彻底……消失不见?”   这反应不像是害怕。   赤司雅治一时间迟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而听他满嘴跑火车骗小孩儿的五条悟哼笑了一声,手指点着胳膊想加入进来。   “悟,你说的理由一定会比雅治离谱。”熟知他性格的夏油杰及时阻止他,“揭过去吧,小孩子比较容易忘事。”   津岛说,“若是能这样毫无生息的彻底消失不见……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   车里又陷入了寂静。   夏油杰和五条悟瞪圆眼,比见先生也偷偷把目光偏移了道路前方,   这话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孩子说的,不如说,都不像一个心态正常的人说的。   赤司雅治眼神闪烁了一下,像和人探讨什么高深的话题般接道,“可是,如果被埋在雪里,等春季的时候就会被人们发现,到时候还会围观那人的惨状,将他的里里外外都分析个遍。”   津岛抖了抖肩膀,这才显出几分孩子的活泼来,“不要,那实在太可怕了,像是全世界都在围观你出糗。”   偏偏这时候,父与母像是受到什么召唤,嗅到吸引它的气息般化出脑袋,咯咯问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砰!”夏油杰眼疾手快的一拳过去,“什么脏东西出来了。”   五条悟抬脚跟上,狠狠踩住车座下渗出的黑色,“可能这车该清洗了。”   赤司雅治:“……”   他眸光冰冷的向后瞥了眼,自行现身的咒灵受到威慑一般僵住,它刚露出个头就遭到了暴力,委屈一样钻了回去。   最近父与母偶尔会不听指挥的冒出来说这句话,但次数很少,半只手都能数过来。   【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这个问题是必须回答的,相当于父与母施展的咒术,若是生物没有回答,便会由它随心情分配死亡方式,或者一分钟后自动心梗而死,但这能力至今没对人类使用过。   但这对人类是有效的,雅治清楚这一点。   他不禁略微收紧了环抱孩子的手臂,父与母缩了回去,咒术被打断了,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津岛:“……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   雅治肯定,“你听错了。”   这时,还是比见先生让话题终结了,“路果然被封了。”看着前方的昭示牌,比见头疼的扶了扶镜框,“看来我们今晚要找个地方留宿了,但除了前面的村庄,就只有反方向的一栋房屋能让我们不在车里过夜。”   “正好。”赤司雅治说,“比见先生,去孤儿院吧。”   比见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那栋房屋是所孤儿院?”   赤司雅治微笑,“因为那是我资助的孤儿院。”   “……哎?”   这是个不小的信息炸弹,后座两人往前挤了挤脑袋,“你,建孤儿院?”   “只是捐款而已。”赤司雅治帮助怀里的孩子转了个方向,他本来是面朝面趴在他胸口的,醒来后这姿势显然有些怪异,所以雅治岔开腿,让他坐在了椅子上,反正两人的占空面积都不大。   夏油杰问,“是慈善活动吗?”   “算是吧,小型的。”赤司雅治环住津岛的腰,充当他的安全带,   赤司可是数得上名号的财阀,年年收入这么多,当然要回馈给社会些什么,慈善家的名号谁顶着都好听,更别说注重声誉的集团了。   只不过这类小型孤儿院的慈善领域是雅治管的,他当过孤儿,住过孤儿院,便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吞金敛财的败类,又有多少受着苦痛的孩子,而在外界看来,他们有了栖身之所,有了温暖且能受庇护的家。   车辆只能走村庄的大道,但好在孤儿院就是开在那么显眼的位置,毕竟要方便领养者和视察人员随时到访。   赤司雅治给管理人员出示了身份,然后带着几个人走进了这栋二层别墅。   别墅是宽敞的,还有很大的院子,平时很适合孩子们活动,风雪的傍晚,天逐渐黑了下去,他们能看到屋内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显得分外温馨。   因为津岛的鞋子还是湿的,赤司雅治一手抱起他,一手想去捞伞,虽然动作略有不便,但也不是不能办到的事情。   但是出乎他所料,夏油杰先他一步拿过了伞,并迅速打开撑在他的头顶。   赤司雅治怔了下,显然没料到同期竟然能这么贴心。对方的黑色眼眸盈盈闪着亮光,周围光线太暗了,赤司雅治有些没看清。   连五条悟都被这一通流畅的操作闪到了腰,冷硬道,“杰,你偏心。”   夏油杰和他扯皮,“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还有伞吗?”   “你开无下限不就好了?”   比见先生去停车,几个少年咒术师边聊着边进了孤儿院,屋里和想象中一样暖和,院长是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女性,孩子们都叫她妈妈。   “赤司先生,真的没想到你们会来,我也什么都没有准备。”她有些窘迫,引着几人换了室内鞋,并拿来了毛巾,   赤司雅治笑着说,“我也只是晚辈而已,请不要称呼我为‘先生’,我远没有叔叔那样的资历。”   院长阿姨踌躇着说是,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个高个子少年以及被牵着的孩子,面露疑色,“这三位是……?”   “我的同学……”顿了下,雅治的声音含着些笑意,“还有个找不到家的冒失孩子。”   津岛挣开他的手,似是对这个形容有些羞恼,他像是探索新领域的猫一样好奇的张望着,试探过几人的柔软态度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小鬼。”五条悟嘟囔了一声,“果然是个皮的性子。”   他们和院长打了招呼,两个人在普通长辈面前还挺有礼貌的。他们扫视了一下屋内,随手帮忙祓除了两只蝇头,在这种孩子们普遍有心理创伤的环境下,产生咒灵再正常不过。   院长阿姨带他们进了一楼客厅,虽然是客厅,但已经被改造成了大型食堂,“我们还没有做晚饭,孩子们正在上课。”   上课,孤儿院自己请的老师,这里的孩子不管年纪多大,都用着同一套教材。   院长阿姨大概以为雅治是以资助者身份来视察的,所以格外紧张,“我们这里很注重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和教育,每天都有时间表安排,除了有固定的学习和休息时间,衣物清洗,制作食物,打扫房间这类简单的家务也都是他们轮流合作完成的。”   想起赤司雅治曾经资助时提出的条件,她暗叹自己急中生智,加了一句台词,   “孩子们都感觉很安心,把这里当‘家’一样,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亲密如真正的家人。”   这的确是赤司雅治想要的。   他想让这些流离失所,还未看到世界美好就孤身一人的孩子重新拥有生的希望。   夏油杰朝他们的教室看了眼,孩子们坐在像样的课桌前,大都全神贯注的挺直腰板,就显得那几个打起瞌睡的格外明显,但他们的气氛明显和睦且温暖。   孩子啊……   最柔软脆弱也最纯白的存在,夏油杰对他们的第一印象便是需要保护。   他出任务时,若大人和孩子一起遇难,会优先保护年幼者,当时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思考原因,而等闲暇时,他也想过——   因为孩子和已长成的大人不一样,还有更多未知的可能,与阅历千帆的大人相比,他们就像幼苗一样,连长到高处遥望远方都没做到就蔫死掉,实在太可惜了。   后来他和雅治聊任务经历时提到了这一点,而粉眸少年迟钝了很长时间,   “……你是这么想的?”   “怎么了?”夏油杰略微不解,“倒不是说大人不该救,只是相较而言他们更能撑得久一些,就像强者天生就要保护弱者……不过,这归根结底都是我太弱小了,若是我足够强大,同时拯救所有人,哪会陷入这种选择题。”   “杰,太过纠结正论,太过遵循相信一道定理的话,会很累的。”   夏油杰至今还记得赤司雅治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那神色他没看懂,但直觉告诉他,少年看懂他了。   很怪,可是夏油杰没纠结。   而看到这么一屋子的孤儿,夏油杰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一幕。   “在愣什么呢,杰?”不远处传来少年嗓音清越的呼唤,   夏油杰回过神来般看过去,却见赤司雅治和五条悟一人围着条碎花围裙,挽着袖口一幅大干一番的架势。   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你们在做什么?”   “给小鬼们做晚饭啊!”五条悟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刮皮刀,“今晚的饭是咖喱。小鬼们还上着课,下课后才能准备食物,等吃上的时候不知道多晚了。”   “不,不是这个。”夏油杰眼角抽搐,“悟,你会做饭吗?”   五条悟自信,“不是大事,没有最强做不到的!”   他带着滑稽的圆墨镜率先冲向厨房,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劲。   赤司雅治向夏油杰解释,“我觉得……他应该是从没干过这种事,就像身家过亿的大少爷走近贫民窟女主的家那样新鲜。”   “……”   下一秒,夏油杰面前出现一条小狗围裙,   赤司雅治理所当然的说,“来帮忙吧,我们就当来做义工了,这可是你们不怎么接触的活动吧,没准整个青春都只做这么一回哦。”   “整个青春……你这形容太狠了,我的青春可以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赤司雅治从喉咙里闷出几声笑,“那可真是太好了,能保持这么年轻的心态,这一生一定过得非常满足。”   很多人年轻着,却像老人一样枯萎。   赤司雅治不喜欢那样的状态,他想把自己的生命燃烧成盛放的花,   就像现在,他能看到被他救助的孩子心无芥蒂的露出欣然的笑容,和他幼时只能跟在邮箱屁股后面,吃他从院长那讨到的食物不同。   他想让自己过得更有意义些。   这样等他死后再回顾一生,留下的一定不再是遗憾了。   ***   他们三个人在厨房里的蹲着削土豆,板凳太矮了,他们蜷着腿却不嫌累。   “天,你这削得太丑了!”五条悟遭到了夏油杰的嘲笑,默然的看着手里奇形怪状的土豆,他又看杰筐里的,个个圆润饱满。   “……你好熟练。”   “毕竟我在家里也做过家务。”没想到能在这个领域扳回一局的夏油杰得意的笑起来,“你削的那些,就算放进锅里炖了都能看出来出自你手吧?”   五条悟磨牙,“那雅治的呢?”   雅治:“……”   雅治悄悄把自己的筐挪远了些。   这动作立刻让另两人狐疑的看了过来。   五条悟比喻过,赤司雅治一定有比开屏孔雀还旺盛的显摆欲,他喜欢把自己的强大和胜利不露骨但深刻的展现出来,如今却扭扭捏捏。   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头,看他筐里的土豆。   “噗哈。”五条悟直接笑了,“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全能呢。”   那里面是比五条悟还惨烈的完成品,五条悟的起码还成个,雅治的直接断头碎块,体积还小了一圈。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提议做饭时是早有准备呢……”   赤司雅治很难受,赤司雅治词穷了。   他听着同期的笑声,虚弱道,“是工具不称手。”   “哈哈哈哈哈你还狡辩!”   “悟,笑声不可以太过分,你又好到哪里去。”   “比你强就行。”   “你们两个啊,削成这样我们一会儿还怎么做饭。”   “能补救吗?”   夏油杰:“……”   雅治和五条悟郑重的拍拍他的肩,“拜托你了杰。”   ……   除了削土豆这块出了些插曲,他们的后续工作都蛮顺利,三个人还幼稚的比较起谁穿围裙看上去更贤惠,五条悟更是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津岛察觉到他们的动静,从屋门那探出个头观察,   “啊对,还有个小鬼。”五条悟招手让他过来,“这可是我们救下的幸存者。”   虽然那三位失踪的旅客他们没来得及,但挽救了一条生命仍然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杰,雅治,看这边!”他扬起语调喊道,   赤司雅治搅动着汤汁回头,夏油杰正在洗漱用过的工具,他们两个的表情都有些呆,津岛不太想靠近,五条悟干脆就拿他当远景,只要在相机的一角露面就行。   “咔嚓。”   细微的声响过后,只有五条悟的表情很俊的画面定格了。   ***   漫长又热闹的厨房时间过去,赤司雅治和院长阿姨一起把分好份的咖喱饭摆上餐桌,孩子们早就下了课,有些认生,所以没去厨房打扰他们,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他们其实不怯懦,虽然失去了父母,但他们的心由平等真切的爱滋润,是自信且富有同理心的模样。   他们在聊天,和五条悟及夏油杰聊天。   “一个黑发哥哥,一个白发哥哥。”   孩子的嗓音向来清亮,语气也是缓慢可爱的,“白发哥哥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黑发哥哥像黑暗世界的二把手。”   “这两个比喻有联系吗?”   “没有联系,但是贴切!”   “你们简直是最佳组合哇!”一个男孩儿撑着餐桌站起来,   五条悟在孩子们的彩虹屁中迷失自我,“对,我们就是最强的!”   夏油杰也和他们相处得很愉悦,“黑暗世界的二把手就不要了吧,我还是想站在亮堂一些的地方,不然怎么能来找你们。”   “哦,对对对。”小萝卜头深受感发,“黑发哥哥是好人。”   他们吵吵闹闹,赤司雅治在这时插入话题,“那我呢,我是什么?”   于是萝卜头们绞尽脑汁的想着形容,他们打量着雅治的脸,但其实,孩子们对美丑的概念很模糊,大多都靠感觉来判断一个人,   “我知道了!”他们之中最活跃的孩子激动道,“——你长得像天使一样!”   赤司雅治怔住。   他那瞬间很是不知所措,竟然像被告白的青涩少年一样抬手抚上耳际和后颈,目光闪烁着垂下。   津岛正站在他身旁,抬头就能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你害羞了吗?”他直白的出声道,   “有些哦。”缓过来的赤司雅治笑着回答,“我当真了。”   屋内顿时有了笑声,他们当雅治机智的开了玩笑,但其实,赤司雅治只是想到——   若我真的能成为天使就好了。   大众认知里的天使,是善良圣洁的存在,祂能消除罪孽和苦难。   晚饭铃声在轻松热闹的氛围中响起,孩子们忙着填饱肚子,于是话也变少了,他们狼吞虎咽,显然食物十分合他们胃口。这让准备晚饭的三个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就是溢满胸膛的满足和惬意。   五条悟戳着盘子里总会有坑的土豆块,向杰那边望了一眼。他们很少接触这么朴素的情感,也不曾做过这么简单就能收获大量谢意的善举,甚至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们。   感觉……比祓除了咒灵更有成就感。   被一双双眼睛一心一意的注视着,会让他们责任心爆棚的。   赤司雅治舀起一勺黏黏糊糊的咖喱,突然听到五条悟在唤他,   “雅治……”   蓝眸少年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   赤司雅治轻浅的笑起来,眸里似有星火在点燃,“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我只是想尽己所能的,让这世间更有人情味一些。”   “若是没有无意义的死亡,该有多好。”   咚。   咚。 第64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咚。   是奇怪的心脏悸动感,   简直想让他回去找硝子查个体。   五条悟不自然的摸了摸胸口,忽视了这一点异常。   夏油杰开了个玩笑,   “如果现在条件允许, 你是不是都想站在演讲台上高喊,‘I have a Dream……这样?”   赤司雅治笑笑, “如果真有那样煽动人心的机会, 我一定能说到口干舌燥。”   其实赤司雅治更深刻的愿望是:这世界没有战争。   不过这个愿望或许神来了都不会实现,就算他是国家首脑都办不到, 因为人心就是这么难测又易懂的东西, 我们同为人, 所以能用人的思维去理解你,我们同为人,所以无法得知你究竟在想什么。   但美好的梦想就那么放置也是个希望, 赤司雅治还是着手于眼下。   他拿着金钱去资助孤儿院只是一小部分,他的恩惠更多给向了无钱治病的人,而偏偏日本又没多少人, 他把目光投向了人口大国,看向了在闹饥荒的贫苦地区。   或许世界首富都无法解决那些问题, 更别说跟世界首富相比, 资产只有指甲大小的他了。   “所以,你的梦想就是这个?”五条悟一手托着腮, 低垂着眼眸看向雅治,他这个神情带了点儿审视有带了点儿窥探的慵懒意味,简单来说就是呼吸都在散发魅力。   “说梦想有些不太实际,我只是觉得人生来平等又不平等,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戏剧性,若每个人都感觉幸福的话, 那一定也能回馈幸福,是一加一大于二,能让完满结局更现实。”   “好理想的情况。”夏油杰沉思,“若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想法,那也根本不需要有人特意去做好事了,因为每个人都会去做。”   “所以很难嘛。”赤司雅治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咖喱,他将食物咽下后才继续道,“我还想过,如果我当医生退休了,就去当个老师,免费开讲座的那种……希望来听我课的人不会少到满堂空空。”   “那时候你一定很出名了吧。”   “只是想想,其实我并不想要名气。”   “这么无私?”   “是自己的私心……我哪有那么高尚的品格、”   不,能忍受功劳都被他人所占,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品格了。   五条悟想到那些被祓除的咒灵名额全归在了五条家名下,而赤司雅治做的所以善事都是以“赤司”的名义,雅治只是赤司的后缀而已,他先是赤司,再是雅治。   “这样的世界是不可能实现的。”坐在雅治旁边的津岛突然说,“因为像你这样思维单纯的家伙太少了。”   “单纯?”   这个单纯并不是指蠢笨,而是不拿恶劣的心思揣测别人,不用阴险的手段压制对手。   赤司雅治撸了把他的头毛,“那我等你长成出色的大人,再带出第二批出色的孩子,慢慢没准能成呢?”   津岛扯了扯嘴角,鸢色的眸子似是染上几分嘲讽,“你指物种进化,蜕变换代?”   “好犀利的形容啊……”   不过那是好久之后的事情了,改变了什么雅治觉得也和自己无关,地狱里应该不会清算。   “没关系,我们会努力的!”一个餐桌的孩子扬声道,“我也会赚钱,然后也给孤儿院捐钱,这样就能有更多的人得到帮助啦!”   “可是,那不就代表着等我们长大了,还是会有很多孤儿出现吗?”   “世界上不负责任的大人那么多,我们除了怪他们又不能做什么。”   “反正,总而言之,我也会当一个好人的!”   听着他们一个个卯足了劲宣誓,三个少年都有些动容。   “嘶。”五条悟抵上唇,“这不该会是拥有领袖气息的人所自带的感染力吧?”   “谢谢你夸我?”   “但是雅治,你还差点儿东西。”五条悟的语气突然沉重,   “……什么?”   只见蓝眸少年咧开唇角,“你差了放肆不羁的张扬。”   赤司雅治有些迷茫,“?”   对方转过脸来凑近他,很没有距离感的贴得极近,这样雅治能看到他墨镜下神采奕奕的眼睛,“你现在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但是你明明该是享乐的年纪嘛。”   “……”   是这样。   他拼了命的跳级,投资,拿各种证书,出各种任务,只是想让自己快些强大起来。   但是就连赤司征臣都对他的状态提出过疑虑,甚至一度强硬的想中止雅治的课程,虽然赤司家成功至上,但大的还没死就让小的接班也太说不过去了,赤司征十郎就在雅治的对比下安稳的上着国中。   赤司雅治急迫到不能让征十郎拿来做参照。   但是……   “这就是我挺想要的状态,成熟的大人有什么不好。”   “不,你的生活里一点儿乐趣都没有,赤司家那孩子还去打打篮球得奖,他们不是被称为那个……奇迹的世代,就是这个名字,可以在球场上耀武扬威,但是你就像单调又紧绷的弦,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放松的时刻。”   “可放松就是浪费时间。”   “我甚至怀疑你连那什么都没看过。”   赤司雅治:“……”   他倒吸一口气,“那什么指什么?”   “你说是什么?”   “我不想联想那是什么。”   “那你联想了什么才这么抗拒的?”   他们两个弯弯绕绕,听得夏油杰头疼,但偏偏他好像还听懂了。   他捂上了津岛的耳朵,“这两个人在发射杂音攻击,别听。”   津岛的眼睛瞪得很圆,显然对他们的谜语十分好奇,“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雅治转头,“小孩子别听。”   当晚雅治他们在大堂里打了地铺,他们把桌子推到一边,一下子空出了好大的位置,睡前,他们帮着萝卜头换睡衣,孩子们软软的道着晚安,揉着眼睛也要强撑着洗漱好。   赤司雅治不禁畅想,“我要是有孩子,应该也是这样的。”   他们窝在被窝里,然后又忍不住提起“那什么”。   这个国家还挺盛产‘那什么’。   其实赤司雅治真的没有看过,但是各种生理知识他全知道,他只是莫名觉得,那种事是亲密羞涩的风雅之事,单是拿出来谈论就能让他大脑发懵了。   “因为你上辈子是老古董吧。”达里尔蹲在他的床头,赤司雅治盯着她伸出来的骷髅脸,暗叹自己胆子都被她磨大了,   “老古董有什么不好。”他低语,像是梦话一般。   他的梦里,有纷飞的樱花,有难掩的月色,还有花树之下漫步的红眸青年。   赤司雅治翻了个身,结果就对上五条悟闪亮亮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睡。”   五条悟不说,   赤司雅治:“哦,我明白了,你第一次在外和朋友合宿。”   这简直就像春游一样令人振奋。   “别瞎说,我也和杰在外出过任务,不是能兴奋到睁眼到天亮的小孩子。”五条悟低声喃喃,“是因为外面的风雪吵得我睡不着。”   “我觉得风声还挺助眠的。”   “你们啊,不睡觉吗?”边上的夏油杰朦胧的开口,“我可是困得不行。”   “你不行啊杰,熬夜这种事不应该轻车熟路吗?”   夏油杰想说他今天很累,但是这样就好像在好友面前示弱,这让他好强心过不去。   五条悟拿出手机,“干脆来打游戏吧。”   但是半晌,没人回应。   他转头就见赤司雅治闭着眸,一脸安睡的模样。这么短的时间又这么吵闹,他肯定睡不着,这其实是一种别来打扰我的信号。   但是五条悟看出来了也想戳一下他,“你的生物钟是不是也像完美的机器一样?”   赤司雅治无奈的将眼皮睁开一条缝,“实话实说,我今天喝了不少咖啡,现在有一点精神。”   这其实有一些恶性循环,咖啡因对雅治的作用很大,他很容易被影响得十分清醒,夜里睡不着,白天又要靠咖啡续命,征十郎有一段时间甚至想断了他的咖啡来源。   “如果我没有咖啡的话,那日子都变得没劲了。”   “可那东西很苦。”   “但是后劲很醇香。”赤司雅治笑笑,“我最喜欢品什么东西……”   这时,赤司雅治的手机响了起来。   没人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因为这是规定的休息时间,除非上面有紧急任务,可那也一般是比见先生告知他。   赤司雅治拿过手机屏幕的蓝光照在他的眼底,   夜晚很安静,所以即使他不开免提,其余两人也能听清,   “出事了,赤司。”对面的人声音很严肃,还有种担惊受怕的战栗感,   “高层有领导心梗而死。”   赤司雅治皱起眉,“那跟我什么关系?”   “死的不是一个,是两个。”   “两个人心梗而死。”   那这可能就不是偶然了。 第65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赤司雅治面色不悦的挂掉电话。   他伸长手臂去给手机充电, 拉好被子阖上眼,另两个人倒全都精神了。   “心梗而死?”五条悟喃喃这个词,“有两个老橘子没了?”   夏油杰说, “看来是这样。”   “遭报应了。”五条悟弯起唇,“但他们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赤司雅治翻过身, “我要睡觉, 你们两个安静一些,明天我还要去应付那群老家伙。”   “嚯。”五条悟惊奇, “原来你也会有烦的时候, 我以为你对待老橘子们也这么有礼貌呢。”   “不得不说, 老橘子这个形容真是贴切。”赤司雅治被带出了脾气,他没见过能光明正大吐槽腐朽高层的人,一直以来只能自己憋着受气, 如今像是找到同党一样,“那帮老家伙心术不正,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腐烂的气息。”   “他们的脑袋就像没有开化一样。”   赤司雅治阴阳怪气, “当自己就是天就是地了。”   “这种人入土就是为民除害了吧。”   唯一没有加入鞭挞话题的夏油杰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但他还是把眼睛瞪得很圆,因为他第一次见赤司雅治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甚至措辞都很犀利毫不留情, 所以这是……真的很讨厌吧。   “老橘子…们对你做什么了吗?”夏油杰问,并有些舌头打亘的念出了那个词,   “他们想让我诅咒别人。”赤司雅治淡淡道。   夏油杰呼吸一窒,“诅咒别人?”   “也就是杀人。”赤司雅治坐起身,他毫无睡意,干脆把天聊死了再躺下, “父与母的咒术非常适合无形中的暗杀,让警方医生都找不出端倪的那种。”   虽然那能力没对人使用过, 但就像所有咒术师都身怀绝技能成为诅咒师那样,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能力可以用来伤害他人。毕竟人类又不是什么特殊的物种,不能免疫攻击。   赤司雅治的“咒术”无比适合诅咒他人,他加入五条麾下时,曾经和一位长老走得很亲,那时他还没老得白发苍苍满脸褶子,但眼里的精明和算计一点都不少。他多次试探过雅治的态度,想让雅治暗中为他铲除异己。   可能是财阀对手,可能是某个看不惯的同族。   那一段时间,几乎谁死了都会有人怀疑是雅治做的,流言更是满天飞,明面上谁都不说,在雅治面前更是表现得一切如常,还是达里尔用看笑话的语气告诉他这件事的。   “他们都说你私心杀人了。”   赤司雅治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意外,有些难受,但其实更多的是觉得理所应当,只拿了个万金油理由搪塞达里尔,“人总会害怕强者。”   一些风言风语而已,其实他们传来传去,也不见得就信了十分。   所有死法中,心梗而死是最有嫌疑的。   父与母可以让人类的血液凝固,血管破裂,进而造成不易察觉的自然死亡现象,凶狠一些,便是骨头尽碎,皮肤爆开,内脏扭曲。   所以那通电话让雅治嗅到了猜疑的味道。   夏油杰也坐了起来,他立刻知晓了雅治在指什么,“杀人的话……【你想要什么死法 】——这样?”   “只要不是太离谱,什么死法都是能成立的。”墙上点着昏暗的油灯,赤司雅治的眸子显得很是晦暗难明,他细致的解释着父与母的能力,“比如说让你自己走到马路中间被车辆碾压,一步一步踏上高楼再跳下,当着众人的面拿刀切腹,吞药,撞墙,凡是拥有工具且肉体能办到的,选择的死法都是实现,即使违背了本人的意愿,那人就算在脑海里大声尖叫反抗都没用。”   “完全是被诅咒胁迫的死亡啊。”   “因为是咒力操控的,所以那人凭空自爆都轻而易举。”   空气中有淡淡的抽气声。   这项能力太过恐怖,甚至有点儿耸人听闻。   而作为特级,在考察时,赤司雅治的能力是要公开的,而在咒术界里,公开自己的咒术理论能给自身一定程度的增幅,大家并不避讳这些,唯有杀手锏那类东西才会藏着掖着。   “我曾经对一只伤了人将要被击毙的棕熊使用了这项能力,以作为展示,可想而知,当时的场景有多么让老橘子们胆寒。”   “没有抵抗和解除的办法吗?”   “目前没有。”   “这不就像是……咒言?”   “比那还要强大一些,因为不会遭到反噬,而且是以死亡为前提的。”   五条悟盘起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抵着脸颊凝视着雅治,“老家伙找你,只是因为‘心梗’的死法和你的咒灵沾边了?”   不如说,所有死亡都好像能与父与母沾边。   赤司雅治扯扯嘴角,他现在还做不到翻白眼这类过于狂放的表情,“我想是的。”   “太胡扯了吧,你还在这里呢,一天一夜都跟我们呆在一起,这也能牵扯到你身上?”   赤司雅治揉了揉自己柔软的卷发,“因为……死亡是可以延期的。比如死亡方式选的是三天后自刎,那也是成立的。”   “……”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半晌,屋子里都是静的,静得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感受着两道强烈的视线,赤司雅治:“怎么了?”   “雅治。”夏油杰沉重道,“幸亏你能操控父与母,也幸亏是你拥有的父与母。”   赤司雅治怔怔。   夏油杰继续道,“要是换了别人,我甚至担心和他处在一个屋檐下……不,连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艰难的。”   这种能力,如果不是由一个心思坚定且纯善的人拿着,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异常。   五条悟轻轻捶了下雅治的肩,“行了,具体都搞清了,明早路开了我陪你去。”   赤司雅治笑了笑,“我当你们是安慰我了。”   ***   第二天,赤司雅治精神抖擞的起来了,他说了压在心里多年的话之后,竟然出乎预料的睡了个好觉,但和他相反,另两个人的黑眼圈差点儿掉到下巴。   津岛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出去合宿然后激动到睡不着的中学生吗?”   五条悟拍拍他脑袋,“随你怎么想,今天就把你送回家。”   今天转晴了,比见先生联系的道路管理人员,直到十点路才通。   他们道别了孤儿院,津岛好像还蛮喜欢这里的。   看他那略微雀跃又要忍着的神情,雅治好奇的问道,“因为有很多同龄小朋友吗?”   津岛抬起脸,“这里和我想象的不同。”他轻盈的踩过雪地,“我以为这里会死气沉沉,更勾心斗角一些。”   那其实是雅治小时候的情况。   而唯一的不同不过是——   “所以钱能做到很多事啊……”   他们先把夏油杰送回了高专,然后直直朝五条本家开去。   赤司雅治抽空回着学校的消息,又和征十郎道了声平安,然后召唤出了父与母,   黑色的咒灵从车底冒出,五条悟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他这样无声的观察过很多次雅治召唤咒灵的情况,得出的结论依然是——那不是雅治的咒术,甚至和雅治本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父与母兴高采烈的立在雅治面前,挤在狭小的汽车空间里,似乎在邀功。   模样很蠢。   雅治看着它,   应该不是它做的,这家伙没那个脑子,还被雅治自残的行为吓瘪了。   到了五条家,赤司雅治先去参加了老家伙的葬礼……哦,还没举办葬礼,目前只是收敛了尸体,还在查验死亡原因。   这一回,一路上的窃窃私语终于被雅治听到了,但和他预想中的略有不同,他们说的是:   “为什么要把雅治大人召回来,这事跟他又没关系?”   “是来保护的吧,万一是有人害了……”   “可恶,他连走路都十分有风姿!”   “待会儿去找他要个签名吧。”   之前便说过了,赤司雅治在新一代里的风评很好,几年来,崇拜雅治的孩子长成少年,知晓雅治的少年拥有了孩子,而孩子也以强者为目标。   不要小看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人心的力量比什么都牢固。   拐过走廊,赤司雅治来到了内庭,里面站着的是长老的直系家属,他的兄弟目光复杂的望向雅治,竟然无法分清是敌意还是善意,   “节哀。”   雅治用无可挑剔的礼仪走了流程,在这种氛围下,五条悟也收敛着性子,表情很是沉闷严肃。   然后,五条悟被长老带到了偏僻处,   “我什么都没看到。”六眼持有者定定的说,“没有任何他人咒力的痕迹,看上去是意外。”   “可有两个人接连心梗而亡。”长老无法接受这个说辞,他悄悄看了眼正在和别人谈话的雅治,“而且他们还和……还和雅治有过争执……”   “所以你真的觉得是特级做的?”五条悟觉得好笑极了,他的眉眼间染上讽意,“搞清楚,他没必要做这种小动作,如果真想杀他们,何至于留到现在才动手。”   长老被怼得脸色有些难看,“想杀人,什么时候都可以。”   “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五条悟瞪着他,嗓音猛地压低,“他不会做这种事,有功夫去怀疑自己人,不如担心担心外面有什么家伙窥视你们。”   五条悟冷笑,“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有心而为,死了两个高层,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那位长老的脸色几乎要成青白的了。   这时,赤司雅治像是打听到了什么,走过来说,   “是药物吧。”他淡淡道,“本来就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不一直在吃药吗?药物过量是很容易引发心梗,可能是仆人拿错了药,可能是忘记了规定的时间,总之,叫尸检了吗?”   长老语气平直,“还没有。”   赤司雅治睁大眼,“这么大的事情不做尸检吗?”   对面沉默着,雅治几乎想不通他的脑回路。   做什么,等六眼回来抓现行,还是那身体金贵到不能让别人来碰?   “叫法医。”赤司雅治沉声道,“还有,调查一下长老身边的人,这可能是过失杀人。” 第66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因为社会背景, 这个国家的尸检率极低,甚至如果有人离奇去世,他们也不太可能用尸检的方式追查死亡原因, 这甚至让不少凶手脱罪,所以侦探是个格外受人追捧的职业。   公立大学是大多数尸检的执行方, 尸检专家更是几个都抢着用, 有时候为了检验一具尸体,可能需要开车送往几十公里外的地方。   赤司雅治打电话给了自己同学, 五条悟在他旁边像个散发威慑力的摆设品, 什么都没做, 单单轻蹙着眉站在那,就很少有人往这边投来视线。   但他们会用余光打量六眼,打量特级。   不来这边不是排挤, 只是因为明显感受到了五条悟散发出来的不要靠近的信号。   这几年六眼成长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灼目,五条家已经逐渐偏向于五条悟一人的势力, 他们围绕着六眼,推崇着六眼, 整个家族好像都为了六眼而活。   除了几个脑袋生了锈一样的高层。   这是当然的, 因为除了五条悟,他们家族里便没有拿得出手的咒术师了, 所以赤司雅治才能以外姓的身份在这里拥有很高的地位。而只五条悟一人,就站在了咒术界的顶点。   没了两个老木头,五条悟觉得家里像刮掉两个肿瘤一样令人神清气爽起来。   “是药物吗?”闲着无聊,五条悟问雅治。   “八成是这样。”赤司雅治说, “诱发心肌梗塞的药物很多,虽然同时死了两个人有些离奇, 但更不合理的小概率事件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他隐晦的扫视了下自己的着装,确保自己看上去依然是干净整洁且精神饱满的。   “那个烂橘子…咳,就是祁先生去哪了?”赤司雅治差点儿说漏了嘴,他自省了一番自己的警惕心和口无遮拦,“他刚刚的脸色黑到像几十年没涮的锅底。”   “哈哈哈哈哈……”五条悟撇开脸捂住嘴小声笑起来,他知道在这么肃穆的场合太过放肆不太好,但雅治的言辞真的取悦到他了,“雅治,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我一直很会说话,我的讲座能拿五分。”   五条悟又闷声笑了几下,“那老家伙估计是发现局面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回去砸东西了吧。”   五条祁,死者的弟弟,他哥哥死了,他应该还能升个职。   那么他想要的局面是哪种?   赤司雅治看着鬼鬼祟祟朝自己靠近的年轻一辈,他们眼里的光藏也藏不住,满是向往的神色。   我碍到谁的眼了吗?   赤司雅治沉思。   “雅治哥,今天大概多久会走?”   终于,有人忍不住过来搭话了,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想叛逆,爱玩,胆子也大,“我们好久没见你了,见你一面真是比读书还难。”   赤司雅治熟练的挂上微笑,“特意提读书,就不怕我考你们的成绩?”   十岁的小鬼拿食指蹭了蹭自己鼻下,像是就等着这句话般,“嘿嘿,你问吧,我可是把整本书都背过了。”   他不能像雅治那样体会到读书的乐趣,但有个还算聪明的脑袋,既然不理解,死记硬背总是不出错的。   他挺了挺胸膛,还特意向赤司雅治扬了扬脖子,粉眸少年会意的伸手弹了下他的脑袋,”你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   五条悟单手叉腰唬他们,“好啊,你们两个到现在都还没和我打声招呼,就顾着和你们的雅治哥说话。”   男孩摆摆手,“悟哥不怎么新鲜了,都见多少回了。”   另一个也露出挑衅的表情,“看到悟哥就能想起让我胃疼的无下限,毕竟我们不能整到你。”   两个人都拥有无下限术式,但因为没有那双特殊的眼睛,这天赐的能力就像摆设一样。   作为家族遗传术式,无下限咒术的释放需要极其困难且缜密的操作,也就五条悟能随意的收放自如。   他们靠聊天打发了下时间,雅治的同学终于赶来了。   检验的结果和雅治猜测的一样,药物过量引发的心肌梗死,但是死者平时不吃那药,于是几个人又开始搜查死者的起居住所,仆人,最后检测药的成分,发现外壳包装相同,但被人偷偷换了内里。   “这完全是谋杀吧……”   感觉已经成了刑侦案件,赤司雅治报了警。   顺着线索,他们一路追查了医院,医生,药铺,供药商,最后发现是售药人员拿了假货。   而那名员工,于今早上吊自杀了,自杀时还点燃了房屋,火势被发现时已经难以控制,将一切烧得一干二净,员工的身体更是像黑炭一样辨不出原貌。   警察调查那人背景时才发现,他没有亲属,朋友也都是喝酒玩乐的狗肉朋友。   “这是畏罪自尽,还是早有了了却的念头,死前报复社会?”   在公寓的一地狼藉中寻找线索时,赤司雅治听到了这道突兀的声音,他发现混进来了两个路人。   “萩!快走了!”卷头发的少年像是感觉到了尴尬,不断催促着同伴,   “可我完全想不到他作案的动机啊……也根本分析不出他的心理……我们上周见面的时候他还很正常。”   “萩……”   “难道我迟钝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两个人最后没被赶走,好像有亲属在警方工作,但都和赤司雅治无关,他完全洗去了嫌疑,即使五条家没有人相信是他做的,但保不准上头和其他不熟的人在怀疑。   “走吧,事情解决了。”五条悟抻了抻手臂,似是觉得满意,“你跟着他们忙活了一天一夜,要不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只有我吗,你也一直陪着我吧。”赤司雅治失笑,“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处理这些问题。”   一只手臂揽过雅治的肩,五条悟靠在他身上,“干脆把硝子和杰都叫出来,我们去耍。”   “去哪?”   五条悟比了几根手指,“游戏厅电影院KTV一条龙吧。”   “不行,我得回去准备下周要交的论文。”   五条悟:“……”   他的脸色变得很严肃,“雅治,我给你找个枪手吧。”   赤司雅治:“你在开玩笑吗?”   “那换个方式。”六眼神子的笑容透着几分深意,那其实更偏向于想到馊主意的坏笑,“我给你3000万,你今晚的时间给我们。”   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五条悟先他一步说,“我没在开玩笑。”   赤司雅治差点儿没崩住表情管理,不是说被人用钱买时间这种事有多么令他无法接受,而是——财迷的他竟然心动了,不仅不会感到强迫,还觉得天上掉馅饼一样划算。   “怎么样?”   赤司雅治:“……你知道顶级牛郎一晚上的营业额是6000万吗?”   “咦?你干嘛用这个作比喻。”   “因为我突然想到,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做这种冤大头,或许我该开个牛郎店。”赤司雅治说得很认真,“一个人为了不寂寞,会变得很慷慨。”   五条悟:“……”   五条悟觉得自己被隐射了,“我没有……”   “开个玩笑。”赤司雅治笑起来,“谢谢你,悟,虽然是拐着弯的意思,但也让我知道了有人在意我到想不尽方法的留住我。”   五条悟被他正经的态度唬住了,反应有些迟缓,“……不,没那么严重。”   “论文只需要三小时就能搞定,明早再说吧,那我们先打电话给硝子和杰?”   “你同意了?”   “很难相信吗,我又不是机器,偶尔也会放松一下。”赤司雅治的眉眼间满是柔和的笑意,“3000万就不用了,有句老话说。谈钱伤感情。”   五条悟像是被笑容糊住了眼睛,“那我把那3000万投进慈善机构吧。”   就是这么一句轻巧的话,飘在他们旁边的达里尔突然狂放的笑起来,似是看到了最满意的事,她的笑声尖利且震耳,笑得像是脑子抽搐了一样,让习惯了无视她的雅治都不禁哆嗦了一下,随后面色怪异的看向她。   ……没中风吧,这是怎么了?   达里尔拍着手,“雅治,雅治,你可做得太好了。”   她说,骷髅脸转折的弧度都大了起来,如果她有肌肉和皮肤,那一定能扭成很夸张的皱纹,“你真是做了最出色的决定,我都能向那群死神界的老家伙们炫耀一番你的作为。”   赤司雅治本想把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见死神这么高兴,他不自觉的升起了些希冀,   难道……他意外的提高了赎罪的进程吗?   “你冷了?我把围巾借你?”揽着他的五条悟最清晰的感受到了雅治的那一下颤抖,“反正我有无下限。”   “无下限要烧脑子的吧,头疼的话玩起来也不会开心,我叫比见先生给我带件外套。”   ……   那天,赤司雅治头一回心无旁骛的玩了一把,他将学校那边的消息群都关了信息提示,还把状态改成了免打扰。他接触着自己不怎么踏足的领域,在游戏厅打着稀烂的战绩,在电影院分析作品的投资和回报比率,在KTV唱最五音不全的歌。   “原来你不会唱歌。”   “雅治!绝对不要让你那些崇拜者听你唱歌,他们会幻灭的!”   “我觉得自己唱得还可以……”   “自己听是有很大误差的,你可以拿录音笔试试。”   “别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嘛——”   “嚯,你装的!那干脆再来一首吧,走调归走调,你音色还是好听的。”   那天晚上赤司雅治体验了很多东西,也学了很多东西。   并非说他之前不懂,他的知识量很足,甚至经常分析当代年轻人的活动范围,心理倾向,消费选择,但那都只停留在理论表层,他没有切身体验过聚会玩闹的快乐,也不知道原来人真的能聊天聊到忘记时间地点,忘记周围的环境信息。   赤司征十郎其实曾发现过他这一特点,还隐晦的提出过让他去和心仪的朋友放松一下,但赤司雅治和同学相处时,一直摆着端庄有礼温和优雅那一套。   “所以……那些并不是你能交心的朋友啊。”听他叙述聚会内容的征十郎一下子看出了问题所在,“雅治,你像在完成人的基本任务一样去社交。”   赤司雅治当时闲散的回他,“毕竟我们的共同话题只能说是公共话题,并不具备唯一性。征十郎,你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也是不咸不淡的吧,真正和你玩开的都是篮球社,或者说一起上场比赛的同伴,我没有那种东西。”   “但是缘分不必强求,该有的,我就会有的。”   所以,现在他有了同期同龄,甚至连梦想都相同的伙伴。   “我要彻底改变咒术界!”五条悟恣意的放言,“不过那只是长远的最终目标,眼下,每一分每一秒的话,还是保护弱者吧。”   这是夏油杰挂在嘴边的正论,就算五条悟最初恍若不屑的耻笑,他也不知不觉的认同,毕竟他们携带着生命隐患祓除咒灵,都要有一定的爱心,责任感,以及信念作为支撑。   “我就好好当我的后勤。”家入硝子吸着饮料,“毕竟你们这些家伙经常情绪上头还莽撞自大,若不是有个强大的医护,你们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赤司雅治靠在椅背上,眸光柔和的看着硝子,“因为知道不管闯出多大的祸,受了多严重的伤,都会有个值得信任的伙伴来解决,才能肆无忌惮的吧。”   夏油杰被这种露骨的话激得抖了一下,他不自在的摸上后颈,“你还真会哄人啊。”   “杰呢?”   “你们都把话说全了吧,我也没什么能补充的。”   “不过……”   “大概还是想,有个爱人,人生就更圆满了吧。” 第67章 我忙碌又精彩的一生   对于赤司雅治来说, 爱人是个会痛的词。   这么形容很矫情,但他每次想起,每次念起, 连偶尔听到,都会觉得心脏紧缩一下, 像是有无形的手在生拉硬拽般让他疼痛。   他有时候会在夜里惊醒, 应该是做梦了,梦里的内容模糊不清, 唯有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会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 然后循着记忆抽丝剥茧的想探索过去。   谁?   究竟是谁?   每当这个时候,达里尔便会很戏谑的对他说,“你还真是喜欢他啊……”   所以他在前世真的爱上了别人, 不是家人之中温暖平等的爱,而是无望的,或许比那还要绝望惨烈的情感。   “我喜欢的人死去了吗?”赤司雅治喃喃问道。   达里尔似乎顿了一下, “……嗯,死了, 灰飞烟尽了哦~”   然后雅治就更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痛苦,一定是因为自己亲眼看到了恋人的离世。   得是多刻骨铭心的经历, 才能让他转世了都无法忘怀。   将这个猜疑给达里尔说后,达里尔久久没回音。   “如果你这么想……应该也对,反正他的确在你眼前消失了。”   有了这个预期和答案,赤司雅治也就坦然的接受了这段唯有悲伤的过去。   虽然他觉得死神不自然的停顿和迟疑, 像是想否定什么,想告诉他什么内情, 但最后都会悻悻的闭嘴。   所以听到夏油杰这个期望之后,赤司雅治又陷入了低沉,   “杰,你竟然想恋爱了?”五条悟吓得吸管都掉了,“什么时候,难道已经有对象了吗?”   “你激动什么,结婚几乎是每一个人的追求吧。”   “NONONO,起码不是我的追求。”   “所以是几乎啊……”夏油杰叹了口气,“人成年后会组建一个全新的家庭,和另一个人相伴到老,不然就要一个人走到终点了。”   “这不会也是你的正论吧。”   “只是社会现实而已。”夏油杰耸耸肩,“我们不是在说未来吗?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啊……”   他的目光似是无意识的转向了赤司雅治,   真奇怪,   夏油杰暗自疑虑,   为什么他觉得心口有些发烫?   赤司雅治收敛收敛自己的情绪,缓声道,“我可能没这个心力……”   硝子忍不住说,“虽然但是,你们这么严肃,搞得好像谈恋爱很顺理成章一样,那不是得先遇到喜欢人,恰好对方也喜欢你吗、”   “现在聊得这么正经,实际上根本没人喜欢你们……如果不去接触新人的话。”   咒术界的社交圈的确很小,因为咒术师很少,算上稍微有咒术天赋的人,能结交过三位数的都是了不得的机缘和天赋了。   不过如果结识了普通人,那就另说。   “而且赤司……”家入硝子起了些八卦心思,“虽然我觉得现代社会不太可能,但我看小说里,财阀之间普遍商业联姻。”   赤司雅治:“……”   五条悟被含在嘴里的饮料呛住,夏油杰也很是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什么,咳……家族联姻?你们家还会有这传统?”   赤司雅治扯扯嘴角,“……虽然的确可能如此……”   “什么——?!”没等雅治说完,五条悟一拍桌子,“这不就很糟糕了吗,不行啊雅治,干脆现在就脱离家族吧!这种脑袋里有包的家伙不能要啊。”   夏油杰一脸严肃,神色晦暗的按住雅治的肩,仿佛在说什么机密一样压低了嗓音,“被逼迫了一定要说,管他是什么一手遮天的大财阀,我们帮你逃离追踪暗杀,去国外都没关系。只要你不想,什么人都不能安排你的人生。”   硝子:“强制,□□,豪门恩怨,虐恋情深,你是我的第二段人生?”   差点儿被沉重的表情和越来越离谱的发言淹死的赤司雅治:“……”   他虚弱道,“你们先听我说完。”   结果,他还是没忍住先笑起来,“什么啊,你们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笑得眼眸眯起,“这只是选择而已,如果我没有喜欢的对象,到了合适的时间便会给我安排相亲,我也必须和人家姑娘看对眼了才能走到一起啊,赤司可不是靠联姻上位的财阀,我们是靠手段实力撑起的企业。”   说到最后,他嘴快的加了一句,“更何况,恋爱太难过了,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这句话简直是平地炸起惊雷,让本松了一口气的几个人又把气提到了嗓子眼,   五条悟瞠目结舌,“你……谈过恋爱?”   硝子眨眨眼,“看上去……还失败了?”   “咳。”赤司雅治虚握住拳抵在唇边,他的神情透出了暧昧的涩意,“只是暗恋而已。”   夏油杰:“哪里的,大学同学吗?”   “……”   赤司雅治沉默了。   然后他说,   “是我的老师。”   梦里那个人,是他的老师。   这一点,赤司雅治终于在某一天回想起来了。   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黑发红眸的人情有独钟。   那人唇边的笑意谦和且儒雅,眼角眉梢却带着骄矜和贵气,他卷曲的发梢在靠近时会传来几不可闻的熏香,他摆弄袖口的手指微热且柔软。赤司雅治更记得那青年动怒时,唇角会抿起下耷,记得他眉间的郁色和瞳眸里的战栗。   他叫月彦。   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上柔软的过了一遍,   可惜,这么好的人……   “老师?”五条悟拿出手机,刷刷的开始查找东大官方教授,年轻的,还和赤司雅治有关的……   夏油杰凑到他屏幕面前,和他一起看,   赤司雅治要被他们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笑死,“你们啊……”   下一刻,忽然有更多更深的记忆猝不及防的窜出,赤司雅治一怔,随即略微睁大了眼,   咦?   他的手指倏地攥紧,   什么?   什么发生了?   他摸上自己的脖子,那里曾被人划开过一道口子。   为什么划开口子,   是想往里面注入鲜血,   注入鲜血……   漆黑的巷子里,因出言不逊而惨死的两兄弟和化成血水的女人又出现在了雅治眼前,他们的生命这么鲜明的流逝了,连惨叫都是那么悲哀无助且痛苦。   赤司雅治觉得像是有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胸膛,   他的脑海里多了另一个名字——鬼舞辻无惨。   无惨……   赤司雅治无声的念了遍这个名字,   他的脸色猛地变得沉郁难辨,对还在等待他回答的同期声线冷硬的说道,   “不,都是过去了,我的暗恋对象死了,渣都不剩。”   又一次,雅治的恋情碎了。 第68章 恶意   那段记忆想起后, 赤司雅治觉得自己基本上已经和第一世融合了。他再也没了那些藕断丝连的念想,真正称得上一心一意的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段人生。   听课,考试, 祓除咒灵,再挤着时间去实习。   赤司雅治工作的地方是肿瘤科, 实际上并不繁忙, 因为这种病大多存在时间长,也不会立即死亡, 如果出了突发情况, 雅治还会去急救组充个人头, 不过需要他的情况比较少,若是隔三差五的来一回,那雅治觉得自己离猝死不远了。   不知道是受了第一世的影响, 还是身边有了可以胡乱扯皮的朋友,赤司雅治的话痨属性好像又要回来了。   他本身就是比较爱说话,想吸引人注意的性子, 没见到月彦之前,雅治是蜘蛛山上话最多的孩子, 所有家人都像是问答机器人一样僵硬的和他交流, 胆战心惊的怕在累面前出错,而累偶尔也会觉得他吵闹, 但大多时间都是纵容的。   压抑孩子的天性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就算当了月彦的学生,雅治还时常没有敬畏之心的问东问西。   成为赤司雅治后,他被迫提早学会了看人脸色,因为知道哭了不会有人哄, 不会有人在意,所以他也变得安静内敛, 刚去赤司家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并不容许他胡闹,不敢多生是非,只想变得乖巧一些,再乖巧一些。   而在成长得强大有自主性后,赤司雅治的处事选择变得更自由了。   简而言之,就是学会了双标。   他能分清对待哪种人该用何种态度,对外大多是优雅从容又不容拒绝的。赤司雅治见过征十郎的朋友,那算是毕业的散伙饭,因为他们高中后要各奔东西,去往不同的高校,也会加入各自学校的篮球队,往后相见大约是在赛场,成为对手那般毫不留情的厮杀了。   赤司雅治是在他们吃完饭去往车站的路上时,乘坐那岳的车特意去接征十郎的。   他觉得一声不响的接走征十郎不太好,所以下车和他们打了招呼。   然后,那几个少年齐齐一哆嗦,露出了便秘一样怪异的脸色。   他们的身体僵硬的像石头,脖子像不会转一样梗着,眼睛却频频看向自己的朋友,低声耳语,“赤司的哥哥?”   “这气场真是可怕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看他眉角的弧度,还有那眼神……”   “哇,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赤司雅治自觉温和的对他们笑了笑。“先恭喜你们拿下了冠军,是三连霸啊。”   几个配色很鲜艳的初中生打了个激灵,特别有礼貌的叫了前辈,比被教导主任提问还乖。   而等赤司雅治走后,他们甚至夸张的松了一口气,   “走了,走了走了,我刚刚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知为何感到了压力……”   “什么啊这人……他笑得应该没问题吧,可我觉得他恭喜我们三连霸的时候在阴阳怪气。”   “我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拿下三连霸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还要假惺惺的祝贺我们……我倒不是恶意揣测别人的心思,只是……”   “只是这人就是给我一种他很强的感觉嘛。”   他们说话没怎么收音量,坐在车里还没开走的赤司雅治听得一清二楚。   “我是不是该提醒他们一下?”赤司雅治嘟囔了一声,旁边的征十郎心觉不妙,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赤司雅治就从车里探出了头,扬声道,“你们几个,时间很晚了,车都要停了,要不我给你们叫车?”   “哎!”赤司征十郎小声惊呼着伸出手,然后放弃般捂住了额头,   讨论别人被正主抓包的几个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尴尬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啊,逗他们干嘛?”   等雅治又坐会车里,征十郎不禁叹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有些惊奇。”   “第一次见吗,我觉得是因为和你太过相似,他们才反应这么大。”赤司雅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还想缩着脑袋当鹌鹑,我视线扫过去的时候,他们连毛都炸起来了。”   赤司征十郎:“……”   他喉咙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看着熟练的翻小冰箱的赤司雅治,对方唇边还有克制不住的笑意,明显被取悦到了,连咖啡都选了加糖加奶的。   这个家伙是不是……不知不觉变得恶劣了?   以往只会善解人意的当没听见,现在还偏偏戳破他们说小话,要看那几个人脸红的样子。   “雅治,你是不是变了?”   赤司征十郎斟酌半晌,谨慎的开口,   是因为大学吗,还是实习生活带给了他这种转变,   “变了?”赤司雅治回眸,“你指哪方面?”   “都有。”赤司征十郎扫了眼小冰箱里远比之前要多种类的饮料,“我以为你去了医院工作,会更稳重一些。”   嚯。   赤司雅治抿着咖啡,低垂着眼睫打量红发少年。   对方自从得了巩膜异色症,行事和言语就变得强势起来,有时候甚至有些不留情。此时他直直的凝视着雅治,那视线犹如实质般带有穿透性,毫不避讳,但不至于盛气凌人。   所以现在是在不满吗?   说是不满有些太过了,毕竟他不至于为此对雅治产生偏见,他只是有些不适应,也不知道这种转变是不是好事。   而赤司征十郎讨厌事情脱离掌控性,尤其在他的一只眼睛变成金色后。   “你不也变了?”赤司雅治轻柔的抚了下他的眼睑,“你变得才是最明显的,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的小征去哪了。”   一个称呼,让那岳先生差点儿把手飞出方向盘。   达里尔也做了个呕吐的神态,“小征?噫……你疯了吗?称呼千千万,你偏要用最恶心的。”   赤司征十郎也被雷得不轻,他指尖哆嗦着搭在膝盖上,“你……你有分寸就好……”   这种似有似无,抓心挠肺的恶劣才是最致命的。   他好像在挑逗你,但是你却怀疑是自己多疑,因为他在礼仪神态方面做得挑不出毛病,让人认为一切都出于他的修养。   “雅治,我是说真的,你好像不单纯了。”达里尔锲而不舍的在雅治耳边吹风,想引起他注意,“你现在这种性格……是不是叫那什么…腹黑?”   赤司雅治凉凉瞥了她一眼,“放心吧,对你不会‘腹黑’的,对你一直都是黑的。”   达里尔:“……”   达里尔控诉:“你明明全都想起来了,还对我这么恶劣,我可是你求来的。”   这就是让雅治觉得死神难搞难懂的点。   这家伙完全不懂人心,她不知道一个人的成长会在不同阶段展示不同性格,由各种外在因素的捏造而成,言语,物质,他人的态度,这些一点一滴都在影响着雅治的情绪和感官,她以为雅治现在是个成熟的大人,比无知的孩子要明事理,那么就该拿出敬畏之心对待神明,他们也能用理智的大脑沟通。   “难道你寂寞了吗?”白发少年眸光冷冽的注视着死神,他嘲道,“不会吧,难道和我绑在一起的这近二十年,你对我产生稀薄的情谊了吗,并想让我作出关系上的回应?”   赤司雅治永远都记得死神会在他无助悲伤的时候用刻薄冰冷的语言嗤笑他,她抱怨雅治不如第一世有能力,嫌弃雅治的性格不符合她的预期。   他不和她计较,因为死神这种生物就像已经入土清零还生命漫长荒凉可悲的家伙,她的外表就是人类的骨架,可她没有人类的血肉和心脏。   但赤司雅治记仇。   “达里尔,我们只是交易关系,但你说得没错,你的权利要高于我,如果你想让我对你阿谀奉承些,我一定能像哈巴狗一样舔你舔到满意。”   这话什么狠毒的词都没有,却令人觉得冷漠且心惊。   那是孤注一掷的觉悟,即使委身假意也要和死神做交易的胆量和气魄,还有种自嘲自贬自毁的疯狂。   达里尔觉得自己那点儿不平的火意都被熄灭了,她呐呐,“……你说得太严重了些。”   “是么。”赤司雅治一眼看出她的退缩,暗叹原来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要单纯,“那这个话题就揭过了,你的存在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我当然要忽视你。”他随便给了个台阶,让两人不至于多么尴尬。   春季一来,赤司征十郎就升入了洛山高校,高专来了批新生,比赤司雅治这一届人数少了一半。一个叫灰原雄,一个叫七海建人。   大概和另外几个人相比,赤司雅治显得太清新脱俗,两个新人明显更缠雅治多一些,直接让自诩优秀前辈的五条悟醋意横飞,一连几天和雅治进行无形比拼,暗自问灰原雄谁比较好。   灰原雄:“……”   比较直率的灰原雄很诚实,“赤司前辈更靠谱一些,五条前辈更有趣些,你们都很好。”   无心直球最要命,五条悟被哄好了。   得知发生什么了的夏油杰:“……”   夏油杰:“原来你的神经兮兮就是这么被治好的。”   说着,他拿过手机和背包准备出门。   “去哪?”躺尸的五条悟直起腰,   “出任务,和雅治一起。”夏油杰对着镜子整理着着装,“我的咒灵操术需要更多的咒灵,他是最适合带我出门的人了。”   业内都说,夏油杰是赤司雅治第二。   这话谁听了都不会高兴,但因为赤司雅治成名太早,资历太深,也在各领域都是强人,夏油杰反而生不起不满或争执的心思。   反正雅治不在意……而他也真的暂时不如雅治。   “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太粘了一点儿。”   夏油杰挑起眉,“嗯,如何?”   五条悟:“……”   五条悟觉得有点儿怪,但五条悟说不出。   “马上就到夏季了,估计那时候会很忙,我想变得更强一些。”黑发少年无意识拿指尖摩擦着肩带,“去年夏天,雅治累得够呛,几乎到了随地都能合眼就睡的地步。”   五条悟唏嘘,“你这么早就想成为社畜啊。”   “悟,你最近不也在出差吗?”夏油杰一脸看破且说破,“我听夜蛾老师说了,你马上有个一走三天的任务。”   五条悟皱皱鼻子,“……一个人出去旅行可没什么意思 。”   “希望过了这阵能给我们放个长假。”   夏油杰出了高专,就看到准时等在那里的比见先生,车里当然坐着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最近看书看得少了,开始看起病人的病例,他戴着蓝光眼镜时显得很斯文,当夏油杰不经意提起时,雅治只说,“这样会让人觉得我更博学更有经验,病人家属才能对我放心。”   这门道让夏油杰一阵失言。   “……普通人真是对什么都焦心。”   “毕竟是关于生死的东西,他们害怕。”赤司雅治不甚在意,“若是失去了重要之人,真的是比天塌下来还崩溃的事情。”   这种感受,雅治很懂。   那种眼睁睁看着累在面前消散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和绝望,致使他拿刀戳进自己的脖子。   不光累在地狱质问他为什么要自刎,雅治也想说——我又如何能承受看着你死亡的痛苦。   这份感同身受,也是促使雅治成为医生的因素,都说想当医护的人都有同理心,如果那人不热爱生命的话,怎么能忍受各种误解,无止境的忙碌,还有多次见证生离死别的磋磨。   夏油杰对于雅治类似的发言听过不少,但每每都能触动到心弦。   “雅治……”他叹息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了……不,仅是善良也太简略单一了些。”   赤司雅治笑笑,“谢谢夸奖。”   他显然没怎么当真。   夏油杰打量着他的神色,将后面不宜说出口的肉麻话吞下。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雅治,仿佛所有词汇都是贫瘪的,   只是觉得……为什么有人能如此正向的,闪闪发光着。   ***   他们去了一处废弃工厂,这里曾经发生过工人坠亡惨案,所以诞生了不止一只的咒灵。   赤司雅治往里面一站,便有咒灵自行过来,若不是有父与母在旁威慑,它们估计要把雅治吞入腹中。   咒灵是“爱”着雅治的。   但每只咒灵的爱却是有所不同的,它们是扭曲的产物,所以连爱都是畸形的。   它们可能眷恋雅治的身体,想让其与自己融为一体。   它们可能想雅治永远陪在身边,所以要斩断其手脚令其无法行动。   和它们相比,父与母的爱是多么正常。   “雅治,雅治……”   咒灵们自觉知晓雅治的名字,受了蛊惑般向他靠近。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这些家伙念你名字的时候很恶心……”夏油杰面色不善的站在雅治身边,“幸亏我来时没吃早饭,不然可能会反胃。”   赤司雅治已经习以为常,“当它们是大虫子就行了。”   “……那更恶心了。”   有父与母的帮忙,那些咒灵的收服都格外轻松,而最近几次,夏油杰已经到了能独自对抗特级咒胎的地步,父与母便有些闲了。   将那只一直喃喃着“雅治”的咒灵搓成黑玉一样的丸子,夏油杰蹙着眉看着它,动作有些迟钝。   他那带着苦意的神色落入赤司雅治眼底,比要打针要吃药的孩子还要抗拒,   赤司雅治也不禁带上了轻轻诱哄的语气,“要不这只就算了。”   “没什么……”夏油杰笑笑,“没这么娇气、”   他将咒灵球塞入嘴里,即使努力的想囫囵吞枣的咽下它,可咒灵的味道仍然化在了他的舌尖,逼得他额间泛起青筋,眼里也渗出了些泪意。   转化的那几秒钟,恍惚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但只要忍过去,他就完成了任务,也变得更强了。   赤司雅治将手里的咖啡递给他,“给,以毒攻毒。”   夏油杰接过咖啡的动作有些慌乱和匆忙,他仰头咕咚喝了好几口,这会儿也不嫌它苦涩了,咖啡虽苦,但起码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味道,不至于作呕到让他想哭出来。   黑发少年顺了顺气,再张口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虚,“……谢谢。”   赤司雅治安慰的拍拍他背,“辛苦了。”   “毕竟是我的责任,谁叫我的咒术需要这样。”他靠坐在废弃的材料堆上,“除了我,悟开无下限的时候要烧脑子,你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的落在雅治的碗口,他知道只要再把袖子往上叠两寸,就能看到一道暗色的疤痕。   看上去是利器的划伤。   除此之外,赤司雅治的脖子上还有个小小的痕迹,这种脆弱且特殊的命脉位置受伤,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和遐想。   所以在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们其实就问了伤口来源,而赤司雅治语气平静的回答了——   “我没熟悉咒术的时候,爸爸妈妈有些不听话,需要用点儿特殊手段。”   这个特殊手段具体是什么,无人得知,但又能猜得七七八八。   所以谁都不容易。   夏油杰想,   既然雅治能忍受,并以此变得强大,他也能。   赤司雅治从包里又拿了罐咖啡,坐在他身边,“咒灵吞了,现在能吃饭了,待会儿去吃什么?”   “你定吧,我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   “来点儿重口味的?”   “……可以,辣就不要了,我最近胃不好。”   他们在废弃高楼里,坐在杂物堆上,能宽敞的望出去很远,城市的景色和渺小的人影全都收进视野。   今天天气很凉爽,高处微风习习,心情都变得惬意起来了。   赤司雅治看了眼时间,“干脆去xx大厦那边吧,那里有家不错的西餐厅,然后……”他转头,神情染上了几分得意,“去旁边的演奏厅看我弟弟的钢琴比赛吗?”   夏油杰有些迷茫,“你弟弟?他不是打篮球吗?”   “他不止擅长篮球啊,他会的东西可多了,钢琴只是顺手练练,这回就是去参加个比赛拿奖意思一下。”赤司雅治说得轻巧,“去年他拿过小提琴的奖,这只是给叔叔一个交代。”   夏油杰觉得很魔幻,“财阀……真是辛苦啊……”   随后他看向雅治的手,试图从骨骼肌肉上看出锻炼乐器的痕迹,“那你……?”   “我没有,我全部时间都拿来学习了,因为我觉得乐器对我未来发展的作用不大,就没有浪费时间。”说着,雅治又笑笑,“如果我练了乐器,总不能唱歌还五音不全吧。”   聊到了轻松的话题,夏油杰的眉间也多了些笑意。   他的心情看上去比刚才晴朗多了,率先站起了身,“走吧,我休息得差不多了。”   ***   吃过午饭,他们出了大厦,因为去演奏厅的路很近,两人打算步行前去,就不劳烦比见先生了。   人一多,不免会有摩擦,赤司雅治在拐角处不慎撞上了一个路人。   夏油杰眼疾手快的拉住他胳膊,虽然雅治可能也不会摔倒,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只是一段小摩擦,雅治和他互道了歉,全力上演生疏和有礼。   到了演奏厅,赤司雅治凭借尊贵的身份拿到了最佳的观赏位置,夏油杰第一次体会这种特殊对待,坐在柔软的VIP座位上时,不可避免的想到:嗯,仇富是有原因的。   他家只能算是中产家庭,每次跟着雅治都能被刷新认知。   参赛者的水平都很高,很奇异的,即使赤司雅治没说,即使不听主赛方的介绍,夏油杰也一眼认出了哪个是赤司雅治的弟弟。   ——太像了。   外貌暂且不提,他们的仪态和气质,一看便是一个环境下教导出来的。   赤司雅治曾说过,他在最初其实在有意模仿着一个人,这么一看,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赤司家的家主?   这么想着,夏油杰不自觉将目光转向紧盯着舞台之上的赤司雅治,   他全心全意的注视着正在弹奏的红发少年,眸里有些许自豪和欣赏。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也是如此。   ……   比赛要进行两个多小时,但还未公布结果的时候,赤司雅治就领着夏油杰出来了,他看完征十郎的演出,就迫不及待的去后台找他。   夏油杰问,“不听其他人的了吗?”   “没关系,反正都没有征十郎弹得好。”   这是多么自信自大却令人心动啊。   “你好相信他。”   “我很了解征十郎的水平。”   赤司征十郎正在休息室门口等雅治,他在谢幕时看到了台下满眼都是他的赤司雅治,便知道这个人会来找他,参赛者的休息室不许外人进来,那他站在外面就行了。   没几分钟,赤司雅治出现在了视野里。   “征十郎。”他温和的唤道,“弹得很好,我完全听入迷了。”   “难道不是看入迷了吗?”赤司征十郎嗓音清冽,“你那表情完全不是沉入音乐中的模样。”   赤司雅治轻咳一声,“因为你今天很俊俏。”   赤司征十郎今天穿着燕尾服,气质格外优雅。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是我的同期。”赤司雅治示意落后的夏油杰,   还没等夏油杰走近,演奏厅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尖利的惊叫让隔了好远的几人都听到了。   那不是因为精彩的绝技而欢呼,是完全因恐惧而发出的凄厉声音。   “怎么了!”赤司雅治抓紧往回走,“我没发现有奇怪之处啊。”   狭窄的过道不太适合奔跑,动作幅度一大就容易撞到谁,赤司雅治从舞台边的那扇门冲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演奏处——   只见参赛者的脖颈处一片血色,他趴在钢琴上,垂落的手中掉出一个纸团。   那人头顶的数字明明不该——!   赤司雅治上前捡起那团纸,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它,上面用扭曲颤抖的笔触写着:   对不起。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赤司雅治心头却泛起不妙的涟漪,他看向那人的脸,   ——是在路口和他意外相撞的青年。 第69章 恶意   为什么, 这人应该不是现在死的,是咒灵干的吗?是非自然死亡吗?   赤司雅治迅速扫了眼四周,但是他没发现咒灵的踪迹, 如果六眼在这里,估计能看出些门道来。   “呵…呵……”   趴在琴上的青年突然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颤音和喘息, 他的眼睛执拗的大睁着, 瞳孔直直盯着雅治的方向,“救……救……”他努力的说着什么,   数字还没清零, 竟然还活着!   赤司雅治立即检查这人的状态, 他看向对方被染红的脖颈,发现那像是被什么坚韧的丝线缠住,硬生生勒断了气管, 眼下说不清是失血还是窒息更先令其死亡。   “得先急救!”   赤司雅治咬牙说道,他想先看看青年的伤处深浅,结果下一秒就被拉开了,   “无关人员不要靠近,我已经报警了, 也叫了救护车。”保安以为是什么可疑人士, 驾着雅治的手就努力退后,“我看过报纸, 侦探办案的时候都要封锁现场。”   赤司雅治一口气没上来,他急道,“我就是医生!我能救他!”   两人争执时,一个面貌清丽气质优雅的青年迅速靠近, 他的手指线条格外纤长优美,探到受害者的颈边的动作不自觉吸引着人的视线。   “是钢琴线, 连接着琴键设置吗……”青年低语,随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那线斩断了。   赤司雅治这时挣开了保安的束缚,他低喊出父与母保护现场,防止遭到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的家伙袭击,然后观察受害者的出血量和窒息程度。   呼吸尚还没问题,可脖颈断开的伤势,只能靠反转术式治疗。   “雅治。”   又慢了一步的夏油杰冲到他的身边,还没说什么,就听雅治急切道,“给硝子打电话!让她快过来!”这事关乎到了非自然力量。   但除了这样,雅治一时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他没有任何工具和药物,止血,输血,缝合血管是现在主要做的。   有着优雅气质的青年看着几乎跪下身的雅治,嗓音冷淡,“这个伤势救不下的。”   赤司雅治自动过滤了他的废话。   他的手摸过伤处,身上的衣服染了不少血液,突然产生了让咒灵化为血管的想法。   “爸,妈,帮帮我。”   而这个想法被父与母接收,他们化出了一截躯体,覆盖上了受害者的伤处,具体操作有多精细雅治不知道,他的视野中只是黑漆漆的一团。   “呼……”受害者艰难的喘息了一声。   他现在还没休克晕厥,实在超乎了雅治的预料。   可下一秒,受害者眼睛一翻,失去了意识。   雅治拍拍他的脸,他的皮肤当然是冰凉的,“醒醒,醒一下……”   就连夏油杰也看出了他的状况格外不妙,“失血太多了,需要输血。”   但这个情况下他们不知道受害者的血型,也根本没有血包,好在血被父与母止住,或许能撑更久的时间。   外行人看不出雅治做了什么,就比如帮受害者扯断钢琴线的青年,他此时正疑惑,“……奇怪,怎么止住的?”   他对雅治解释道,“这人率先用钢琴线缠上了自己的脖子,连接了钢琴内部的零件,每弹奏一个键,线便收紧一分,这样精密的操作,应该是筹划精细的自杀。”   自杀……   赤司雅治闹不明白了,   “家属呢,伤患的家属在吗?”他高声问道,“知道他的血型是什么吗?”   他的嗓音平稳而有力,半跪在伤患身前的背影也令人看上去很有安全感,在这一刻,赤司雅治成了众人的锚点,几乎掌控了整个局面。   众人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眼眸,神经紧绷到只为他牵动。   夏油杰怔怔的看着他,第一回 感觉到了身负咒术的自己在这种紧急境地的无能为力。   “有,有的!我是他朋友。”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年轻人,他磕巴又焦急的说道,“他的血是B,B型。”   工作人员踉跄的搬过来了急救箱,“我,我这边的工具有没有能用的……”   他气喘吁吁的说着,赤司雅治没听全他的话,翻开急救箱就精准的拿起针管,他毫不犹豫的拉开自己的衣服,   “雅治……”夏油杰上前了一步。   “我就是B型,情况比较紧急,先用我的。”   严谨的输血还要在之前做个交叉配血试验,因为同血型也有凝集的可能,但现在人都快死了,也顾不得那么多。   气氛紧张到连眨眼都好像是奢求,主办方和救护车一刻不停的通着话,带着颤音一遍遍催促着,   救护车来的速度比想象得快,赤司雅治跟着上了车,走前匆匆向赤司征十郎瞥了一眼。   红发少年的眼里含着担忧和郁色,对雅治微微点头示意。   即使什么都不说,雅治也知道他在无声支持自己。   赤司雅治毫不犹豫的扭头,再次盯紧受害者的情况。   ***   夏油杰是和赤司征十郎一起,坐比见的车赶到医院的,他恰好和家入硝子撞上,闲在高专的五条悟也跟着来了,   几人问了导医,找到急救室的时候,只看到白发少年垂头站在那里,周身气息格外压抑。   夏油杰的心咯噔一下,这个反应,不会是——   他心情沉重的走过去,斟酌了许久才出声,“雅治,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他已经尽力了,但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一定十分不好受。   “什么?”赤司雅治转过了头,有些出乎夏油杰的预料,白发少年的神情非常冷静,看不出失意和落寞,他下意识扯出个微笑,“硝子,你来了。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吊着一口气,正在准备手术,比见先生,沟通方面的事情麻烦你了,带硝子过去吧。”   这么平淡的吩咐下去之后,赤司雅治靠坐在了一遍的公共座椅上,   救活了?   夏油杰微微睁大眼,   那种情况都能救活吗?   “……那你现在?”   “我在休息,顺便看看一会儿需不需要我帮忙。”赤司雅治现在处的位置是急救室门口,“里面是个被高空抛物砸中的病人,正在做切割处理,刚刚前辈给我说,已经没什么事了。”赤司雅治的声音有些无力,“但我有些不放心。”   因为不安,他只能在这里告诉自己,自己还是有用的。   医生需要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不能被情绪左右,所以赤司雅治的大脑很清醒。   “今天发生的事很蹊跷,他的行为看上去是自杀,却叫我救他。”赤司雅治手肘撑着膝盖抵在下巴上,眸色暗沉,“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悟,待会还要拜托你看一下。”   “我先去硝子那。”   发生了严肃的事,五条悟的表情也很严肃,他轻拍了下雅治的肩,“辛苦了。”   他们心照不宣的暂时没提隐隐担心的事情,想等线索捋得差不多后再讨论。   因为雅治能力的特殊性,但凡和自杀,心梗等沾边的事,免不了会联想到他身上。   而在众目睽睽下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更像是一场人为操控的作秀。那个人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要用钢琴线勒断自己的脖子呢,他要传播恐慌,还是为一个人谢罪。   赤司雅治的衣兜里还躺着那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   字迹很缭乱,不像是冷静或自愿状态下写的,传递的信息也令人抓不着头脑。   但这只是目前他得到的有形信息,有没有其他的东西留下呢?那东西又在控诉谁呢?   很怪,这事和他没有关系,但第六感还是叫嚣着诡异和危险。   雅治不禁双手交叠压上嘴唇,显出几分忧愁来。赤司征十郎坐在他旁边,燕尾服的漆黑外套被他留在了车上,他此时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雅治一身血迹的模样完全不同。   但赤司征十郎一点儿也不避讳的握上了雅治的手,他们肢体接触,胳膊挨着胳膊,于是红色也蔓延了过去,   “演出厅那边已经安置好,警察和侦探也在行动,再等家入小姐救下伤者,这事很快就会查明。”   赤司雅治回握了他,“我并不担心,只是……”   “只是有一种很恶心的感觉。”   那种感觉从神经末梢爬上他的心间,是强烈的被窥视感,和来自外界的露骨恶意。   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并非今天,但如果不是赤司雅治和父与母,他现在已经没了。   所以,他受到了非自然伤害。   应该是咒灵。   “有脏东西混进来了。”赤司雅治咬唇,“还是我不知道的脏东西。”   从九岁成为特级,即使一直处于忙碌和视觉刺激之中,但雅治敢说,自己被父与母保护得很好,没有受过一次伤。   所以,他其实对于自己在咒术界领域有一定程度的自信。   他也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什么样的咒灵类型和水平他没见过,这次却切实体会到了一种被像是人类一样擅长阴沟里耍计的存在针对的感觉。   而雅治不会忽视自己的感觉。   在风云变化的商界,这种危机感往往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不经意的细节被经验丰富的大脑察觉,从而发出提醒的信号。   涉及到咒术界的事情,赤司征十郎没有赤司雅治了解,但他能说出很狂放的话,“若是有人对你不利,就不当咒术师了,彻底和他们断开联系。”   他颇有天凉王破的气势,“如果是高层看不惯你,家里不会让他好过的。”   夏油杰:“……”   虽然听着很让人安心,但有,有一种奇异的中二感。   “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雅治……谢谢你救了他。”夏油杰定定的说,“那个人是因你才活下来的,虽然不知道最终调查出来的真相是什么,但我想,这个结果起码不是最差的了。”   人命比什么都重要吧。   “而且你竟然能想出用咒灵充当血管的连接……不得不说,我看得差点儿把眼珠子掉出来。”   赤司雅治笑了笑,“我也觉得我那灵光一闪很离谱,但父与母做到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硝子和杰一起回来了。   但两个人的脸色都说不出的差。   硝子打开从自助机里买的饮料,突然被拉起来救人的她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有气无力,“没事了,人也清醒了,甚至还天真的想着能不能继续钢琴比赛,他到底有多心大啊。”   雅治:“这种性格,还惦念着钢琴,更不像自杀的了。”   “的确不是自杀的。”五条悟拿食指挂着眼镜,那双奕奕的眼睛紧紧盯着雅治,“他说自己的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掌控住了一样,那场演奏也弹得一团糟,还说自己受到了无形的威胁。”   不管怎么样,听上去都很像——   “很像父与母做的。”   很像那能力操纵人死前去完成某项任务,明明理智尚在,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停下来,吞着血水和泪水做违心的事。   赤司雅治语调平直,“我先走开一下,抱歉。”   不等其他人反应,赤司雅治疾步走到了楼道中。   是八岁那年,父与母最后一次失控的楼道,那之后,父与母便蜕变了。   赤司雅治轻声唤出漆黑的咒灵,它的身姿还是那么庞大恐怖,赤司雅治在它身前渺小至极。   它挤在楼道的狭小空间里,被诅咒一般念着说了无数次的名字,“雅治……”   看上去很憨。   相处了太多年,赤司雅治有时候还能在父母的那两张脸上辨出温情来。   “你们什么时候出去了吗?”赤司雅治开门见山的问,   “没有,没有……”咒灵像是被冤枉的孩子一样否认,“一直在雅治身边,从来没有,伤害…人类。”   因为太过了解父与母,赤司雅治难以想象它撒谎的模样,甚至在他的认知里,咒灵是不会有撒谎这种技能的。   “你们最近有做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做。”   “有让其他家伙做什么吗?”   父与母卡壳了,不太能明白雅治指什么,“……其他家伙?”   “靠等级压制掌控其他的咒灵,我知道你们能办到这种事。”赤司雅治环起胸,脸色看上去不近人情,“算上强硬的手段,你只要说出:把那人杀掉再自杀——这样的咒术前提,其他家伙就真的会这么做,你有偷偷搞小动作吗?”   这招叫借刀杀人,父与母的脑子比核桃还小,赤司雅治觉得如果它真能想到这种报复方式……那其实能称得上可怕。   “没有。”有了雅治的解释,父与母终于听懂了,它一遍遍强调,“雅治不让伤害人类…不让伤害人类……”   看上去说的是真话。   赤司雅治垂眸,   “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会偿命的,爸爸,妈妈。” 第70章 恶意   五条悟在受害者身上看到了陌生的咒力痕迹, 来自于父与母之外的咒灵,这就显得很诡异,因为咒灵伤害人类向来是残忍的虐杀, 而非聪慧的控制其自杀,所以这矛头直接指向了能控制咒灵的雅治。   “……我也能控制咒灵。”听到这个结论的夏油杰说, “这是很明显的污蔑吧, 雅治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高层也是这么认为的。”比见先生平静的说,“这次只是意外, 初步判断是那只咒灵杀人的方法比较特殊, 他们并没有对雅治大人起疑心, 也夸赞了雅治大人的救人行为,给他批了奖金和假期。”   赤司雅治被高层的慷慨吓到了,“我能休假了?”   这话真是包含了太多社畜的心酸。   “是的, 春季也是淡季,除了必要,最近都没有任务了。”比见先生像是也感受到了休假的快乐, “恭喜,雅治大人这回能好好休息了。”   “哪这么容易, 我还忙着实习。”   “但起码不用一人恨不得分成两个用了。”   “我休假这段时间是不是就要麻烦悟和杰了?”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特级, 他们两个一旦踏入了那个阶级,赤司雅治直接能从007变成自由工作者。   比见先生很双标, “或许会给他们增加任务……为了历练。”他还挑了个无情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高层对雅治的信任还是让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五条悟还觉得老橘子转性了,“不像他们的作风啊,我以为需要我去一趟的。”   “虽然腐烂, 但不至于失智吧。”赤司雅治说道,“再怎么说……我为这个社会的安定付出了多少, 功劳苦劳全都是能记载下来的东西。”   咒术界也是有一部分政府人员的。   赤司雅治特意去见了见高层,他们表现得很和善,毕竟是现役唯二的特级之一,另一位人才九十九由基是个满世界跑不接任务的脾性,雅治就显得更加宝贵了   他们褒奖了雅治这些年的作为,还慰问了雅治的身体状况,顺带塑料情的让雅治代他们向赤司征臣问好。   赤司雅治说着官话,滴水不漏的应付了一轮。   然后,他彻底的放下了咒术界这边的事物,开始专注于实习和赚钱。   对漫画改编动画的投资回报了他不少,赤司雅治翻看着财务报表,满意的同时也兴高采烈的加入了追番大队。   动画化的是《火影x者·疾风传》。   漩涡鸣人的故事停止在了十三岁,如今又从十六岁开始,虽然画风有些不同,但赤司雅治看得很开心。   “或许我的爱好就是漫画。”他对陪他的赤司征十郎说,“以往我大概没时间看这种东西吧,但现在却能闲下来,真的不可思议。”   赤司征十郎对动漫之类的不是太感兴趣,但他对能吸引到雅治的故事感到好奇,对动画自行带了滤镜,“你的眼光向来很好。”   “实不相瞒,我看中的股今天赔了7000万。”赤司雅治语气淡淡,似乎这笔钱只是小数目,“就算分析得再怎么透彻,也会有翻车的时候。”   “这些钱,明天就能赚回来了吧。”赤司征十郎也不怎么在意,“你现在已经有了丰厚的资本,有完成自己的心愿吗?”   他的嗓音很清冽,听着很好听。   赤司雅治转眸笑道,“还好,总觉得我这一生很圆满了。”   赤司雅治数不清自己救了多少人,但是有达里尔清算,他不用太过关注这些,他也不知道累究竟杀了多少人,多少鬼。   他以外国投资人的身份在其他国家试探前行,大概再过几年,赤司雅治就要上世界慈善家排行榜了。   “我想着,到时候以你的名义去做这些事。”赤司雅治对征十郎说。   红发少年微微睁大眼,“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   “你不用特意这么做。”赤司征十郎似乎有些动怒,“我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你也不必做这种……这种为我得利的事情。”   他的眼里有几分受伤,好像赤司雅治是什么不懂情感的冷漠家伙。   赤司雅治闷声笑了,“你在想什么啊,我多久之前就开始叫先生“叔叔”了,这就代表我们的关系真的质变一般不同,是一家人那种的亲密。”   白发少年惬意的陷进沙发,没有一丝勉强,“所以,也就不分你我,我的就是你的……嗯,如果你的也是我的,那我也会很高兴。”   赤司征十郎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不就更怪了吗,究竟为什么要用我的名义?”   “嗯……就当我比较害羞?”赤司雅治胡扯道,   “所以啊,你的性格变得滑头了。”赤司征十郎无奈的移开视线,“起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吧,雅治。”   赤司雅治沉默了几秒,那是连呼吸都听不见的安静的几秒,“我不想承受别人的感恩,也不想承担失败。”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想法。   “如果我成了名人,我会得到全世界的赞誉,而但凡我做了一件错事……哪怕是很小的一件,我都会受到千万人唾骂。我的人生不再只属于我,而是他人口中的谈资,他人随意批判点评的东西。”   赤司征十郎皱了皱眉,“你不像是恐惧这种压力的人,而且未来的事情,怎么也说不准。”   赤司财阀的继承人,向来拥有无畏的胆量和骇人的气魄。   “所以你也说了啊,未来的事情怎么也说不准……”赤司雅治的笑容含着漫不经心,“我不想,所以就卑鄙的拿你当挡箭牌了,征十郎。”   他说得如此真诚热切,赤司征十郎一时失言。   “随你吧。”他说。   赤司雅治笑着揽过他,“别不开心,我待会儿陪你打篮球。”   征十郎:“……”   他的目光满是怀疑,“你,和我打篮球?”   “我最近研究了新的招式。”   “只研究吗?”   “可以实践嘛……”   ***   赤司雅治的假期有一个多月,几乎把全部心力都放在了研习医术上,他开始为手术患者缝合伤口,有一次甚至主刀切除了一个位置不险要的肿瘤,他的实习导师对他十分照顾,雅治听过的最多的话便是:做得好,雅治。   鼓励会使人进步,赤司雅治的确觉得自己更充实了。   “希望我也能成为像您一样优秀的医生吧。”   导师笑笑,“我?我也不算多么优秀,真优秀的得是我的同期,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吧,他叫森,真的像天才一样恐怖,什么领域的疑难杂症都能从他的脑袋里找到医治方式。”   赤司雅治从善如流的回答,“我也很渴望从森前辈那学到些什么。”   “可惜,好久联系不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赤司雅治顿了一下。   以他如今的人脉和信息来源,他其实对那位森前辈的去向有些猜测,不过毕竟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没有特意去寻找。   再一次发生异动,是一个月之后。   那时候雅治还没销假,突然得知自己照顾的一个病人跳楼了。   医患关系向来紧张,不管在哪个地方都一样。雅治和那人有过争执,吵架的过程闹得医院人尽皆知,倒不是对雅治有什么偏见,事情的起因是病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位护士,雅治去劝和,结果被迁怒伤到了。   他被花瓶砸了头,气得父与母当场现出了形,虽然雅治立刻把它逼了回去。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赤司雅治照常上班,中午的时候听到了楼下传来尖叫。   抢救无效,当场身亡。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那一天,整栋楼的气氛都是压抑的。   异动没有结束,第二次是车祸。   赤司雅治当时在过马路时救了一个孩子,靠了父与母的力量,他抱着孩子在路边滚了几圈,抬头就听到了刺耳的车辆打滑声,那位闯了红灯的司机冲着街边的一个商铺直直撞了进去。   油门踩到底的那种疯狂。   赤司雅治怔怔看着那一幕,紧接着,他发现驾驶座那爬出了一只丑到人头皮发麻的咒灵。   奇怪的,在马路上的咒灵伤人事件。   咒灵往往本能的呆在自己诞生的地方,黏在司机身上致使车毁人亡这种事几乎没发生过。   父与母毫不犹豫的将那只咒灵吞了下去,咒术界把这当成了一起普通的事件处理,但气氛明显变得凝重了起来。   第三次第四次也是类似的情况。   第五次有些让雅治惊悚了。   因为受到伤害的是赤司征十郎,常在他身边的,最亲近的人。   幸亏雅治离他离得近,征十郎也不是对咒灵一无所知的人,身体的神经反射和第六感都不错,才没有第一时间让咒灵近身,他在睡梦中被危险的气息惊醒,当即大呼了雅治的名字。   雅治冲进他房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咒灵卷着征十郎爬上窗户,见被人发现,咒灵直接加快了动作,将少年丢了出去。   赤司雅治跟着他跳了下去,他们住在二楼,虽不高,但摔下去凑巧也会伤到要害。   那一次,父与母没有及时接住他们,赤司雅治紧紧抱着征十郎摔进了草丛里。   他打篮球时扭到的脚受到了二次伤害,痛得雅治惨叫了一声。   “雅治!”赤司征十郎慌忙扶起他,   却见少年抬起满是戾气的眼睛,狠狠瞪向窗边得意的咒灵,声音嘶哑到有些破腔,   “妈妈,给我碾碎它!用最痛苦的方式,千八百遍的凌迟都不为过——!” 第71章 恶意   那一次, 震怒的雅治让父与母前所未有的膨胀强大起来,连赤司征十郎都好像感受到了那令人战栗的恶意,当晚, 窗看到了可怖的咒力数值,恍惚以为出现了新的难以估量的特级。   赤司雅治抱紧征十郎, 用力到指尖都在发抖, “难道我以后不能和人相处了吗?”   与他产生过肢体摩擦的人会被诅咒,而再往后呢?是不是只要进行过言语冲突, 眼神对接, 都会让咒灵生出他收到伤害的错觉?   赤司雅治看着正在将咒灵寸寸切片的父与母, 那只外来的咒灵如果不是在猛烈的攻击下是难以立即死亡的,所以它此时只能瑟瑟发抖的忍受疼痛,人性化的露出恐惧后悔的表情。   赤司雅治却觉得不能解气。   他后怕极了, 恨意更是灼烧着他的理智,他无法言明自己究竟恨谁,这么多年以来, 他第一次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兄弟差点儿在眼前丧命……就一秒。可能就一秒的时间落差, 这种惊险和打击让雅治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赤司征十郎比他要冷静, 他只在最初惊慌了,目光触及雅治的那一秒, 他便体会到了莫大的安心感。   赤司雅治会保护他,毋庸置疑。   所以他反而成了安慰人的一方,“没事的,雅治, 我没有受伤,你做得很好。”   他下意识用了夸赞的语气, 这是赤司征十郎第二人格下总是携带的上位属性,他因无法忍受失败的可能而分裂出了强势的一方,但不管是哪个人格,无一例外,都是向着雅治的。   赤司雅治咬紧唇,“如果这不是父与母做的,不是受了它的‘爱’影响的……那就是有东西在针对我。”   他的牙齿都在打颤,“该死的家伙,我真想把他的天灵盖掀了!”   ***   这些连成片的异动终于引起了高层的怀疑,他们找上赤司雅治的时候,雅治正好要去找他们。   “没有,我完全没有操控咒灵,父与母也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身边。”   站在审讯室,赤司雅治面色平静的注视着高座上的几个人。   他们像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赤司雅治呆在地方一定要矮他们一头,这种位置上的差异能一定程度施加给被审问者的心理压力,但是雅治不在乎这点儿小伎俩。   “我能确定,这些咒灵在围绕我行动,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兄弟……”   这话还没说完,赤司雅治突然听到高座上不知谁发出的不屑声音,   “把赤司家的那个继承人除掉,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了吧。”   这句话带有多么恶毒的揣测意味,赤司雅治的眼神当即冷了下来,   “我们家没有皇位要继承,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家主,我们成为数一数二的财阀,靠的不是没用的基因,是自小开始的精英教育和高尚坚韧的品格。”   赤司雅治毫不留情的怼回去,   “老家伙,说话前起码做个准备动动脑子吧。”   这种不带尊敬之意的称呼,高层只在六眼那听过   被讽刺的那人呼吸一窒,紧接着拿拐杖大力敲了下地板,“你真是跟六眼学会了!赤司就这么教育你对待长辈和上级的!”   “我的教养怎样不劳您费心。”赤司雅治哼笑了一声,“你污蔑我,我当然要反驳,而且要反驳得毫不客气。”   “虚张声势。”   “我不至于好脾气到让你随意编排。”   被怀疑对兄弟怀有歹心,赤司雅治有一种人格被侮辱的愤怒,所以他的字词也夹枪带棒起来。   他们的争吵很快被叫停,其他高层并没有一边倒的对雅治讽刺贬低,劝和的意味更重些,说是审讯,其实更像是一种对于现状的探讨,因为赤司雅治是个为咒术界为政府工作多年的特级,他的所有所作所为都是代表“善”的一方,成为医生,参加慈善活动,任劳任怨的在咒灵手下救出无辜者,哪一点挑出来都能写三千字论文赞扬,若因为一点儿小事就下咒令他人去死——未免太牵强了些。   他们没有用对待犯人的轻视鄙视态度,寒现役特级的心,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好。   “赤司,这件事关系到了数条人命,我们不得不采取措施。”   “你也不想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被连累吧。”   “我知道。”赤司雅治无所谓的环起胸,“暂时把我关一阵子吧,我自愿的。”   “然后,麻烦你们快点找出幕后黑手,我不管针对我的是人是鬼是咒灵还是妖怪……”   “若高层连这都办不到,”   “那可是很令人失望的。”   ***   赤司雅治被软禁的消息是比见传递出去的。   并不是需要遮掩的见不得人的阴谋,局面对赤司雅治的确不利,将他圈住也是种保护,因为说不准哪个咒术师诅咒师会将谣言进一步扩散,即使他不心怀叵测,但长了翅膀的语言会发酵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对赤司雅治只会更不利。   “关起来了?”五条悟略微烦躁,“那帮老家伙真干得出来,迟早要把他们都铲除掉……”   蹲坐在门前楼梯上的夏油杰面色忧虑,“他们没对雅治做什么吧?”   “只是软禁,待遇很好,雅治大人并不是阶下囚。”比见对他们解释,“引发这几次事故的咒灵全都在引导人自杀,而雅治大人本身就有吸引咒灵的咒术……或许他无知无觉的觉醒了新的能力呢?比如不自知的让咒灵靠近那种……这也是要空出时间场地研究的。”   这个说辞还算能接受,家入硝子倚靠在连廊上,“所以我们能看望他吗…不会像探监那样吧?需要关多久,怎样才算解决了问题,我们能帮什么忙吗?”   她一连串细密的提问全是应该思考的点,夏油杰不禁看向她,“硝子,干得好。”   比见推了推眼镜,显然早有准备,“暂时不能,他现在是谁都不能接触的状态,你们也可能成为咒灵的目标,或许夏油同学的咒灵就会失控……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的,夏油同学已经收服的咒灵对雅治大人产生了神奇的亲近感。”   这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一起探讨咒术发生的事情。   夏油杰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出去的咒灵黏糊糊的贴向雅治,像失了智又像有了智一样喃喃着喜欢和爱,他当时自我怀疑了好久,一度以为自己的咒术水平垃圾极了,低于雅治太多。   因为如果对打的话……他完全不能靠咒灵取胜,甚至所有咒灵都会当面倒戈,那画面能让他半夜做噩梦惊醒。   五条悟出声,“电话总可以的吧。”   “语言也会带去伤害的。”   “啧。”   “但是能用手机联系,不过任何信息都会被人监控。”   “完全没隐私啊……”   他们不满也没有办法,因为理智告诉他们,这么做是至今能想到的最好方式。   “是不是高层有人针对雅治。”五条悟熟练的阴谋论起来,“那些烂橘子讨厌自己的权利被分出去,像宝贝自己命根子一样要抓在手心。”   夏油杰眼神一动,“你是说……雅治拥有了让他们不安的话语权吗?”   话语权,有时候不单指单纯的权利,还有可能是人格魅力和影响力。   特级是一个标志性身份,是所有咒术师的顶点,在慕强严重的环境氛围下,特级就是能让所有人崇拜的对象,而面对自己真心敬佩的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的语言是有煽动力的。   年轻一代的咒术师会模仿他的行事作风,会以他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就像一个拥有积极意义的偶像,能成为塑造他人人格的重要一环。   “雅治的确很受欢迎。”家入硝子沉思道,“我医治过的咒术师。总会听说我是他的同期后。激动的问我关于雅治的事,还想要签名。”   她摊了摊手,“不过咒术师很少,我也没救过多少人,就是京都那些,还有个别族系咒术师。”   “这就已经足够了。”五条悟说,“族系咒术师崇尚外姓……若还有禅院,那真是不小的影响。”他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在半空,“禅院是比五条还脑子有包的朽烂家族。”   “……你是不是骂了自己?”   “我在革新了,现在家里基本都是被我赋予新生命的家伙。”   比见汗颜的听着他们一言一语的分析,“……你们这样,没有证据的猜想…可不能乱说,是要负责的。”   “我们会想办法查的。”五条悟挥挥手,“高层一大半是术师家族的老家伙,他们为了训练自己的族人,都会圈养几只咒灵,万一是他们精挑细选放出来的呢?”   比见渗出了虚汗,“这猜测更……这可不能乱说啊……”   五条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又不是你说的,跟你没关系。”   比见现在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出现在他们面前过,“那,你们看着办吧。”   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六眼的地位永远都不会被撼动。   ***   赤司雅治在布满符咒的房间里呆了将近两个月。   他有手机电脑和书籍,可以和人发短信,可以远程办公,可以专心学习。   像个自闭小屋。   闭塞的环境真的很容易影响人的心理健康,就算雅治修过心理学,也努力自主的调节状态,也发觉自己一天比一天烦躁易怒。   但是他尚且能忍耐,将那些会出丑的情绪压在心底,用工作和学习麻痹自己。   顺便找父与母打发时间。   没错,赤司雅治是和父与母一起被关起来的。   因为是监视,所以要防止拥有咒杀他人能力的父与母偷偷跑出去,它若在外面,那么雅治的罪名基本就坐实了。咒灵现在光明正大的呆在雅治身边,也不嫌无聊。   这一段时间是父与母最满意的日子。   Line上每天都会收到同期的信息,征十郎也频频问候他,所以赤司雅治暂时没憋出什么毛病来。   他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再也没有咒灵央使人自杀的事件发生。   但同样的,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咒灵是会灰飞烟灭的生物,智商也奇低,无法用审讯人的那一套话术套出情报,所以从咒灵方向寻找幕后真凶的道路一直没走通。   而高层更是什么都捂得严严实实,若是找不到证据,凭空捏造的计谋再像真的也无法落实成真的。   政府的人日渐觉得自己无用,五条悟他们也一筹莫展。   赤司雅治时常感叹幸亏有现代科技,能让他被关着禁闭还不耽误赚钱投资做慈善,不然若是生在鬼的那个时代,他现在就是白白虚度光阴。   Line的信息他会固定时间看,夏季了,五条悟他们忙起来的时候,也不能再像长在网络上一样和雅治发消息,但会像打卡一样道个早午晚安。   只不过有那么几天,赤司雅治发现Line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嗅到了变故的气息,问起来的时候,那几个人的回答都十分草草,有些东西不是冰冷的文字能说清的,需要当面聊才能敞开心扉。   雅治问硝子发生了什么,硝子全对他说了,   硝子:他们执行了一个星浆体任务,但是失败了。   星浆体。   赤司雅治知道这个。   他也曾参与过保护照顾星浆体的任务,那是目标任务最先被确认为星浆体的时候,父母皆死于车祸,只剩下一个跑步都会摔跤的小女孩。   赤司雅治那段时间刚被评为特级,实际上对咒术界的一切仍然一知半解,干什么都怀着莫名的敬畏之心,他们觉得对一个孩子说具体任务信息他可能听不懂,所以只叫他保护好人。   星浆体的秘密还是后来雅治自己调查得知的。   那个孩子会在十四岁那年死去,但时间过了太久,又被关了禁闭,雅治一时没想起来。   雅治给硝子发消息:他们应该很伤心吧,   硝子:很可惜我不知道具体,但悟学会了反转术式,杰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差劲。最近几天我都不敢多说话了。   她向许久未见的同期抒发着近期的苦闷:你要是在就好了。   这句话从屏幕上显示,只是一串色块拼接而已。   但是赤司雅治能体会到她说出这种话的心情。   我要是在的话……会让事情变得有多不同呢。   雅治:我快出去了。   雅治:夏天很忙,我不能再歇了。   ***   如赤司雅治所料,他在一周后被放了出去,和他对接的人好声好气的给他道歉,说辛苦他了,并希望雅治不要埋怨高层的决定。   “我知道,你不必紧张。”对付这种人,赤司雅治向来知道该说什么话,“告诉上面,照常给我派任务就好,”   他和九十九由基走的是两条路。   赤司雅治被放出来后没先回家,而是打听到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行踪,去了高专。   两个人正在对着水龙头淋头,并不算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们的发丝和脸颊。赤司雅治拍了他们一人一个屁股墩。   “嗷!”夏油杰反应剧烈,直接跳了起来,刚犀利起来的眼神在接触到雅治后就懵了,“雅,雅治?!”   五条悟能用六眼观测到谁在靠近,倒是没被吓到,但还是被雅治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他揉揉自己屁股,“你这是高兴坏了?”   “检验一下你们的肌肉情况。”赤司雅治面不改色的说。   要知道,他们向来不会特意去练臀肌,毕竟又不是健身狂魔,而是在动身体其他部位时会顺带锻炼一下臀部肌肉。   “我看明明该是我们检验吧,你的腹肌呢,九九归一了吗?”   赤司雅治撩起衣服看了眼,“还行,还是能接受的程度,”   随后他们默契的笑了起来,勾肩搭背的要找硝子一起去吃饭。   “现在这时间,早饭还没有消化吧……”   “没关系。反正我们吃得多。”   “硝子想保持身材的话给她吃健康餐嘛。”   “她会不会开酒庆祝?”   “咦,硝子都会喝酒了吗?!”   ***   赤司雅治和他们聊了聊自己在禁闭室的那些日子,非常无聊,但把父与母乐坏了。   咒灵扭曲的占有欲便是雅治只能见它,只和它说话,永远不离开它的视线和身边,没有任何其他生物打扰他们。   “因为太过无聊,我还给爸爸妈妈测了测智商。”赤司雅治喝着果汁,他太长时间没动咖啡,一时竟有些不太习惯那个味道,“然后我教了他们小学一年级的算术题。”   也就是十以内的加减法。   “咒灵也能学习吗?”他们表示很震惊。   “能,而且有些出乎我意料,爸爸的智商比妈妈高,已经学到乘除法了。”赤司雅治让咒灵现身,“爸爸虽然不说话,但也保持着清醒,能够控制躯体。”   夏油杰大喇喇的站到咒灵的旁边。   那是个很危险的距离,不是他控制的咒灵散发着令人厌恶的发毛气息,但父与母要比所有咒灵温和些,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杰。”   父与母打了个招呼。   夏油杰以一种奇异的心态回答它。“好久不见。”   “希望不见。”父与母认真说道。   硝子笑了两声,“你被嫌弃了啊。”   “它谁都嫌弃,除了雅治。”   忽然想到了什么,五条悟对雅治使了个眼色,“雅治,你能离它尽量远点儿吗,我想单独问问它。”   赤司雅治一下子对上了他的脑回路。   ——审讯咒灵这种事,还从未发生过。   “我试试。”赤司雅治命令父与母呆在原处,称自己只是去买个东西。五分钟后回来。   咒灵纠结道,“五分钟,太长了。”   “那就三分钟。”赤司雅治从善如流的改口,他故意给了一个难以接受的期限,再稍微压低成心想的时间,这和商家刻意报高物价一个道理,“三分钟后我回来,你在这里和他们玩玩,他们是我的朋友。”   哄好咒灵,赤司雅治离场。   五条悟看着还未躁动不安的父与母,状似随意的问道,“雅治身边那些人的死,是你做的吗?”   把人调开询问情报,是最常用的审讯方式。   父与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能在雅治面前装乖,雅治走开后就会对别人龇牙咧嘴。   而若是,父与母与学会了撒谎和伪装呢?   它会不会在雅治面前保证没有伤害过人类,而在其他人面前大意的说出实情?   咒灵是人类的衍生。   它再聪明,会有人类狡猾吗。   所以,五条悟想看看在赤司雅治不在的情况,咒灵是否会说出些隐秘的内情,而赤司雅治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悄悄开了手机语音,默契异常。   “死人?”妈妈的眼球转向五条悟,“该死。”   这样咬牙切齿的发言,让在场的人都有一瞬沉默。   “所以是你做的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父与母摩擦着下颚,“我只听雅治的话。”   “你进化了吗?”   “什么?”   “你觉醒新的术式了吗?”   父与母歪歪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咒灵为什么要攻击雅治身边的人。”   “我不知道。”   “我们可以一起杀死伤害雅治的人,”蓝眸少年微微压下眉,唇角却邪肆的上扬,这是恶人最常用的阴险神色,放在五条悟脸上竟然毫无违和感,“你要和我一起做吗,我会帮你向雅治保密。”   他循循善诱着,考验咒灵有没有害人的倾向。   “你甚至不喜欢雅治身边有其他人吧,我也不喜欢,我和你一起保护他,将靠近雅治的人全部秘密除掉。”   父与母陷入思维旋涡一般神情动摇。   而五条悟用手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是不让雅治知道的,杀人。”   随后,咒灵出声了,   “不。”   它的声音无比平静,   “我不能伤害人类。”   “没有雅治的命令,我谁都不会动。”   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的肯定回答。   五条悟的脸上有片刻的失神,   “咒灵……真的有可能是这种的吗?”他不可思议的低语,“咒力的波动也很平稳,甚至没对我的话起反应。”   它不由赤司雅治控制。   却甘愿受赤司雅治控制。   “悟,好像行不通。”夏油杰说,“我们真的想错了?这事也和父与母没有关系吗?”   五条悟安静了两秒钟,眼神有些怪异,   “你爱雅治吗?”   问句很跳跃,父与母凝滞了一瞬,它前所未有的在几人面前露出笑容,   “爱。”   这个字说得珍重无比。   “我最爱我的雅治了。”   “他是我最好的孩子。”   如此……几乎能让人动容的,至死不渝的爱。   ***   父与母又平稳通过了一次考验,赤司雅治的心情也很复杂,他按照规定时间从外面回来,唤道,“爸爸,妈妈,回去吧。”   咒灵跟个兴奋的孩子一样冲到他面前,“雅治——!”声音虽然尖利,却能令人听出愉悦,   “我没有走,没有动!”   “嗯嗯,你真棒。”   他奖励性的拍拍咒灵的身躯,让它回到自己的领域。   赤司雅治坐回沙发上,“所以,目前的情况是,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搞的鬼。”   他将饮料摆在桌子上,“我会更小心些,一直不外出走动也不是办法……或许我该对父与母下更更细致的命令——保护范围内的所有人类……这样。”   “可行。”五条悟说,“不过现在,雅治,干脆我找个机会对你发动攻击吧。”   赤司雅治怔了怔,   “让你来当咒灵的目标吗?”   “反正不是父与母的咒术——这只是我的赌,也是我看到的。其他咒灵只是把人类伪装成自杀而已,比如抓住他的手脚,制造灵异事件,而目标人物并非像被施加咒言一样处于难以自控的状态。”五条悟食指点着手臂,“那些老家伙很怕死吧,不敢用这种方法。”   领悟了反转术式一举成为最强的少年咧开唇角,“但是我敢。”   不得不说,很疯。   赤司雅治被这样炙热的信任和真情烫到了。   “出去后我就给你一拳,”五条悟笑道,“你想我打哪?”   “算我一份。”夏油杰不甘示弱的举手,“或许我能把你打我屁股那一下还回去。”   “……这种事就不用记仇了吧。”   “不,你最好惨叫一声。”   硝子见他们越聊越开,托腮不满道,“可惜了,我参与不了这种热血的活动。”   赤司雅治笑了,   他一手撩起额前的发,看上去一口呼出了郁气般俊逸洒脱,“好啊。”   ……   聊过这些后,赤司雅治得知了关于星浆体事件的细节。   作为星浆体的少女鼓起勇气想面对崭新的,为自己而活的人生,而又有多少家伙狠狠盯着她脖颈上的那颗头颅,他们在与诅咒师战斗时如何生死一线,那些找人暗杀星浆体的雇主在见到少女的尸体后又是多么兴高采烈……   “盘星教?”赤司雅治念着这个词,“我不常关注教会这些,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说。”   盘星教,崇尚天元的教派,天元是位命长到活了几百年的咒术师,虽不会死,却会老,他的身体最近到了蜕变进化的阶段,需要与一具年轻的身体同化。   而盘星教崇尚完整纯粹的天元,不想让其与别的东西杂为一体。   “所以,他们教派的头头找了诅咒师?是这样吗?”   “……是。”夏油杰低垂着眸。聊到这个,他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下去,“一群普通人,在看到理子妹妹的尸体的时候……竟然还能露出这么安详幸福的表情。”   仿佛夙愿已了那样的,令人作呕的表情。   夏油杰攥紧了手,   “真是无知的猴子。”   他突然吐出了这么一个形容词。   赤司雅治愣了下,是大脑空白的那种愣。   猴子?   这是对普通人的形容吗?   五条悟感触到了杰的愤怒,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确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家伙。”他的语气有些冷,“那个场面,是光回想都能生气的程度。”   家入硝子虽然没经历过,但听他们的描述就仿佛能感同身受,“听说信教的人脑袋都不太好使。”   信教。   将精神寄托给虚无的东西,常常做一些离谱的决策。   杀人违法,但杀人者本就是亡命之徒,雇佣者的身份信息在黑市是受到保护的,追究起来,好像谁都负不了责任。   是很不公的现象。   赤司雅治看着面色不渝的几人,突然想到——这些家伙身处在普通人够不到的世界,自身的职业便是保护者的身份,所以认知中,普通人和自己是有落差的。   别人倒还好,赤司雅治突然觉得夏油杰的精神状况不太对劲。   他是怀揣着恨意说出那种话的。   非常不妙的兆头,因为如果把自己和普通人分开来看,会失去种族依赖感。   很好理解,如果上头让人顶着性命威胁救一只猴子,这人得是揣着多不情愿的心态去的。   “你们几个有时间的话……过两天陪我去一趟盘星教吧。”赤司雅治缓缓说道。   “啊?”   “不是严肃的要事,只是我想给你们看点儿东西。” 第72章 恶意   盘星教。   除了几个知道咒术界的管理者, 比如盘星教法人代表园田茂,他们的信徒其实只当天元是神明一类的可以福泽一方的承载物,寄托他们的思念听取他们的愿望, 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上弦二的万世极乐教一个性质。   信徒需要缴纳钱财, 而受益者是诓骗他们的管理人。   同样的, 管理人说什么,信徒就信什么, 只要用煽动性极强的话术, 信徒便会自主跟着瞎搞。   赤司雅治解决了那个园田茂。   不是用的非法手段, 只是调查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身为盘星教的管理者,他本身就拥有不小的人脉, 普通人难以打下他,但雅治以赤司的名义对警方施行压力,把他铐走了。   搜查他家里时, 还翻出了天内理子的照片,又给扣了个变态跟踪狂的罪名。   这种人很好解决, 但咒术界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有种自家事自家处理的自闭感,他们不信任外界和法律, 觉得懂得诅咒内情的自己便拥有了特权。   而这对不管在普通人的世界还是咒术界都掌握了一定权力的赤司雅治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把几个管理者搞下台,便需要新的领导者。   【盘星教本部星之子之家】   赤司雅治请了两名刑警充当排面,聚集了所有金主, 然后说——   “从今以后,我便是这个教会的法定代表人, 赤司雅治。因为前任代表人做了太多恶事,实在污了天元大人的名声,希望他能够得到应有的制裁。”   “我会带领大家,将教会创办得更大更和谐,让我们摆脱痛苦,一起全心全意的供奉天元大人!”   虽是捧读,赤司雅治说起来却好像真心实意。   一套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说辞,赤司雅治面不改色的画着大饼,把下面议论纷纷满口反对的人说得渐渐没声,   “到时候,盘星教会是这个国家最大的教派。”什么时候呢?   “有问题可以请求赤司的帮助,我一定会为大家协商沟通。”只是沟通而已。   “我们是这个国家财力的组成者,我们是最有力量的团体,也是最智慧的团体,只要真诚,清醒,就没有我们不能达到的目的。”要多真诚才算真诚,清醒又是谁说了算。   赤司雅治说得激情澎湃,下面的金主表情玄幻。   然后,请来的刑警担当了一回群演的任务,   “赤司雅治作为组织法定代表人,所作所为都会承担法律效益,该组织彻底易主。”   金主们:“……”   金主们的表情更精彩了,   盘星教其实有点儿邪教的意思,处于一种灰色地带,政府不支持也不打击。在这个国家,人们能以结社为理由聚集在一起,盈利,做活动,搞宣传,这都是允许的,所以很多黑手党能有明面上的身份。   而现在,赤司雅治要把这里变成光明正大的组织。   “如果没有我,盘星教就要解体了。”   说到最后,赤司雅治语气沉痛,“大家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吗?我们会失去信仰,失去同心共志的伙伴。”   金主们:“……”   金主们的表情趋向麻木,渐渐地,他们看着雅治,如同被触动一般神色难辨。   一声抽噎传来,“没有天元大人,我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了,我不能忍受天元大人失去信仰的那一天。”   这也是赤司雅治找的群演,因为人是有从众心理的。   紧接着又有人道,“不管是谁来引导这个组织,我们都是在为天元大人效力。”   “真的能和赤司搭线吗?”   “换个人而已,什么都没变吧。”   “园田大人自作自受,不,现在不能对他用敬称了。”   看局面已经绝对倒向自己,赤司雅治弯了弯嘴角,   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单据,“那么,既然盘星教重生了,我们可以来看看新的资金需求表,以及各位的股份名额。”   “然后……”   他的眸底含着深意,   “作为盘星教的宣传前提,我们需要为一些机构提供补助,更为了表达对天元大人的衷心和决心,我们来为天元大人积德吧。”   ***   两小时下来,赤司雅治终于搞定了这些人,后续问题交给了财务部打理,他理了理自己并未凌乱的西装,走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里面坐着他的三位同期。   舒适的长条待客沙发,前方是一个大屏幕,演示的是各种监控画面,现在正着重放着雅治刚走出的那个房间。   见雅治回来,硝子戏谑道,“所以你叫我们来,就是听你演讲的?”   “我讲得不错吧。”赤司雅治押了一口茶,他把外套一脱,“即兴发挥,都没有打草,”   他那略微得意的神态看上去意外讨人喜欢,五条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恭喜你成为教主?”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我的用意吗?”   “意思是这个组织现在归你管了吗?”   “那些老家伙被你刷得团团转?”   “你赚了更多钱了?”   赤司雅治挑起眉,有些无奈,   “唔,虽然都是对的,但我想告诉你们的不是这个。”   他的目光转向了眼神不善又苦涩的夏油杰,“我只是想说……”   “不用在意他人在想什么,毕竟那不值得你去悲痛愤慨他们的愚昧和无知,冷漠和残忍,应该看他们的价值是什么。”   人和人本就有完全相反的一面,   “老家伙们一只脚都入土了,盘星教的普通教徒都是一群想寄托希望的普通人,他们很容易被煽动,很容易别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与其打压他们,除掉他们,不如将他们化为己用……”   “因为他们很愚蠢。”   “无可非议的愚蠢,天经地义的愚蠢,难以改变的愚蠢。”   “那就利用他们的愚蠢去做有意义的事情。”   赤司雅治神色冷淡且自信,他的腰背挺直,坐姿端正,或许是西装的修饰作用,或许是两月没见他变得更成熟了,或许是房间内的光线合适到令人惊叹——   总之,说着狂妄又合理之言的赤司雅治,像是将光凝聚在本身一般,牢牢抓着他们的视线。   几个少年面目呆滞的听他讲话,视线定死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赤司雅治身上那种强烈的吸引力,领导力,   “你看,这不就很好了吗?”赤司雅治的眉眼染上笑意,“他们会在我的带领下,成为公益活动的参与者,反正他们的钱都是要花出去买心安的,那就花在更正确的地方。”   “这么一想,有些人甚至变得可爱了几分。”   “所以啊……”   赤司雅治双掌轻轻合起,“将思想脱离极端的范畴,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杰,有的猴子虽然讨人厌,但活着时的排泄物还能滋养土地。”   突然被叫了名字的夏油杰一怔,“……你这样就好像在拐弯抹角的告诉我什么一样。”   他其实隐隐察觉到了,   在星浆体任务之后的这几天,他仍然会沉浸在天内理子身死的噩梦中,汹涌的情感还未被时间抚平,所以常常会过激的想些什么,即使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动摇。   ——咒术师要保护弱小的人。   夏油杰:“知道你在安慰我们了,谢谢你。雅治。”   这句道谢真心实意。   “不得不说……你对我的影响真的蛮大的。”   夏油杰浅淡的笑了笑,“有时间的话,再去一次青森的孤儿院吧,那里的孩子都很喜欢你。”   咚。   咚。   夏油杰数着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他在遇见赤司雅治之后,多了一层新的认知。   ——普通人也在保护弱小的人。   这是种族之间的扶持,是无私慷慨的善意,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和执着。   就像他们最初相见时,对方毫不犹豫的从柜门走出面对咒灵,就像他从幼时就萌生了用金钱扶持弱者的想法,就像他面对根本没有生存可能的将死者也要竭尽全力的去医治……赤司雅治整个人都在为拯救他人而活。   而此时,少年仍然神采奕奕的谈论着未来,“哦对了,我还要跟你们说,我真的有打算让盘星教壮大,只不过他会变成一个慈善组织,成为我的人脉网和提款机……嗯,我没有去做坏事,所以还算心安理得。”   所以夏油杰觉得,   “这样就很好了。”   “你以后一定比现在还了不得啊,雅治。”   “嗯,起码优秀个三倍吧。”   ***   起码优秀个三倍……么。   若是戛然而止呢?   ……   ……   那一天,   夏油杰双手颤抖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白发少年的额间正正好好的嵌着一个弹孔。   血色,怒意,还有未涌出的眼泪,   但是很快,那个弹孔也看不见了。   因为赤司雅治被淹没了。 第73章 少年折梦   从事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可以推算到雅治死亡的前一周。   赤司雅治开始和其他咒术师结伴出任务,说是替他应对突发情况,搭伙的咒术师每次都不一样, 但都不是年轻一辈。   赤司雅治被委派了一个回收特级咒物的任务——两面宿傩的手指。他是和一位禅院同去的。   这任务说难也不难,若是那手指没有被咒灵吞下, 便只需要拿回来就行, 若是丢了,就需要费心思找一下, 而咒灵很擅长寻着味探查。   比见先生开车到了特级咒物的坐标处, 是个山洞, 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比见将车停在外面,等赤司雅治和另一位咒术师出来。   赤司雅治进去了,   却是被拽出来的。   他被漆黑的咒灵缠住腿,被粗暴的拖行了三十几米路。   “雅治大人!”从车里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比见吓得不轻, 他慌忙的打开车门,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但眼看熟悉的人情况不妙, 他无法坐视不理,“你没事吧!发生什——”   “滚!”   赤司雅治吼道,   “滚开!”   比见浑身一抖,更提高了音量,“雅治!”   那熟悉到不行的咒灵撑着两颗脑袋,笑得疯狂且诡异, 眼下不知何时多长出来了两只眼睛,它的笑声刺耳尖利, 是令人听了都能做噩梦的程度。   赤司雅治被甩到了一边,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爬起来就把比见往车里推,“它把手指吞下去了!现在根本无法分清那究竟是我的父母还是两面宿傩——”   比见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两面宿傩?!”   他震惊的看着身躯比以往都庞大的咒灵,“那是两面宿傩吗,他复活了吗?!”   以往也不是没有咒灵得到特级手指的例子,可都没有造成这一次的后果,“雅治大人,控制他,只要控制他就好了,您能做到吧,两面宿傩也不过是被切片削弱的诅咒而已,更何况那还是父与母的身体。”   比见如此相信着,“才不过一根手指,操控父与母回去,一切就解决了。”   赤司雅治脸色发白,比见以为他是疼的。   “你先走。”赤司雅治将他按进车里,“如果我没有给你传递消息,就尽量叫悟过来。”   “雅治?”比见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退缩,并把任务交给另一位特级去做,“六眼去神奈川了,短时间内根本不能来。”   “你在这里会妨碍我。”赤司雅治从未觉得比见能有这么唠叨,“先走,起码去安全的地方。”   “可是……”   “可是他根本没有咒术吧。”   半空中,爸爸的嘴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却是陌生的,戏谑的男声,   “操控我?操控咒灵?这小鬼是这么给你们说的吗?”   他的语气狂放异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特级?这就是当代特级吗——?”   洞口里踉踉跄跄的跑出另一位咒术师,他摔瘸了腿,一眼望去没有其他外伤,相比起被拖行后格外狼狈的雅治,看上去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什么意思?”咒术师猛然道,   “两面宿傩在说什么?”   “现在的咒术师连人话都不懂了吗?”两面宿傩大咧着嘴角,“这小鬼根本没有咒术,从始至终,他拥有的一切靠的都是这只咒灵的能力。嗯,姑且说是可笑的‘爱’吧。”   他的眼球兴奋到颤抖,“咒灵甘愿被人类控制,附身于人类?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他喘了一口气,“作为苏醒过来的开胃菜,也还算有趣。”   秘密就这么堂皇的被公之于众,就算是赤司雅治也会有一瞬的慌乱,   “先走。”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比刚才要冷静了不少,“我拖住他,比见先生,麻烦你带禅院离开,再叫其他咒术师过来……特级,必须是特级。”   现役的特级,除了九十九由基,就是远在神奈川的五条悟,和几乎拥有特级实力的夏油杰。   “拖住我?”   两面宿傩猛地凑近,父与母的身躯在这途中化为了人形,赤司雅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痛楚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后知后觉蔓延开来,赤司雅治当即呕出了好几口血,   内脏……破裂了吗?   他强迫自己用清醒的大脑分析现状,   父与母不知是大意还是受了蛊惑吞下了特级咒物,随后被两面宿傩夺取了控制权,那么,这控制权是一直有的吗?   咳了两声,赤司雅治突然被人掐住下巴提了起来,   “真神奇啊……”   两面宿傩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不,是感知到你气息的那一刻,就开始对你产生源源不断的‘爱’呢——”   爱。   咒灵怎么可能会有爱。   咒灵怎么可能会当爱是宝贵的东西。   没有神志的咒灵尊崇本能,而诅咒之王当那是恶心的情感。   “你是靠这种特性在咒灵堆里活下来的吗?”   冰冷的手指抚过雅治的脸颊,两面宿傩直白的说着自己的感受,说着雅治身上的“真相”,   “我对你产生怜爱了,雅治。”他的眼角弯起,却是危险又嘲讽的弧度,“把你当儿子的那种怜爱。”   其他咒灵或许真的把雅治当孩子。   但诅咒之王更感兴趣的是——   “这种想保护什么的感觉真是新鲜,我第一次体会到,不如也让我感受一下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吧。”他说着令人不可置信的惊悚台词,说着只有受虐狂才会向往的悲剧结局,“亲手杀死自己喜爱的家伙,应该很美妙吧。”   诅咒之王恶意且残忍,   “会不会心脏真的痛到裂开那样?”   ……   比见已经因为爆炸的信息量惊得身体僵直,只能怔怔的看着白发少年被掐到脸颊通红,而他身边的禅院家咒术师,什么都没有做。   赤司雅治反而在危急情况下笑了,   “喜欢看别人痛苦就算了,竟然还希望自己痛苦,你们诅咒还真是变态到无可救药啊。”   他攀上两面宿傩,攀上父与母的手臂,用窒息到沙哑的声音嘶喊道,   “妈妈,你就这么任由他伤害我吗!”   “我要死了!”   “妈妈——!”   爸爸不再可控,但妈妈的头还狰狞着。   那是挣扎的狰狞,那是不允许眼前一幕发生的愤怒。   赤司雅治觉得一股火实质般冲上了大脑,这一刻,他恍惚间与母亲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像是最真切的母子连心。   他突然像即将消散时的累那般暴怒到几点,额角也蔓上了青筋,   “妈妈,有家伙要杀了我——!”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你不是说爱我吗,你要用自己的手杀了我吗——!”   他用最直白的语言斥责咒灵的失职,只有这样才能激起那些负面产物的共鸣。   “咯咯啊啊啊啊啊啊————!!!”   突兀的声音划破空气,母亲的尖叫混合着惨叫,头颅在父亲脑袋边疯狂晃动起来,   那简直是来自地狱的轰鸣,只有怪物才能发出的声波,   “不许伤害雅治!不许——!滚开,滚开!”   “啊啊啊啊啊——!”   “雅治! 我的雅治!”   她的声音如同刺破了喉咙,要喊出血一般不顾一切,她的身躯开始扭动,不断冒出来的鼓包从皮肤上跳动,   “喂,你这女人。”父亲的头露出不耐的表情,“给我停下。”   “滚开!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赤司雅治抓着咒灵的手更加用力,他的眼角泌出泪花,不知是因生理上的折磨还是心理上的崩溃,“爸爸!爸爸你醒醒!一直都是妈妈在保护我,你就这么一直当个懦夫吗?!”   “你化为咒灵之后,还从未对我说过话呢。”   “如今用你的脸做表情的,却是另一个家伙。”   “我不想被爸爸杀死,难道爸爸想吗!”   父亲的瞳仁自听到这句话后开始颤抖起来,掐住雅治脖子的那只手臂更是直接无力般松开,   有些时候,恶魔的闸门开启和关系只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   赤司雅治摔在地上,粗重急促的喘息了几下,立刻继续刺激父与母,   “爸,妈,我痛死了。”   他靠语气和语言,试图将自己的情绪传递到最大化,试图让父与母意识到自己受的伤害不可原谅,   “让他滚出去——!”   ***   那是吵闹的三分钟。   比见觉得,那是他出生以来,过得最吵的三分钟。   不管什么都歇斯底里,不管什么都发生在转瞬间。   等回过神来,父与母生生戳爆了那两只不属于它的眼睛,而赤司雅治捂着喉咙倒在地上,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上布满了血迹和脏污,根本没有往日干净贵气的模样。   。   他的身体无处不在痛,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颤抖,被咒灵拖行,被两面宿傩踹飞,又被掐着脖子体验痛苦而漫长的窒息,且在暴怒下对父与母下达命令,整个大脑都是缺氧晕眩的状态。   “比见先生,禅院……”可赤司雅治没有就此失去意识,   仿佛刚刚失去理智一般惊怒的不是他,赤司雅治几乎将情绪收放自如,   “那根手指还在父与母体内。”   这才是他们来这的目的。   “大概一时拿不出来,我的身体暂时无法动,需要麻烦你了。”他的态度谦逊有礼,却不显弱气。   “哦,哦,好的。”比见惊醒一样,迟缓的一步步走过去,他没见过雅治那么失态,此时总觉得不真实,而看着恢复原样的父与母更是不敢靠近,“雅治,它……”   赤司雅治抬眸看着陷入安静的咒灵,   它像是做错事一般,无措的躲开雅治的视线,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说话。   平常的话,现在要焦急的围上来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赤司雅治扯出个笑,“做得很好,爸爸,妈妈。”他夸奖道,   “你们又一次保护了我。”   这一幕,看上去格外扭曲。   比见呼吸一窒,觉得心脏都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在场第三个人,那人该有和他一样的心情,   对了,对了……   有第三个人。   比见恍惚的想,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   那之后,赤司雅治是在硝子的救治室醒来的。   他的身体被恢复得完好无损,除了有些疲惫,什么伤都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受伤,父与母没保护好你吗?”硝子坐在病床旁边的转椅上,撑着膝盖看着他,“是很严重的伤,再晚几分钟,反转术式都救不了你,你直接去投胎吧。”   医护对病人多少都会有些刀子嘴,不满他不爱护自己的身体,赤司雅治虚虚的笑了笑,没敢反驳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做了场噩梦一样。   而事实上,那不是噩梦。   如果是噩梦反而是好事。   “杰呢?”   “为什么一醒来就问他?”   “有些……想找人说说话。”赤司雅治哑声道,“抱歉,不用去叫他,他也很忙。”   家入硝子静静凝视着他,那眼神雅治第一次见,   只听硝子轻笑了两声,像是发现雅治的隐藏属性一样开心,“原来你也会没有安全感想找人陪啊。”   赤司雅治向来展示强势的一面,如此脆弱的时候的确罕见。   “硝子……”赤司雅治拖着长腔似是埋怨,   “不取笑你了,你的伤已经好了,但是要注意休息。”家入硝子给他倒了一杯水,“要跟我说说这次任务的经历吗,我可是很好奇什么咒灵能把你伤成那样。”   “两面宿傩。”赤司雅治毫不停顿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硝子反而被他的爽快惊了下,“诅咒之王复活了?”   “不,也差不多,他在父与母的身体里拥有了意识。”   “那还真是可怕。”家人硝子唏嘘,“一定很惊险吧,你完全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不过比见和另一位把你送过来就走掉的禅院倒是气色很好,完全没被针对的样子。”   是啊……   赤司雅治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没被诅咒之王当成目标,不然可能没他这么好运,现在说不准尸体都冰凉了。   “任务完成了吗?我中途晕过去了。”   “没完成,但也没失败,放心吧。”家入硝子捧着杯子抿了口热水,“你喝不喝,要不我喂你?”   “我喝,我喝。”赤司雅治讨饶,他驱动酸软的手臂坐起身,硝子扶了他一把,“……嗯,想上厕所。”   “是昏迷挺久了,能自己去吗?”   “可以,我只感觉有些累。”   赤司雅治下床适应了一会儿,说道,“没什么问题。”   他要给硝子展示一下自己的强壮,又怀着安慰她的心思,于是做了两个健美姿势,“你看,我很健康,硝子,谢谢你。”   赤司征十郎在这里的话,估计都要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完全无法想象这么矜贵优雅的雅治做这么傻的姿势。   少女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即使她在雅治醒来后表现得很活泼,也难掩眸中的忧色。   雅治想,自己昏迷后被送过来,一定吓到她了。   他自觉自己的模样应该蛮凄惨的。   “你这么做可一点儿都不帅哦~”硝子语气飘忽的说。   “哈哈哈……”雅治笑了几声。   他在高专休息了一天,虽然只是一天,仍让他觉得时间漫长。两面宿傩的事情不是小事,高层却能有一整天不传出什么动静,实在有些不对劲。   这次任务,最终受伤的只有雅治,父与母也变得比之前更寡言乖顺,虽然出了些乱子,但什么错都没有造成,不被高层关注似乎也说得过去……真的是这样吗?   赤司雅治觉得有些太平静了。   但他没纠结多久,一天之后就被高层叫了过去。   对方称,要封印父与母。   “封印?”得知这个消息的雅治其实并不意外,“因为那根两面宿傩的手指还在它体内吗?”   “是的,在没有找出分离的办法之前,一定要封印它。”   这是不可反驳的决策,赤司雅治也觉得合理。   “行。”他说。   并且顺从的将父与母交给了他们。   特级咒灵被困在贴满符咒的房间,如同静止了一般。   “等我们想出了分离方式,会把它还给你。”工作人员说,“毕竟是你的武器,是你的刀和盾。”   赤司雅治耸耸肩,“那我岂不是又能休假了?”   “哦,可能还需要等一下。”   “什么?”   “北边村庄有个高层的亲戚,想委派特级去接一下。”   “……接人?”赤司雅治微怔,“这任务怎么到我手上了?”   “因为对方的脾气……你知道,有些高层比较神经质,觉得只有特级在才会安心。”那人叹了口气,“我让比见带你去,当是度假了。”   “明天是我们家的聚会日。”雅治淡淡道,“赤司需要都到场。”   工作人员面色不变,平稳说着,“我了解,这次任务很简单,不会为难你的。”   他的态度很恭敬,挑不出毛病,   赤司雅治不太相信他。   所以他偷偷叫了夏油杰一起去,比见看到黑发少年时,似乎有一瞬的欲言又止,   真到了那村庄,还没走近,赤司雅治就发现了蹊跷。   这村庄看上去咒力冲天,如果不是藏着大家伙,就是有很多东西扎堆了。   不妙的感觉。   赤司雅治在车辆停下后,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夏油杰有些不解,“这里好偏,我们先去接人吧,接到后抓紧离开。”   比见替雅治解开安全带,“去吧,应该要不了半小时,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们。”   赤司雅治望了眼阴森森的村庄——   他冷声道,“比见,把车开回去。”   “……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接的高层,这一切都是你们把我引到这里的理由罢了。”   比见僵在原处,赤司雅治的瞳孔中生出了些烦躁,“不开?那就滚下去。”   他的威胁让比见明显犹豫了,可他的动作却磨磨蹭蹭的,还用手扶了一下蓝牙耳机,这种异样,让雅治联想到了更让人心寒的事情。   “你的手机一直在保持通话吗?”他问,“对面的家伙实时告诉你怎么做?”   比见先生抿了抿唇,   赤司雅治一时什么情绪都没有,他突然暴起,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比见大力踹了出去。   “雅治!”夏油杰惊愕的看着他,   “走!杰!”赤司雅治坐上驾驶座,一脚踩下油门,“不然我就有来无回了!”   惯性让夏油杰的身体失去平衡,他一把抓住扶手,“你会开车?!”   赤司雅治几乎原地急转弯,“这种东西,看几遍就懂了。”   夏油杰:“?!”   轮胎在地上划过刺耳的声音,赤司雅治觉得那种危机感越来越重,“我该发现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还太嫩了,就算有预感,也还是怀着那不是真的的侥幸心理。   ……他真的太天真了。   从最初,那两个莫名其妙被换了药所以心梗而死的高层开始,上面对他的信任就一点一点的被消磨。   身边的人死亡,若不是他怀恨在心刻意下毒手,就是咒灵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自主行动,也就是失控。   且大概率是受了雅治的影响而失控。   而两面宿傩的那番话。即使只是一面之词,即使最后父与母依然被他掌控了,那也证明——赤司雅治根本没有控制咒灵的咒术。   赤司雅治不禁咬住唇,眼里溢满郁色,   他在这短暂的空隙,声音轻飘的对夏油杰说,   “杰……我完全被怀疑了。”   这很像是诉苦。   很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寻求认同感。   夏油杰其实还有些微的没有反应过来,他被雅治透出的信息冲刷了认知,他无法想象那些人对一个少年,对一个功臣做出这种……离谱至极,恶心至极的决定。   但他被感染了紧张和愤怒的情绪,于是压下眉宇,召出咒灵来随时准备着,“比见先生背叛你了吗?”   “背叛?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人。”   赤司雅治讽刺了一声,下一秒,他的车突然飞了出去,那种冲击很像是汽车碾压上地雷,随后被完全炸飞。   车辆被熊熊烈焰吞没,赤司雅治坐在咒灵虹龙上,于半空望着这一幕,手臂被夏油杰紧紧抓住——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   这一刻,担忧成为了现实,阴谋成就了埋伏。   赤司雅治眼神一凝,“走,回赤司家。”   一支箭突然飞了过来。   它划破了空气,直直向空中的咒灵射去,那是咒具,裹挟咒力可以对付咒术师和咒灵的咒具。   天空落下阴影,防止人逃跑的帐徐徐展开。   虹龙灵巧的躲过致命攻击,却还是被射中尾部,它剧烈的抖动着。很快,空中出现了第二支第三支箭。   赤司雅治和夏油杰被逼无奈,跳下了难以再灵活行动的虹龙,他们踩在咒灵的身上,防止再有什么埋在地底的武器在。   有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然后,赤司雅治微微睁大了眼,   六个人。   总共出来了六个人,   他们的打扮看上去是诅咒师,有的并未露面,他们无一例外拿着咒具,或许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家族术式。   很多时候,政府是黑白通吃的。   “怎么还有一个?”有人出声道,   “不晓得,发任务的没说啊。”   “无所谓了,干掉白头发那个就对了,很好认,我真是一眼就相中他了。”   “这皮肤不错,做个沙发应该很好……嗯,头发也不错,织一条围巾吧,不过可能不够,太短了,那就织一个发套。”   他们放肆的我一言你一语,将生命踩在道德和良善的脚下,对外散发着露骨的恶意,   赤司雅治没有胆寒,但是十分忌惮,还有些惊骇,   出现了六个人。   而这应该不包括仍然埋伏着等待时机偷袭的家伙。   做什么,搞这么大动静围剿他?   赤司雅治觉得场面十分好笑,   铁链落地的声音清脆却冷清,一人甩了甩自己的咒具,轻佻的自己的同伴们说,“试试吧,看看谁能先拿下他的人头。”   “一队去对付黑头发的家伙。”   “我听说那人没了咒灵,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话,夏油杰眼神一凝,抬起一只手挡在雅治身前,   父与母被封印的情报泄出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真的如雅治所说………是高层做的吗?   时间容不得他们细想,诅咒师们率先冲了上来,他们本就带着战斗的目的赶来的,所以下手也毫不顾忌,全都透着鲜血的腥气和彻骨的杀意。   刀刃,锁链,拥有咒力的箭矢和子弹,这些从黑市上流传的咒具大多不被记载,能力也千奇百怪,赤司雅治在夏油杰的保护下连连后退,咒灵操使放出了自身能用的各种咒灵,他第一次同时对付这么多人,往日的战斗中,即使面对经验丰富的式神使用者,他也能游刃有余的对付。   而这一次,这么多人,这么多术式,还要保护赤司雅治,他露出了明显的吃力之色。   不行……   夏油杰攥紧拳,   就算同时操控多只咒灵,他也能办到的,   视线的余光一直落在雅治身上,夏油杰从未有如此渴望变强的时刻,   ——他必须得办到!!   于是,爆炸,鲜血,利刃划过的冷光,在这一刻眼花缭乱的一齐盛放,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却其实只有一分钟之短。   赤司雅治矮身躲过向自己劈来的剑,那剑原本就这么长,却忽然二段延伸了近30公分,一下子刺穿了赤司雅治的肩部!   赤司雅治条件反射的眯起眼,立刻退后将那只剑从身体里抽出,   “雅治!”夏油杰惊呼,   “这么快就得手了?也太轻松了吧~”脸上戴着小丑面具的咒术师,仅听声音便能想象出他的笑脸,“不过我也明白,你们咒灵操使都很不擅长近战吧,唔,黑头发小子还可以。”   他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一只形状似甬道的咒灵吞了下去,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夏油杰摆脱掉缠住自己的咒术师,来到雅治身边,“没事吧!”   赤司雅治捂着伤处,“只是小伤,失血至死都得三个小时。”   “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杰,注意身后!”   他们何时有这么仓皇的时候,夏油杰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个用,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转化的咒灵没这么多,不然光淹就能淹死这些人。   诅咒师那边伤亡惨重些,竟已经断气了两个,失去行动能力三个,可不知不觉——   “怎么越来越多了……”夏油杰拉住赤司雅治,不敢再和他分开,“现在有几个人了?!”   原本只现身了六位诅咒师,除掉五位,如今在场站着的竟然还有六位。   “是诅咒师集团·怒天。”赤司雅治念出这个中二的名字,“我认识他们衣服上的标志,虽然很不入流,但也有几个有本事的家伙。”   这是一堆小鱼围着大鱼的组织,小鱼是牺牲品,经常用扰乱敌人视线消耗对手体能的战术。   “杰,我们必须快点儿撤退。”   赤司雅治握紧黑发少年的手,“不然我们一定会栽在这里。”   “走?”诅咒师团伙笑了,“怎么说都被我们堵住了,随意放走就太……”他的头飞了出去,身体更是被酸类液体融化掉,冒出汩汩血水,   “闭嘴!”夏油杰表情恐怖,   他的眼睛爬满血丝,比出手势召出更多咒灵,可怖的诅咒将这一代的土地和树林搞得七零八落,比战场还要混乱。   少年的怒意向着敌人袭去,   诅咒师连连躲闪,抽空喊道,“喂!你这家伙是听命于高层的学生吧,我这里有高层的联系方式,你该是和我们一个战线的!”   “不然,你也就是背叛的诅咒师啦~”   说话的人被从头到脚的贯穿,   夏油杰微微气喘,脸色却阴郁的能滴出黑色来。   但战斗中,赤司雅治还是和夏油杰分开了。   他们相握的手分离的那一瞬,一个碗状的半圆扣住了夏油杰。   “哈哈,得手了!”   诅咒师对着赤司雅治抬起武器,   “砰!”   一颗子弹迫不及待的射了过来。   本该擎着受伤的赤司雅治却突然大喊道,“保护我——!”   这声音像是带有某种穿透力。   像是什么都不剩,比孤注一掷还要绝望和不甘,   于是奇异的,一只陌生的咒灵蹿了出来,   它不在在场任何人的预料之中,即使等级很弱,也牢牢的挡在了雅治面前,   “什,什么?!”这通异变令人惊骇,“他不是不能控制咒灵吗?”   子弹埋入咒灵的躯体,它猛地爆开,只出现了一秒便消散不见。   赤司雅治的央求没有停下,   “爸爸,妈妈们……”   这话无比诡异,   不管是台词,还是语气,   “保护我……”   他低喃着,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和那只捂着伤处的手叠在一起,如同环抱住自己一般,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且急促,好像回到了被诅咒之王注视的那一天,命令更是下达得理所应当且哀痛至极,   “全都来保护我——!”   随着话音落下,附近的咒灵受到召唤般涌来,   那股躁动让人产生了天崩地裂的错觉,   附近的村庄紧挨着乱葬岗,发生过命案,最近还闹了洪灾。   可以说,那里集结了所有诅咒贪恋的情绪。人们对孤魂野鬼的恐惧,人们对杀人凶手的憎恶,人们对天灾的绝对畏惧。   他们把雅治骗来这里,想达到其身死的目的,早就想好了充足的理由。   诅咒师不禁瑟缩的退后一步,   “搞什么!”他们骂道,“不是说他根本控制不了咒灵吗?!这种场景又该怎么解释——”   而被咒灵圈在中间的少年,   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   他踉跄的差点儿向后摔倒,却被一只咒灵轻柔的扶住,   “我知道了。”团伙的头领说道,“情报里说,这家伙特别招咒灵喜欢,连两面宿傩都当他是亲儿子一样!”   “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多滑稽,这家伙完全被诅咒了,跟这些蛆一样恶心的家伙为伍,被他们爱上,被他们缠住,只能得到这种扭曲情感的赤司雅治……”   “真是应了那个名字——”   “咒灵之子。”   ……   仿佛惊雷一样的称呼。   赤司雅治静静听着他们的讥嘲和讽笑,不知为何也笑了,   “咒灵啊……”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清晰的能让所有人听到,   “虽然可恶,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分毫。”   “如今面对人类的讨伐,竟然真的如我所想,前来保护我了。”   他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对前来暗杀自己的诅咒师,他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只能向一直望向这边的夏油杰寻求认同和安慰般说,“所以这真的……有些可笑。”   “雅治……”夏油杰呼吸一窒,竟觉得眼角酸涩,   但是真正想哭的是赤司雅治,   他的目光转向不知何时赶过来的比见,直直看向他的掌心,那里握着一个闪着通话键的手机,   赤司雅治的胸口胀痛,压抑着苦怨和悲恸无处宣泄的难过,   “你们为什么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他说道,声音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传进无线电,   是控诉,是不甘,是委屈,   “我为你们做了多少!”   他说话时恍惚含着泣音,却有着远比那更多的愤怒和痛恨,   “你派诅咒师来杀我!不,不止有诅咒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些人里有几个禅院,几个加茂,几个你们手底下私自培养的家伙!”   “我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错!”   “你凭什么来处置我——!!!”   我拥有多么光明的未来,多么触手可及的梦想。   “这个世界不只是咒术界,你们贪生且怕死,你们无能又可恶,你们拿着权利就想只手遮天吗?!”   如果赤司雅治在这里死去,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啊,他没有咒术,没有父与母,他是个骗子,他被咒灵撕碎了,这真是一场悲剧,对不起,我们没有救下他。   这就是对外界的所有说辞吧。   赤司雅治几乎笑了起来,“我好难过,爸爸,妈妈……”   他在高声发泄过后,复又低低道,   倾诉的对象竟然还是咒灵,   “我好难过,杰。”   又幸好,这里还有个与他心心相连的同伴,   “我想离开这里。”   这是个偏僻陌生的地方,赤司雅治从未踏足过。   咒灵们嚎叫起来,像是感受到了赤司雅治的怒火和怨恨,它们漫天过境般碾压向诅咒师,不管是藏着的,还是站在外面的,无一例外被当成了必须铲除的对象。   施术者出现端倪,困住的夏油杰的被放了出来,他怔怔走向赤司雅治,   “雅治……”   他伸出手,脸上的伤口往下流着血,“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先回家。”   赤司雅治抬起眸,虚弱道,“杰……”   “大不了不当咒术师了。”夏油杰说,“你去当医生,去当商人,去当教主,去当慈善家。”   赤司雅治是个怀揣着梦想一直前行的人。   他从孩童走到少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憧憬着成为自己渴望的模样。   他想救更多的人,这成了他这一生的执念,成了他整个人存在的意义。   不再只为了赎清累的罪孽,他亲眼看到了太多的苦难,他站到了很高的地方,所以赶着自己想爬到更高的地方。   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不应该拘束在咒术界。   他还能去更多的领域发光。   ……   一颗子弹穿透了赤司雅治的额心,   那是不带任何咒力的子弹,是远处的狙击手开的枪,是普通人之间的暗杀。   夏油杰僵住。   他的眸子睁得极大,耳迹慢半拍的传来火热的刺痛感——那是子弹擦过他,直直射向赤司雅治时留下的伤口。   躁动的咒灵们猛地一顿,那一秒整齐到如同世界按下了定格键,它们转向赤司雅治的方向,茫然的寻找着什么。   “呜啊——!”哀鸣突然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雅治————!!!”   夏油杰的呐喊被淹没在尖叫之中,   却比任何都要悲伤和绝望。   血色遍布在空气中,眼里还含着泪意的少年被冲力带的向后倒去,   他那一秒还残存着意识吗?   他在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吗? 第74章 未知之事   赤司雅治的死亡判决是由一堆原因堆砌而成的。   而绝对让众人想要铲除他的——便是他既然没有咒术, 便不能得知咒灵是否对人下达死亡诅咒,不能掌控咒灵,却能吸引咒灵, 简直比培养蛊更可怕。   他们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咒灵的心思:父与母杀过人吧?   咒灵而已,负面情绪的产物, 再说是自由的咒灵, 怎么可能不对人类抱有杀意。   而赤司雅治一再保证它的青白……怎么保证,空说罢了。   甚至他曾经为咒灵担保的模样都好像在宣告立场, 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表明着自己站在咒灵的一方。   就像一只羊, 为了一只没有铁链拴着的狼在极力辩解它不吃羊, 它和羊成为了好朋友,这是违背世界常理的事情。   说严重些,是种族的叛徒。   在这个国家, 平均每天有几十人自杀,且隐隐有增长的趋势,而这只是报道出来的人数, 这种社会背景下,“自杀”是一个特殊的词汇, 偏偏赤司雅治的能力便是叫生物选择一种方式去死。   “失控”的征兆有很多, 赤司雅治的嫌疑以往还能被他特级咒术师的身份撇清,如今却没了。   高层其实还有一种被欺君瞒上的恼怒, 以及对自己性命安危的恐慌——他们不少人都和雅治产生过大大小小的争执,也可以说是得罪过对方,雅治曾公然和他们顶嘴,用不敬的语气和言辞挑拨关系。   那些死在雅治身边, 和雅治产生过冲突的人自刎,   能说是赤司雅治做的吗?   有极端的人认为赤司雅治心怀叵测, 仗着无人发觉的咒术肆意妄为,一定是他特意引导咒灵铲除令自己不悦的存在,有大部分人觉得赤司雅治只是个无心的,行走的杀器,另一部分人持中立观点,   这事可以追溯到两个心梗而死的高层,好,他们是因药物死的,那么那个在房间里上吊且放火烧了一切的售药员的动机是什么,临死前报复社会?他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是被父与母下了诅咒——   ——换掉药,卖给特定的人,然后在第几天上吊自杀。   这个死亡前提,完全是父与母的咒术能办到的事情。   有时候没有证据,就是最大的证据,   他为社会带来的动荡甚至令他们在之前不得不关他禁闭——看上去被放出来了,什么都没发生,事态也不严重,但这就好像是有前科的罪犯,已经往这个人身上染了洗不去的污渍。   “他是受了诅咒的家伙……虽然很可惜,很可悲,但……这人留着,只会带来灾祸。”   “那只咒灵是他的父母,怪不得,他是个被咒灵养大的孩子,三观都是歪的。”   “咒术师而已,不管祓除了再多的咒灵,失去了利用价值反还存在潜在威胁,就是不能容忍的家伙。”   不知该说讽刺还是理所当然,没人保赤司雅治。   他们是用评估商品一般的眼神评估赤司雅治的,这人的存在对社会有用,还是对社会有害。   私心有多少,公心又有多少,很难说清。   赤司雅治不会甘愿死亡,   他背后的势力也致使高层不能随便对其裁决,雅治不是能任意欺压的无权无家的普通人。   所以,将作为刀和盾的父与母封印,找咒术师(大概率只有六眼能办到)将拥有了两面宿傩的力量,于是更加难以掌控的咒灵祓除,再将雅治伪造成意外而亡,是对外对内都能讲通的理由。   原本,赤司雅治应该死得很无声无息。   但是赤司雅治叫了夏油杰。   他有一点猜错了,比见虽然有悄悄联络上级,但并没有告知其他人夏油杰跟随,所以他们和诅咒师团伙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   这里面带有咒术界的迂腐,掌权者的狂妄,小人的推波助澜。   他们在处死一个该死的罪人,那人携带着杀人的诅咒,欺骗了所有人,还很可能反过来制压他们。   所以——   正式下达命令,将赤司雅治处以死刑。   但死刑的参与者又可能不仅有高层。   赤司雅治中弹的那一刻,被封印在结界内的父与母突然脱离了静止状态,母亲面目狰狞,眼睛大睁眉毛竖起,父亲默默垂眸,耷着嘴角,那两颗头是两幅表情,传出了两种情绪状态。   愤怒,悲伤。   监管者看到这一幕,镇住一样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怎,怎么了?这只咒灵怎么突然……?!”   它被各种符咒,咒具控制住身体,但那两张脸却能动颤,   “雅治,雅治……”   母亲的呼唤找不到对象,她只能感受到孩子的死亡,却不知道他是被谁杀死,连愤怒都没有突发口。   于是她便唤得更急更频繁,   那声音混杂着父亲的抽噎,一时间极具冲击力。   “这家伙怎么动了!”后来的人也发现了这种异状,“你们做什么了吗?”   “我们对一只咒灵能做什么?”   “别管了,加大封印力度吧。”   而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吵死了,你们两个。”   父亲的眼下再次出现了两只眼睛,再然后是嘴唇,“不就死个人,要死要活的,你们怎么不干脆和他一块殉葬?”   莫名苏醒的两面宿傩像是在对谁迁怒一般,“干脆你们对自己下咒吧,比如八点的时候被咒术师祓除怎么样?”   母亲骂道,“滚!”   然后照着父亲的脸就咬去,它撕扯着那张冒出来的,不属于它的嘴唇,将父亲的面皮都拉了起来。   “疯女人!”两面宿傩和她对骂,“无能的家伙,谁让你们听那小子的话,甘愿被一群小喽啰封印!”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离开雅治!”   “如果是我,现在早就把这群蠢货杀光了!”   母亲几乎失去理智,“是你害死的雅治——!”   “吵死了!”   两面宿傩忽然提高了音量。   他的声音往往不怒自威,可真生起气了,是另一种程度的可怖。   管理者抓紧加大了封印力度,他们喃喃,“搞什么,咒灵还能吵起来,这两个家伙怎么激动成这种样子?”   ……   而同一时刻,   血液溅飞出去,白发少年额间的弹孔漆黑且刺眼。   夏油杰第一次觉得,整个视野都是红色的。   他的耳边一片死寂,并非没有声音,而是那声音传不进他的大脑,全都被死机一般的盲声掩盖了。   “雅治——!!!”   夏油杰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喊,他终于重新掌握的身体的控制权,抬起发凉的腿向他冲去。   他们之间只相隔了不足三米,却成了生死的距离。   赤司雅治向后倒去,黑发少年想抱住他的身体,突然周边掠过一阵风,是什么东西以非人的速度移动造成的。   黑色的污浊将赤司雅治淹没,崩溃的咒灵们全都无暇关注面对的敌人,奔向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它们拥有极致的情感,仅遵从本能行事。   ——你听过咒灵哭吗?   那像是液压机工作的声音,嘈杂,震得耳朵发疼,让人灵魂升天的噪音污染。   诅咒师骂了句脏话,“什么东西。鬼哭狼嚎的。”   很快,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眼前的景象堪比地狱,那些丑陋的身影叠麻袋一样涌动,筑成了小山一样的邱峰,它们的眼球裸露在外,竟源源不断的涌出眼泪来。   “真他妈的恶心。”青年讽道,“哭成这个鬼样子,却在吃那个人的尸体。”   他先入为主的揣测咒灵在做什么,尽管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一定不是什么好结果。   夏油杰想扑上去驱散那些咒灵,却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犯呕。   “唔额……”   他痛苦的俯身,又忍耐着向前一步,那些咒灵忽然一哄而散,   而现场除了残存的血迹,衣物的边角,断裂的发丝,什么都没有。   ——赤司雅治不见了。   “呕……”夏油杰感受到了更剧烈的反胃感。   并不是真的在物理性呕吐,而是有一种类似的不适的感觉。   很快,他也无暇关心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因为他的咒灵暴走了。   不知是受了陌生咒灵的影响,还是因操控者本身的情绪崩溃,又或者是因为它们即使被驯服也能体会到失去“至亲”的痛楚。   可能归根结底,是夏油杰的负面情绪突破了临近值。   成堆的咒灵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帐内的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粘稠起来。   夏油杰在这暴动之中,眉眼紧蹙的忍受着四肢百骸痛苦,他想嘶吼却像被堵住了喉咙——这一刻,他竟然诡异的觉得,身体痛远比心脏痛来得轻快。   几个瞬息间,他扭曲的五官竟渐渐抹平,黑发少年轻轻抬着眼皮,看向诅咒师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堆死肉,   “杀了他们。”   这句命令的语气平稳且冷漠。   于是真正的咒灵操使再也没有了顾忌,以突破自己极限的方式释放着杀招。   他操控着自己至今为止所降服的所有咒灵,或许这一战之后,他的实力便大打折扣,但根本没有关系,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怪物一齐向对面发起攻击,诅咒师们原本放了使对手无法逃脱的帐,此时却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笼。   他们惨叫着,哀嚎着,甚至在心底祈求着自己能被一击毙命。   但是夏油杰似乎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黑发少年走到被咒灵穿成串的术师身前,神情像是麻木一般,“哪会这么容易让你死。”他说,声音听上去阴森森的。   “呵。”被他率先选择的男人从喉咙里憋出声笑,“你以为我是谁……我是上面亲自选的处刑人,我是在出任务,夏油杰,你要是杀了我,就会被追杀到死!”   “好吵。”夏油杰虚虚抬了抬手,   那人的舌头就掉了下来。   疼痛使他青筋暴起,眼球几乎要掉出眼眶,   “从刚刚开始,说话最多的就是你吧。”夏油杰扫了眼他,“你对雅治的诋毁最多,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男人瞪大眼,口中还在不断滴落血液,   “嗯,不回答吗?”   没有舌头 ,如何回答。   夏油杰本来就不会听必死之人的回答,   “你不说的话,我给你选死法。”   黑发少年突然咧开一个带着疯意的笑容,“得是让你保持清醒,让你活最长痛最久的死法!”   ***   【高专内】   ……   “啥?”   五条悟表情玄幻的发了个单音节。   “你说啥?”   他面前的夜蛾正道神色凝重,“杰杀了禅院和加茂的咒术师,叛逃了。”   五条悟其实第一反应是杀得好。   但是他觉得夜蛾的反应还是有些不太对,“杰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你的脸憔悴到像是一整夜没合眼。”   夜蛾正道深深的看着他,面前的少年刚出差回来,身上仍带着风土的气息,他显然一无所知。   夜蛾喉咙滚了滚,话音出口时是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平静,   “雅治死了。”   “……”   “……”   “哈?”   这声茫然的惊呼音量要小很多,气也不太足,   “今天是愚人节吗?不对啊,你们合起伙来驴我?”   “悟。”夜蛾正道的眸中难掩痛苦,“是真的,雅治失控了,他被咒灵吞没,连尸骨都没剩,然后杰杀了人……那天,只有比见活了下来。”   半晌,空气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五条悟僵在原地,碎了冰般清透的眸子大睁,瞳仁在悄悄蔓上血丝的眼球上颤抖,他整个人静止不动,夜蛾忽然发现他连呼吸都停住了。   “悟……”   “谁干的?”   五条悟开口。   如他的脸色一般,他的嗓音也清冷至极,刚刚的插科打诨和笑意尽收敛于无,他此时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在度过最初的惊慌与不可置信后,此时的他真的如神子般疏离。   是冰冷的怒气。   夜蛾正道抿了抿唇,“上面说……赤司雅治遭到自身反噬,被咒灵吃得尸骨全无……他牺牲了。”   “听他们放狗屁!”五条悟怒道,“哈?这种胡扯的理由也能相信?杰呢,杰和我发消息说过他们一起出去了,怎么,他出去就遇到了御三家的咒术师,咒术师多到满地跑了?”   他怒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   “悟……”   五条悟转身就走,   “等等,你去哪!”   但是他的背影急促且决绝,五条悟不顾身后老师的呼唤,匆匆拐过转角。   家入硝子站在那里,背靠着墙,   “硝子。”五条悟冷硬的唤了声,   家入硝子转眸看向他,她的脸有些浮肿,脸色也是不自然的苍白,声音很是沙哑,“我不知道夜蛾老师说得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没有看到雅治的尸体,但……”   但夏油杰叛逃了。   他虐杀了族系咒术师,唯独放过了比见,然后便传出了赤司雅治身死的消息。   “如果雅治是被反噬的话……杰不会走的。”   夏油杰的离开就是在明晃晃的说,这事有问题。   五条悟攥紧拳,唇角抿得泛白,“是那帮老家伙……”他突然说,明明没有证据,却格外笃定幕后指使人,“他们把我支走,然后搞这种动作!”   “悟……”   “他们早就看雅治不顺眼,他们……”   “悟,雅治是不是没有咒术?”硝子问。   五条悟突然熄声了。   他惊愕的转头,是明显的措楞神色,   “你的六眼能看出这点吧……”硝子笃定道,“但是你谁都没告诉,比见说其实你在上面看来很可能是共犯,但念你年轻,又可能的确没有抓到雅治说谎的证据,所以放过你……只是给你一些处罚。”   处罚?   五条悟动了动眼神,   “他们还要给我处罚?”   没等硝子把处罚的内容说出口,五条悟的神色骤然绷紧,   “做出这么混账的事竟然还把自己放得高高在上?我去找那帮老家伙算账!”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撞见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比见。   年轻的辅助监督神色疲惫,嘴唇干到裂皮,他抬起沉沉的眸子看向五条悟,轻轻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后的车门,“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录下来了。”   他听上去格外虚弱的说道,“虽然只有录音……”   仅有录音。   仅有录音就已经够折磨人了。   ——“你们为什么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这是赤司雅治的声音,即使被风声模糊,也能听出他当时的情绪有多么激动,   ——“我为你们做了多少!”   赤司雅治九岁成为特级,是那个年代唯一的特级。   ——“你派诅咒师来杀我!不,不止有诅咒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些人里有几个禅院,几个加茂,几个你们手底下私自培养的家伙!”   咒术师在高层的眼里是可以随意差遣的工具,被委派的人只是去执行死刑而已。   ——“我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错!”   ——“你凭什么来处置我——!!!”   “咣当!”五条悟一拳捶上了副驾驶座。   他空余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几乎想把录音器碾碎,却又珍惜的不敢动分毫,   “砰——!”   这是录音器里传出的,格外清晰的枪响,那是机械的声音,所以干脆且存在感极强。   然后,录音便戛然而止。   比见开车的手忍不住发抖,他只能努力的攥紧方向盘,用力到筋脉突起,“我只录到了这里……后面的,后面的是……”   他噎了一声,“后面的是夏油杰杀人的证据,虽然现场已经检查出了他的咒力残秽。”   五条悟并未对他投去眼神,“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忏悔?歉疚?”   “我不知道。”比见说,似是被压力折磨的快要承受不住,他惶急的辩解道,“我只是受了上级的命令,把雅治带去那里而已,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录音自动开始回放,又响起了少年那声“你们为什么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五条悟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且压抑,他张开嘴一口一口的吸着气,胸腔因为明显不对劲的喘息痛苦的起伏着,   “五条?”比见注意到了他的异状,“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五条悟伸手抓住前襟的衣服,俯下身去,   比见吓得连忙回身关上了录音,他觉得五条悟的模样有些眼熟,有些像——   “过呼吸?您过呼吸了吗?”   过度呼吸,通常是因为神经焦虑引起的,后果是呼吸性碱中毒。   比见一时不知道把车往哪开,需不需要去医院,“您不是有反转术式吗?”   “开你的车。”五条悟说道,他微微抬起眼,眸子仿佛浸水一般透亮,“我没什么事。”   六眼的确不会有事。   他垂着头,一秒便将呼吸频率调整到正常,身体却没有直起来。   他再一次点开了录音,自虐一般要听赤司雅治死前留的话,   他的无助和委屈,他的迷茫和不甘,他的悲苦和痛恨。   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比见在后视镜扫了眼,就这么一眼,恰好又看到那晶莹的东西闪了过去。   如同细碎的光点落下一般。   ***   比见把五条悟带去见了高层。   今天是他们会议的日子,比见从上级那得了消息,大概是在复盘赤司雅治死亡的事情,所以他带 五条悟过来了。   他还没停好车,蓝眸少年就孤身走了出去,他一手死死按着那小巧的录音器,将其珍惜的塞进衣兜。   “五条!”比见钻出车,在他身后喊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六眼,也不期望他停下,只是叫了一声。   而五条悟如他所想那样,根本没有回头。   五条悟去了高层开会的地方。   他来过这里几次,高层们坐在屏障之后,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到真容,   而此时,里面正断断续续的传来声音,   “赤司家那边什么动静?”   “正在准备葬礼,但是好像还是不肯面对现实。”   “要是仍然不肯接受,那就再给些钱,不是什么问题。”   “那只咒灵呢?”   “奇奇怪怪的,又找人施了一层封印。”   “等六眼回来,看看怎么祓除它吧。”   他们声音苍老,语气却不老,仍透着精明算计,得意洋洋。   “咒术操使怎么样?”   “赤司雅治一手带出来的,肯定向着他,当然是按同罪处理。”   他们几乎是轻巧的说,“将夏油杰判定为诅咒师,立刻下通缉令。”   于是那一刻,五条悟一路上积累的恨意达到了峰值。   他在听说赤司雅治的死讯后,神经本就敏感到一触就能断裂的地步,此时更像是点燃了一束火药般。   绚丽的光从他手边聚集,六眼神子的眸光冷冽,渗出却烧着怒火,咒力的光球不断的旋转扩大,周身的气流都在这一刻改变了。   里面的老家伙们察觉到不妙,“什么人?!”   “术式反转——”   五条悟轻轻启唇,   “赫。”   毋庸置疑的,剧烈的爆炸,房屋轰塌的巨响,   那一出攻击,让五条悟身超五十米远的事物全都消失殆尽,赫最后砸进了山壁,随后又引发了山体滑坡。   负责警备的咒术师惊慌的现身,见到眼前一幕,他们面色扭曲的大喊,“五条悟!你疯了!”   地面上有黑黝黝的痕迹,而痕迹的边缘,躺着一两个侥幸没有化成灰烬的高层。   他们的脸的确像腐烂的橘子一样布满褶皱,此时无力的趴在地上,大腿以下的部位全部被卷进了赫中,   “啊……呵啊……”   他从喉咙里喝出嘶哑的痛呼,“救我……”   身为他们亲信的咒术师立刻向前,边跑边说,“我们带您去治疗!”   还未等他靠近,一记苍打了过去。   那是特级咒术师的攻击,拥有难以抵挡的威力和难以躲藏的速度。   鲜血从人类的躯体里洒了出来,五条悟恍惚看到了赤司雅治身死的情形。   “六眼!你真是疯了!”倒在地上的高层怒喝道,“你如今的行为就是以下犯上,难道你也要叛变吗!我即刻就能对你下达死刑——!”   “你下啊。”   五条悟平静的说。   但平静反而是诡异的。   他一步一步走到老人身前,拿脚踩上他的头颅,就这么逆着阳光俯视着他,   六眼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闪耀灼目过,灼目到几乎要刺伤别人,   五条悟微微抬起脚,移开了些角度,然后猛地狠狠踩下去,   沉闷的撞击声,其中混杂着一道清脆的骨裂声,他生生踩断了老人的肋骨,却没有完全踩死他,   随即他又踹向那人的嘴,把他的惨叫堵了回去,   “处死我?好啊!我看谁能处死我!”   “你不是很威风吗,天天躲在屏风后面处死这个处死那个,要不要现在试试被别人处死的滋味?”   随着他的话音,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可控,   “有本事你就找出能阻止我的家伙!”   “五条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边的咒术师因前人的惨状不敢向前,此时龇牙咧嘴的看着上演的一幕,“你竟然敢这么对大人们!”   “哦,你要阻止我。”五条悟转头,然后朝那边比了个手势,   他的唇角咧起,笑意却是虚假而张扬的,溢满了疯狂和恨意。   “干脆今天,都陪葬吧。” 第75章 未知之事   建筑成了废墟, 树林夷为了平地。   盛怒的六眼显露出他真正的实力来——对特级咒灵能一击必杀,而人类更是撑不住一秒的可怖实力。   负责照顾高层的仆人瘫痪在地,腿软到难以挪动, 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走不出这里了,她恐惧的躲在柱子后面, 期望那个白发少年不要看到自己, 杀意更不要投向自己。   如她所期望的,六眼能看到在场有多少人, 但是五条悟自始至终没有牵连到她。   他看上去失去了理智, 却又理智到了极致。   高层本身没有什么风骨可言, 知晓自己真的大难临头,连磕头求饶这种事也能做出来。   但是没人听他的哀求,心腹更是觉得追随的主人形象幻灭, 往日威严庄重的老人此时蜷缩成一团,疼痛和恐惧使他泪流满面,“放过我, 你想要什么?地位吗?我们可以给你,也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   他的语气, 台词, 让他的整个人格都在亲信心中崩塌了,   “大, 大人……”   “谁稀罕你那些东西。”五条悟的嗓音冷然,然后将被甩在面前却被无下限挡住的咒具捏住,插入了高层的腹部。   致死伤,等不到反转术式治疗。   “五条悟, 你以为自己能善终吗?”有人骂道,“你做了这么多恶事, 你一定会被罚的!”   ……   那一天,在外的高层几乎被血洗。   还是比见看事情有些收不住,并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冒险的跑到战斗的场地阻止了一切。   怎么阻止的?   ——“悟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会削土豆了……嗯,虽然你们都说他性格很糟糕,但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这是赤司雅治的声音。   杀疯了的五条悟被这声音惊得镇住,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比见先生将录音器的声音开到最大,这也导致赤司雅治的声音突兀的响在寂静的空气中,   五条悟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身前一厘米处,被无下限挡住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周身的冷意却减了半分,“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   这有种气急败坏的意味。   比见哆哆嗦嗦的又按了一键,   ——“比见,咖啡好像有些苦……不是,不是你准备得不好,只是悟他们看我天天喝总是不信邪的想试试,下次买些加糖加奶的吧。”   这应该是赤司雅治早先见到他们时下的吩咐。   嗓音还是那么清朗优雅。   ——“今天我演讲的稿子被人换了,啧,原来东大也会有这种人啊…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会输的,我自己写下来的东西,早就全都记在我的脑子里了。”   赤司雅治在说一些琐碎的事。   都是五条悟没听过的,应该是和比见独处时说的话。   比见看他渐渐冷静下来,也顾不得擦额头的虚汗,“……我想着,你应该听不进别人的话,想要阻止你就只有这个办法。”   他的视线扫过遍地的狼藉,“收手吧,五条同学,这惩罚已经够了。”   “不够。”五条悟陈述事实般平直的说道,“你根本不知道一个赤司雅治能顶多少人命。”   一个赤司雅治能救多少人。   和这堆抱着树根啃食的家伙相比,赤司雅治能对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   随后,五条悟真正的回过身来面对比见,“还有,你是有什么怪异的癖好?”   比见把老底都露了出来,此时也不需要掩饰什么,“我……我是雅治大人的粉丝,就……”   五条悟笑了一声。   这一声没有任何感情,单纯就是为笑而笑。   比见小心的打量着他的脸色,试探道,“这些高层……已经被你铲除了,其他咒术师只是听命于他们,一刀切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你以为我分不清吗?”五条悟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至于你说的铲除…你觉得铲除了?”   不。   高层是世袭制的。   迂腐的人培养出的下一代,只是适应了当代社会的,更恶心朽烂的家伙。   他们可能比死去的那一批高层更难对付,更狡猾,更阴险,也可能有基因突变的,为烂到根里的掌权者注入新鲜的血液。   但那都是未知的事情,起码五条悟这边,依然称得上是孤身一人。   “这里闹出的动静太大,马上就会有更多人来……”   “畏畏缩缩的干什么?”五条悟走出硝烟,走过烂橘子的尸骸,与比见擦肩时揪住了他的领子,“带我去雅治死的地方,就现在。”   之后的追查和纠责是之后的事,现在,五条悟连眼下的痛苦都没有度过。   杀死高层泄愤,为雅治鸣冤,都只是在安慰他自己罢了。   比见的车开得很快,几乎是一路飙着去了那条偏僻的小路,他径直碾压过阻碍线和警示牌,把车开进了布满坑洼的小型战场。   仅一眼,五条悟就看出了不下十个人的咒力残留。   最明显的是夏油杰的,其次是些不上不下的杂鱼的,赤司雅治的反而被吞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咒力聚集得最怪异的地方,地上有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除此之外就是砂砾和石块。   “雅治大人的遗物……就是衣角和断裂的一缕头发,都被夏油拿走了。”   贴身衣物,躯体发肤是很重要的东西,身为咒术师,他们能用这些诅咒别人。   “杰去哪了?”   “失踪了。”比见咽了咽口水,“那天场面很惨烈,夏油直接被当成了叛徒,现在可能正在逃亡……”   “逃?你觉得他在逃?”   比见抿紧唇,“其实我觉得不是。”他看了眼五条悟,少年的神情说不上的冷静,他的周身都是干净的,没有破损,没有流血,好像没有经历任何一场厮杀,“他可能……在想报复的办法,但是毕竟找不到高层所在的地方,不然肯定和你一起杀过去了……也可能在想如何复活……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五条悟瞪着他。   玩弄死者是很不敬的事情。   比见说的猜测,可能加了他自己的想法,但他们不能保证,夏油杰不动这个心思。   事实上,五条悟也有一瞬间想过,诅咒赤司雅治。   但他忍住了。   可他仍然会幻想,如果赤司雅治在面前死亡,他会不会因不能接受现实而做出那样的行为——但这只是幻想而已,毕竟五条悟终究错过了赤司雅治的最后。   赤司雅治若是再成为咒灵……那真是没有比这更伤人心的事情。   他生来干干净净,做什么都光明磊落,走的每一步都是能记载下来的善事,若是强行把他留下来,还变成那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实在太恶劣了。   五条悟退后几步,对着那滩血迹的地方放了一个茈,一时间,这片土地上任何战斗的痕迹都被毁得一干二净。   “好了。”   五条悟轻轻说,像是在告别一般,   “这样,就没人能利用你了。”   空气中是淡淡的烟尘,五条悟正想转身,突然听到身后又传出了略微受电子渲染的声音:   ——“比见,麻烦你开快一点儿,征十郎的比赛要开始了。”   五条悟的眉角一抽,他恶狠狠的回头,目光直直的盯住脑子犯浑的辅助监督,   比见刚以为他在发疯,于是条件反射的按了录音器的播放键,此时看那恨不得把自己活剥的眼神,更是害怕的抱住自己,“我,我以为你又神经……不,不冷静了。”   五条悟:“你到底有多少存货?”   比见:“啊…啊?存,存货?”   五条悟理所当然的把手向前一伸,“给我。”   比见:“……”   比见:“我能先回去拷贝一份吗?”   五条悟一言不发。   于是比见知道了他的态度,双手捧着把录音器给了他。   他虚弱的提出请求,“可以等您心情好的时候给我听听吗?”   这种执着,事实上略微触到了五条悟。   翻看死者的录像是痛苦的事情,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已经不在了。   五条悟说,“你换种思念方式。”   比见张了张嘴,把话吞了下去。   他其实想说:明明五条悟也该换种思念方式。   ***   血洗高层的第三天,处罚和通告很快下来了。   政府插入了这场事件,有咒术界监管部门评估损失,有刑事机构介入调查,他们忙着高层的更替,忙着安抚人心,还在六眼的威胁下忙着修改对赤司雅治的记录。   “是陷害和暗杀。”夜蛾正道对硝子说,“【特级咒术师被高层设计铲除】,通告已经放下来了,虽然隐藏了究竟是哪位…哪几位高层的信息,但雅治的事起码有了交代……”   他皱着眉,含着忧虑和落寞,   “……这种消息都能暴露在白日下,悟到底做了什么?”   家入硝子看了看通告内容,   它在最后写着对六眼和咒术操使的判决,   五条悟关禁闭三个月,协助调查和表决忠心。   夏油杰仍为叛逃的诅咒师,实施抓捕,暂不处以死刑。   “其实判得比我想象中要轻很多。”夜蛾沉思道,“是不是高层真的有改变了?”   家入硝子听着,突然眼眶发酸,   好好的高二……这都是什么事啊。   ***   【赤司家】   当时,赤司雅治的死亡原因还是被咒灵反噬。   赤司征臣在和咒术界的相关人员沟通,赤司那岳在着手准备葬礼,而赤司征十郎在整理雅治的遗物。   他的遗物并不多,因为赤司雅治很不注重物质的东西,他赚了很多钱,却没为自己买过什么,衣服,鞋子,手表,这些都是必备的东西,不是赤司雅治喜欢的东西。   赤司雅治有两柜子的书,那书柜在他刚来时只有两格,后来某一天,他像是觉醒了一般疯狂添置书籍,柜子不够大就换新的,一个不够就再买一个。   他曾得意道。“这叫什么?这叫畅游在知识的海洋,我做梦都在升级。”   最后,他的房间里除了书就是床。   哦,还有。   赤司征十郎从他的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漫画书。   赤司雅治喜欢看漫画。   看来以后给他烧东西,还得给他寄连载,要不催一催漫画作者快点儿加更到完结吧。   赤司征十郎的大脑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却好像分裂成两个人般在听另一个人思想,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碰到什么都能想到赤司雅治用它的模样。   但是很平静。   赤司征十郎将漫画书留下来,把其他东西装进箱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应该是悲伤的,但好像还是缺点儿什么。   红发少年打开冰箱,冷白的光线照进他金色的瞳孔,他不出所料的看着一排排的咖啡。   赤司雅治喜欢喝咖啡,还得是冰的,他自己是医生,却总是用一种略微戏谑的语气说:“我会注意的,大不了拼完这几年就开始养生嘛。”   “趁年轻的时候打基,以后直接坐飞机。”   一些不着调的玩笑话,是赤司雅治升入高专后学的。   高专啊……   赤司征十郎放下那些文件,像是静止住一般没有动作,   赤司雅治本来是不需要去的。   他不去那里也能过得很好。   很早之前,还未成长为少年的赤司雅治对他说,“我一定会成为第一个特级。”   “我只是去学习,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是去晋级的,不是一去不复返的。”   而现在,赤司征十郎很想对食言的他说,“那种话说出来,不就是一种另类的诅咒了吗?”   他没有埋怨赤司雅治成为咒术师。   因为那是雅治的选择,他也努力平衡在两个世界间转悠。   收拾好遗物,赤司征十郎转而开始接手赤司雅治的工作。   他需要过渡他的资金,不然那些钱会被上交给国家,转让的过程并不算困难,因为赤司雅治很多事都是以赤司征十郎的名义干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赤司征十郎还没接替家主的位置,就已经有了家主的财力。   “……真是能干啊……”   看着那些金融报表,还有项目清单,赤司征十郎低低的叹道。   “当着咒术师,是怎么挤出时间打理这些的。”   “把这么多钱交给我,我可不保证能用得比你好。”   他对着空气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随后,他一页页的翻看赤司雅治的计划书,一时不知该不该遗憾雅治没有写日记。   一个人死亡,他生前所做的所有事都会被亲人捋一遍,比如手机的浏览记录,聊天记录,购买记录,若是写了日记,那真的会被人一边尴尬一边流泪一边心痛的看下去。   计划书很完整细致,毕竟就算是赤司雅治,也没有大脑发达到随时随地都在挣钱。   忽然,赤司征十郎顿了下,   “盘星教?”他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那个名字,“雅治还搞了个组织?”   令他格外震惊的是,盘星教里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富豪财阀,且交钱都非常利落慷慨,但是那些钱好像暂时没有规划投到哪里去,总不能无缘无故建个教会,还集这么多运营资金吧。   看来他该去那组织一趟。   第二天,赤司征十郎给学校续请了一天假,独自打车去了盘星教总部。   他进门时被拦住了,对方脸色有些不善,但听到他报了名字后,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精彩。   “赤司是……赤司雅治的那个赤司吗?”   “是。”赤司征十郎温雅的说道,即使被粗暴的拦住,他也展示着极好的修养,“我来处理一下他的工作。”   他说得理所应当,神色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安保小声嘟囔了句,“这才高中生吧……赤司都这么恐怖的吗?”   转而又笑道,“跟我来。”   他们走进从外看十分气派的建筑,里面的装修是不出所料的豪华,毕竟是吸引了一堆金主的大教派,不能寒酸。   赤司征十郎见到了个意外的人。   他坐在本该是赤司雅治的位置上,脸色苍白,眼底的倦色让人怀疑他两天未合眼了,他的手肘撑在桌子上,斜斜靠着身子,一手插进自己松散的黑发间,垂落的发丝凌乱的搭在他的眉骨间,比考试时答不出题的学生还苦恼的模样。   失踪的夏油杰。   赤司征十郎一眼认出了他。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钢琴比赛的现场,那时候,这人满脸都是意气风发,有几分身为咒术师的傲气,几分风华正茂的张扬。   又一次见面,他没有打招呼,而是口随心动的说道,“你好像下一秒就要猝死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夏油杰抬眸看向他,并没有被吓到,看来早就知道有人来了。   赤司征十郎好像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些许的……失望?   “咒术界好像正在找你。”赤司征十郎说,眸子静静的盯着他,“他们说你是叛徒,我站在这里,不会下一秒就被你的咒灵吃掉了吧?”   而夏油杰嗤笑了一声,“看你平时乖巧得跟个模范学生一样,没想到这么胆大。”   一个少年,一个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如今站在被通缉的“恶人”面前,竟然神色平静的说些刺激挑衅的话,不是疯是什么?   夏油杰撑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看他,“难道你很相信那些烂橘子们说的话吗?”   “我不相信。”赤司征十郎走近,并没有坐下,而是就着高度差俯视他,“我要知道那天的真相。”   是了,是违和感。   赤司征十郎此刻终于明确,自己为什么怪异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不是因为还未意识到从此往后都失去了重要之人,是因为他不相信赤司雅治死了。   赤司雅治怎么会死?   他这么聪明,这么强大,就算死也不能如此无声无息。   他想象不到赤司雅治的死亡,所以身体自动的不给予反应,导致他现在这幅……连他自己都厌恶畏惧的冷静模样。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事都没有?”夏油杰也发现了这一点,“你甚至比上一次见面时气色好了。”   “可能是我的身体素质比较好。”赤司征十郎说,“所以……雅治真的死了吗?”   “死了。”   夏油杰回答得很快,让征十郎都愣了下。   “但是不是因为咒灵反噬,不如说……”他笑起来,那笑容是硬扯出来的,虚假极了,“在最后一秒,都是咒灵在保护他。”   可惜,没有神志的咒灵漏掉了人类的武器,让那颗普通的子弹贯入了脆弱的人体。   夏油杰把那天的经历讲给赤司征十郎听了。   他带有一种报复性心理,带着想要拉着其他人一起痛苦的孤独感,对一个从未涉足咒术界的少年,诉说了那里的阴暗潮湿,那里的漆黑泥泞。   说着说着,夏油杰的表情染上了凄苦浓重的恨意,他交叉的指节收紧颤抖,目光虚无的盯着桌子上的某一点,忽然听到了一声不自然的气音。   夏油杰怔了下,止住了叙述,抬头看过去。   却见红发少年垂着眸,无声无息的流着眼泪,除了那声浅浅的抽泣,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那一刻……他的那只金色的眼睛好像变成红色的了。   “我……”夏油杰突然有些无措和愧疚,   “继续说。” 赤司征十郎用喑哑的嗓音说道,和他哭泣的动态不同,他的眼神格外冰冷,“我在听。”   怎么哭了?   夏油杰缩了缩指尖,   他刚刚只是平直的说着烂橘子的丑恶计划,说父与母被封印,说雅治被委派了任务并叫自己跟随,还没说到被众人围攻的那一段……   “基本上……雅治就是这么被害死的。”夏油杰简短的总结了一下,“随后我杀了所有人,而现在,如你所见,我被通缉了。”   盘星教成了他的地盘。   他在那之后疲惫的思考自己的去处,忽然想到了那些教徒的身份,   他们是财阀,是富豪,是掌权者。   即使不身处咒术界,也和烂橘子们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看到那些人提交的请求祈愿——恶意的诅咒着妨碍自己的人死亡,没有一丝善良怜悯同理之心。   这些家伙……真的无可救药。   简直想让人全部铲除掉的无可救药。   而夏油杰记得雅治所说,“不用在意他人在想什么,毕竟那不值得你去悲痛愤慨他们的愚昧和无知,冷漠和残忍,应该看他们的价值是什么。”   雅治没了,这个位置还需要有人做,所以他先赤司一步过来了,   可夏油杰觉得,   他没有雅治的能力,没有雅治的口才,没有雅治的背景,更没有雅治的耐心。   所以,他只能用恐怖来掌控这个组织。   也是以他最想要的方式对待那些烂橘子。   “现在你是这里的老大了吗?”赤司征十郎的声音把他拉出了思绪。   夏油杰应声,“是。”   他看着少年并不惊讶也不排斥的神情,问道,“你还好吗?”   这句话有些温柔。   因为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是赤司雅治的亲人,是他的兄弟。   “我没事,抱歉,刚才失礼了。”赤司征十郎坦然的向他借纸巾,“因为联想到了伤心的事情。”   “伤心的事?”   “……”   赤司征十郎淡淡的凝视着他,   “我很了解他,所以仅是听些片面的信息便知道……”   “他死时有多么遗憾和痛苦。”   这是最令他无法接受的。 第76章   中原雅治的大脑突突的疼。   他的灵魂比之前稳固了一些, 曾经也承受过第一世的记忆,这次回忆起来有些轻车熟路。   所谓恢复记忆,所用的时间大概就像人走着走着想起来没锁门, 吃着东西想起来没付钱,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一整世的记忆又过于冗杂繁长, 赤司雅治消化了近十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谁。   他没有昏迷, 没有闹得人尽皆知。   他站在小学的楼道里,周围是课间玩闹的孩子, 面前是被他从班里叫出来问话的伏黑惠, 半空中是莫名其妙找来的咒灵父与母。   可怖恶心的异形在扭动战栗, 像是兴奋到极点,用尖利的声音叫道,   “雅治, 我的雅治,妈妈的孩子——”   它高兴的几乎在用嘶吼一般的音量,“妈妈找到你了!妈妈终于找到了你!妈妈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它开始迫不及待的分享自己如何找到他, 比邀功的孩子还欢喜,“我在白毛小子身上发现了你的气息,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的气息呢?那是你灵魂的味道, 漆黑阴冷,是比地狱还……”   而中原雅治什么反应都没有, 却显然听到了它的声音,所以他在伏黑惠看来就是吓傻了一般。   伏黑惠咬了咬牙,拉起中原雅治的手就要跑。   结果没拉动。   咦?   伏黑惠转头,就看到咒灵的手攀附在白发男孩儿的肩膀上, 把他定定的压在了原地,   “雅治, 你果然就是雅治对不对!”   咒灵激动的叫道。   什么?   伏黑惠茫然的看着这一幕,随后他见中原雅治表情镇静的凝望着咒灵,并非他所想象的,惧怕无措的模样。   中原雅治启唇,声音又冷又重,   “滚!”   一个字,父与母吓到般缩回了手,   它嗅到了厌恶,冷漠,愤怒,于是不解的轻唤了一声,   “雅治?”   “滚远点儿,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你究竟想做什么?”   下课时间,孩子们吵闹的声音很好的掩盖了中原雅治的异常,没人注意到这边,没人听到他说话,   中原雅治每个字都说得十分用力,“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跟踪灵魂的能力,现在什么情况,我又是‘那样’的状态了吗?”   那样的状态。   指被咒灵喜爱,总会吸引怪东西的状态。   人的记忆是分等级的。   而悲伤愤怒的情绪总是比幸福快乐来得深刻入骨。   所以中原雅治即使回忆起了那么多的事情,他第二世的亲人,第二世的朋友,第二世的种种过去,最后剩下的,竟然只有濒临死亡的怨恨和苦痛。   他被人围攻时,大脑在急速运转下想了很多。   他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他兢兢业业,他谨慎乐观,他分分秒秒都过得疲惫却充实,他对每个人都谦和温柔,真诚热情,除了对高层的几次出言不逊,他自觉对自己的人生问心无愧。   所以他不解,他想不通,他把开局稀烂的自己打出了一手好牌,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最后却落得那个下场。   他痛恨自己的大意和无能,他还以为交出父与母就是亮出自己的底牌,任其所用随其调查,就能收获不能说同等,但起码也有几分的信任和善意,他以为带上夏油杰便更加万无一失,他怎么就没想到那些人会光天化日下对自己下死手,简直比在鬼的时期还封建可恶,月彦那种阶级的贵族还在追求高尚风雅,清朗廉明,都不至于耍这种小动作。   荒诞可笑,作为谈资都会让中原雅治自己唏嘘的那种。   若是这一世还重蹈覆辙,中原雅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走不出阴影了。   “雅治……”父与母确认了自己没找错人,却知晓自己并不被接受,“我离你远一些……远一些。”   不靠近他,就不会影响他。   “我这一次,不附在你身上了。”母亲努力扯出个温柔好看的笑,“我现在自己也能生存,我已经过了五年没有你的生活了,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错。”   中原雅治被她这么条理清晰用词准确的交流惊住了。   对了,咒灵也是会成长的。   如果这只咒灵这么多年来和人相处过,就会变得更加像人类,而父与母本来就渴望自己是人类。   可他还是很难受,他难受得现在就想跳入水里,躲在深海里谁也不见,   “那些家伙死了吗?”中原雅治突然问道,却没有明说那些家伙是谁,   “那些家伙死了吗!”   父与母卡壳一般抖着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着毛骨悚然。   “你别凶……”   母亲开始呜咽,比之刚刚的欣喜,它现在像被拒绝的神经病人一般瑟缩,“你别凶我,我不知道。”   “雅治?”拉着他手的伏黑惠也被那声谈论生死的话惊住,   “我……”中原雅治一时有些噎住,他在别人强势时自己也能把话说得慷锵有力,理直气壮,一旦对面服软,他反而会觉得底气不足,这点和中也还很像,“对,对不……你暂时先躲起来。”   他最后只能这么说。   还用了柔和的嗓音。   父与母一如既往的听话,恍惚间中原雅治觉得他们根本没有分开过,   而提醒他的违和感其实有些令人发笑,因为中原雅治太矮了,和少年时的他面对父与母的视角时完全不同,这也无时无刻不在让他意识到——他已经转世了,赤司雅治成为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眼看着咒灵消失在眼前,中原雅治有些发怔,忽然察觉有人在掀自己的衣领,   “哎?哎?你做什么?”   “等等,让我看看你的肩膀,你没感觉到痛吗?”伏黑惠轻轻撩开他抗拒的手,“我刚才觉得你像石头一样沉,肯定被那只咒灵不知轻重的抓伤了。”   “嘶!”   中原雅治痛得眯起了一只眼睛,经别人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的肩膀上有很大一只黑手印。   中原雅治瞪大眼,“这,这是什么啊!”   他白皙的皮肤上鲜明的盖了个巨大的黑手印,像是被什么野兽抓了一般,正常受伤也不过会发红发青。   “简直像被留下记号一样……”伏黑惠也没看懂,“雅治,这东西得解决掉,不能留。”   他那张小脸搞得特别严肃郑重,中原雅治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笑了。   “……你笑什么?”   “因为很少见小学生做这种表情。”   伏黑惠挑起眉,“……啊?”   中原雅治弯起眸,“我哥哥总跟我说我在装大人一样,我还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经常笑我,现在我总算感同身受了。”   伏黑惠:“……”   他好像有些气恼,看着中原雅治的笑脸觉得哪哪都不对,于是转头轻哼了一声。   这一哼也很可爱。   中原雅治忽然想。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的心理好像变了……   啊。   中原雅治明白了,   他现在就是在以长辈的心态看待一个孩子。   ***   接下来的时间,中原雅治也无心听课,他瞪着黑板,脑袋里却一直在消化自己的第二世。   他对父与母迁怒了。   对别人迁怒,自己也会后悔。   中原雅治想起咒灵难过措楞的神色,它现阶段的五官拟态要比之前完美得多,受伤的表情看上去很让人心疼。   中原雅治尽量忽视自己死前的汹涌情绪,把记忆从出生开始捋,他在试图掌握自己原本就会的知识,除了专业领域的技能,还有各行业的情报,没准他也能再走一次财阀的路……可摸索着,中原雅治发现,他总会把记忆拐到和朋友亲人相处的画面上去。   他们如今是陌生人,他却思念他们。   捋到最后,中原雅治惊醒般想到——他不能过度执着于他的前世。   达里尔说:不要告诉别人你是转世的,那触犯了禁忌。   中原雅治也常常怼她:不要把我跟我的前世对比。   好好好,不想不想。   中原雅治念经一般催眠自己,   大不了以后偷偷去看他们……反正看五条悟那样子,还是很俊,还是很有钱,还是很得意。他们应该过得不错。   但中原雅治觉得,“让别人知晓自己转世”和“让别人知晓死期”,这种不能传达的信息其实条件并不严格,仅限于口述,别人完全能靠聪明才智像解密一样悟出答案,就如同萩原研二即将身死,中原雅治因中毒马上要昏迷在中也怀里时,他只说了几个简短的词。   然后,他挚爱的兄弟就凭借着对他的了解,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达里尔看着雅治失神的眼睛,几乎称得上是兴高采烈的说道,“你想起了多少?第二世的全部吗?”   中原雅治撑着脑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用笔写出来告诉我也可以。”   中原雅治拿出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到,   ‘闭嘴。’   达里尔:“……”   达里尔:“嘁,讨人厌的小鬼。”   下了最后一节课,中原雅治仓促和同学道了别,背上书包跑了出去。   父与母应该还在附近,他要去闹清楚它的问题。   结果跑出去没几米,中原雅治就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拉近了旁边的公共厕所。   那黑影还很聪明的把门一关,中原雅治摔在地上,一瞬间以为自己又被绑架了,但很快,他就听到母亲愤怒的声音,   “你把雅治摔疼了!”   “闭嘴,哪有这么脆。”   “你把他摔疼了!”   “他现在活蹦乱跳着呢。”   “你把雅治摔疼了!母亲一巴掌甩在了父亲脸上,“给雅治道歉。”   “……”   中原雅治震惊的看着面前两颗头旁若无人的争吵。   爸爸和妈妈?   不对,这声音是——!   “呦,小鬼。”似是注意到雅治的目光,似是对母亲的喋喋不休感到厌倦,父亲眼下的那只眼睛朝这边转了过来,带着散漫和调侃,“我看你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挺自在啊。”   哈?   诅咒之王?!   中原雅治爬起身,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他被两面宿傩拖行和脚踹的部位正神经质的隐隐作痛,“你还在里面?”   他皱起眉,比起震惊,更多的却是好笑,“你竟然还在里面?”   并且看上去好像和父与母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比之前收敛温和了,没有再张狂的放言,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连被母亲骂都只能烦躁的对骂回去,被打了却连还手都做不到,完全是弱势受气的一方。   没等两面宿傩出声,父与母就抢答了,   “雅治!我把他压得死死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宣扬主权和挑衅,两面宿傩的眼球转了转,很像是个不屑的白眼,“迟早有一天要把这具身体撕了。”   哈,这不更好笑了吗,诅咒之王的无能狂怒?   能压制诅咒之王,即使是一根手指的力量,父与母或许比雅治想象的要强。   中原雅治直接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令人火大,“那你现在是做什么?”   中原雅治忘不了自己的死也拜他所赐,“要再来体验一下失去至亲的痛苦?”   两面宿傩的恶劣真的不愧诅咒之名。   没等来两面宿傩的回话,中原雅治被拽著书包提了起来,“因为你看上去很有意思。”   那只眼睛细细的打量着白发孩童,像是在看什么稀有物种,瞳孔深处是意外的冷静之色,“这东西非说你是他儿子,连带着我也这么觉得了,然后你就证明了这点。”他的唇角咧大,“你认识我,认识它,你竟然还活着?”   两面宿傩伸手把雅治翻来覆去的捏了一遍,“完全是个小鬼的模样,你怎么做到的?返老还童的咒术?”   中原雅治觉得自己像玩了个小型游乐设施,他倒吊着和两面宿傩呛声,“不用你管。”   “看上去性格还变得讨人嫌了。”   “呸!”   中原雅治喷了他一脸口水。   父与母突然呆住,诅咒之王也好像大脑停止思考了一般。   “把我放我下来。”中原雅治在他的掌心扭动,“妈妈,放我下来,妈妈,我讨厌他。”   他熟练的对母亲下达命令,   父与母这才从某种打击中回过神来,顺着孩子的话做出行动。   诅咒之王受到了不可抗的压力,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那只眼睛变得无神且涣散,很快便隐了下去。   随后,父亲的神情才真正的显现出来。   如之前一样沉默温和,五官保持在一种静的要安睡过去的状态,他没有母亲那样热烈,但看着雅治的眼神一样的欣喜欣慰。   这样温柔的眼神,无比像人类。   中原雅治一缩。   早就说过了,他面对强势无礼的人可以回馈同等的恶意,但若是被温柔对待,就会变得有些无措。   中原雅治诺诺道,“爸爸。”   然后,中原雅治听到了让他心头狠狠一颤的呼唤,   “雅治。”   他第一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中原雅治被放了下来。   他怔怔的睁大眼,头顶很快被轻柔的摸了摸,父亲的那只手在打理他被两面宿傩弄乱的头发,还暗恼自己不会扎小辫子,不能把雅治的发型变回原样。   “……”   中原雅治脚尖一动,忽然向前一步扑到了咒灵的怀里,或许用一头扎进去来形容更合适,他整个人崩溃一般开始嚎啕大哭,   “爸爸,妈妈……”   他哽咽的唤道,把眼泪全都擦在了咒灵的身上,“我死了,我被杀死了,没有你们的保护,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我死的时候好痛好痛……”   那是赤司雅治没有办法说出口的感受,   “好多好多人都想要我死,箭头,刀口,皮鞭,那么多的武器都对着我打。”   “我怕死了,我一边受伤一边躲,想逃却也逃不掉。”   “……最后我就……”   赤司雅治怨恨过,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是咒灵,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在咒灵的阴影下存活。   但他也一直在感激着,自己的父母因爱而舍不得,因爱而停留在世间,拼尽全力的护他周全。   这是雅治的第一任切切实实存在的,爱他的父母。   咒灵被他哭得浑身颤抖,正要回抱住他,身后突然传来的敲门声,   “雅治?雅治你在里面吗?你在哭吗?”那是焦急的问候,   中原雅治的哭声顿了一下,紧接着,门被大力撞开,松田阵平冲了进来。   卷发青年的视角下,中原雅治正双手交叠捂在眼前,此时愣愣抬头看过来,眼角脸上挂满了泪珠,像是受到了推搡,他的制服布满褶皱,帽子也掉在一旁,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又凄惨。   松田阵平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有些惊怒,“谁欺负你了吗?!”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收紧了手。   这是他要父与母离开的信号,而父与母真的在两秒内融入了地底。   松田阵平大步走过来,将雅治揽入怀里,“没事吧?”   他的声音钻入雅治的耳朵,他的呼吸洒在雅治的头顶,他的体温盖过雅治的皮肤。   作为中原雅治的他会在松田阵平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就好像原本能勉强忍受的事情,一有人问起,情感就会像决堤一样爆发。   雅治眼眶更加酸涩,他抬起眸,对上青年关切的眼睛,整个人都像是被情绪左右,被情绪淹没一般窒息,他甚至觉得心脏实质般要裂开,   “我做了个噩梦。”   他轻轻说道,带着鼻音和喑哑,   “我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但是梦里,我连哭都没有时间。”   眼眶又涌上热意,视野变得模糊不堪,中原雅治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替自己委屈,他上气不接下气,却执拗的对信任的人倾诉道,   “可是阵平,那是个回不去的梦,我想再睡过去,再梦见他,已经不可能了。” 第77章   和所有不太细腻的男性一样, 松田阵平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泣的孩子,但最重要的拥抱还是能给的,他紧紧环住雅治的背, 将孩子的哭嚎掩在自己的胸口。   闷闷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松田阵平从没见过雅治哭成这幅模样, 他以前也会红着眼睛抬着脸瞪他, 像是个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的小男子汉,有时候只要开两句玩笑, 雅治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扭头笑出来。   而如今这样, 明明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却让松田阵平格外心痛,情绪是能感染的,他好像被过渡了雅治胸口的酸涩和胀意, 回过神来自己也已经泪眼模糊。   大概过了五分钟,中原雅治渐渐平复了。   他吸了吸鼻涕,用沙哑的声音带着点儿别扭的情绪说道, “阵平哥,鼻涕要过河了。”   松田阵平不太熟练的拿纸巾挡在他鼻下, “擤?”   “不, 我自己来就好……”中原雅治接过纸巾,抬眸看了眼松田阵平衣服上的湿痕, 掩饰性的用手捂了捂,   松田阵平失笑,“很快就干了,没事。”   “这样出去不会很奇怪吗?莫名其妙湿了一片……”   “我拿外套挡一下。”   中原雅治默默把鼻涕擦干净, 然后抹了把脸,“我也没事了。”他眼睛通红的说道, “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失态了。”   失态?   松田阵平被他突然冒出来的用词和不合时宜的礼貌搞得一愣,他随即帮雅治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你对我还这么见外?”   中原雅治本能的抽噎了一声。   “还想哭?”   “不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中原雅治又抽了一下,他像觉得丢人一般低下头,“一会儿就好。”   厕所里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即使卫生处理得再干净也有些怪,松田阵平拉住雅治的手,“那我们先出去?”   “……”中原雅治抿了抿唇。   他突然的沉默让松田阵平转脑子想了想,随后试探道,“你……哭麻了?”   情绪太剧烈,会让四肢供血不足。   中原雅治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羞愤,“我……”   下一秒,他被猛地抱了起来,青年顺带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小黄帽,带了几分戏谑和宠溺,对他说,“难受了就说嘛!你我还是抱得动的,比我特训时用的麻袋轻多了。”   中原雅治发现自己揽住他脖子的动作竟然很熟练,实话说,一个人有力的臂膀很容易让他产生安全感,虽然松田阵平是哥哥,但他比中也的体型要高大,中原雅治心里是有一点儿把他当父亲看的。   只有一点,比代餐还代餐。   “先回家,发生了什么你细细告诉我。”松田阵平说。   中原雅治回头望了眼,父与母从瓷砖地露出了头来,用一种明显的艳羡目光悄悄注视着他们。   “……”中原雅治收回目光,他哭累了,这个大脑都是懵懵的疼,“……先回家吧。”   他又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今天好不容易准时下班来接你,结果见你同学都出来了你还没出来,就觉得不对劲。”松田阵平拖了拖雅治的屁股,“我以为你受欺负了。”他的神情变得很严肃,显然对这种事很重视,“雅治,如果有小朋友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校园霸凌实在是太普遍的现象了,几乎每个人都当过隐性参与者,他们可能是围观的一方,可能是漠视的一方。   “我没有被欺负。”中原雅治肯定的说,“但是你今天肯定很累。”   “什么?”   “你的衣服上有硝烟的味道,你今天开枪了。”   松田阵平怔了怔,低头嗅了嗅自己,“好像是有些味道,我闻习惯了,没有注意,抱歉雅治。”   中原雅治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你也不用对我道歉……”   他们走出教学楼,忽然在校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伏黑惠。   黑发男孩眼睛淡淡的瞥向这边,有些好奇,有些内敛。   中原雅治稍微一僵,松田阵平立刻领会了他意思——这是在同龄人,或者朋友面前被抱着感到不自在了。他把中原雅治放下,并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   中原雅治站好,“你等我吗?”   伏黑惠愣愣的看着他。   中原雅治知道自己现在明显一副大哭过的模样,即使不照镜子,他也能想象到肤色冷白的自己现在一定鼻尖泛红,双眼被泪水浸得湿润透亮,“我刚刚哭了。”   伏黑惠移了移视线,又转回来,“你害怕了吗?”   “没有,不是因为被它吓到了。”   伏黑惠向中原雅治身后瞥了眼,神色一紧,“它还跟着你?”   “……跟吧,它想跟便跟。”   “那个痕迹,我要带你去处理。”   “找高个子哥哥吗?”   伏黑惠的脸色又变了变,“你之前叫他五条先生。”   现在中原雅治有些叫不出口。   中原雅治想着自己现在怪狼狈的,往日丁点大的自尊心如今好像随着记忆的复苏膨胀了一下,总想用最完美的面貌见人,“我可以不去吗?”   “哈?”   “我现在没有时间,我今天晚上要和我哥哥去打拳击。”中原雅治面不改色的说道。   ?   松田阵平低头看了眼他,   打拳击?他怎么不知道?   伏黑惠张了张嘴,“可是……”   不远处有车开过来。   白发的青年透过车窗,眼神散漫的看了过来,目光触到伏黑惠后又变得很有神采,他扬起声音笑道,“惠,我应你要求,来接你放学啦!”   伏黑惠将未尽的话吐出,“可是,我把五条叫过来了。” 第78章   五条悟。   成长为青年的五条悟。   虽然好像和记忆中的眉眼差不了多少, 他的五官依然俊丽明朗,墨镜下的眼睛娟丽到勾魂夺魄,眨动的睫毛都存在感极强, 唇角的笑容也是戏谑张扬的,但被时间和经历沉淀了几分别的什么东西。   中原雅治看着气势不凡的青年, 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并没有恐慌僵硬,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很逃避看到他。但事实是, 他觉得一切无比自然, 甚至恍惚间有种错觉:自己只是和朋友分别了几年, 如今相见罢了、   重逢的欣喜他有,陌生的忐忑他也有,除此之外, 他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该以中原雅治的身份面对五条悟。   雅治警告自己。   但面对友人的亲切和熟稔是真实的,中原雅治看五条悟和伏黑惠打招呼,看他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的把下巴搁在窗边和个孩子扯皮,   “头一回啊,你竟然叫我来接你。”五条悟眨眨眼, 和一旁的中原雅治对上视线, “还跟这个小朋友一起。”   小朋友中原雅治笑了笑,   这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笑容, 起码在雅治看来毫无破绽。   但五条悟面色一僵,突然紧紧盯着他,还蹙了下眉,那表情似是看到了什么稀罕重要的事物, 需要回忆揣摩一下。   当众变脸是会让人很不安的神态,中原雅治眨眨眼, 脑袋就被人摸了摸,“雅治,你认识他吗?”   大概松田阵平叫他雅治的模样让五条悟产生了什么既视感,白发青年面色有些怪的拿手指抵住唇,神情多了些许沉思和打量。   “认识,他觉得我像他朋友的儿子。”   中原雅治冷静的说。   松田阵平:“……儿子?”   他瞥了眼五条悟的豪车,再看他卓越的外形,一秒和某个不出名的明星挂钩,然后露出虚假的社交笑容,“这孩子是丢了很久后被找回的,说不定真的是你那朋友的孩子。”   中原雅治暗地里嘶了口凉气。   松田,在场唯一迷茫又清醒的人,什么隐秘的信息都不知道,发言却很稳。   五条悟走下了车。   他对中原雅治没有超出平常的在意,不至于为其耽误自己的正常思考和生活,他仅是在意雅治的身世,不是在意雅治的身份,六眼带给他的个体信息差异是其一,另一个重要因素便是——五条悟没有见过赤司雅治孩童时期的模样。   一个孩子的成长可以说是某一晚上开始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少年时期只能隐约看出孩童模样的影子,而音色更会因为变声期从性别模糊的清亮变得更有辨识度。   中原雅治除了那张脸,那个名字,哪哪都和赤司雅治对不上。   “丢失了?”可五条悟还是对松田阵平的话作出了反应,“但看他现在很活泼乐观,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一年多前。”松田阵平说,“他被他的养兄照顾得很好。”   中原雅治插话,“我很幸运。”   五条悟垂着眸,不知为何,他周身的气息微妙的变化了几分。   “小朋友。”五条悟微微俯下身,将墨镜推到额头,凑近了中原雅治,“还记得自己记忆的最开始是什么吗?”   他没有正经的叫过雅治的名字。   中原雅治下意识屏住呼吸,这么短的距离,那双夺目的六眼几乎要把他吸进去,他与五条悟对视着,忽然被人摸了一下脸。   中原雅治瞪大眼。   白发青年用一种莫名轻柔的语气问他,“哭过了?”   雅治表情空白,“……我做了个噩梦。”   他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五条悟的眼睛,中原雅治有观察人的习惯,而上一秒还存活在记忆中的友人此时正站在面前,每一丝神态的变动都在对他展现陌生又极致的生命力,以及——   中原雅治眉宇一抽,感受到胸口传来不自然的悸动。   是带着几分痛意的悸动,好像他曾经渴望着什么,如今得到了。   以及什么?   是有人还记得我,找寻我的痕迹,为我而牵动心绪吗?   “我记忆的最初……”中原雅治低声道,“是雪天。”   “……雪天?”五条悟重复念道,“竟然不是……”后面的话音被他吞了。   五条悟伸手撩开了中原雅治的衣领。   “嚯。”   他发出个辨不出情绪的音节,   因他这个举动,松田阵平也看到了中原雅治肩膀上的压痕,放在咒术师的视野内,它是黑色的,但在普通人看来,那是一片青紫,仿佛被人施暴过一般的痕迹,嵌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扎眼。   松田阵平差点儿报警,哦,他自己就是刑警。   “雅治!你肩膀上是什么?”他小心的查看雅治的另一边肩膀,不出意外也有一个手印,“这不痛吗?怎么弄的?你和我见面之后这么久,怎么就没有表现出来呢?”   中原雅治忙着消化记忆,忙着对抗情绪的旋涡,还和两面宿傩对喷了一回,的确忘记了自己伤口的痛楚。   “我忘了。”中原雅治实话实说,“不是很痛,只是看着恐怖。”   的确不痛,和中原雅治以往受的伤比,这很轻了。   他们交谈间,五条悟看向了中原雅治的身后。   只有一直盯着他的伏黑惠看到了,白发青年的眼神极为淡漠,本就是冷色调的眼睛,完全敛去温暖的情绪后,是真的如碎裂的冰那般凌冽,   五条悟隐晦的招了招手,   父与母受到召唤一般猛地冲了出来,几乎一瞬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的投下阴影,中原雅治被它的异动惊得回头望去,   咒灵卷过来的气流拂起他的发丝,   五条悟弯起唇角,“你能看到它?”   这话十分笃定,   “小朋友,你能看到这只咒灵吗?”   松田阵平茫然的抬头,   他灵敏的感知力觉察出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但视野内明明什么都没有。   咒灵。   经验丰富的刑警知道这种东西,虽然他接触的大都是爆破物处理案,但有时也要追踪一些犯罪团伙,而在调查之中,他还遇到过咒杀一类的案件。   咒杀?   松田阵平最初听说时很不屑一顾,   结果这个案件转手就被上面交给了专业人士处理,还严令他们要封口。   “专业人士?专业搞咒杀案的人士?”年轻的松田警官听都没听说过,“不会是什么贪污腐败的掌权者做了恶事然后为了逃避追查……”   “嘘……”同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真的不行,这个案子我们就当没见过,知道吗?”   但后来,职业生涯越来越久后,松田阵平也或听说或亲身经历过一些离奇的案子。   这些案子最后都由一种人解决——咒术师。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非人的力量的。   只是因为人们总觉得那离自己的普通生活太远,所以默认自己不会遇上,默认自己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因为太过在意,松田阵平后来有意查过这些资料,也问了自己的上级,大概上级对他偏爱,也相信他能走到更高的位置,所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松田阵平不自觉的收紧了手,他看着中原雅治明显看到什么的般有焦距的眼睛,还有他措楞的神色,   “雅治……是有那个世界的天赋的吗?”   ***   中原雅治跟着松田阵平回了家,   他在展露出自己能见到父与母的能力后,五条悟像任何一个发现人才的老师一样,给作为家长的松田阵平科普了一通咒灵,咒力,咒术等知识,并表示如果雅治想的话,可以在十五岁时入学东京的高专。   说是想,但因为拥有更多咒力天赋的人能够见到咒灵,正常生活会被咒灵影响,也容易被咒灵发现并当成目标,所以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选择入学,去修习自保的技能,而父母也同意这点。   松田阵平没想到自己能遇到这么一个对人类来说稀有的宝物。   “所以雅治,你打算之后成为咒术师吗?”   “不要,我要成为警察的。”中原雅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松田阵平准备晚饭的手都一顿,“不觉得很酷吗?”   每个人都曾幻想过自己拥有超能力,能像超人一样拯救世界,而在不知晓内情的外人看来,咒术师就很像这种身份,雅治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是最调皮最有想象力的时候,玩角色扮演都是汽水超人打怪兽。   “不哦,很苦的。”中原雅治迅速把作业写完,他的肩膀上敷着叠成豆腐状的热毛巾,可随便他怎么动,那块毛巾都是不掉的。   ……这仪态,是偷偷上过补习课了?   松田阵平眼尖的发现了这点小细节。   他其实没有萩原研二的眼力,但一旦人和谁朝夕相处,是能远远的通过一个背影认出他的。   而中原雅治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说道,“咒术师是个活不在赞誉中的职业。”   本质而言,他其实和警察一样都在保护人民,保护社会的安定,也和警察一样遭遇着性命威胁,但却无法受到人们光明正大的推崇和感谢,更多的是不理解。   夏油杰那段时间为什么对普通人产生了阴影。   因为他没有在普通人那里收获善意,明明辛辛苦苦的祓除了咒灵,却会被不明所以的人们指责,他们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有人甚至觉得他干什么都理所应当。   “而且咒灵真的很丑,比电视上的怪物还丑。”   松田阵平听着雅治描述出来的沉重和通透,忽然咋舌,“你怎么这么懂?”   中原雅治看向他,“我就是知道。”   他跑到松田阵平身边,抬眸望过来的眼神有几分憧憬,“我还是想当警察。”   “堂堂正正的救人吗?”   “对,如果做好事却不被记住的话,那我想我很快就会撑不下去。”   “不要说什么撑不住的话啊。”   “……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人。”中原雅治很认真的说,“我若是凭借一颗赤诚的善心就能活下去,那可就太好了。”   雅治觉得自己只是个有良知的普通人。   咒术师救下的人,基本都是非自然死亡的人,也就是说,赤司雅治身为咒术师做的善举都不会被死神记录下来。   但他还是在那条路上走下去了。   “阵平哥,汤再不搅的话就糊了。”   “啊?哎…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其实我也会做饭。”   “你的身高操作这些都还太危险了,万一从板凳上摔下去,打翻了锅怎么办?”   “……”   “……难道你在隐晦的提醒我做饭不好吃吗?”   中原雅治眼睛一瞪,“没有!我没说过!”   偶尔会有盐放多放少的时候。   黄金单身汉的厨艺就不要强求了,中原雅治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可恶!我的手指可是很灵活的!就算拯救即将糊掉的汤也——!”   “手指灵活和煮饭好吃没有关系吧……”   “雅治,你做完作业了吗?”   “早就写完了。”   他们在开放性厨房吵吵闹闹,中原雅治被松田阵平拿湿润的指尖点了点鼻子,他伸手抹了一下,“西,西瓜汁?!”   卷发青年眼里满是和他打闹的笑意和惬意,“你放学时就哭成这样了。”   “阵平哥!你欺负我长得没你高!”   “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后,松田阵平说,“那我替你回绝五条了?”   “……”中原雅治抿了抿唇,一时没回话,   松田阵平会意,揉了把他的脑袋,“好了,明白了,等你长大再说吧,反正还早。”   ***   而另一边,五条悟拿到了中原雅治的DNA检测报告。   他在第一次遇见那孩子时,就悄悄从他的帽子上顺了两根头发,咒术师的基因信息是保密的,但五条悟有权利拿到有关赤司雅治的一切。   看着亲子检测上高达99.99%的数值,五条悟沉默了。   “……所以?”   硝子也瞥了一眼,“所以真的是儿子?”   五条悟坐在沙发上,沉沉的盯着白纸黑字,视线没有焦点,他其实没在看。   “我查过那孩子,几乎要把他从根挖起的查。”五条悟仰头,眸子静静盯着天花板,那是很易放空大脑的姿势,“但是,你猜怎么着?”   “有蹊跷?”   “他的身份是没问题的,但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五条悟举起一根手指,“医院的出生证明,他父母的身份,去世前邻居的采访,他人脑海中他哪天丢失的记忆,都在表示这孩子存在一个孕育的过程,并合理的降临在世间,但是……”   五条悟话音一转,“但是,他们所说的‘朋友’,‘邻居’,也就是雅治的‘父母’,和赤司雅治没有任何关系,可却拥有了中原雅治。”   六眼伸出一片冷意,他仿佛窥探到了人性之恶,露出几分鲜明的失望落寞,还有几乎溢出来的怒意,   “那孩子可能是根据赤司雅治的基因,创造出来的。”五条悟望向家入硝子怔愣的眼睛,他的唇线抿起,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而且是在赤司雅治还在时候,有人搞出了这种动作,可能失败了,可能为了不被消除证据,他们把中原雅治抛弃,想让他自此消失,随后见赤司雅治的事情渐渐平息,又顺其自然的把丢失的孩子找回来。”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点了根烟,颤抖的叼在嘴里,“我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我猜得肯定没错!”五条悟一下子跳起,他同时打了个响指,气得来回走动,“现在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恶!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确定吗?”   “这份报告难道是假的吗?”五条悟转头,“这是人体试验!没有比这更黑心的东西了。”   “……”   家入硝子垂下眸,面对朋友的激动,她显得有些过于平淡了,   但家入硝子本就不是情绪外露的性子,近几年更是。   “……硝子?”   “杰知道吗?”   “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忙着安置金主们这季度交的钱吧。”   “那这孩子……你怎么办?”   五条悟沉默了。   他想起了中原雅治抬眸看他的模样,带着对生人的好奇,对大人的信任,他的唇角有自然向上的微小弧度,看上去像在笑一样,矜持的,自然的,习惯性的——和赤司雅治很像。   “那孩子是罪恶的产物。”五条悟说,“但他不是罪恶的。”   白发青年将基因鉴定报告书仔细的收起,神情又恢复了冷静,“我不能不管他,这是雅治的孩子……嗯,这么说也太怪了。”   他小声嘟囔着,“但那孩子真的很像雅治,让我感觉……是雅治的延续一样。”   五条悟回想起他们四个一起讨论未来的那一天。   内容既然聊到了恋爱,自然就有结婚生子一说,不过他们都太年轻了,谈那些实在太早,还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   可赤司雅治很坦然,“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我一定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他。”   十六岁就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的少年,也畅想着自己组建的家庭,“因为我知道爱该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想,我的孩子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吗?   五条悟把墨镜一摘,“决定了。”   家入硝子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一惊一乍吓得抖了下,“怎么了?”   他这位同期即使长了几岁,有时候还会脑子一抽语出惊人。   “干脆我去当那孩子的干爹吧!”五条悟自信道,“怎么说也是雅治的孩子,我应该……”   “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吧。”硝子无情道,“你当父亲,简直是最大的灾难。”   “硝子~”   “我还有任务,慢走不送。”   “惠我不就养得很好?”五条悟仿佛没听到那句赶客的话。   而硝子说,“人家不是有哥哥吗?”   ……对。   中原雅治有哥哥。   五条悟依然自信,“有哥哥,但没父亲嘛!”   “你怎么就这么上赶着给人当爸?”家入硝子眼角一抽,“你也才二十二岁。”   “有什么关系。”六眼并不在意世俗的眼光,“按照辈分来说,我不是他爸爸即使他叔叔。”   家入硝子觉得可能转不过他脑袋里的轴了。   她对着窗边吐出一口烟,“对了,我听说父与母跑出去了。”   聊到这个,五条悟的嘴角耷了下去,   “对,它跑出去了,还跟在中原雅治的后面。”   五条悟向角落瞥去,“但我没想到,连它都能认错雅治。”   这话带了几分,为赤司雅治感到不平失望的意味。   角落里,发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的父与母露出了两个头,它尽量收敛着自身携带的恶意,即使这样,它的气息也十分令咒术师忌惮。   “他长得和雅治太像了。”母亲回答,“实在太像了。”   它无师自通的领会了要隐藏雅治的身份。   即使父与母拥有看穿灵魂的本事,即使它百分百确定中原雅治就是赤司雅治,它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就算是雅治的“友人”也不行。   因为……   母亲将一半脸缩进地底,只用一双眼睛隐晦而警惕的盯着那两个人,   ——是人类害死雅治的。   这个认知一直扎在咒灵的心底,让它不会付出丁点儿的信任。   雅治死去后,六眼被关禁闭的三个月,父与母挣脱了封印,独自在世间流浪了很久。   它在各处都找不到孩子的影子,又和雅治有着隐秘的联系,那联系支撑着它的理智,总会在它要放弃时告诉它:我还在。   雅治的灵魂还在。   只要有这一个念头,这一个连百分百确定都达不到的念头,它也像是守着烛火熬寒冬一般,不至于彻底的冷气渗骨,坠入无边的绝望地狱。   然后在六眼放出来之后,漂泊的父与母遇见了他。   不是偶遇的。   发丝凌乱的少年站在它的面前,像是瘦了些,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压抑,   “过来。”   他对迷茫的咒灵伸出手,“跟着我,那些人不会把你怎么样。”   如同找到了能延续下去的东西,五条悟想牢牢抓住赤司雅治的父与母,   这样……算不算你还在我身边呢? 第79章   中原雅治揉着眼睛打开门, 看到一个仅穿着低调奢华的淡蓝衬衣和黑色长裤,就亮闪到堪比男模的家伙倚在自己家门口。   雅治觉得自己可能在梦里,所以关门重开了一遍。   ……还在那里。   中原雅治哽住, “难道是因为阵平哥拒绝了你,你来劝说的吗?”   “啊?不是不是。”五条悟摆着手靠近, “那种事无所谓啦, 我们还没有缺人到需要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来工作。”   “这才刚入春,穿衬衫不冷吗?”   “最强是不会冷的。”   “……”中原雅治眼神诡异, 不知是对他的台词还是他来这的用意, “那你要做什么?”   五条悟把墨镜一拉, 尽情展示自己的帅气,脸颊边都好像闪起了实质的布灵特效,“之前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孩子会对好看的人更容易升起好感。   五条悟从某综艺上学的待孩儿方法用在了这儿,   中原雅治眼角一抽,“没有,你还帮我解决了肩膀上的痕迹, 避免我被其他咒灵缠上,我还要感谢你。”   “你话说得好见外……”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吧。”   五条悟伸出三根手指, 唇边的笑意有些不正经, “算上这回我们见了三次了,这是上一世积攒的缘分呐。”   中原雅治憋了憋, “……上一世和这一世没有关系。”   这句话好像对五条悟有特攻,他不自然的顿了下,紧接着浮夸的捧住胸口,中原雅治看出了他在掩饰什么, “人要相信缘分啊,有些缘分不努力抓住的话, 是真的会从手中溜走的。”   “不要一幅被我冰冷的心伤到的样子,一把年纪了做这个不会可爱的。”   五条悟一噎。   他强调,“我才二十二岁!”   中原雅治理直气壮,“我才九岁!”   天呐,这是什么性格啊!   一点儿都不善解人意,一点儿都不像天使!   五条悟瞪大眼,他自觉这次见面还下了挺多功夫的,起码比初见惠的时候看上去靠谱,结果小孩子真的是小孩子,根本get不到他的魅力!   但是没关系!   五条悟咧开唇角笑起来,   小孩子这样才可爱嘛!   “中原小朋友,现在五条大人非常郑重的邀请你……”五条悟俯下身,朝中原雅治伸出手,和邀请公主的王子那般温柔优雅,“要和我去兜风吗?”   ?   嗯?   中原雅治冷酷道,“我今天要出去郊游。”   “但是没人告诉你是谁带你去郊游,对吧?”五条悟露出了计划成功的笑容,“你哥哥把你卖…不是,你哥哥被我说服了,我现在要带你出去一趟。”   中原雅治一脸你在开玩笑。   “是真的。”还未出门的松田阵平说道,“我今天要和萩出去,抱歉雅治,你能跟着五条哥哥玩吗。”   和萩原研二出去?   哦!   中原雅治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大人的时间!带小孩子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我现在是被托管了吗!   五条悟一指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豪车,“走吧,今天会是快乐的一天的。”   中原雅治怀疑的看着他,“你会开车吗?”   一个戴着眼镜,配置和比见微妙相似但面貌完全不同的男人站在车边,向这里点头示意。   五条悟笑着说,“有司机嘛。”   中原雅治转而看向松田阵平,得到赞同鼓励的眼神后,他妥协了。   但松田阵平没有强迫他,“因为你今早睡得很香的样子,我就没提前告诉你,雅治,如果你不喜欢跟着他的话,我就呆在家里陪你。”   原本是不需要这么小心的,中原雅治不算特别小的不能自理的孩子,他还比较聪慧,一个人在家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现在,他接触了另一个世界,松田阵平担心自己要是不在,雅治可能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咒灵撕碎,想起那些非自然死亡的受害者的惨状,若是再按上中原雅治的脸,松田阵平真的都能从噩梦中惊醒,   “不,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再为了我改变什么。”中原雅治捏了捏他的手,“我跟着他走,不用担心,”   ***   中原雅治坐上了五条悟的车。   心情有些复杂,他现在已经过了对豪车感兴趣的时期,看中也的车都已经看腻了。   “晕车吗?”   “不会。。”   中原雅治吹着暖气,下意识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   伊地知洁高,辅助监督。   五条悟介绍说,伊地知洁高是小他两界的学弟,也就是赤司雅治身死之后才进入高专的学生,没和赤司雅治有交集,但应该或多或少的听过赤司雅治的故事。   察觉到中原雅治打量的视线,以为是一个普通孩子的伊地知洁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早上好。”   中原雅治也和他打了个招呼,他顺势看向五条悟,旁侧敲击的询问其他人的现状,“既然有学校的话,那你的同学应该很多吧。”   “不,一个年级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五条悟没有过多隐瞒,“咒术师是个很稀缺的职业,就算是辅助监督也是少有的人才哦。”   人才·伊地知洁高:谢谢,第一次拥有这种评价,很是感动和欣慰。   “你现在是最强吗?”   “不相信吗?”   “那你之下是谁?”中原雅治抱好自己的背包,“你也有同期的吧,但是咒术师中,我只见过你。”   “我之下……不告诉你。”五条悟把手掌盖在中原雅治的脑袋上,“那些家伙你以后随缘遇到吧。”   那些家伙。   所以杰没事吗?   他死后……杰就不会被那群诅咒师针对了吧,他活下来了吗?   “有哪里想去玩的吗?”   “我去过很多地方了,阵平哥每个周末都会带我出去玩。”中原雅治数了数,“游乐场,儿童餐厅,手工坊,角色扮演小屋……都去过了。”   他抬眸,忽然发现五条悟的眼神格外温和,唇边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的气息都是安宁柔软的,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好事般心情愉悦。   “……怎么了吗?”   五条悟别开脸,“没什么,看你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就猜到你过得不错。”   这是被爱意包围的孩子。   松田阵平是个合格,不,应该说是优秀的监护人,完全明白一个孩子的成长需要什么,不止是必要的学业或一味的忽视放养,而是细致的,自由的,让他在温暖和呵护下长出自己的羽翼,在开明的支持下拥有自己的独立思想。   白白胖胖。   中原雅治心底念了一遍这个词,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形容词了,为什么都喜欢这么说他?   忽略这些小细节,中原雅治被五条悟带去了——甜品基地。   这么童趣的名字自然是为孩子准备的,里面装修梦幻且有趣,随处可见的卡通贴画,大屏幕上播着动画和音乐,天花板垂落着闪闪发光的满天星,而基础卖点除了小型游乐场,便是能自己DIY甜品,原材料大多是半成品,很轻松就能做出冰淇淋,可乐饼,蛋糕……而进入条件是——   中原雅治瞥了眼告示牌:大人携带一名十岁以下的儿童进入。   大人·五条悟。   十岁以下儿童·中原雅治。   看着一边忍不住兴奋的五条悟,中原雅治:“……原来我的作用是这个。”   这个嗜甜如命的家伙,拿他当亲子活动的工具!   “走走走,我买了通票,随便你玩。”五条悟推着雅治的肩膀往里进,“背包里有重要东西吗,交给伊地知,我们只管玩就好了。”   中原雅治:“……好。”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也会有点儿心动,这个甜品基地他也相中了好久可恶!   都恢复记忆了就不要再对这些小孩子的东西着迷了啊——!   中原雅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五短身材,又有些理直气壮了。   达里尔看出他隐晦的情绪变化,戏谑的说,“这会不会就是那个,很多人都在说的:这种东西对小学生来说太过幼稚,对大人来说就刚刚好——那样?”   死神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这是赤司雅治被夺走的童年,他那时把自己逼成了一跟弦,还要再折成两段用。   无忧无虑的玩乐离他很远,而因为文化背景,大人都很好面子,把成熟稳重的标签挂在身上,每个上班族出门都会穿着肃穆得体的西装,也少有人能放开陪孩子在外开怀大笑。   “先玩哪个?”   “打冰激凌?”   “最强打冰激凌都是最高的!”   “说这种话,一会儿万一输给我了不就很丢人了吗?”   他们两个混在一群孩子家长中没有丝毫违和感,中原雅治一口气吃了太多甜品,腻得脑袋发懵,五条悟适时地递给他一杯苦麦茶,看上去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   周围不时有小声的议论和投过来的视线,中原雅治看着五条悟那张俊脸,了然道,“你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刚要臭屁的回答什么的五条悟一顿,“……还是?”   中原雅治没听清,捧着杯子自然追问,“嗯?”   “……”   短暂的沉默,但中原雅治没有发现有些凝滞住的气氛。   逛够了手动DIY区,五条悟拉着中原雅治兴致勃勃的去参加亲子比赛了。   对手真的都是一群孩子,中原雅治有种诡异的羞耻感,“这个比赛我……”要不算了吧。   “势在必得!”五条悟振臂欢呼。   他双手托着中原雅治的腋下,将他轻松聚过头顶,“来,扣篮,最高的奖品非你莫属!”   “喂,这属于作弊吧!”   “可恶,爸爸你为什么没有这么高!”   “规定里的确没有限制这一举动……”   中原雅治的视角直接拔高了两米,胜利都摆在了眼前,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下意识比了个较为标准的投篮姿势,把球扔进了篮筐。   五条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没有立刻把中原雅治放下,反而掂了掂。   他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周围太嘈杂,中原雅治没听清。   他们短暂休息了一会儿,中原雅治被五条悟送进了小型游乐场。   这里是孩子的地盘,大人是不允许进入的,只能趴在围栏边观看,五条悟接受良好,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放在嘴边招呼雅治,胳肢窝里还夹着第一名的奖品——大型玩偶,“看这里看这里!”   中原雅治脖子上围着胜利者花环,无奈的朝那边比了个耶。   “笑得开心点嘛。”   中原雅治无情的露出八颗牙齿。   五条悟:“……”   五条悟:“算了,你还是自然一些吧。”   变故也不过是从这里开始的。   吊在儿童基地上方的悬空屏幕突然掉了下来,那绳子断掉的时候无声无息,连松动的声响都没有发出,就这么对着地面直直砸了下来。   五条悟眼神一凝,猛地翻过栏杆冲过去,把屏幕正下方的孩子扑倒,重物落地时发出的剧烈声响终于吸引了人们的注意,瞬时,尖叫划破了空气,整个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人们横冲直撞乱作了一团,因为骚动还没有结束,天花板上悬着的玻璃球也一颗颗晃动,紧接着砸了下来,大人抓紧招呼着孩子跑走,五条悟护着刚救下的孩子们起身,没来及说一句话,那两个孩子便被他的父母领走,   “快跑织子!快跑!”   短促的道谢淹没在了人群的嘈杂中,五条悟面色凝重的抬头望去,视野下,本来干干净净的游乐场忽然聚集了不下三只咒灵。   而最要紧的是,中原雅治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   六眼循着咒力的走向探索过去,五条悟难得的感受到了急切和压力,他先踏入游乐区,将躲在设施下不知所措的孩子拉出来,丢给赶过来的家长,然后再往里走了几步寻找。   没有。   咒力流动是突然断的。   在上面!   五条悟抬起头,就见天花板上翻滚的咒灵卷着什么东西,似是洋洋得意的眯着眼睛。   这个角度发射大幅攻击的话,无意会让建筑物塌陷。   怎么会,这些咒灵明显从别处而来,它们本该呆在自己诞生的地方,聚集快乐的游乐场很少能养出这种大家伙。   是人为操控吗?是用道具引来的吗?   五条悟飞向了空中,对着一只咒灵弹了个小型的苍,圆形孔洞出现在咒灵的躯体上,几个呼吸间便被祓除的它连哀嚎都没有发出,消散的肢体之间掉下了一个孩子——不是雅治。   五条悟接住那个孩子,对着另外两只伸出手,   下一秒,父与母出现在他身边,庞大的气势让空气都为之一颤,母亲喊道。“让我去!”   地面上,伊地知洁高见人都疏散的差不多,立即放了帐,里面可能有遗漏的未逃出的普通人,但控制住局面才是首要的。   “真是的,为什么窗没有动静?”   伊地知洁高焦急的和上级对接着,“在这种情况下引发骚乱,真的很难处理后续啊……”   他垂着头拨打着电话号码,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影走过,   伊地知洁高立马转过看过去,对着那人的背影喊道,“那位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去!”   结果,在看清那人的装束后,他突然卡壳一般定住了,他的眸子大睁,不可置信的僵住了身体。   那人穿着神神叨叨的衣袍,淡淡撇头斜睨了他一眼。   不过是一个极轻飘不定的眼神,伊地知洁高就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他怎么会来?!特意出现在儿童游乐场很难不联想到什么阴谋啊——!   夏油杰触碰了下帐,这只是不让里面的人出来的普通结界,对外界的家伙没有任何防御作用,他轻描淡写的走了进去。   里面早就一片狼藉了。   人们逃跑间散落的工具铺了一地,空气中还溢满了香甜的气息,这是会让五条悟愉悦的味道,但夏油杰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随手召唤出一只咒灵,将躲藏起来的普通人聚集了一处,   那些人只看见黑色长发的青年伸手挥了挥,自己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被一股不可抗的巨力拉扯住,登时吓得惊声尖叫,“啊——!救命!”   夏油杰的咒灵搜刮着在场的路人,把那些尖叫求饶咒骂都屏蔽在耳后,等那些人撞在一起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救了。   但道谢已然来不及,他们已经找不到恩人的身影。   空中,父与母激烈的和咒灵撕咬着,它可以用形体把咒灵捶得招架不得,也可以用——   “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当然是难以得到咒灵的回应的。   “不说的话,那就将孩子放下,自爆而死吧。”   果然,随着咒灵的话音,一个个被掳走的孩子接连掉落,五条悟来来回回的接住那些小小的身体,却没管身后的。   因为他知道,早有另一个家伙,和他心有灵犀那样默契的人来了。   咒灵操使坐在虹龙上接住昏迷的孩子,不冷不淡的打了个招呼,“悟。”   五条悟哼笑了一声,“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啊,”   “来处理事情。”黑发青年将手揣进衣袖,“有个诅咒师对我发来了战书,说要制造混乱。他拥有吸引咒灵的一级咒物,本身实力并不强。”   “这不就是单纯的报社吗,挑孩子下手,真是恶毒的家伙。”   一个孩子是一个家庭,他们脆弱且易掌控,比成年人更好捏死。   五条悟数了数孩子们,眉头紧皱,“少了一个。”   “嗯?”   “我带过来的孩子。”   “你现在已经落魄到当保父了吗?”   “我要说那孩子是谁,你都得嫉妒我。”   他们虽然在看似轻松的聊天,心里却没有半分松懈,因为慢一分就多一分悲剧的可能。   “盯上你了吧。”夏油杰说,“最强出门,还带了一个孩子,不要命的家伙一定会对他下手,先别太悲观,那人会自己出来找我们的。”   “什么意思?”   “他喜欢看人挣扎的模样,尤其是强者。”   这话引起了凶手的共鸣,空寂的场地上突兀的响起了鼓掌声,“你还真是对我调查的一清二楚啊,知道了又怎么样,当代最强能救下被我挟持的人吗?”   诅咒师站在最高的建筑物上,那是个巨大的卡通棕熊,足有十五米高,之所以选这个位置,或许只是想要自己不低人一等,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都会飞。   诅咒师眯起眼,看着躁动的父与母,露出令人不适的笑容,“不愧是号称‘诅咒之母’的特级咒灵啊,操控者死亡后,竟然还能保有神志,我以为它会失控到把你们都杀死呢。”   挑拨离间。   五条悟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六眼散发出骇人的光芒,。   “别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我。”诅咒师耸耸肩,“你们可以猜一下,这三个滑梯里,哪个里面有你们想找的人。”   从棕熊的腹部延伸而出的是三个巨形滑道,每个道口都有一只式神,   “我知道,最强会瞬移吧,而咒灵操使也能一瞬间召唤出能力不详的咒灵,你们的速度能快到什么程度呢?”   他这么威胁着,却突然听到棕熊背后有一声几乎能震破灵魂的呐喊,   “妈妈,给我碾碎他——!”   被吞入式神腹中的中原雅治,在又一次窒息的死亡威胁时,出奇的惊怒了,   为什么又来一次?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不过是出门一趟就要遭受威胁,不过是转瞬之间就进入了黑暗,这一幕的漆黑让中原雅治一瞬间回到了被敌人包围的时候,他用还在思考的大脑想着,怎么就不能放过他?   因为是六眼带出来的孩子,所以被着重当成目标。   因为是要报社的恶心家伙,所以在对夏油杰发出挑衅后嚣张的选择了带那么多人陪葬。   “吸引咒灵,用各种人质拖住最强,有这种脑子,证明你做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以操控式神,拥有这种不凡的能力,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用它散发恶意!”   中原雅治的声音带着不似孩童的冷静的怒意,   “妈妈,我在这里。”   他喊道,并相信父与母一定会找到他,   “我根本不在什么滑梯内,那只是他的障眼法。”   因为他知道最强可以一瞬间救下所有人。   所以他想看最强在救下所有人之后,再露出绝望的神情。   ——你寻找的孩子从最开始便被我藏起来了,藏在式神的肚子里,等你松懈时,等你以为你已经救下他时,他可能都断气了。   因为明晓了诅咒师的计划,中原雅治更是怒不可遏,   “玩弄人心的恶劣家伙,既然不尊重生命——”   父与母将式神撕得粉碎,中原雅治顺势暴露在空气中,他踩在父与母环抱起的双臂之上,于半空中瞪着错愕的诅咒师,   他的声音和父与母叠在了一起,   “——你想要怎样的死法?” 第80章   “——你想要怎样的死法?”   这句话蕴含的情绪完全无法让人注意到那是略微稚嫩的童声, 而与诅咒的粗哑吼叫黏在一起,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震撼感,刺激的耳膜生疼。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瞬间失去了言语,   他们眸中原本或冷淡或敌意的情绪收起,近乎一致的散发出某种迷茫来, 心脏似乎实质性的跳漏了一拍, 只觉得正在发生的一幕比似曾相识还要使人怦然瑟缩。   忘记了能说什么,甚至忘记了嗓子该如何发声, 他们被这一幕惊得仿佛停止了思考, 只是感官仍然机械性的接收着信息。   这样的姿态, 这样战斗的气势。   明明只有那一个人会——!   父与母拥有的是一旦施展成功,必定会夺取性命的咒术。   但是赤司雅治从未对人类使用过这项能力,即使是出任务时偶尔遇到的诅咒师, 也只是让父与母将其敲晕,更暴力些不过是斩断手脚破坏掉他的行动力。   可即便这样,众人也不由分说的怀疑着他。   中原雅治不想再束手束脚了。   他在式神的胃里发现了尸骨。   有些人不需要怜悯和宽恕, 而外界的眼光向来飘忽不定,至于死神所说的, 彼岸清算的功德和罪孽——那就等死后再说吧。   被锁定了目标的诅咒师咬紧牙, 一字一顿道,“我要寿终正寝, 最无痛最安详的死法!”   中原雅治弯起嘴角,那是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甚至带着隐隐的嘲弄,“这种挑规则漏洞的条件, 是不成立的,不然我为什么要问你?”   父与母的能力便是致人死亡, 毋庸置疑。   “既然你放弃了自我选择的机会,那我替你说吧。”   中原雅治垂下眸,虽然是一张稚嫩的脸,此时却透出了难以被轻视的莫大压力,   “你很喜欢人被吞进肚子,再被胃酸从头发皮肤开始腐蚀,最后只剩骨头的感觉对吗?”   这是中原雅治本来的待遇。   这位诅咒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操控的式神能在最强的眼皮子底下将雅治吞下,要的就是一瞬间取胜,最强是自身实力的最强,五条悟其实不是很善于保护别人,但他在单打独斗和一挑多上从未输过,是碾压式的胜利。   所以雅治也会出离愤怒,诅咒师拥有那么强的实力,却用在杀戮上。   中原雅治是靠鬼的能力安然无恙的。   因刚入春,他穿着稍厚的毛衣,此时却破开了好几个窟窿。   若不是因为鬼化,他现在可能已经被毒气熏到昏迷,虽然不会真的在式神的肚子里呆到化成水——最强总不至于给诅咒师留出这么多时间,但受些皮外伤在所难免。   “什么?!”诅咒师听到预想之外的话,突然反应过来喊道,“你的话根本不算数!诅咒之母怎么可能听从你的——”   下一秒,父与母张开腹部的大口,将他生吞了进去。一切都发生的十分迅速,令人眨眼的时间都来不及。   它打了个嗝,然后反胃般大幅度抽搐了一下,“呕!难吃!”   咒灵要消化不良了。   “抱歉妈妈,辛苦你了。”   中原雅治被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卡通熊上。   脚踩到了实心,他往滑梯口看了一眼,式神失去了主人的操控,全都化为了泡影,而它们果真没有挟持什么孩子,消失了就是纯粹的消失了。   “呕~~”   父与母还在呕吐,“这就是吃了脏东西的感觉,呕~!”   它那蠕动挣扎的模样有些可怜,面部的表情也比较偏戏剧化的滑稽,但因为知道它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受伤,所以便只剩下了情不自禁的好笑。   像是在浮夸的逗孩子开心的父母。   中原雅治抬起手摸了摸它微微隆起的,称得上胃部的地方,谁知刚摸了两下,里面就传来了咒骂,“该死的家伙!放我出去——!”还有扑腾的拳脚将咒灵的皮肤打击得起伏不定。   诅咒师还没死。   没等雅治说什么,父与母聪慧的领悟到该做什么,“放心吧雅治!他不会再吵到你了!”   它的胃部咕咚一下,瘪了下去。   “……你做了什么?”   “我把他送去了我的领域,那里有我的另一块身体。”   父与母的确经常从地面或半空中出现,且常常只露半身,只有在盛怒的情况下才会任庞大的身躯将大片光线吞没。   中原雅治不置可否,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没有那么稳重,似是带着几分踉跄和惊疑不定,这让中原雅治惊醒般发觉不妙——   “雅治?”   身后传来了青年的呼唤。   五条悟第一次称呼了他的名字。   带着好像怕弄碎什么一般的小心翼翼。   中原雅治心下一抖,他转头,强装得恶声恶气,“叫我干嘛?!”   他那双眸瞪起眉宇又锋利的压下的模样,像极了中原中也。   五条悟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脚,他的身形因这短促的靠近摇晃了一下,又带着做梦一般的语气轻声问道,“赤司……雅治?”   那双绚丽的苍天之瞳带着要撼动灵魂的震惊颤抖着,五条悟从未露出过这种神情,他的嘴巴不自知的微张,眉宇似是因忆起某种悲恸轻轻蹙起。   听到那个称呼,夏油杰猛地看向他,显然为挚友认定的结果还存有几分疑虑,这是他初次遇见中原雅治,什么铺垫都没有就被唤醒了熟悉的记忆,此时胸膛溢满了不真实感。   “赤司……悟,你在说什么?”   但是他其实也明白五条悟的异常是因为什么。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比五条悟好多少,但夏油杰暂且能保持理智,虽然他的心脏正在发烫,让他耳迹隐隐约约传来忙音。   他今天……原本只是平常的出门,解决一场恶性事件……   “……”中原雅治抿紧了唇,   他呼吸一窒,紧接着讽道,“最强连别人的姓氏都懒得去记了吗?我叫中原雅治。我哥哥是中原中也。”   狡辩。   多么生硬的狡辩。   多么显而易见的狡辩。   但那仍然是不肯承认的信号。   五条悟指尖颤抖,站在漆黑咒灵身边的孩子直直的凝视着他,他的眸子上抬时显得有些锋利,浑身带刺一般的警惕,怎么都看不出赤司雅治的影子。   不,仔细看看,多像啊……   他们的眉眼一样的精致,瞳孔中的光一样执着且坚强,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的神态在记忆里模糊,只剩下辨不清的影子,即使有照片留念,有时候也会觉得陌生得好像是从未发生的过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突然笑了起来,   那并不是纯粹的笑声,带着些微自嘲的腔调,透着几不可察的疯与狂,   他笑着笑着脊背微弯,将些微的苦涩压入了眉宇间的阴影中。   “什么啊,哈,什么啊……!”   白发青年的笑意含着不知名的情绪,那双没有纯黑墨镜遮挡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中原雅治,他唇边的弧度并非单纯的愉悦,而是为自己之前的猜测和态度感到几分荒唐和好笑,   “我竟然,我竟然还觉得你是他的延续。”五条悟的气息有些不匀,“雅治啊,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们明明就是一个人。   中原雅治就是赤司雅治。   “什么?”雅治胆战心惊的看着他这一出。   “你喊妈妈的模样,哈哈哈哈,你喊妈妈的模样真是自始至终没变过。”   赤司雅治召唤咒灵的方式,在很多人看来其实有些中二和羞耻,谁能想象一个人类对着一只咒灵唤着母亲,连平时战斗也都这么指挥,但偏偏他念得格外坦然,某些语气和转音极易牵动起情绪,所以一来二去,他们也都习惯了。   但这也免不了在闲暇时期遭到吐槽,夏油杰就曾说过,“你不给父与母起个别的名字吗?就像我操控咒灵那样。”   “没关系。”赤司雅治当时这么回答,“只有我叫它妈妈的时候,它才会有反应,不然就会难过到天塌下来了一样。”   “而且,她本来就是我的母亲,这是特级过咒怨灵啊,只认我一个人的父与母。”   仅是一个称呼。   仅是一个战斗的习惯。   就足以暴露他最真实的身份了。   五条悟直起腰,他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呼吸再次变得几不可闻,像是终于理清了现在的情况,   一旁的夏油杰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等平静下来后才问,   “悟,跟我解释一下……”   虽然唤了五条悟的名字,但夏油杰的视线一直锁定着中原雅治,“这孩子是谁?”   “啊,这个啊。”五条悟咧开唇,笑得一如既往的张扬,却多了几分拨开云雾的明朗和情真意切的激动,“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杰,是不是很像?”   没有说像谁,但他们都知道在指谁。   五条悟继续道,“赤司雅治,你怎么就……”   “啊啊啊,别叫我赤司雅治!”中原雅治头皮都要炸了,他这伪装得未免也太失败了,才刚一接触就暴露,他现在抓毛得很想跳脚, “五条悟,再说下去我就自己打车回去了。”   他不着痕迹的往死神的方向瞄了一眼,“你敢叫我赤司,我真的会很生气。”   “为什么要否定?”夏油杰站在悟的身边,他们的身高几乎持平,这也提醒着雅治,曾经与他们并肩的自己早就没了。   “为什么不否定?”中原雅治又看了眼达里尔,他摸不清死神此时的沉默是为什么,但悬空的心早就没底了,“你们不要莫名其妙的对着我叫别人的名字。”   “莫名其妙?”夏油杰低声重复了便这个形容,他的眼底有青黑的阴影,眸光之中有难掩的倦色和忧郁,“你觉得我们在莫名其妙吗?”   他没有和中原雅治见过面,也不知道中原雅治是如何和父与母搭上线的。   他没有受到和五条悟那般直观的冲击力,毕竟他不知晓中原雅治最初的模样,如果这孩子早就学会了赤司雅治的战斗方式呢?如果父与母只是对唤它妈妈的孩子起了反应呢?   但父与母……会认错吗?   相比起那些外在因素,夏油杰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所以他也用自己都意外的,颤抖的声音问道,“雅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以一副孩子的身躯,健康且张扬的站在他们面前。   中原雅治闷闷的说,“我不是。”   五条悟一指卡壳不哼声的父与母,“那你跟它又是怎么回事?”   被指住的咒灵整个一抖,“我不是!我没有!我对雅治是一心一意的!”   “……”   可恶,根本没有任何诡辩回转的余地。   中原雅治哽了哽,   然后,他开始耍赖,“不许叫我赤司雅治。”   这句话说得有些微妙的弱气,仿佛孩子在向亲近的人撒娇,让中原雅治意识到,他已经在两个人的逼问下不自觉的心软了。   “为什么?”   “理由你们能猜到的吧,叫我赤司的话像什么样子?”   中原雅治模棱两可的说着,眼里是全然的认真,见两人还有些不解,他激动到双手比叉,“我说,不可以叫我赤司雅治!”   “明白吗?”   “你们叫我赤司雅治我不会应的。”   “我会躲起来的,躲到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噗哈……”结果五条悟笑得更欢了,“你到底是跟谁学的?”   一个瞬间。   白发青年出现在了中原雅治身前,那是堪比瞬间移动的速度,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所以最强一刹那便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中原雅治还没回过神来,腰腹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一捞,整个人腾空起来,   他被五条悟抱进怀里,说是撞在一起都不为过,冲劲使他们两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气流将他们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感官的错觉下,一切仿佛比慢镜头还要缓慢。   那是要把呼吸都剥夺的拥抱,中原雅治下意识环住五条悟的脖子稳住平衡,对方一头扎在他颈边,把他按在了卡通熊的凸起的耳朵上。   一声说不出的闷响。   “悟!”   中原雅治其实没感觉到疼痛。但——   “你他妈的重死了!”   像是抱怨,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不知作何反应,只能虚张声势的拍拍青年的背,“你不看看你多大只。”   这种体型差下拥抱也太糟糕了吧!   但五条悟根本不在意这种细节,他的胸腔轻颤着,喉咙里还憋着喑哑的笑声,这是显而易见的欢愉,但或许是心脏和大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在铺天盖地的狂喜之后意识到,眼前的人真的以另一种姿态回来了。   这是磨刀生钝的痛楚,他怀抱中原雅治的手臂难以割舍的收紧,笑到最后却是带上了不明显的颤音。   ——像是哭泣一般。   怎么会是赤司雅治?   他怎么才发现是赤司雅治?   若是赤司雅治并未身死,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可能早就西装革履,可能还是那么优雅谦和。   五条悟本确定的以为,中原雅治——这条和赤司雅治相连的线索,仅是线索罢了——白发的孩子只是让他的记忆活了过来,不是让他的记忆延续下去。   可现在,在他以为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后,在他无比认定中原雅治只是用赤司雅治的基因诞生的而已后——   世界告诉他,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五条悟吸了一口气,又一次觉得呼吸频率变得不稳难控。   啊……过呼吸而已。   最强只需要一秒就能调整回来。   中原雅治刚想挣扎的姿势一顿。   青年并没有开无下限,所以他们的皮肤毫无阻碍的贴到了一起。   那是生命的温度,   中原雅治怔了一瞬,最后只是轻声道,“……这个年纪再哭的话,可不会像孩子一样能招惹一堆人安慰的哦。”   这话不知能不能称得上是嘴硬。   五条悟抬起了脸。   泪渍并不明显,但他的眼睛明显湿润了许多,“你是想说你的年纪就刚刚好吗?”   中原雅治无声的咧咧嘴角。   “还有,你这呛人的脾气是跟谁学的?”   “反正和你没有关系。”   “脏话都一套一套的。”   “……”   ……   完全……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中原雅治垂下眸,他搭在五条悟肩膀上悬空的手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   他难道不想和他们相认吗?   中原雅治有些自暴自弃,   他对父与母的熟稔,他对他们的任何问话都对接得游刃有余,他从最开始的反应就跟对咒术界一无所知的孩子不沾边,除了言语上的否定,身体反而不抗拒任何接触。   他难道不想和他们相认吗!   雅治再一次看向达里尔,却见死神蹲在柱子上蜷着腿,一手托着腮,一脸惬意看戏的模样,   “……?”中原雅治刚酝酿起来的情绪一下子瘪了下去。   他是在暴露身份吧,为什么达里尔好像完全不在意,反而看得很起劲?   “他们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就认出你呢?”达里尔被这精彩的一幕吸引住,兴致勃勃道,“你都没说什么呢,你一句承认的话都没说。”   她自顾自琢磨着,“只是因为咒灵而已?”   “好草率。”   “五条悟本来想认你当儿子啊?”   “你们人类真是难懂。”   人类……难懂?   中原雅治迟缓的想,   他没有毁坏什么约定吗?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转世的。   这条约定没破吗?   中原雅治看着五条悟那张脸,又看向朝这边走近的夏油杰,   这两个人……不当他转世?!   思绪转到这里,夏油杰终于走到了他的身前,   因为坐在卡通熊的耳朵上,中原雅治的视角微妙的和他们持平了,   而面对两个人堪称火热的视线,他第一次知道了无所遁形是什么感觉。   “中原雅治……是吧?”夏油杰是第一个接受这个称呼的,“都一样,无所谓。”   ……无所谓?   他的态度太过不对劲了。   和五条悟相比,夏油杰身上有明显的割裂感,好像身体和情感互不相干,互相抗拒。   中原雅治嗅到了剑拔弩张那样紧迫的气息。   他抬眸,忽然发现夏油杰的眼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而刚刚还在笑闹的五条悟,也像是结束了放任自己的时间,投入到另一层面的状态上去了。   “雅治。”黑发青年唤道,“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中原雅治一怔,   夏油杰的气息沉重且压抑,他像是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意,看向中原雅治的视线含有刻骨的悲痛,仿佛不忍直视人类的恶意,“有人困住了你的灵魂,把你硬生生塞到这个容器里吗?”   ……嗯?   嗯??   “还是说其他什么咒术?”   “……”   “悟,有看出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他完全像个普通人。”   中原雅治大脑发懵的接受他们的审视,   哦!   他恍然大悟,   这两个家伙不会给他脑补了比较扯淡又合理的设定吧——他们身处咒术界,所以知道世界上有很多没被记载发现的咒术,而思维方式也会往咒术上面靠。   如果中原雅治就是赤司雅治,不是因为赤司雅治转世了,是因为他死后被人召唤了灵魂,投在了一具备用的身体上。   “这竟然……完全能讲通。”中原雅治情不自禁的喃喃出声。   “什么?”   “我说……”   中原雅治站起身,   于是这一刻,他变成了微微俯视两人,   “你们的脑子进水了!”   “比发面的馒头还不知所谓!”   “什么容器,我……!”   “被人操控了?”夏油杰忽然沉思着说道,“是不是记号在身上?”   施展咒术一般都需要先决条件,比如画图写字。   而咒术成功有时也会显现出来诡异的标志,比如被两面宿傩附身的父与母,诅咒之王现身时会在父亲的脸颊上睁开突兀的眼睛,有些被下咒的人额头上会浮现花纹。   这两个人……   中原雅治睁大眼,   这两个人根本没相信他自由的复活了!   所以比起重逢的喜悦,他们更加沉浸在他死去的悲恸里。   他们以为有人在玩弄死者,他们以为赤司雅治被迫成为了中原雅治,还带着不可说的禁忌,所以在他们的逼问下必须死不承认。   “但是我看不出来。”五条悟说,“雅治,有哪里难受吗?”   中原雅治:“……我现在心脏难受。”   被你们的脑回路哽得难受。   “心脏?”但是五条悟当真了,还有些焦急,“我看看。”   中原雅治无奈的掀开破破烂烂的毛衣,向他展示完好无损的胸口,“没有标志,虽然我不能说出真相,但事实和你们想象得不同。”   自虐就不要了吧……   “……”   半晌,没人回应。   中原雅治看向他们,突然又被五条悟抱起掂了掂,   “嗯,不是错觉。”   白发青年严肃的说,   “雅治,干脆你改个名字吧。”   中原雅治眼神迷茫,“改名字?”   却见这位高中时就不正经的同期突然笑得有些恶劣,“改名叫胖治吧——!”   “哈哈哈哈哈哈……” 第81章   中原胖治……不是, 中原雅治大惊失色!   他摸上自己的肚子,再摸上自己的手腕,最后又掐了掐自己的脸, 他的脸一直都是胶原蛋白充足比棉花还软的状态,每天洗脸也感觉不出什么, 但是手腕和肚子好像是有点儿太肉了, 以前在雷钵街条件不好,就算后来羊的名声越来越大, 中也经常偷偷给他加餐, 雅治也还是没长胖。   因为他们那时候不知道吃东西要营养均衡, 泡面这种又便宜又美味的东西就是大餐,能填饱肚子就比什么都好了,而且雅治有点儿挑食。   虽然挑食, 但不会任性的挑三拣四,中原雅治早就改了这个毛病。   他最近的确吃得有点儿多,不, 不是最近,是自从被松田阵平收养改善了生活后, 被饿怕了的雅治早就忘记了真正的饱腹是什么感觉, 每次都习惯性的吃到真的塞不下才会停下,而且狼吞虎咽的习惯也没改去。   这样……不胖才怪吧!   人生第一次……知道胖了是什么感觉。   原来他们一直说的白白胖胖不是指他健康的状态, 他是真的变得白白胖胖了。   “可我明明有运动……”   他在跟着松田阵平练拳击啊!   “吃得多还是会胖吧。”   大概中原雅治那副自我怀疑的模样很有趣,只见白光一闪——   中原雅治:“……闪光灯记得关。”   “闪光灯是关不了的哦,因为要防止偷拍嘛。”五条悟咔嚓咔嚓来了两张,原本是带着嬉笑的心思, 可看着屏幕上中原雅治无奈抬眸看过来的神情……   嗯……   五条悟盯着照片看了半晌   他那不自然的沉默引起了夏油杰的注意,“悟?”   五条悟笑起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真的挺可爱的。”   夏油杰:“……?”   中原雅治 :“?!”   夏油杰习惯性的怼他,“你不要一脸恶心的说这种话。”   “杰,当了教主是不是越来越威风了。”   “威风什么的……”   黑发青年冷淡道,   “只是在模仿罢了。”   ……   怎么回事?   中原雅治看着两个人的状态。   五条悟好歹看上去是正常成长的,性格一如既往的跳脱,但是夏油杰比广泛意义里成熟的大人还沉默寡言,他本来不是那么安静的性子,毕竟是能和悟混成挚友的人,他也一样的争强好胜,一样的不爱循规蹈矩。   就连现在,夏油杰也不怎么把视线往中原雅治身上靠,中原雅治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有意闪躲。   ……闪躲?   “真的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我很好,很健康,你们不要瞎猜。”中原雅治不能给他们全面合理的解释,只希望两个人不要把情况想得这么糟糕,“就算我真是什么诅咒的产物……有人诅咒了我的灵魂的话……那也一定是被爱诅咒的。”   “因为父与母?”   “妈妈诅咒的是自己和爸爸。”   五条悟歪歪头,“那是谁?”   “除了我们,还有谁想让你继续活在世间,你弟弟吗?”   ……虽然知道他指的是赤司征十郎,但只看身份的话,中原雅治的确是为弟弟陷入轮回的。   他想替家人承担的罪孽,让他怀着不可说的记忆一次次重来。   其实他很幸运。   中原雅治敛了敛眸。   他已经格外幸运了,因为他第二世结缘的人此时都还活着,没有化为尸骨和尘埃,不然一切就真的是无可挽回的过去,就像他永远也无法回到鬼的时代,永远找不到那田蜘蛛山的影子。那些记忆就是只能用来缅怀的梦境。   “不可能是征十郎干的。”   “但说真的……”五条悟环起胸,“雅治,如果你一直活着,为什么不来和我们相认?是‘束缚’吗?”   他还是对雅治的隐瞒耿耿于怀。   “已经相认了。”   “那也是被我发现的。”一提到这个,五条悟就能闹一通,“你一直装不认识我。”   “……如果我说……我真的不认识你呢?”   “咦?”五条悟顿住,“记忆有损?”   “差不多,但具体原因不好解释。”中原雅治想跨过这个话题,他低头往下看了看,这是个明显的想要下去的信号。   “既然什么都不能说的话,”五条悟随手把手机上的照片保存,然后伸手把中原雅治从高处抱下来,“那我们就心照不宣吧。”   彼此最隐秘的秘密已经知晓,   “雅治,现在过得好吗?”   五条悟忽然换了一个语气。   那是对待同龄人,对待友人的态度,好像久未相逢的人过问近况。   问出这种称得上多余的话,当然不是简单地指物质好坏,那是用肉眼就能判别的东西,五条悟实际想说——   中原雅治幸福吗?   没有赤司雅治的财力和学历,没有自小受传说中的精英教育,如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读着枯燥的小学,和一群不需要心机就能在其中混得虎虎生风的小学生为伴,中原雅治似乎不像赤司雅治那样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似乎没有承担不堪重负的,为自己而施加的压力。   这样的雅治——像开启了第二场人生一样。   中原雅治扯着自己坏掉的毛衣,嗓音有些散漫,“很好哦。因为我只是个小孩子。”   他转头看向他们,笑容里有说不出的狡黠的得意,“我的哥哥们给我说,小孩子只要肆意的成长就好了,因为天塌下来都有他们顶着。”   “所以,我现在过得很好。”   ***   中原雅治的那番话像是给了他们某种冲击和洗礼一般。   回过神来,中原雅治发现两人都是略微发怔的神情,再细看下去,眸底似乎漫上了红意。   “……是么。”   夏油杰说,   “看来你已经……”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吞了一下,谁都没有听清。   他们把现场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诅咒和敌人,以及被设施压在下面的普通人,便叫伊地知洁高处理对外说辞和封口的相关事宜。   被救出来的群众频频道谢,鞠躬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感恩,他们激动的要跪下去。   然而夏油杰直接转身就走,仿佛当他们不存在。   中原雅治有些诧异,“不听吗?”   接受别人的谢意不止自己会感到欣慰,别人也能心安一些。   离开的夏油杰才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般,又回来了。   他拿出几张名片,“请将谢礼寄到这个地址,汇款的话就打到这个账户。”   语调平板无情,公事公办。   普通民众明显噎住:“……”   中原雅治睁大眼:“……”   伊地知洁高也震惊的推了推眼镜。   五条悟倒是对此事见怪不怪,“走了雅治,接下来没有我们的事了。”   后续事情不再需要特级咒术师完成,中原雅治被五条悟推着,往隔壁的商贸广场去。   儿童基地这种玩乐的地方倚仗的便是人流量,所以一般都开在最繁华的地段,出门就是各种贸易商店。   “去做什么?”   五条悟示意雅治破掉的毛衣,“买衣服。”   ‘杰也去吗?’   “我有事情要办。”   即使和他们两人并肩,夏油杰仍然像个毫不相关的外人,直到问话特意对着自己时才回一两句。   中原雅治觉得他有心事。   藏都藏不住的心事。   难道我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同期吗……?   这个念头不可抑制的从雅治脑袋里冒出。   他自觉擅长观察人的微表情和心理。   五条悟在认出他的真实身份后情绪波动很大,还转了好几个层次,这让中原雅治感受到了令他心惊的重视和情感,但夏油杰只在开头表现出了震惊,之后一直是不咸不淡的跟在他们身边,若说厌烦也不至于,他简直像不愿离去的背后灵一样。   到了他们不曾踏入了童装区,中原雅治随手挑了两件衣服,然后动作忽然迟疑了,   ……嗯,往日他是很自信的,但自从五条悟捅破他胖了的现实后,中原雅治开始思考这些衣服穿在身上好不好看。   他以前从没有这种苦恼。   “怎么啦?”蓝眸青年语调轻快的问他,显然心情很好。   中原雅治毫不犹豫的换了大一码的去了试衣间。   童装对于身材方面没什么局限性,就算是圆了的中原雅治,穿起来也不会很奇怪。他习惯性的挑选了简约但细节出挑的款式,这也是中原中也和松田阵平的穿衣风格。   从试衣间走出,将那件破掉的毛衣装进袋子,中原雅治看到了货架旁的五条悟。   他还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   “你选了我也不会穿的。”中原雅治拉着他去结账,   “被你看穿了。”   “玩换装游戏的话,还是等你以后自己有孩子了再说。”中原雅治有些好笑,“而且你的品位真老土。”   “老土吗?我看的明明都是超靓款!”   中原雅治和他扯皮,“我用我看破时尚潮流的独特眼光发誓,那真的很土。”   “没试过怎么知道?”   “略。”   结了账,中原雅治又不自觉的在路过镜子是停顿了三秒。   ……好像真的圆了。   圆了不止一点,松田阵平发现这些变化了吗?   “看什么呢。”   “要不我一会儿去称个体重吧。”   “别在意啦,胖治也挺好的。”   中原雅治哼了一声,“一点儿都不好。”   就算一直没强调性的说过,但中原雅治其实——也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貌的。   他自知自己有张不错的脸,体型也不差,不然也不会入月彦的眼,成为赤司雅治时更是凭借着外貌的优势,在演讲时多了一分成功的可能。   “肥胖可能有激素的原因。”中原雅治撩了撩换衣服时弄乱的头发,“我之前生病了,输了很多液,吃了很多药。”   “生病?”   “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大事。”   他们往外走,中原雅治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人,他转头扫视了一圈,   “杰呢?!”   “他不是说过了,有事情要办吗?”   “……我以为那是托词。”   “是真的。”五条悟弯了弯嘴角,“一起去看看吗?”   “什么?”   “他要办的事情。”   中原雅治被五条悟拉去了商场大厅。   这里时不时便会搞一些活动,是商场盈利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渠道,而现在开展的是一个中小型慈善拍卖会,中间是vip席,外围乌泱泱的围了一圈人,商场的二三层也有趴在栏杆上观望的游客。   中原雅治不知何时走到了里层,视野最佳的地方。   “你看那个人。”五条悟的手搭在雅治肩膀上,示意前排座位上一位打扮精英的男人,“那人是杰的下属,算是执行秘书一类的职务。”   中原雅治表情玄幻,“下属?执行秘书?杰的?”   那位穿着西装,明显受到良好教育的男人目光犀利的盯着讲台,像是在监督审视着活动的进行。   这种人是杰的下属,那杰是——?   夏油杰站在了监控室。   无数屏幕在他面前排开,上面映着各个位置的实时画面。   他没有露面,却是最关注这次活动的人,一有异动便能通过无线耳机通知属下。   演讲台上,主持人正口水飞溅的介绍着各种拍卖品,因为是公益性质的活动,所以竞价也会虚高,大家都不过是借着理由做好事罢了。   也就是这种场合下,人们的争抢不再腥风血雨,眼神的交接都变得戏谑又温情。   中原雅治看得一愣一愣的,倒不是为这活动感到意外,而是这活动的发起人。   竟然是夏油杰——?!   夏油杰有能耐做这个——?   中原雅治不是对那位同期的能力有什么偏见,一个人学习成绩不好不代表他不会赚钱,但这种活动不是单靠有钱就能做的,   拍卖活动,除了敲定基础商品,挑选地点,花费时间精力和金钱布置现场,更重要的有人参与,为了使项目顺利的,真正意义上的步入正轨,必备的手段便是由几个自己人带动气氛,也就是找托,有人竞拍了,才会有下一个人。   但这托又不能真的都是自己人,那就成了自卖自买了,最终结果很有可能获益并不多,所以那是合作者,也就是人脉,是真切的参与竞拍的人员。   夏油杰,拥有了社会上普通人的人脉。   这样的公益活动,是在调动围观人员的心情,让他们在火热的气氛下产生责任感。   五条悟相中了一套茶具。   天晓得他要茶具做什么,他又不缺茶具,但他兴致起来了,随意的出了个天价把那套茶具拍了下来。   他交出去的钱会投入医疗服务项目。   中原雅治难以置信,“杰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他?嗯……”   五条悟垂眸看向他,那双眼睛显得有些深情,   “他在顺着你的路走。”   夏油杰把赤司雅治的梦想当成了自己活着的动力。   赤司雅治的资产都归为了赤司家,夏油杰接管了唯一在外的,不易掌控的盘星教。   招募咒术师是一方面,因为他要充实自己的势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到难以撼动,而另一方面,是他生活的一大重心。   ——赤司雅治做过什么?   学医:夏油杰觉得自己学不来,他每天为盘星教和诅咒那些事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投资融资:夏油杰费劲的搜罗来雅治读过的书,他在雅治的车上,不止一次的见过那些书的封皮,经济学,金融投资学,管理学,会计学……这些专业课知识繁多且枯燥,夏油杰硬啃了许久才觉得自己掌握了几分。   做慈善:这是赤司雅治疯狂赚钱的最终目的。   他的钱足够他宽裕的活好几辈子,但雅治说过,他一个人不过是呼吸和排泄,享乐也只需要看漫画,吃美食,去远方旅游,这些都费不了几张纸币,再多的金钱留着无非是挥霍浪费,变成其他东西会有意义有价值得多。   夏油杰靠暴力掌控了盘星教的那些金主,让他们上缴了不少钱财。   那些钱财可能是通过贪污等不当手段得来的,可能是祖父辈延续下来的,也或许是经商所获,夏油杰控制着分寸,在普通人眼里是天文数字的缴纳金,在富豪们心里也只是稍稍肉痛一下,他们花钱寻求咒术师的庇佑,只是被采取了不那么温和的方式。   夏油杰学着赤司雅治做过的事,去帮助那些无辜的弱者。   “这只是个中小型的拍卖会,雅治,杰还和赤司一起搞了个慈善基金会。”五条悟划开手机,边点击着屏幕边说,“这个基金会靠体育运动,电视转播的形式将慈善活动娱乐化,被大众所接受所喜爱,诺,就是这个……”   手机页面上,正是一个篮球比赛的介绍。   两个球队进行比赛,不管哪方进球了,慈善基金会都会对某一项目进行捐款。   “我听说过这个节目,三月一次,现在想来,正好是赤司家做季度财务汇总的日子。”   “那看来还挺家喻户晓的,你不知道吧,参加比赛的篮球队从小学排到大学,这还激励了体育发展,主办方特意加了选拔机制。”   影响力惊人。   “……我完全没想到是征十郎和杰一起做的。”   财阀做一些慈善来充当门面巩固人心,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也面临着一朝倒闭的风险,所以一年有一两次的捐款就够了,现在却额外建立了一个基金会。   ……是因为我吗?   中原雅治大脑发懵,他的心脏因摆在眼前的信息而加速跳动,呼吸都好像变得急促起来,   “雅治……”   五条悟拿回手机,   “你影响了我们,或者说,”   “我们都活成了你。”   ***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面前受伤的人需要帮助,有很多眼睛所看不到的苦难在蔓延。   一个人靠武力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有强硬的,另一种东西能改变局面。   是钱,是人心所向。   中原雅治到后场找到了夏油杰。   他现在明白,黑发少年眼底的青黑和倦色是因为什么了。   监控室的通风并不好,中原雅治推开门,便闻到了浓郁且苦涩的咖啡气息。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这种东西。”   中原雅治出声道。   正捧着一杯热咖啡抿的夏油杰转眸看向他,似是无奈的浅笑了一下,“没办法啊,脑袋真的会感到疲惫,如果大脑不转的话,怎么能完成这么多事。”   “大脑不转的话就休息。”   “……你生气了?”   “我生气是没用的吧。”中原雅治走到他面前,不得不仰头看他,“你现在的状态,得是多久没睡好觉了?”   “唔……我每天有固定的睡眠时间。”面对中原雅治的视线,夏油杰难得有些心虚,“悟呢?你不跟他一起吗?”   “跟他一起会被捣乱。”中原雅治拉过他的手腕就要把脉,“让我检查一下……”   结果夏油杰轻轻一挣就把手拿开了,“不必了,好歹我也是特级,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倒下。”   “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是可以忽视的小事吗?”   “谁跟你说我……啧。”   看着中原雅治的眼神,急于辩解的夏油杰知道自己被诈了,“……也不是每天都四个小时,熬不住的话,身体会自动睡上一天一夜。”   毕竟咒术师也是需要体力劳动的人。   “其实还好。”夏油杰语调平直的说,“做这种事,可比祓除咒灵强多了。”   起码不用忍受咒灵的味道,   “我最近发现,如果慈善做得到位,做得持久,咒灵的数量好像也会减少,因为人们的负面情绪不再那么堆积。”夏油杰像是找到了曲线救国的方法,“所以,明明有那么多方式减缓咒灵的增长,高层却什么都没做。”   他说到最后,舌尖带着难以忽视的沉重感。   “他们只知道压榨他们所认为的,和工具一样的咒术师。”   中原雅治察觉到了他的不忿和怒气。   他看着终于对他敞开几寸心口的黑发青年,淡淡道,“杰,你在怨自己吗?”   夏油杰一怔。   他好似藏有旋涡的眸子一瞬间清空,看着中原雅治时染上了退意和不知所措,   “你明明蛮在乎我的吧,却一直避免和我独处。”   “我回来了,你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杰……你不敢面对我吗?” 第82章   “杰, 你变化很大。”   中原雅治叹了口气,“在悟面前的话,我会产生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 但是你这里……有我留下的痕迹。”那是走不出过去的停滞感。   “……你不敢面对我吗?”   这句话好像带着滚烫的热度,夏油杰明显停顿了一下, 随后他弯起眉眼, 神情从略微呆滞到微笑间的微表情转化十分自然,这是一个虚假又看上去很真的笑容, 中原雅治很熟悉, 因为他在必要场合展现礼仪时便会使出这样的伪装掩饰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夏油杰反问道, “距离你的死……离开,已经过了好几年,我只是变得沉稳了一些, 若是像悟那样又哭又抱的,嗯……”   他掩上唇,露出戏谑的笑意来, “看上去不太靠谱。”   “所以教主要每时每刻保持稳重肃穆的形象是吗?”   “这是必要的吧。”   “没有休息时间吗?”   “……”   “即使在友人的面前?”   夏油杰缩了缩指尖。   他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放下,中原雅治瞄了一眼, 那液体漆黑漆黑的, 一看就很苦。   “纯粹的速溶咖啡可一点儿都不好喝,就算是我, 长时间不喝也会不习惯。”   夏油杰:“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换成茶也可以。”   “喝茶比较麻烦吧。”   中原雅治静静看着他,“你这样,简直在明晃晃的说,你在怀念我。”   夏油杰又是明显的一僵。   他沉思般凝视着雅治的眼睛, 那虽然是孩童的脸,但神情很容易令他分清其内的灵魂是否懵懂稚嫩, “怎么感觉你现在……更坦率了些?”   中原雅治的优点就是坦率。   他当初像个牛皮糖一样从米花町追到横滨,要去找发生变故的中原中也弄清楚前因后果,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无法接受和兄长分开,犯错了就道歉,心痛了就让他保护好自己,总之,他讨厌误会和躲闪。   太宰治会说他是黏糊糊的小蛞蝓,因为他继承了中原中也的忠诚和坦诚,他们的心一样热烈,可以对向自己走来的人敞开,可以接纳新的伙伴并回以同等的真心,而不是像胆小鬼一样缩进蚌壳里。   “为什么能这么无所顾忌,奋不顾身呢?”   在很久之前,十五岁的太宰治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着他,“据我所知,雷钵街这种环境,养出一个中也就很离奇了。”   那时候的太宰治对他们两兄弟是全然的好奇,一边言辞犀利的和中也吵着架,一边带着探索的心意接触他们,想看看他们这么拼命活着是为了什么。   当时中原雅治怎么回答的?   他说,“因为中也给了我全部的信任和爱。”   他把大人避之不及的肉麻话坦荡的说之于口,“所以我做什么都不会害怕,就算后悔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永远都有退路,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话……可能真的很迷茫寂寞。”   被信任和爱托起的中原雅治,长成了胆大且赤诚的模样。   所以他在发现杰的不对劲后,直接莽上来问了。   “我是变得坦率了,因为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正是因为经历过生命的撕裂和圆满,我才知道,人生最可怕的就是遗憾。”   中原雅治抬眸,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所以我之后都不想有遗憾。”   中原雅治上前一步,牵手好像还是太肉麻了,所以他只是扯了扯黑发青年的袍角,“杰,如果你有心事……一定要说出来。”   可是夏油杰像是喉咙被什么噎住一般,神色变得晦暗难辨,那是想说又无法开口的感觉,比吃了毒药还要苦涩。   “我……”   中原雅治敛起眸,想到了什么,他试探道,“在你说之前,我有话要先对你说。”   “……什么?”   “你能没事真是太好了。”中原雅治笑道,“那样的围攻下你却能活下来,我死后他们有为难你吗,我可不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那些人是不是都没能逃脱掉你的报复?”   报复。   咒术师的报复。   咒术师可都是一群疯子。   中原雅治后来复盘记忆时想到,他死后其他人的反应。   死因必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中原雅治不接受自己不明不白的被人暗算,其他人应该也是,而相比起雅治,他们是承受着死者的痛苦和压力做出决策的。   赤司征臣是如何向咒术界施压的,延续到赤司征十郎这一代也不会停止针对,六眼一直嚷嚷着要把高层那些烂橘子们除掉,会在暴怒之下真的付诸行动吗?而直面了他的死亡的夏油杰——只要还在清醒状态下,一定不会放过那些来围攻雅治的诅咒师。   “他们……”聊到了血腥的事,夏油杰的眼神也变了几分,“一个都没剩。”   “死前应该都很后悔吧。”   夏油杰笑了一声,像是冷笑,像是苦笑,“他们后悔的模样,可比电视剧里演的要夸张多了。”   是真的涕泗横流,吓到失禁。   中原雅治弯弯嘴角,对于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多少复杂的个人感情,他更在意的是——   “杰,谢谢你为我报仇了。”   赤司雅治没能做到的事情,他的兄弟和挚友都做了。   “我记得你之前的人生规划里,根本没有赚钱和做慈善这一类的选项。”中原雅治撇头看着监控器,画面上转播着各个行人的神态的动作,比起监视活动现场,这其实更像是——在观察人类的反应。   普通人在做善事的时候,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呢?   他们听说捐款项目时,是否在为别人的悲惨遭遇而感到痛心,是不是收敛起笑容认真倾听,哪个人同理心比较强,哪个人不屑一顾,几乎都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   捐款的人有多少,捐款人的身份是什么,是总裁,白领,普通的文职人员,洒扫工,还是学生。   慈善活动是展现人性之美的活动。   夏油杰……有在这里感受到慰藉吗?   “谢谢你,杰。”   中原雅治认真道,   “我在哥哥的怀里呼呼大睡的时候,你在做这些。”   “不管是不是因为我,你留下的功绩一定能让你死后去纯白的地方。”   大概这个死后要去的世界跨度太大,让夏油杰积攒的情绪都清空了一瞬,他的声音有些无奈,“现在就咒我死了吗,我明明还年轻,你这家伙之前就说我是个短命鬼。”   没错,中原雅治之前暗地里提醒过夏油杰的死亡,只是借用了游戏的方式,类似占卜结果那样告知他。   虽然夏油杰不信。   中原雅治不置可否,他示意夏油杰蹲下来一点儿,因为自己仰脖子很累,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杰。”   这是中原雅治最想对他说的,   “你真的做得非常好,让我惊艳的那种好,让我由衷升起感激之情的好。”   若是中原中也在这里,恐怕要一边胃痛一边颤抖的说:不要把作文里矫揉造作的文艺句子在现实里念出来。   但是中原雅治说得太真诚,被带进情绪里的夏油杰忽略了这一点儿违和感,还十分感动。   “谢谢什么的……”黑发青年颤抖道,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到。”   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赤司雅治身死的那一刻,空气中是尘土,鲜血,咒灵的嘶吼噪得耳朵生疼,诅咒师恶意的目光犹如实质。   “报仇了又有什么用,我在你死后,才一举突破扳倒了那群人,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凡我早一些变强……”   “所以你在愧疚吗?”   夏油杰略显颓废的将手指插入发间,“愧疚是最没用的东西。”   似是渐渐缓过了神来,   夏油杰开始发抖,   那像是坠入了极寒之地,四肢百骸都传染了冰冷的温度,又好像只是因为心脏裂开的口无法抵御外来的骏风,所以由内而外的感觉自己虽身处人间,却没有任何暖意。   面前的人是谁呢?   看着中原雅治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夏油杰觉得陌生占了大部分,   故人归来,却非熟悉的模样。   理智和判断力告诉夏油杰,中原雅治无疑是赤司雅治。   但是……赤司雅治不是这个样子的。   白发的孩子站在这里,就是在一遍遍按着神经提醒夏油杰——   “我没有保护好你。”   黑发的强大特级喑哑的说道,“那天你叫上我,是觉得有我在,你就万无一失,你信任着我一定能保护好你,但是我没有。”   这成了困扰了他几年的噩梦。   “雅治,我没有保护好你。”   那段时间,夏油杰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天内理子死在他面前,赤司雅治也死在他面前,两个人,都交给了他名为“保护”的任务。   但是他没有完成。   这简直比咒灵祓除失败还要令他痛苦,   和失去的沉痛相比,自尊心反而是最没必要重视的东西。   梦魇又席卷而来,夏油杰垂眸,拿手抵着额前,顺便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不敢看中原雅治的眼睛,他觉得雅治可能会说些安慰的话,比如不是他的错,不怪他之类的。   “……”   可是过了很久,夏油杰都只听到了浅淡的呼吸声。   恐生什么变故,夏油杰立即睁开眼朝前看去。   下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头顶被人摸了摸。   中原雅治顺了顺他的头发,“要哭吗?”   夏油杰诚实道,“哭不出来……”   “可能情绪还不到位,要不再酝酿一下。”中原雅治帮他整了整他头顶的小丸子,“治愈心理创伤的一大方式就是倾诉,但是心灵的倾听者很难找,所以我很荣幸得到了你的亲近。”   夏油杰:“……”   “你有好好打理自己啊,头发还是很柔顺哦。”   夏油杰欲言又止。   中原雅治笑着上前一步搂上他的脖子,   “不管怎么说,我回来了。”   “不要不理我啊,我也是会难过的。”   皮肤贴上皮肤,是令人心悸的,生命的温度。   夏油杰顺势环抱住他,   半晌,他闷闷的应了一声,   “嗯。” 第83章   时间可以冲淡曾经觉得无法承受的情绪吗?   或许能, 或许不能。   因为人要面对生活,周而复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白天时还能保持着激情和心态,晚上就时常敏感到被负面情绪淹没。   流泪, 低吼, □□,都是抒发内心抑郁的方式。   中原雅治感觉环着自己的手从不可控的用力逐渐变得温柔, 时间恰当的退出了拥抱, 再贴下去估计要觉得尴尬了。   “我饿了。”中原雅治理直气壮的说, “我想吃M记的儿童套餐B。”   还沉溺在温情里就被拔了出来的夏油杰瞥了眼他的肚子,“……我记得你应该吃了很多蛋糕?”   “但是饿了。”   “胖治是会真的变成胖治的。”   “没关系。”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体重的中原雅治马上被饥饿感打败,“吃饭最重要。”   夏油杰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吃M记。”   他看了眼监控室,像是不太放心。   “放心吧, 我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有丰富的活动经验的中原雅治说道, “反正拍卖会也到尾声了, 我们就在这附近。”   他们出了门,五条悟正坐在外面看杂志, 他的坐姿很潇洒,脊背陷进柔软的沙发,听到开门声后便望了过来,“谈完了?”   夏油杰判断了一下他们的距离, 又扫了一眼监控室的门和墙壁,“看来隔音效果不太好。”   “听得一清二楚。”五条悟说, “不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夏油杰笑得有些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最强哭鼻子了。”   五条悟:“……”   他们之间仿佛燃起了不存在的火花,“果然,和雅治谈过后都变精神了,杰。”   “彼此彼此,前几天见到你时你还苦大仇深,在思考怎么把新上任的烂橘子干掉。”   雅治眨眨眼,“新上任的烂橘子?”   “老死了一个。”五条悟说,“现在的高层,有一部分都是他们的儿子弟弟,只能说真是一个种出来的,脑子的思维方式都是一成不变的轴转出来的。”   “那你还真是辛苦。”   五年,怎么可能换了这么多人。   中原雅治看着五条悟那张淡然的脸,更加确信和了然。   他们果然做了什么。   咒术师的报复,往往要见血的。   那些下命令处死他的高层被血洗了吗?   “现在是四点。”五条悟看了眼时间,“吃M记不用排队,我们走!”   久违的三人行。   只不过中原雅治难以和他们并肩,他的视角水平线在他们的腹部,也因为这点,即使知道他的真实年龄算是个成年人了,两个人也把他当成孩子照顾。   放缓脚步只是基本操作,中原雅治发现两人连措辞都会变成耐心诱哄式的,比如拖长语调,把尾音放轻。   其实这种态度有些稀奇。   和他们相比,中原雅治更放飞了。他完全适应于当一个孩子,比如有需求了就先拉大人的衣角,虽然没有刻意装乖,但他习惯了做什么要先询问别人的意见,经过别人的同意。   但这些相处的小变化根本无伤大雅,他们还是很开心。   甚至想让时间延长的那种惬意和满足。   “我小时候在镭钵街长大。”   M记里,他们开始交流不曾被彼此参与的过去。   “每天都在上演着可以拍成凄惨电影的故事,每个人都好惨啊。”中原雅治感慨,“如果你们去了那里,会难受到觉得烧饼都难以下咽。”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麻木的,若除了麻木,便是令人不适的恶意。   “现在还存在吗?”   “整改了一些,但还是很糟糕。”中原雅治回忆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幼时,“我们住在下水道里,空气都是腐臭的,虽然很苦,但我们还是都长大了。”   他说这些经历时轻描淡写,却能让人幻想出那些辛苦和挣扎,   夏油杰眼神凝重,“没有人管吗?”   “他们没有余力管。”中原雅治无所谓道,“那里就是孕育犯罪的天堂。”   中原雅治已经努力改变了。   “你们呢?”把自己的信息捡着精华说完了,中原雅治问他们,“先说好,不可以隐瞒,我能分清楚你们撒谎的模样。”   两个人闷声笑了,话到嘴边,都成了,   “我们过得很好。”   “我要当老师啦。”白发青年唇边带着散漫的弧度,却怀着雀跃分享的心思对友人说道,“希望我的学生们都可爱一些吧。”   “哦,培养自己的势力。”中原雅治秒懂,“硝子呢?还有夜蛾老师。”   “都留校了。”五条悟帮雅治擦了擦他嘴边的食物碎屑,“我们这一期,就杰单飞了。”   “单飞什么的……”夏油杰幽幽说道,“还不是要做着祓除咒灵的工作。”   “不过没有必须听从调遣的高层,不管怎样心情都能畅快些。”五条悟耷下嘴角,“你们两个走的这几年,我可是被压榨狠了。”   “抱歉,悟。”   “口头道歉没有用,得用别的补偿我。”   中原雅治知道他惯会顺杆往上爬,“那你想要什么?”   白发青年眸光闪亮的看着他,“要不,胖治长成高治?”   他想看中原雅治再次变成赤司雅治的模样。   风姿俊秀的少年,站在讲台上熠熠生辉的少年,   变成他们熟悉向往的样子。   中原雅治瘪瘪嘴,“那得好几年。”   “没关系,小孩子一年一个样。”   “征十郎过得怎么样,你们有联系吗?”   夏油杰托着腮,“虽然不怎么见面,但是消息还是很多的,他现在在读研,样貌和成绩不用说,篮球比赛也打得火热,还慢慢接手了家族的企业,完全是小说男主的模板。”   雅治笑了,“你不会嫉妒了吧?”   两人都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   在这方面,他们也有微妙的竞争心,因为他们是同龄人,但又因为他们努力的方向和领域不同,真比较起来反而没有意义。   “都说好事,难道就没有不顺的经历吗?”中原雅治看着异常默契的两个人,“杰可是严重到被判为诅咒师了,完全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肯定有些波折……我分得清你们撒谎的模样。”   “唔……”他们对视一眼,像是在秘密的商量是否告诉雅治什么隐情。   而很快他们就作出了决定,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的心思,一如既往的默契。   “其实也不是多糟心的事。”五条悟说,   而后夏油杰接上,“只是我和悟吵了一架。”   吵架。   那是六眼在失去一个挚友后,想去挽回另一位叛逃的人。   他们在偏僻的小巷相见,然后大吵了一顿,不欢而散,再之后,也便默认了现在的状态和相处方式。   “只是难以避免的争吵而已。”夏油杰简单的带过了当时的情形,连心情都没有说。   可中原雅治却有些怔愣。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被夏油杰的描述带出了无比清晰的记忆画面,仿佛他在第三视角围观了这场争吵一般。   阴暗的巷子里,黑发的高个子少年气愤的推了把白发少年,眸光晦暗且幽深,“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们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处置雅治!”   ‘悟,你还要阻止我吗——!’   而白色的人影也气愤的扭打了回去,他好像说了什么捅心窝子的话,两个人都一幅遍体鳞伤的模样。   不是受了严重的物理性伤害,但他们的心在那一刻都是千疮百孔的。   中原雅治甚至回想起了围观这个画面时的心情,带着好奇,带着八卦的轻松心态,他好像站在高处,毫不惧怕自己被发现,他那时连这两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难不成他死后成了纯白的灵魂状态漫无目的的飘荡吗?   再细细想下去,又是熟悉的刺痛和朦胧感,这代表着中原雅治还不到回忆起来的时候。   他看了眼达里尔,能自由跳转时空的死神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致,正飘在一对打啵的情侣旁看他们亲密。   “雅治,你好像从来没有和谁接吻过哎。”   她乐此不疲的骚扰雅治,雅治回不回答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有机会看到你谈恋爱吗?我对人类之间的寻偶行为还蛮好奇的。”   中原雅治收回视线,浅浅的嘁了一声。   “怎么?”两人问道,   “没什么?”   清闲的时间很短,因为特级和教主都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最后,五条悟又打开了手机的摄像头,“要拍照吗?”   “一起吗?”中原雅治抬眼,“杰是在逃诅咒师吧,虽然看上去好像无人在追杀一样,完全没有自身被通缉的紧张感。”   “我向着杰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管不着我。”五条悟调整好镜头角度,“而且,没人敢翻最强的手机。”   对着手机屏幕,中原雅治比了耶,   夏油杰大概有拒绝的意思,但他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的雅治,把到了嘴边的扫兴话咽了回去。   他整整衣服,看似悠闲不在意,实则挑了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望向了镜头。   “咔嚓,”   自拍模式下,闪光灯不会亮起。   这一次,是三个人都做好了准备,都很帅的画面定格了。   中原雅治拿出自己银白的儿童机,“记得传给我一份。”   “嚯,原来你有配备手机。”五条悟输着手机号,顺便辨认了一下手机的品牌,“是很贵的最新款哎~”   中原雅治弯弯嘴角,“我的哥哥给我买的。”   他那略微骄傲得意,带着微妙炫耀的神情意外的讨喜,因为两个人实打实的感受到了——   “雅治,你很喜欢你的哥哥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都蛮蠢的。”   中原雅治说,   “我想我是全天下最爱他的人。”   ***   中原雅治七点就被送回家了,松田阵平正在等他。   回到房间里,中原雅治让父与母把那位诅咒师吐了出来。   男人从咒灵的口中滑出,皮肤上布满了火烧般的伤口,但他没有失去意识,所受的仍是可保命的皮肉伤。他抬起头,就见白发的孩子垂眸俯视着他,冷调的月色给他覆了层银光,浅色的眼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竟然没有昏迷,你比我想象得皮厚。”中原雅治说道。   “呵……”男人张开干涩的嘴唇,“不是给我挑了死法吗?”   “我的确给你挑了死法,但是没挑时间。”   没有具体的描述,死亡条件也是不成立的。   虽然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但中原雅治还要弄清楚一些东西,   而在众多罪孽之中,合理的处刑是不会被死神纳入册子的,这其中需要一个官方的同意通道。   “杀了几个?”   “……什么?”   “至今为止有多少人被你害死了?”   诅咒师像是在享受最后的空气,他看向雅治的目光带着残暴和嗜血,“数不清呀。”   “这个国家有那么多不被记载的人口,他们的死亡有谁在意呢?”   大概一整天都在等待死亡,男人被绝望磨没了脾性,如今也随意的把自己的恶行交代了出来,   “粗略估算一下,应该有三十二个。”   三十二个。   中原雅治默念着这个数字,   “不只是咒杀吧。”   “当然不是。”诅咒师咧咧嘴角,“有时候,需要用刀砍。”   “这是个应该把你杀死三十二遍的答案。”   冷酷的台词却没激起男人的恐惧,   他有些神志不清,缓缓开口道,“可惜我没有三十二条命。”   “没关系。”雅治说,“你可以在地狱里偿还那些罪孽。”   人间无法获得报应的恶人,会跌入烈火燃烧的地狱。   中原雅治转头,“阵平哥,这样的人要交给警局还是咒术界管理者。”   “可能比较麻烦。”松田阵平轻轻推开留了缝隙的房门,“但已知的是,如此昭然的恶行,不管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他。” 第84章 好心的神   那场诅咒师的处刑中原雅治没参与。   他和五条悟夏油杰摊开了身份, 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思想去找赤司征十郎时,却得知他出国当交换生去了。   他当时熟门熟路的去了赤司本家,以拜访者的身份, 仍然是那岳先生来开门。   五年的时间,留在人脸上的风霜大多是显而易见的, 但那岳先生好像苍老了八岁不止, 正值壮年,头发却白了好几缕。   他仍然是那副精英的模样, 装饰用的金边眼眶, 擦得锃亮的皮鞋, 弯腰和垂头的姿态还是那样不卑不亢,但中原雅治一开始甚至没敢认他,   因为他看上去比之前温和多了, 却不是性情变得柔软,而是被磨平了棱角般,经历了太多风雨, 整个人散发着微妙的颓废气息。   “雅治?”   开门时,那岳先生把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他那一瞬间的眼神恍惚且触动, 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把面前的孩子认错了。   “你找谁?”   随后中原雅治遗憾的知晓,赤司征十郎出国留学, 三个月后才回来。   他早来半个月,没准就遇上了。   出国留学,中原雅治当时也有这个机会,他本来想在十四岁那年跳级到剑桥大学, 却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选择了处理商务更便利的东大。   “或许你可以给他发消息。”夏油杰对明显有些失望的雅治说, “我这里有他的联系方式。”   “上来就说这么离谱的消息…我不会被当成诈骗电话吧,”   “的确如此。”夏油杰也觉得若是这么一通电话打来,对方还扬言自己是赤司雅治,那他会愤怒到要把对面的家伙翻出来惩罚一顿,“赤司可能会连夜坐飞机赶回来,不管相不相信事情的真假。”   这是真的,若对面是赤司雅治,征十郎会按捺不住立刻坐上飞机,若对面不是,他也会为了调查出此人而回来。   “那我等他放假回家的时候再见他。”中原雅治很快妥协了,他们并不急于一时,“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拿回了第二世的记忆,又和第二世的伙伴相认,中原雅治心情顺畅了好久,即使仍然对自己的死亡难以释怀,他也只能被迫尝试接受,索性这没有很难。   因为中原雅治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一世。   “我是不是马上就要赎清累的罪孽了?”中原雅治最近会缠着达里尔问这种话,“我第二世救了不少人吧,杰他们是因我改变了命运轨迹吗,他们救的人也会间接算在我头上吧,就像我拉着中也去救的那些人一样,是我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但话痨的达里尔对他避恐不及,总是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还是想想怎么救更多的人吧。”   “还要多久?”雅治抿了抿唇,“累到底有多少罪?他在地狱也呆了很多年了吧,难道我们两个的进度还是不够吗,这样会让我觉得永远不知道尽头在哪,像个漆黑的无底洞一样。”   茫然的坚持是最折磨人的。   “我第三世也救了很多人的吧,这一世……”   “我能为自己而活吗?”   中原雅治最近发现他喜欢打拳击。   没有了父与母的干预,他终于可以和练习对象拳拳到肉的对打,虽然只是松田阵平一次次陪他玩乐般的教导,但中原雅治的确感受到了拼尽全力的畅快淋漓感。   他喜欢打斗时的紧张和争分夺秒的急迫,对方向他挥来拳头,他要在之前分辨那是否是假动作,在之后判断攻击的落实点,雅治喜欢自己猜中的那一刻,那喷涌而出的成就和喜悦。   那是和读书做题不一样的感觉,混着惊险和刺激,是一瞬间就能决定的成败。   “别问了,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死神抬起她的头颅,挂着古老衣物的骨架身躯具有强大的压迫力,   “我们之间的契约牢不可破。”   ***   纠结那些也没有用,中原雅治投入了自己平凡的生活中。   那天他对阵平说自己长胖了后,松田阵平像是才发现一般惊讶,   “你胖了?”   他新奇的摸了摸雅治的脸,“我竟然没有发现,这么一看,你的下巴的确圆了一些。”   他初见中原雅治的时候,中原雅治身上还带着一种虚弱的病气,脸颊瘦削,看着怪可怜的。   中原雅治蹭蹭他的手,“我需要减肥吗?”   “看来不能再吃太多甜了。”松田阵平顺便检查了下雅治的牙齿,“你新认识的咒术师朋友是个嗜甜如命的家伙,他的吐息时常带着甜味。”   吐息,带着,甜味。   中原雅治诡异的看着松田阵平,“你注意得这么仔细吗?”   “必修课必修课,毕竟这能易于我收集嫌疑人的信息。”松田阵平拿食指蹭了蹭鼻子,似乎也觉得有些怪了,“你跟着他出去玩的时候肯定被投喂了一堆高热量东西吧……不要移开视线看着我,你这家伙就算一脸乖巧也是个爱挑食的。”   中原雅治嘿嘿笑了两声,“奶油冰淇淋…太好吃了。”   这和M记一样,都是中原雅治小时候只能蹲在橱窗外面看的东西,他们那时吃自己在冬天冻的糖水,条件好之后也会买冰棍,但是中也怕他吃坏肚子——事实上雅治也的确吃坏了肚子——就限制了给他买的次数。   “可以吃,但是只能吃几口。”松田阵平看出他馋了,“被我安排了训练计划还能胖,你到底吃了多少东西啊……”   胖治:“可能我就是有这方面的基因?”   他那耍皮的模样很讨喜,松田阵平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下次见你哥哥的时候,肯定要被提起这件事。”   “但是中也最近很忙,不让我去横滨。”中原雅治揪了揪自己有些长了的小辫子,“等我瘦下去了再去就好啦~”   “天气要热起来了,头发不剪吗?”   “不剪,这是中也的发型。”中原雅治在这方面很执着,“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家人的发型。”   “噫。”   大概话题聊到了中也,中也就真的出来刷存在感了,   “中·原·雅·治——!”   少年微微带着沙哑的怒吼,突兀的在房间里响起,松田阵平直接吓得风中凌乱。   “雅,雅治?”   中原雅治拿过震动的手机,“我的手机来短信了。”   “……你要一直用这个提示音吗?”   “这个提示音很好,提神醒脑。”   中原雅治的儿童机亮起了锁屏——   是他和五条悟及夏油杰的合照,很显眼,松田阵平一眼就看到了。   “……这照片……白发的那位是咒术师,另一位应该也是吧,穿得就很神奇。”   “嗯。”   “雅治,你很喜欢他们吗?”   中原雅治抬眼,“都当屏锁了,怎么可能不稀罕。”   卷发青年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是少有的,露骨的温情。   雅治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猜。”   “……”   是在为我高兴吗?   中原雅治看着屏幕上的短信,是夏目发给他的,对方想来见他,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中原雅治怔怔的看着那些文字,忽然就很想哭。   他的情绪来得很快,比决堤的河水还要难以阻挡,所以再抬起头时,他几乎泪流满面。   没有声音,也不需要时间来酝酿,他的眼泪是夺眶而出的。   “我……”   中原雅治茫然的对上松田阵平诧异的视线,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是什么得偿所愿……难以形容到极点。   ***   那是八原。   八原,远离城市的偏僻小镇,有一处鲜少有人踏足的小森林。   一个白发的孩子被人抛弃在了那里,年轻夫妇找了很多地方,犹豫了很久,他们把孩子放到路边,又挪到树下,可天渐渐阴了下去,马上就要下雨,夫妇最后来到一处破败的神社,对着一尊雕塑拜了又拜。   然后,他们把襁褓中的婴儿放进了唯一能安全挡雨的地方。   “就这样吧。”母亲说,“但愿神明保佑你……”   “快走了。”父亲催促,“如果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母亲不舍的在婴儿额头上留了一个吻,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他们看不到的世界中,巨大的骷髅浮在婴儿头顶,漆黑的死气缠绕在她身周,她唏嘘道,“怎么又是这个开局,我记得你也是这么被遗弃到那田蜘蛛山的吧……雅治?”   那个婴儿就是雅治。   只不过,他现在还沉浸在睡梦中,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过了十分钟。   看似空旷的场地实际已经聚集了不少生物。   他们围在婴儿的身边,虽然模样千奇百怪,却知晓语言,他们潜伏在阴暗处,围观了那对夫妇的所作所为,出乎意料的明白发生了什么,   “真可怜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把一个小婴儿放在这里,他一定会死的。”   “我们能养活他吗?”   “婴儿要吃什么,我们不可能去给他弄到母乳,这一代也没有狼,没有鹿,连只野兔都很少看到。”   “我们什么都做不到的吧……看,他好像还发烧了,我觉得他的体温不对劲。”   雅治发烧了。   严重的高烧,对于脆弱的婴儿而言,是致命的威胁。   他被赶路的父母带着奔波,烧得呼吸一下比一下浅。   而妖怪们就算急得焦头烂额,也什么都做不到。   “我们该带他去人类的医院!”   “怎么带?我连碰到他都做不到。”   “我能,但是……大白天一个孩子凭空漂浮着,不行不行,我们会暴露的,会被除妖师发现!”   “真可怜啊,真可怜啊……”   雅治快要断气了。   大概是回光返照,他在第一滴雨落下时睁开了眼。   那双浅色的瞳眸清澈的倒映出阴沉的天空,陈旧的屋顶,晶莹的雨珠。   而后,他流露出了浓重的,强烈的,近乎化为实质的执念。   ——我想活下去。   ——再等下去,我可以等到救我的那个人吗?   一直紧盯着他的妖怪们,被撼动般一致的发出了惊呼,   “天,这孩子一定非常想活着!”   “明明是那么珍贵的生命,还没有多看几眼世界……你看他的眼神多明亮啊,过不了多久,就要蒙灰了。”   “我们到时候要把他的尸骨埋起来吗?”   “这么小的身体,坑都不需要挖很大。”   “唉……”   雅治听不到妖怪们的叹息。   他盯着在雨水的冲击下落灰的房梁,看着视野中唯一会动的影子。   死神达里尔凑在他的面前,“哈喽?会说话吗!雅治——”   “听懂了我的话就眨眨眼。”   “你上一世死得太快啦,这才刚转世没多久,难道又要死了吗?”   “啧,不会又变成一个傻兮兮的小孩子了吧。”   她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应。   就那么过了二十分钟。   雅治闭上了眼。   像是不堪其扰,想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的呼吸有一刻的停止。   “雅治——”   达里尔拖着长腔唤他,用了更大的分贝,似乎想把这孩子给叫醒。   “你睡下去,可就真的死掉了!”   妖怪们也发现了异样,明知雅治根本听不到,却敲锣打鼓的制造声响,   “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他们齐心协力的喊着口号,像是做法一样,“活过来,活过来,活过来!”   但是雅治还是死了。   他无声无息的断了气,死前没有发出丁点儿的动静,他在雨天,听着耳边朦胧的水滴声,结束了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   偏僻的树林里,无人到访的神社内,没有人知晓这里失去了一条生命。   发现这一点的妖怪们愣愣的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眼看就要蔓延开悲伤的气氛。   死去的一秒钟间,雅治的灵魂还未离体,   也就是这一刻,神迹发生了。   死去的孩子被一层淡淡的白光覆盖,胸膛不知不觉恢复了微弱的起伏,聚集的妖怪们全都跪在了地上,或虔诚或惶恐,“山神大人,山神大人显灵了!”   “太好了!是山神大人——!”   他们雀跃欢呼的表达着直白的喜悦,眼见婴儿一秒比上一秒更有生气,仿佛自己得到了恩惠般,他们替雅治向山神道谢,   “谢谢山神大人!谢谢山神大人!”   那抹即将启程去往下一世的灵魂,被强制留了下来。   以一种诡异的,非人的状态活了下去。   ***   夏目雅治这个名字,是妖怪们起的,要说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对一位叫夏目玲子的女性念念不忘。   他们觉得人类的称呼由姓氏和名字组成,于是给了雅治他们最在意之人的姓。   “夏目玲子,夏目雅治,夏目,其实挺好听的。”跟在雅治身边的一只目念叨,“可惜啊,好久没见到玲子了。”   他是一只眼的中级妖怪,模样有些怪异,甚至有些可怖,但雅治看习惯了,也时常觉得他长得很亲切。   性格方面,一只目就像一位温厚的老爷爷。夏目雅治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小的时候也曾好奇的想拔他的胡子,但是最终没有付诸行动,一只目也不知道他产生过这种想法。   夏目雅治以那样不死不生的怪异形态存活至今,所接触的全都是各型各状的妖怪,三年来从未踏入过人类的世界。   “总是说那位玲子女士,我听故事都要听得倒背如流了,你们那么想念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白发少年坐在树上,一只脚悬空,一只腿蜷在身前,语调略微散漫的问道。   是的,少年。   夏目雅治是一副少年形态,风华正茂,眉眼之间总会流转出令人心神向往的光辉,那是生气和朝气,是人类迈入成年的俊逸阶段。   夏目雅治大概被山神化成了妖怪,他的肉身在白光下溶解掉,如今留下来的是一道术式,困住灵魂的术式。   雅治整整昏睡了一年才适应了这个状态,而在这一年内,他婴儿的躯体几乎每天都在肉眼可见的变化,迅速的抽长拔高,最后停留在十八岁左右的模样。   为什么?山神也不知道,妖怪们更不知道。   “该不会山神大人喜欢你这个模样?”妖怪们也喜欢猜测和八卦,他们总是在晚上燃起一处小小的篝火,围在一起聊天,   “我觉得是因为这个模样最好看,最方便,要知道,变成妖怪后就不会再长大啦。”   夏目雅治永远都会是少年的模样,面容不会变老,脊背不会变佝偻,岁月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会长大什么的……雅治,你会不会不开心啊。”   夏目雅治跟他们坐在一起,喝着他们从人类那里偷来的酒,吃着从人类那里偷来的过期糕点,“无所谓吧,我长不长大都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知道长大的意义。”   “不!怎么会不开心呢!人类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生病,一生病就会痛苦,年纪越大,耳朵会聋,眼睛会瞎,慢慢的连路都走不了。”只有两只手的妖怪扒住雅治的胳膊,弯起眼睛,“不像我们,我们可以活好久好久,几百年,上千年,不会被饿死,不会被冻死,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雅治对他笑笑,给他满上酒杯,“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耶——!”   “干杯——!”   抿着清冽的酒,夏目雅治在半山腰望了眼人类城市的灯火,突然说,“那我们会怎么死?”   “被除妖师杀掉!”妖怪气愤的说。   “除了天敌呢?”   “可能……用了太多法力,亏虚致死?不过每个妖怪都不同,禁忌也不同。”   这样沉重的话题对雅治来说很遥远,他随意的点头,“看来世上的妖怪很多。”   虽然真正意义上只在拥有意识的状态下活了两年,但夏目雅治却好像懂得很多,没有人教他,他却知道万物的名字,知道衣服脏了要洗,知道被帮助了要道谢,甚至在很多妖怪的眼里,夏目雅治非常聪明。   “一定是山神大人点开了他的神智,不然他现在一定喜欢抠鼻屎。”   “人类的小孩子在这个时期是最闹腾的啦。”   “真好,雅治没有讨人厌的时期。”   雅治听到他们的聊天时,也会好笑的加入,“你们那么熟悉人类的孩子,难道经常偷偷去看吗?”   “呀啊——”被发现在背后议论人的妖怪们会怪叫一声,“雅治,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嗯,没有声音,因为我很轻。”   “……哼。”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是是,我们也会好奇的嘛,八原降生的婴儿几年才一个,我们当然会去凑热闹。”   得到答案的白发少年会带着颤音轻笑几声。   夏目雅治在八原的树林里,无忧无虑的过了两年的时间。   他和妖怪们喝酒,偷人类的衣服穿,偶尔跟踪一下山中的游客。   游客们七个里面有三个会迷路,并非他们方向感奇差,而是被调皮的妖怪拉入了精心设计的恶作剧,也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雅治会揪出藏起来的妖怪,恶声恶气的教训他们一顿。   因为不是每个妖怪都温柔善良的。   有些妖怪天生就对人类怀有恶意,他们会弄断人类的房屋,推到人类的孩子,但起码,雅治暂时没有见过要取人性命的妖怪。   日子过得周而复始,仿佛每天都一样,每天又不一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心底却总有放不下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时常难过到想要流泪。   妖怪们发现他情绪不好,便会想方设法的哄他开心。   夏目雅治经常收到礼物。   朴素的礼物,可能是花朵,可能是用尾巴草编成的兔子,可能是一块不知从哪飘来的手帕。   他把那些礼物收进自己的山洞……嗯,他的住处。   某一天早上,夏目雅治没有任何预兆的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需要替地狱受苦的家人的赎罪。   “我该去人类世界。”   他这么对一只目说,却显得神采奕奕,   “我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我不是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第85章 好心的神   夏目雅治向一直照顾自己的“亲人”邀请道。   但是他得到了有些遗憾但并不算出乎意料的回答, “人类社会可没有我们的藏身之地啊……雅治。”   一只目眨了眨唯一的眼睛,流露出心疼和担忧来,“而且, 你不是不知道……你不能碰触人类。”   夏目雅治算是灵体。   他被山神大人强行留在了世间,其中的禁忌就是不可与人类的皮肤接触, 否则就会消失。   这条叮嘱他每年都会听到, 山神会在每年中见到他的那一天重复告诉他,不知为何, 每年的那一天都会下雨, 而夏目雅治不喜欢下雨。   雨会把他淋湿, 而他没有雨伞,也没有给他撑伞的人,一只目爷爷有时候发现他站在外面, 会拿片巨大的树叶罩在他头顶,并问他为什么不找地方躲起来。   而雅治总会反应迟缓的回答:因为总能在雨天想起,自己当初那么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是为了什么。   相较而言, 他更喜欢雪,因为夏目雅治没有体温, 雪落在他身上不会融化, 但他能感受到雪的轻柔和冰凉。   大地被雪覆盖成白色时也很美丽,而夏目雅治走在雪地中, 便会和天地融为一体,妖怪们从上俯视而下,都难以发现他。   “我知道,不能和人类接触, 我自己对死亡的本能还是有的。”夏目雅治让一只目放心,“但我很谨慎的, 只要不碰触到人类就好,我的反应力比人类强多了,还会飞,更何况人类看不到我。”   “那也太危险了。”一只目背着手碾转了几步,他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少年,声音含着无奈,“但我拦不住你。”   夏目雅治对他露出笑容,“我会写信回来的。”   他真的是一副心神向往的模样。   和他每天因为无所事事所以盯着天边愣神不同,这时的夏目雅治像是清醒的,眸中闪着光彩。   一只目微微睁大眼,“雅治,为什么要去人类社会呢?”   如果是因为好奇渴望的话,也说得通。   但……   “你去人类社会要做什么呢?”   妖怪能做什么呢?   而雅治往旁边望了望,似乎在观察什么东西的反应,随后他嗓音晴朗的说,“不是什么隐瞒的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留着很浪费。”   那是死神之眼。   他能够看清人类的死亡时间。   “我如今是个妖怪,一定能做到很多事情吧。”   ***   夏目雅治跑去找了自己其他的朋友,他想邀请他们一起去,不过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我不要!”赫扒住雅治的胳膊,“我不要和雅治分开呜呜呜呜呜——雅治为什么要去人类世界,八原不好吗?”   其他伙伴强忍的情绪被赫一嗓子带出来,“雅治要离开我们了吗?”   “永远不回来了吗?”   “以后都见不到雅治了——”   气氛莫名变得沉重又悲哀起来,夏目雅治哭笑不得,“你们啊,你们胡说什么呢,我当然是要回来的。”   “我想想啊……每次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怎么样?”   “被雪覆盖的八原很美丽,我很喜欢这里。”   他说了一通保证,才安抚住这些小家伙的心,   “妖怪们都不会说谎的哦。”   赫忽然说,“我知道人类会说谎,希望雅治不要跟着人类学会欺骗。”   雅治摸了下他没有毛发的脑袋,“好。”   他下午便启程了。   夏目雅治路过八原的小镇,镇里他曾经来过,毕竟离那么近,他不能只在山上住着,这小镇处处透着朴素,但雅治却时常觉得……好像有些贫穷。   “奇怪。”夏目雅治低喃,“人们都过得很好,很快乐,我为什么觉得他们穷呢?”   “只是简单的物质不足吧。”达里尔飘在他的身后,环胸说道,“这里的环境和你以前生活的地方真是差远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完全就是乡下,贫瘪的乡下!”   她说得有些不留情,夏目雅治责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还瞧不起了?”   “看不上看不上。”达里尔一幅现在就要飞去城市的架势,“和你在山里混了三年,我觉得我连汽车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公交车每天有五趟。”   “呸,我说的是轿车,漆黑锃亮的那种,又精致又高贵,还大气。”   夏目雅治对她噫了一声,“死神也会拜金吗?”   “死神还看脸呢,你要是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还不会找你。”达里尔微微抬起下巴,“感谢我吧,小子,我可是你求来的。”   这话好像有些耳熟。   夏目雅治看着她,“我前世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他好像每一世都会问,   “自己想吧,总会有想起来的时候。”   “……哦。”   虽然从小就在山里和一堆妖怪生活在一起,但夏目雅治意外的有常识。   他在车站等车,小心的避开莽撞的跑过来的路人,然后登上了公共汽车的车顶。夏目雅治盘腿坐在上面,回头望了望渐行渐远的村庄。   达里尔问,“你不飞过去吗?”   夏目雅治:“那样多累啊,而且我不认路。”   他乘车坐了近一个小时,第一次,夏目雅治离开了家乡。   没有失落,没有惆怅,夏目雅治怀着莫名激动的心情,不时在车上换下姿势。   “你说我为什么经常感到难过?”夏目雅治无聊了就找死神聊天,“我什么都没经历过,却好像有放不下的东西。”   虽然这么问,但雅治心里其实有答案,“是因为我的前世吗?”   “你猜。”   “我猜是。”   “那就是。”   “达里尔,你的性格一点儿都不讨喜。”夏目雅治直白的说,   达里尔打了个哆嗦,“你快改改你的口无遮拦吧,人类要讲究礼貌,学会假笑,很多东西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出来,彼此之间还要有距离感。”   “嚯,你好懂。”夏目雅治撑起脑袋,躺在车顶闲适极了,“原来死神也会明白处世之道。”   达里尔呲牙,“别阴阳怪气的,臭小鬼。”   夏目雅治把她惹得有些毛,却不害怕,他没有任何负担的揭过这个话题,“所以我去人类社会的话,会不会打听到自己的前世消息?”   “你有能力的话就打听呗。”   夏目雅治戳戳死神的手。   和往常一样,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死神的胳膊。   “真奇怪,明明我们都算彼岸之物了吧,为什么我碰不到你呢?”   “人类还想和死神相比?”   “可山神大人也是神啊。”   “那是妖怪,怎么能算神。”   “哦。”   夏目雅治说累了。   他把外套上掀遮住脸,“我要睡觉了,到终点站了请叫醒我。”   “喂,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了吧。”   “二十分钟够我睡一觉了。”   虽然和死神聊了一堆没营养的话,但到点时,夏目雅治还是被达里尔叫醒了。   “谢谢。”他说。   “哼。”达里尔撇开头。   雅治轻轻跳下车顶,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巨物,“达里尔,你其实很喜欢我吧。”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问出口。”   “为什么不能问?”   “‘喜欢’这个词在人类社会有特殊的意义。”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舌头一卷就念出来了。”   “……”   到了城市,夏目雅治又开始乘顺风车,他坐上达里尔说了好几次的轿车车顶,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已。   “你去哪啊。”达里尔托着腮问他。   “不知道,这车开到哪算哪。”   “如果目的地不满意呢?”   “那就换一辆车好了。”   城市里有很多人,比八原多多了。   夏目雅治坐在无人会触碰的车顶,光明正大的打量起来,他看着高楼,看着断断续续亮起的窗口,看着拿着公文包的过路人匆匆赶路,他们的模样各不相同,但都和雅治一样,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   夏目雅治观察了一下,说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急?”   “因为有工作啊,要为生活奔波啊。”达里尔有气无力的回答他,“你今天话真是多。”   “你感到烦了吗?”   “……”   不等死神回话,夏目雅治咧咧嘴角,“能触怒死神,我还真是了不起。”   达里尔:“……”   达里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还是恶劣。”   “我很聪明的,妖怪们都说我是八原里最聪明的。”   得到的是达里尔的冷笑,“呵。”   夏目雅治乘的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小区楼下,司机按部就班的检查了下车周,然后放心的离开了。   如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虽然是黑夜,但城市的夜晚没有八原那么黑,黑得看不见五指,黑得只有萤火虫的光点能照明。   夏目雅治在商店里偷了一件衣服,然后把自己身上在车顶蹭了灰的外套放下。   其实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行为,但雅治从小就见妖怪们为他这么做,所以做起来也有些驾轻就熟。   达里尔嗤笑了一声,“你想起全部的时候,一定会愧疚的给这些商家补偿。”   “补偿?我已经交了报酬了。”夏目雅治抬起眸,“我看到了,店主姐姐三天之后就会去世,她看上去这么年轻,状态也很健康,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会在这三天好好关注她的,一刻都不会离开。”   这是夏目雅治身为妖怪的能力。   他不会被人看到,可以自由穿梭在实体中,还能飞,他能无所阻碍的做到许多事情——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用这幅身躯救人会不一样吧。”雅治说,“我预感,这一定是我救人最多的一世,我能活这么久,吃早有一天能把累的罪孽抵消掉。”   达里尔不置可否。   夏目雅治在那个人类身边守了三天。   到了死亡节点,他轻轻拉住女人的衣摆,让她被迫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让坍塌的货架错过了她,巨响把女人惊醒,她本在奇怪的看向身后,立刻受惊的回头望了望倒下的货物——它们把她刚刚站的地方掩埋了。   如此巧合,如此幸运。   女人不知所措的前后望了望,她后怕的蹲下身顺气,十几秒后又快速离开了仓库,叫人来帮忙,   其他货物也有坍塌的风险,地上的狼藉需要收拾,有一个人互相照看才能安全些。   夏目雅治看着她头顶的数字刷新一般疯长,心底油然升起了一股喜悦。   “这是第一个。”他立即对达里尔说,声调都不自觉的提高了,“这是我救下的第一个人!”   如此直观的善举,让夏目雅治由衷高兴起来。   “达里尔,一定要给我记住,不能忘算了。”   “知道了知道了,才一个。”   “一个怎么了,这可是一条命。”夏目雅治白她一眼,“我现在就是死了,也是值了。”   当然这种话就是说说,但多少有诚心的成分在。   夏目雅治在这三天里并非无所事事。   他需要时刻了解女人的动向,知晓女人的位置,不然到了死亡节点却找不到要救的人,他可太无用了,   而在跟着她的这段时间,夏目雅治发现了——   “她的服装店每天有好多顾客。”   达里尔搭话,“是啊,怎么了?”   “这些人就好像在排着队等我看死亡时间一样。”   达里尔似乎呆了呆。   “但一个小小服装店的客流还是太少了。”夏目雅治沉思了两秒,“我们应该去地铁站,去火车站!”   那是交通枢纽,是人们最常聚集的地方。   “世界各地的人都会去那里,我可以看到那么多的死亡时间,只要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的去向,记住他们的信息,总能找到他们,然后再按死亡时间排序……”   夏目雅治估算着那么做的可能性,有些心动,   “——我可以救很多很多人!”   这是妖怪的力量。   是人类之外,能随时注视着他们的,不可视之物的力量。   ***   夏目雅治说干就干,他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着装,虽然明知没有人看到自己,却仍想把自己收拾的得体好看一些。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夏目雅治小心的避开人类,他借着便利抄了近路,身体直接横穿了墙壁,进入了一所小学,只要笔直的走出去——   夏目雅治盯着教室里的小孩子们,忽然很感兴趣的想看看。   “小鬼有什么好看的。”达里尔也被迫停下。   “小孩子长得很可爱。”雅治凑在窗边往里望,还特意找了有树荫的位置,   屋里,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人,大概是新朋友。   忽然,人群中有人说,“呐,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帽子吗?”   夏目雅治愣了愣,   他仔细看了看,只见一只妖怪坐在桌子上,身形和这群孩子差不多大,正戴着顶红帽子垂着头,   他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帽子吗?”   被围着的孩子闻声看了过去,无知无觉的说,“我没有帽子啊……”   这声回答成了疑点。   众人怪异的说,“帽子,什么帽子?”   “哎?他问我有没有帽子……”   “哪里,那里没有人啊。”   这是令人心惊的对话。   茶发孩子缩紧手,惊恐的看向那个坐在课桌上的人影。   而垂着头的妖怪露出一小节下巴,恶作剧得逞般弯起了嘴角。   被妖怪发现你能看到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会缠上你,不知分寸的伤害你,   眼看着那孩子要受到危险,不管是惊吓还是什么都格外过分,夏目雅治眯了眯眼,特意把自己积攒的妖力散发出去。   他的妖力混着山神的气息,是山神大人在他身上打了记号,所以即使夏目雅治远没有那些大妖怪强,但气息却很唬人。   果然,正要抬头露出恐怖面容的红帽子妖怪一僵,飞快跑走了。   被众人质问的茶发孩子难堪的辩解道,“我听错了,我看错了……”   但是那里明明空无一人,看错听错的可能趋近于零,大家对其怪异的举动很不解,   “夏目君,撒谎是不好的行为哦。”   “这样吓唬我们也太过分了吧。”   夏目贵志张张嘴,“不,不是……”   “我们大家明明都来找你说话了,不需要再这样吸引注意力了吧。”   那孩子的脸色很快变得惨白。   他咬着嘴唇,最后只呜咽般小声说了句,“抱歉。”   小孩子是很善变的生物。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随心情一哄而散。   留下了一两个未走的,礼貌的对夏目贵志说,“下次不要再这样说谎了,夏目君,体育课我们要组队一起玩吗?”   “……好。”   窗外,夏目雅治神奇的看着这一幕。   “夏目?这孩子和我一个姓哎,哦,应该说,他和玲子女士是一个姓。”   达里尔:“管这么多干什么,小孩子的闹剧看完了吧,我想离开这。”   “你很讨厌小孩子吗?”   “叽叽喳喳的,还很蠢,你也是,你当小孩子的时候就很笨。”   夏目雅治捶了她一拳,虽然根本打不到她,“那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不管什么时期都很让我恼火。”   被死神催促,他也没有离开。   夏目雅治有些放不下心,还有些激动,“那孩子是个人类吧,但是他能看到妖怪,那么……”   “——他能看到我吗?”   ***   红帽子妖怪的捉弄行为实在恶劣,夏目雅治不想吓到他,所以想挑没人的时候找他搭话,他先在校园里转了几圈,等待时机。   意外的是,夏目雅治是被搭话的那个人。   “您是老师吗?”   软糯的童音从身后传来,夏目雅治惊讶的转过头,就见茶发孩子抬着眸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他心口一紧,从未被人类发现并注视的他,在这一刻甚至产生了躲避的念头。   竟然……!   夏目雅治微微睁大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竟然真的能看到他!   他那副受惊的模样吓到了来搭话的孩子,夏目贵志小小的后退了一步,“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不……”   雅治说,   “不是,我只是过路的。”夏目雅治很快笑起来,“有什么事吗?”   夏目贵志打量着他的神情,   这个眼神没由来让雅治熟悉,似乎是习惯性的在揣摩别人的心情,审查自己是否给别人添了麻烦。   夏目贵志伸手指了指树顶,声音不禁压得更低,“我的……书包掉在了上面。”   书包……   夏目雅治抬头,果然在错杂的枝叶之间看到了不同的颜色,   “是被人从楼上丢下去的吗?”   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是!”夏目贵志急急解释,像是怕雅治去找老师理论,“这个……是我不小心弄掉的。”   不小心,弄掉,书包?   夏目雅治觉得,狗都不信。   他想了想,孩子们不至于太过讨人嫌,那实在太让人寒心了,所以被丢了书包这种捣乱的行为……是红帽子妖怪所为吗?   被雅治吓跑后,那妖怪偷偷报复了?   啊,真是的。   雅治撸起袖子准备上树,“你等等,我去给你摘下来。”   “哎!”   夏目贵志想阻止他,却见夏目雅治蹭蹭爬了一半,动作矫健的像个猴子……嗯,像个猴子。   夏目贵志暗暗的想到。   他赶紧捂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清亮的呼唤,   “拿到了——!”   夏目贵志循声望过去,   那是让他难以忘却的景象,白发少年一手搭在枝干上,一手拎著书包,唇边的笑意有些潇洒得意,卷曲的发丝贴着脸颊随风轻轻晃动,顺着叶缝落下来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明亮且温暖,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阳光好像要穿过他透明的身体一般……   哎?   夏目贵志思维一顿,   阳光,透过了,身体?   他眼神一凝,发现了令他呼吸一窒的细节——   阳光真的穿透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是很难发现的微透明状!   夏目雅治跳下来,将书包递给他,轻声道,“来,不要再弄丢了。”   而随着他伸手的动作,茶发的孩子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就跑。   恍惚间,夏目雅治好像看到他拧巴起来的五官和吓出来的眼泪。   “哎,哎!你不要书包了吗——”   夏目雅治紧跟着追了上去。   结果那孩子越跑越慌张,好像身后有猛兽追赶。   夏目雅治见他跑进了人群中,有些迷茫,“……我长得很丑吗?” 第86章 好心的神   “我长得很丑吗?”   这句话说出口后, 夏目雅治自己就否定了,“不,我在第一眼看到河水中的自己时, 就意识到我长得很帅气。”   达里尔:“……你还真是一点儿羞耻心都没有啊。”   夏目雅治和她强调,“我只是实话实说。”   夏目贵志跑走了, 雅治暂时没追上去, 对方怕自己,让他稍微有些失落,   “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比如发现我是妖怪?”   这是极有可能的。   “那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还是先别去找他了。”夏目雅治悄悄将书包放回他的课桌, 孩子们正在更衣室将运动服换下,教室里暂时没人。   “为什么不去找他?”达里尔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很多人类的行为,“直接揪住他的衣领, 让他听你讲话不就好了?”   夏目雅治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我过去的话,不就给他添麻烦了吗?”   “啊, 啊?”   “达里尔,明明你也是人类看不见的存在, 为什么就没有深刻的自我自知呢?”   夏目雅治垂下眸, 孩子们的聊天声越来越近,他翻出窗户,   “他被我影响,会被当成行为举止怪异的坏孩子。”   而那孩子甚至还没学会怎么分辨人类和妖怪,那几乎融入骨髓的警惕和瑟缩,乱飘的眼神, 躲闪的行为,处处都在告诉雅治, 他有多么被这双独特的眼睛困扰。   “他应该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生物吧……”   夏目雅治低喃,   “但是……好像也不讨厌。”   真是个意外的,温柔的孩子。   书包还给了他,还认识了一个能看到妖怪的人类,夏目雅治认真记下他的名牌和位置,去地铁站赶晚高峰了。   如他所料,地铁站的人真的很多,超出夏目雅治想象得多,他缩在天花板上,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人类碰触到,但凡他呆在地面上,一定会被这人挤人人铺地的盛况淹没。   “我是没挤过地铁吗,为什么我对这种场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夏目雅治抓了抓头发,“这人也太多了……”   虽然人们很安静很有序,连移动的速度都是快的。   夏目雅治凝神去观察他们的死亡时间,幸运的是这上百号人里都没有近期死亡的。   “最近的一个是半个月之后啊……”   夏目雅治跟着那人飘动,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好笑,“怎么感觉我像个背后灵一样?”   达里尔:“那我就是背后灵的背后灵了,真晦气。”   ***   夏目贵志谨慎的走出校门,他攥著书包的背带,不算熟练的隐藏着自己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没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那个白头发的妖怪离开了吗?   夏目贵志松了一口气,缩了缩指尖,皮肤立刻传来了布袋的触感,让夏目贵志不禁想到——   他帮我拿回了书包,不是坏妖怪吧。   ……我会不会有些失礼?   然而刚产生这个想法,他就摇着头警告自己,不,不能随便相信那些家伙!   待走到无人的地方,夏目贵志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这声音像是凭空出现的,比如有人从半空中落下……   联想到这,夏目贵志立刻回头,然后惊叫一声就跑了起来。   夏目雅治正跟在他身后。   他掐准了夏目贵志放学的时间,一路跟在孩子的背后飘着,雅治想着趁没人了再好好和他交流,结果那孩子又跑了。   “哎!”夏目雅治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跑他,他蹭的溜到夏目贵志的身前,“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别这么怕我嘛。”   但惊恐的夏目贵志把那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见路被堵了,立刻转了个方向继续跑,   雅治后脚跟上,却见夏目贵志一个滑行又转了弯,身姿矫健极了。   “……嚯。”   雅治抓抓头发,“他的体能这么好吗?”   两分钟后,夏目贵志跑进了一条偏僻狭窄的胡同,雅治跟在他后面,边跑边说,“你为什么能看到妖怪,你家里人都能看到妖怪吗,这是遗传吗?难道你家的职业是除妖师吗?”   他喋喋不休,“我对你没有恶意,要不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喂!”达里尔急了,“你怎么能把名字告诉他,妖怪的名字不是不能乱给吗!”   夏目雅治瞅她,意会的眨了眨眼。   达里尔:“……”   达里尔难得聪明了一回,“哦!你只告诉他半个名字。”   但是夏目贵志并不知道妖怪的名字的重要性,他也不需要那个。   他跌跌撞撞的在巷子里跑,忽然被延伸出来的水管绊倒了。   “哎!”夏目雅治差点儿就伸手去扶他了。   男孩子趴在地上滑行了半米远,痛得浑身发抖,他的眼角泌出了泪意,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疼痛,   撞击的那一刻剧痛无比,夏目贵志好久都没有缓过来,他稍微恢复些力气,就色厉内荏的对雅治喊道,   “你,你别过来!”   还是和搭讪时的柔软童声一样,但这时充满了颤音和恐惧,是夏目雅治不喜欢的情绪。   “我不过去,你别害怕……”   单纯的语言起到的安抚作用并不足够,夏目雅治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随着他的动作,夏目贵志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   “我不会碰你,真的……”   夏目贵志紧紧盯着他,撑起身想爬起来,膝盖却脱力般软了下去,他痛呼一声,不禁蜷起腿。   夏目雅治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你没事吧?”   夏目贵志咬紧唇,又试了一次,这回他小心的把重心放到左脚上,于是成功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你的右腿受伤了……”   夏目雅治担忧道,“别跑了,我对你没有恶意,抱歉,我吓到你了吧。”   大概是疲惫,夏目贵志的耳边终于不再是风声,进入了白发少年清亮的嗓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夏目雅治,“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不是我想看到你的,我会假装什么都没见到……”   “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尽量满足你,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样抵触的姿态让雅治有些动容,他产生了退意,于是失落道,“抱歉……因为我从来没有和人类说过话。”   明明自己就是人类的样貌,却从未和种族聊过天,这是雅治心中最遗憾的事。   但就这么追着一个孩子……有些胡搅蛮缠了吧,我给他添麻烦了。   夏目雅治说了很多次抱歉。   茶发男孩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他想到了妖怪的狡猾和不可控,感官上却直觉般告诉他,面前的白发妖怪是不同的,他身上有被阳光穿透的温暖气息。   “我自小住在山里,从来没有人类能看到我,所以我有些好奇……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再跟着你了。”   夏目雅治和他解释,   “给你造成困扰并非我的本意。”   “你受伤了,还好吗?”   如此纤细的体贴。   夏目贵志眼皮颤了颤,最终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我没事。”这话有安慰的意思。   “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我送你,你的脚受伤了,可能很不方便。”   夏目贵志瞪着他,   雅治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虽然知道了你的住处,但我不会做什么的……”他小声嘀咕,声音却能让昏暗巷子里另一个人听到,“反正如果我想找你,有的是办法,除非你不来上学了。”   空气安静了三秒,夏目贵志转身就走。   这是拒绝又默认的信号,夏目雅治安静的跟在他的身后,看那孩子步履平稳的出了巷子。   他走出巷子后,似乎身体僵了一下,很是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雅治没觉出哪里不对,“怎么了?”   夏目贵志没搭理他,闷头直走。   “啧啧啧,真可怜,你也有被讨厌的那一天啊。”达里尔幸灾乐祸,“看惯了你众星捧月,如今的你落魄到拿一个小鬼没辙。”   嘶,这死神说话真不中听。   夏目雅治瞥了她一眼,冒然张口说话会吓到看不见死神的夏目贵志,所以他闭上嘴没怼她。   但他很像反驳她:我没有被这孩子讨厌。   不如说,夏目贵志是个有些早熟,有些自闭,但很温柔的孩子。   即使被追赶受了伤,也没有尖利的让心怀期许的雅治滚开。   夏目贵志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雅治还在不在。这个行为好像不是警惕,而是在寻求某种安全感。   随着时间,伤口的疼痛漫上来了。   他渐渐的一瘸一拐,走得越来越吃力,不知不觉疼得满头大汗。   “别动了。”雅治说,“你摔得不轻,现在可能肿起来了。”   “我要在晚饭前回家。”   “打电话叫你的父母来接你吧。”   “……”夏目贵志抿紧了唇,“我的爸爸妈妈去世了。”   夏目雅治怔住。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带着些微凉意的风穿过,夏目雅治发现直到现在周围也没有什么路人。   “你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问出这句话后,夏目雅治见孩子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难道……迷路了?”   这虽然是句猜测,却直接勾出了夏目贵志一直压抑的情绪。   他疼得走不动,还迷了路,眼眶里噙着的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所剩无几的体力,疼痛的膝盖,没能按计划回家的焦急和落寞,让夏目贵志无助的哭了起来。   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是随着不稳的呼吸抽泣,连流泪的模样都要抬起手臂挡住。   夏目雅治慌了,“你,你别哭呀!”   他这下才稍微懂得妖怪们费尽心思哄他开心时的心情,   夏目雅治想伸手碰碰他,这个时候轻轻拍他的肩,给他一个拥抱就能给予他安慰和勇气,但是夏目雅治做不到。   虽然可以隔着衣服碰触他,但夏目贵志很可能激动的挥手躲避,到时候雅治就变成漫天萤火了。   “要不打电话叫警察叔叔来吧。”   “我没有手机。”   “找人来帮忙?”   “那会给他们添麻烦的。”而且最近没有住户。   但其实,夏目贵志最担心的,是还在等他回家的叔叔和阿姨,他这么久都没回去,他们一定担心坏了。   夏目雅治目测了一下他的体重,眼神一凛说道,“我带你回家,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夏目贵志吸吸鼻涕,不可置信的抬头,“你认路吗?”   “你认识就好,我可以带你飞上天。”说着,夏目雅治两只手比在身侧,扇了扇手掌,作翅膀状,“但是你不能碰我,不可以乱动。”   和他滑稽的动作不同,夏目雅治这句话说得很认真,   “飞……?”   “我可以带你飞,现在天这么黑,我飞得高一点快一点,不会有人注意到。”   “若是被发现了呢?”   “就算发现了,人们也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更何况,他们认不出你来。”   “……”   磨蹭了一分钟,夏目雅治抓起夏目贵志的书包,把他薅上了天。   “呜哇——”   整个人腾空而起时,夏目贵志不知所措,“等,等等!”   “怎么了?”雅治低头,忽然看到孩子紧闭着双眼,   哦,害怕了……   夏目雅治于是飞低了一些,“来,睁眼,现在已经不可怕了。”   他的声音贴着贵志的耳边响起,有些飘忽,有些温柔。   和以往的妖怪不太一样……   夏目贵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的眸色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即使在黑夜里也不会显得暗沉阴翳。   所谓的飞行变成了低空滑行。   孩子的身体并不沉,夏目雅治飞得很稳,等他把贵志带到了他熟悉的街道,拐了两个弯就到了他的家——本身就是靠步行就能上下学的距离,他的家和学校离得不远。   收养夏目贵志的人家住一处楼房里,不算高,三楼,房间里亮着灯,看来家里有人。   一段短暂的离奇体验很快结束,夏目贵志觉得做梦了一样,“……哈尔的移动城堡?”   “嗯?是什么妖怪吗?”   “是个动画电影。”   电影中,哈尔便带着少女苏菲在空中踏步。   虽然他们没有那么浪漫,夏目贵志被薅起来的行为还有些微妙的粗鲁,像手提袋那样方便,但的确有相似的奇妙感官。   “好啦,你到家了。”夏目雅治跟个精灵一样在空中轻盈的转了个圈,向他道别,“伤口要及时处理,让他们带你去医院吧。”   他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   夏目贵志的神色有不自然的停顿。他像是有些畏怯,敲门的动作很是犹豫。   飞远了的夏目雅治回想起这一幕,有些不放心,转身又回去了。 第87章 好心的神   夏目雅治回去时,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声响。他凑在窗边往里面望了望,一家人正在和和睦睦的吃饭,夏目贵志身上的脏衣服已经换下, 看样子还洗了脸,因为他的发梢有些湿润。   “人类的食物。”夏目雅治舔舔唇角, “我也想吃了, 我只吃过过期的糕点。”   其实也并非过期,只是售卖给客人的食品往往每晚都要丢, 不管坏没坏, 夏目雅治从没吃过热乎的家常菜。   “你又不需要靠食物维持生命。”达里尔蹲在窗顶, “而且吃下去的东西根本不会变成排泄物,那那些食物去哪了呢?”   “随着我的呼吸流失了吧。”   “那你还真是个小精灵。”   “达里尔,阴阳怪气很惹人厌。”   “没关系, 我就只认识你一个人类,反正你讨厌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夏目雅治有些迟钝, “我讨厌你吗?我什么时候说过?”   那是赤司雅治曾与死神的冷嘲热讽。   达里尔沉默了一会儿,把头撇开, 叮当当的挂饰乱作一团。   夏目雅治稀奇, “你也会生闷气不理人啊。”   “讨厌的雅治。”   雅治回道,“讨厌的达里尔。”   他们聊天间, 夏目贵志回自己的房间了,他的叔叔阿姨收拾着碗筷,一个看上去比贵志还小的孩子正抱着女主人的腿撒娇。   见夏目贵志回了房间,夏目雅治光明正大的进入这间屋子, 那孩子的面庞和两个大人很相似,一眼便知他们是亲子关系。   “贵志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新买的衣服破了一个洞……”女主人叹息着说道,“不知道去哪里玩闹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还小嘛,又是个爱动的男孩子,活泼调皮一些也正常。”   “可你看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那么文静,我也想和他亲近,但那孩子有时候的眼神总让我觉得怪怪的,上次还冲我喊‘滚开’。”   “还有这种事?”男主人有些讶异,“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吗?”   “可能吧。”   “那我这周末陪他出去玩玩。”   “记得带小真一起去。”   男主人笑起来,“不会忘记的。”   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夏目雅治觉得有些怪,“贵志的腿受伤了吧,怎么他们没有反应?”   看上去他们都是好心的普通人,不至于对此视而不见,唯一的可能就是——   “贵志没告诉他们吗?”   忍着伤痛,还要掩饰住别扭的走姿……   “那个笨蛋……”   夏目雅治立马想钻进夏目贵志的房间,但想到他可能会被凭空露出的脑袋吓到,若是发出惊叫,又要费劲解释了,于是转而飞到了窗外,小心地敲了敲窗户。   “咚咚。”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亮着台灯写作业的夏目贵志转头看去,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走到窗前,就见夏目雅治离了老远在朝他招手,   夏目贵志打开窗户,“要做什么……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因为怕你被贴脸杀吓到。”夏目雅治凑到他面前,“你没有告诉叔叔阿姨自己受伤了吗?”   夏目贵志没想到他担心的是这个,眼睛瞪圆了些,他回道,“只是摔了一下,我以前也摔过跤,青了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摔了一下,   青了而已,   两天就好。   夏目雅治忽然有些恼火,像是医生看着乱来的病人那般无奈,“只是摔了一下?都疼到走不了路了,慢慢只会越来越痛,到了睡觉的时间就能肿出一个大包,你明天要带着这条腿去上学吗?”   他的语速有些急,吐字却是清晰的,但显然和平时的说话方式不同,夏目贵志呆呆的听着,   “而且,万一伤到了骨头或半月板怎么办?”   “半……半什么板?”   夏目雅治:“……”   夏目雅治:“对哦!半月板是什么?”   他手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下,“嗯,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说这个?”   达里尔桀桀笑了两声,“你前世的记忆罢了。“   这么一打岔,夏目贵志看着雅治的脸,忽然露出一个腼腆且柔软的笑容,“谢谢你。“   这道谢很突然,让夏目雅治大脑一懵,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凝视着那双蜜糖色的眸子,只觉得里面的情绪温和且真诚,   “因为……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吧。”说出这些话似是用了全部勇气,夏目贵志的头越缩越低。耳尖也红了。   “咦,你害羞了?”夏目雅治一点儿都不会看气氛,“我知道人类害羞时会脸红,原来是真的。”   夏目贵志发出了混合着鼻音的呼声,“……嗯。”   “但是,光道谢是没用的!”雅治严肃起来,“你得和叔叔阿姨说一下你的伤。”   “会给他们添麻烦……”   “你不说我就给他们添麻烦。”   ……   五分钟后,只见一个男人火急火燎的背着贵志出了门。   “裕子,收拾好了吗,快一些。”   男人唤着屋内的妻子,率先下楼,绕到房子后面去取车,   “来了来了!”屋里的女人安抚住自己的孩子,提着包出来了。   夏目雅治坐在他们的车顶,一路跟着他们去了医院,见夏目贵志已经被安顿好才离开。   夜晚会有很多晚归者,意外也比白天来得频繁,夏目雅治要去看看他们。   所以他也没看到,夏目贵志总是寻找着他的眼神。   ***   第二天,夏目贵志没去上学,在家养伤,而雅治在地铁站里忙着数人头。   第三天,夏目贵志还在养伤,雅治盯着地图辨认东京的方向。   第四天,夏目贵志走路稍微顺畅了些,雅治正在网吧里搜索自己的名字。   “果然搜不到啊。”夏目雅治浏览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我依稀记得我上一世挺有影响力的,怎么也该有些记录才对吧,现在可是信息时代。”   随后,夏目雅治听到了包间外的脚步声,他立刻飞向屋顶,紧接着响起了管理人员纳闷的嘟囔声,“奇怪,我明明检查过了,怎么这台电脑还是开着的?”   见他引了新的客人进来,夏目雅治便离开了网吧。   半个月之后,雅治没忍住,悄悄去夏目贵志家看望他,结果扑了个空。   夏目贵志的房间里没有人,但是布局改变了,床单和被罩全换成了新的,代表生活气息的物件倒是没少,反而多了一套校服。   “我记得这不是贵志的校服。”夏目雅治凑近看了看,又试图寻找其他遗留的信息,他在桌上的相框里看到了一个孩子的照片,“这个……是小真?”   这个房间属于主人家的孩子小真了。   “那贵志去哪了?”   夏目雅治有些茫然,过了半晌,他抓抓头发,“我把能看到妖怪的人类孩子弄丢了?!” 第88章 好心的神   夏目雅治三年后才又见到夏目贵志。   他也是那时才知晓, 当初夏目贵志被送到医院的夜晚,小真感冒了,虽然并不严重, 但贵志的阿姨还是很自责,她卧在孩子身边握着他微烫的手, 声音里满是心疼,   “小真是为了等我们回来,趴在窗户边吹风受凉了……亲爱的, 我真的不是称职的妈妈。”   “我没有心力再照顾一个孩子, 难道我要辞去工作吗?”   因为夫妻两人的压力, 夏目贵志腿好后便被自己的堂叔接走了。   这三年里,夏目雅治去了地铁站,火车站, 飞机站,那些在他眼中的将死之人,有被成功救下的, 也有没救下的。   很多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否为意外身亡,单个的还好, 夏目雅治总能帮他避开飞来横祸, 若是好几个人的数字都临近,便可能是大型连环车祸, 爆炸,沉船,集体中毒,这种夏目雅治也难以阻挡的灾难。   他曾经试图让一辆失控的卡车停下, 里面的司机正在拼命控制着方向盘,夏目雅治就在后面使劲拽车屁股, 但结果就是他的鞋底与地面摩擦冒起火花,被拖着滑行了一百多米,卡车好似一点儿阻力都没受,直直的撞上了一辆行驶的公共汽车。   这场事件,夏目雅治发现得太晚,不然他可以偷走车钥匙,扎掉轮胎,或者装神弄鬼往车上涂鸦,给司机写恐吓小纸条。   但是很遗憾,夏目雅治是坐在一辆小轿车车顶发现不对劲的。   看着两辆车撞了还没完,又追尾了前面的车辆,夏目雅治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淹没了。   他在人们的惊叫中抽泣,哭声和人类的哀嚎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这场景真像死神来了。”达里尔是在场唯一冷静的存在,她摸了把雅治的脑袋,虽然并没有触碰到实物,“别哭了,你哭什么,这种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还是看看自己的鞋子吧,底都磨没了……是不是受伤了?你刚才一直在实体化拿脚刹车。”   夏目雅治打开她的手,虽然他的胳膊直接穿透了达里尔的骨骼,他瞪向好歹没欢呼的达里尔,声音带着怒气,却不知道在气愤什么,“那车上有二十八个人!二·十·八个!我明知道我却救不下他们,我——”   他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也有些怨这双眼睛,如果他看不到别人的死期,此时也不过是和旁观的路人一样,产生惋惜哀悼之情,而非几乎要冻住他手脚的罪恶感和绝望。   达里尔的声音有些不近人情,但却能令人听出认真,“总要有办不到的事情,雅治,你又不是神。”   夏目雅治伏在不会有人触碰的车顶,抓着胸口的衣服将头颅低下,他不忍看那惨状,“道理我都懂……但是,你又怎么能理解那种痛苦。”   ……   救不下人的遗憾,比救下人的喜悦还要深刻。   夏目雅治救下十个人,才会感到一丝安慰,不然他可能神经焦虑到睡不着觉。   城市的夜晚会闪着幽静的蓝光,因为蓝光能平和人的心情,常有人在夜晚卧轨,夏目雅治要么薅着人的领子不让他前进,要么在他打算躺倒的时候一脚踹开他。   一般人都会把这些异动当成自己的错觉,毕竟夜晚本就容易眼花,但次数多了,雅治听到他们怀疑有脏东西出没,想请咒术师或除妖师。   咒术师?   夏目雅治念着这个熟悉的词,   很耳熟,不过他只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职业,并不知道和自己的关系。   因为怕引起恐慌,夏目雅治会坐列车不时去往别处。   他也会每天看天气预报,见八原要下雪了就回去,妖怪是最信守承诺的,夏目雅治总能在妖怪们扎堆等他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雅治——!”赫的嗓门最大,隔老远雅治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也会矮下身接住向自己扑来的小家伙,然后抱着他走到妖怪们面前,再说一声,“我回来了,大家。最近过得还好吗?”   得到的答案当然是一致的“好”。妖怪们和人一样,不常把自己在外受到的委屈和在意的人说,因为怕他们担心,而妖怪们也怕雅治放不下他们。   不过一般而言,这个“好”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因为八原很平静,是妖怪们选中的栖息之地。   “今天晚上喝酒吗?我去年准备的酒还埋在树底下呢,就等着雅治回来的时候开封!”   “好啊,不过你们又得醉得不成样子了吧,到时候别麻烦我把你们搬回住处。”   “那又有什么关系,醉了就一觉睡到天亮嘛,又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妖怪们生活得潇洒且自在,不受条条框框约束,不需要为生活奔波,夏目雅治在这里能体会到和人类社会完全不同的节奏,他觉得有些好笑的是,自己仿佛离家的社畜一样,每年只在固定时间回来探望亲人,顺便休息。   “雅治,人类社会好玩吗?比八原还好吗?”   “这两方不能相比的吧。”夏目雅治有些无奈,   “有发生什么趣事吗?”   “喝酒的时候告诉你们。”   一只目对他说,“要去看山神大人和三筱大人吗,他们也在等你。”   夏目雅治还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也在等我吗?”   山神大人虽被称为神,本质来说也是妖怪,是不凡的妖怪。三筱的形态有些像马,是八原体型最大的妖怪。   而妖怪一般以体型大小来判断实力,体型越大妖力越强。   夏目雅治先去见了他们。   三筱待他很温和,夏目雅治刚醒那段时间,还在三筱的背上睡过觉,他那时候分不清妖怪的等级,也不知道三筱的地位,是一只目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表情告诉了雅治:他在对一只多么尊贵的大妖怪不敬。   对强者的敬畏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三筱并未怪雅治,安抚了一只目后,还表示如果雅治想的话,下次再过来陪他。   八原的妖怪好像都是善意的。   让夏目雅治意外的是,他这次回来见到了山神的化身。   明明是山神,体型竟然比夏目雅治大不了多少。   山神的化身和人类很像,只是头上有鹿角状的树枝,枝丫上长满了长青不败的叶子,他看着雅治时,没有说一个字,眼睛却好像能传达出所有思绪。   夏目雅治不明白,只是一个照面,心间就能萌发出无数感动。   “山神大人……”   白发少年唤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的造物主,“您这是打算去往远方吗?”   山神并没有微笑,夏目雅治却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和煦的笑意,那是在寒冷的冬季都能感受到温暖的神情。   “我……”夏目雅治第一次和山神面对面,打过招呼后就发现自己想不出该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感谢自然溢满了胸腔,却觉得语言无比匮乏苍白,根本无法表述出他的心情。   所以夏目雅治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还带了隐晦的羞怯,   山神大人伸手在雅治的耳边抚了一下。   夏目雅治好像听到了神的叹息,紧接着是难以抑制的心悸,再一眨眼,面前已经什么人影都没有了。   “……”   雅治垮下肩膀,失落道,“……一个字都没和我说……”   “嘁,装神弄鬼。”达里尔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酸味,雅治对山神的崇拜,仰慕,全都没对他这个死神表现过,“不就是救了你一命,我对你的帮助才是最大的好不好。”   “嗯?”夏目雅治抬头,“你莫名其妙的在说什么?”   达里尔:“找你的好山神去吧,臭小子!”   ……   夏目雅治每次呆三天就会离开,对于妖怪来说,三天就像生命中一次呼吸的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等待,虽然寂寞,但怀有希望。   夏目雅治记得每一个被他救过的人。   他见过人们无暇关注的朝阳,见过每一天的日落,救起过被雨淋得无处躲藏的野猫,令他没想到的是,动物都是能看到他的。   所以当猫咪窝在他怀里时,夏目雅治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体温。   “暖的。”他自言自语,“原来体温是这种感觉。”   即使被雨水浇得瑟瑟发抖,浑身冰凉,夏目雅治仍然能感受到它的体温。他坐在长椅上,下雨的公园里没有任何一个行人。   “但我身上很冷吧,你还要贴在我怀里吗?”   猫咪又往雅治的衣服里挤了挤,   少年出神的看着寻求庇护的小动物,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抚摸它的脊背。   也就是这个时候,夏目雅治突然发觉一直打在自己头发上的雨滴不见了。   他条件反射的抬头,就见一人撑着伞站在他身旁,伞面微微朝他倾泻,于是那人的半边衣服便被雨水淋湿了。   夏目雅治最先反应时不是觉得感动,而是——   “啊啊——!!!”   他惊叫着跑开,野猫也被吓得不轻,一下子钻进草丛不见了。   “哎!”夏目雅治想再去找它,又放不下为自己撑伞的孩子。   那孩子也被他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伞都差点儿没拿稳,却慌里慌张的对他说,“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他第一时间道歉,但明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什么怪异的举动都没做、   他的茶色发丝被雨水打湿了几率,身上厚重的棉服,颈间的围巾是暗红色的,衬得他肤色很白。   夏目雅治凝神打量他,不太确信的说道,“夏目……贵志?”   “哎?”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露出一个笑容,蜜糖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喜,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   夏目贵志。   三年后的某一天,夏目雅治又看到了夏目贵志。   “你,你,你变化也太大了吧——!”   夏目雅治结巴道,然后比了比身高,“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到我的胸口,现在都要到我的肩膀了。”   夏目贵志似乎有些呆滞,“你关注的是这个吗,人类的孩子的确长得比较快,我记得……妖怪的样貌是不怎么变的。”   夏目雅治有些稀奇,他第一次见一个人的成长是翻天覆地的,所以拐着视角打量夏目贵志,最后郑重道,“嗯,我看出来了,你很俊,长大后会更俊。”   夏目贵志:“……”   他脸红了一瞬,   随即,他又笑了起来,“你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那一幕令他无比惊喜。   替野猫挡雨的少年,眼神仍是他所熟悉的温柔。   那只妖怪,那位幼年时惊鸿一瞥的白发少年,竟然还能有相遇的一天。   这是缘分吗?   “你一定要离我这么远吗?”夏目贵志问,“我难道很吓人吗?”   “不……”夏目雅治被吓得有些麻,“你离我太近了。”   他对上夏目贵志有些不解的眸子,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不能触碰人类,一旦接触,我会消失的。”   他严肃的说,“消失,也就是死亡。”   “人类就是我的天敌,我绝对绝对不能碰。” 第89章 好心的神   夏目雅治觉得, 如果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频繁向他扑来,以验证这条禁忌的真实。   但是夏目贵志不会。   小时候的夏目贵志不会, 现在长大版的夏目贵志更不会。   “消失?”少年讶异的睁大眼,“触碰人类, 就会消失吗?”   他从未见过这种妖怪, 有些妖怪会恶劣的碰触人类的手,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以为混迹在人类社会的夏目雅治也有这种小爱好。   “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也找不到, 再也复活不了。”夏目雅治有些泄气,“所以你刚刚离我这么近,简直像是死神在向我招手一样。”   达里尔:……呵。   夏目贵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他对于夏目雅治来说是危险的。   这么一对比,好像人类对于妖怪更具有威胁性。   夏目雅治哼笑了两声, “你对我道什么歉啊,明明是好心的想为我撑伞。”   随后, 他的声音莫名的低落, “……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为我撑伞的。”   一只目爷爷为他撑起的是树叶,虽然也很好, 但雅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叫雅治。”白发少年扬起笑容,“这可是妖怪的名字,很珍贵的,你不能忘了。”   他说得有些霸道, 但足以令人察觉名字的重要性。   夏目贵志第一次被妖怪告知了名字,好像这是什么庄重的仪式一般, 他紧张的回道,“我,我叫夏目贵志。你的名字……我不会忘的。”   “那我叫你贵志。”   “……”夏目贵志张张嘴,欲言又止。   称呼名字是亲近的人才能做的事,但妖怪好像并不知情。   这也很好,因为妖怪不需要遵守人类的道理。   夏目雅治眯起粉色的眼眸,“互换名字就是朋友了。”   “虽然人类和妖怪做朋友很怪。”   “但是妖怪和人类做朋友也很怪。”   “我们两个是跨越种族的友情!”   夏目贵志被逗笑了,他连应答都是轻轻的,“好。”   见自己胡说的歪理被认同,夏目雅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雅治,你为什么……要在这么危险的城市生活呢?”即使知道这属于雅治的私事,但是夏目贵志仍然想探究,他略微急切的补充道,“不,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只是随口一问。”   夏目雅治静静的凝视着他,   “你还真是温柔啊。”   他说,   “明明妖怪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困扰,你还愿意靠近我。”   “……”   夏目贵志缩了缩指尖,   “因为……总感觉你是不同的。”   这话其实很露骨。   人类之间很少会这么坦诚,但可能因为夏目雅治的身份是妖怪,可能因为夏目贵志本身的性格便很细腻,也可能因为他没有亲密的人类朋友……总之,他们两个就好像互有吸引力一般,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近。   相触的眼神,每一丝五官的变动,吐出的气息和言语。   夏目雅治觉得心脏都火热起来。   “因为我有使命。”夏目雅治认真的说,他喜欢在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看向夏目贵志的目光一错不错,“拯救人类的使命。”   这话不管在哪方面看都有些好笑,夏目贵志却感受到了雅治的郑重和真诚。   “拯救人类?”   “因为你是一只善良的妖怪吗?”   “唔,你说得没错,但善良只是生物的基本前提而已。”   “……不能触碰人类的话,会感觉别扭吗?”   “会。”夏目雅治对上他有些发怔的视线,“有时候会感觉很落寞,所以在我发现你丢了之后,我伤心了好久,我以为你是为了躲开我才离开的。”   “很可惜,我可能永远也不能和人类牵手拥抱了。”   ***   在说出那句话的第二天。   夏目雅治又在那个公园里见到了夏目贵志,只不过——   对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双手戴着厚手套,套口扎进棉服的袖子里,围巾缠绕住脖子和脸颊,帽子盖住了耳朵和脑袋,而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被其用一副护目镜遮住了。   但这些仍然不够,夏目贵志还在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用手指戳开了两个洞保持呼吸顺畅。   “好了!”   他中气十足的说,并张开手臂,   “来吧,雅治!”   夏目雅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早先甚至没认出这人来,还奇怪对方怎么径直向自己走来,“你,你在干什么啊!”   “拥抱!”   夏目贵志像是在为自己打气,所以特意将音量抬高,但尾音仍然有些虚,   “不是很遗憾无法和人类拥抱吗,把皮肤都遮起来就没关系了吧,虽然感受不到体温……嗯,感受不到体温,那我下次把衣服烤热一些再穿,这样,其实就和拥抱差不多了!”   夏目雅治惊得手里的咖啡都掉了,他眼疾手快的接住纸杯,但仍然洒出了些褐色的液体。   “你的脑袋是怎么想出这些来的啊。”夏目雅治捧着咖啡叫道,   不,不如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在意他的需求,特意来做这些。   “哎?一下子就想到了啊。”夏目贵志被闷得有些难受,他一鼓作气的冲来,想给新认识的朋友一个惊喜,现在已经衰了,   因为雅治的迟疑,他反而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显得很奇怪。   难道他理解错雅治的意思了吗……难道那个眼神,不是在诉说因为无法和人类拥抱而失落?   于是夏目贵志抬手想把套在头上的塑料袋摘了,懊恼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啊,太丢人了!   下一秒,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实质的冲劲,那力道把他推到往后退了好几步,耳边还响起了格外雀跃的声音,“贵志!你真是个天才!”   夏目雅治紧紧的抱着他,他的身高要比夏目贵志高一些,但无伤大雅,他们的拥抱还是严丝合缝的,“文字实在太苍白了,根本无法描述我的心情,你听我感动的心跳!”   虽然说得那么暧昧,但夏目贵志在这么厚的衣物下怎么可能感受到夏目雅治的心跳。   “嗯嗯,我听到了,跳得很欢快。”   但他却应着气氛说出了诙谐的玩笑话,“雅治,你好重。”   “不可能,我照镜子的,我的身材一直都很匀称。”   “在冬天里你还穿着衬衫,不冷吗?”   “我是不会被气候干扰的啦~”夏目雅治的语气变得有些黏糊,他搂住少年的肩膀,鼻息间闻到了清冽的冷香。   冬天的气息,和皂角的香味,或许还有一些未散去的,汽水的味道。   贵志不小心把汽水洒到围巾上了吗?   “贵志身上很好闻。”夏目雅治直白的说,   夏目贵志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妖怪少年身上那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不知距离感”,便忍耐了下来。   夏目雅治继续说,“我第一次闻到了人类的气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   这话又让夏目贵志有些心软。   他的眉眼软化了些,紧接着就听到了夏目雅治变态的发言,   “我想到了!如果是夏天的话,你可以穿紧身连体衣,这样我就能摸到人类的肌肉和骨骼,没准还能感受到人类的体温!”   夏目贵志:“……”   夏目贵志瞪大眼:“紧,紧身连体衣?!”   夏目雅治抱够了,松开他,兴致高昂道,“就那种特殊材质的,穿了就跟没穿似的但的确穿了的紧身衣!”   他透过护目镜看到夏目贵志呆滞的眼神,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台词有多么糟糕,“没听过吗?是不是因为这种材质的衣服很贵?那就交给我吧,我偷来给你穿!”   夏目贵志虚弱的眼神突然一凝,   “偷?”   “怎么了?”   “雅治,你的咖啡怎么来的?”   “这个啊……”夏目雅治瞥了眼被自己放在长椅上的咖啡,离开自己的手后,咖啡便能显现在普通人类的视野内,“就那边的自助咖啡机,我的手穿过机器拨动了里面的锁,想喝多少就能接多少。”   其实夏目雅治并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但是那苦涩在舌尖化开的感觉令他无比熟悉,他尝到的第一口便确定,这一定是他前世经常喝的东西。   夏目贵志几乎大惊失色,“雅治,机器要付钱的。”   夏目雅治摊摊手,“我没有钱嘛。”   而且自动贩卖机无人看管,夏目贵志就算想把那些钱补交也没法。   “下次想喝的话给我说,我买给你。”   “我会把你喝穷吗,你的零花钱不多吧。”   “一杯咖啡还是买得起的。”   夏目雅治被他说得有些羞愧,“哦……我不会做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目雅治又张开了手,   刚把塑料袋摘下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夏目贵志愣了愣,会意的凑过去,“还要抱啊。”   “拥抱能给人力量,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夏目雅治弯起嘴角,心满意足的环抱住少年,   “今天我才确定,这是真的。”   “感受到人类的真实后,好像很多事情都能再坚持下去了。”   ***   夏目雅治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并不是说之前就死了,只是他这段时间才发现,以前过得都是x都不如的日子。   他才发觉一个人的漂泊流浪有多么孤独,而有一位亲密的朋友不仅能驱散这份寂寞,还能把空落落的心填满。   能和对方分享经历,能和对方倾诉心事,能和对方看一样的风景。   最根本的还是——原来夏目雅治喜欢着人类,渴望着人类。   人类的某些特质是和妖怪不同的。   “达里尔,一个夏目贵志抵无数个你。”夏目雅治犀利的对死神说,“明明你和我一直在一起,怎么就无法让我感到心脏切实跳动呢?”   达里尔磨磨牙,“我没心脏,当然没法让你的心跳起来。”   这句话几乎点醒了雅治。   “所以……”   他凝望着死神的身躯,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我也无法让你的心跳起来啊……” 第90章 好心的神   夏目雅治高兴了, 夏目贵志也是高兴的。   他难以结交人类的朋友,因为看到妖怪而行为举止怪异这一点另说,他最近也学会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反应做伪装了, 无法和同龄人走近的最大阻碍,是他的居无定所。   他主动向别人示好过, 但得到的好感很快便会被消磨, 要不然就因为分隔两地而渐行渐远。   他被亲戚们推来推去,在一个区域总是呆不了很长时间, 所以一直都是孤单一人。   孤单一人。   这个词透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冰冷, 如同在风雪天艰难的爬行。   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偷来的, 每一天都乏善可陈,每一次努力都无疾而终,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所以那一刻, 在又一次与白发妖怪偶遇时,夏目贵志萌生了与妖怪结缘的想法。   人类的一方走不通,妖怪能接受他吗?   如果再没有朋友的话……   如果再没有的话……   这个冬天, 就要漆黑一片了。   ……   索性结果并没有预想中糟糕。   妖怪并不可怕,甚至有些可爱。   雅治是个健谈的人, 有时候会觉得他傻得仿佛对人间一窍不通, 有时候又觉得他的措辞高深且成熟,比研究世界的哲学家还通透, 这样的反差总能带来惊喜感,夏目贵志几乎每天都在期待与他的相遇。   今天聊些什么呢?   要告诉他在学校里的事情吗?   他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吧。   雅治从来没有露出个失望的表情,总会全神贯注的凝视着他,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他把真诚袒露出来, 没有人能否定他对这段感情的看重。   所以,夏目贵志也总被安全感萦绕。   他们见面的地点并不固定, 但大多是在公园,夏目贵志放学的时间。   夏目雅治在那里等他,他们在公园偏僻的角落,肆无忌惮的聊天,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雅治喜欢握夏目贵志的手,有时候也学着电影海报那样将手指扣在他的指缝中。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戴着棉手套的手也无法摸索出肌肉和骨骼,是因为那样能带给雅治绝无仅有的真实感。   牵手比拥抱更简单,但带来的心理安慰也很足。   “你说什么?学校里有只妖怪,还缠上你了?”   夏目贵志眉眼忧郁,“今天我有在课堂突然跑出去了,感觉再这样下去……要被劝退了。”   因为那些看上去极其不服管教的举动,夏目贵志有被找过家长,这无疑给他的亲戚们添了麻烦。   “我以为我已经学会该怎么回避那些妖怪,怎么伪装得和正常人一样了,但他发现我能看到他,每天都在各种地方藏着,再突然跳出来给我一个惊吓。”   可能是教室,可能是走廊,可能是书架,可能是厕所。   夏目雅治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夏目贵志只能对他倾诉,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夏目雅治有些急,“我去找他谈谈,让他不要骚扰你。”   “……你?”   夏目雅治这才意识到,夏目贵志从未想过向一位妖怪朋友求助。   “雅治,这不会影响你的名声……之类的吗?”   “妖怪之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的社交圈很固定,我也不在乎那点儿捕风捉影的传言,其实很多妖怪都像野兽一样,需要靠强硬的手段喝退。”夏目雅治点了点少年的胸口,“你啊,这么贴心的为我想那么多,会让我觉得我很失败。”   “抱歉。”   “我要生气了。”   “对不起!”   “我真的要生气了!”   “……那……辛苦你了。”   夏目雅治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   “但是雅治……”夏目贵志又开始忧心别的,“和妖怪为敌,很危险吧,现在那妖怪只是喜欢对我恶作剧而已。”   “……应该不会。”夏目雅治忽然有些心虚,“我想我还是很强的。”   随后他审视般上下打量了下夏目贵志,目光如同看待一个稀有物种,   “而且贵志……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实力吗?”   “?”夏目贵志一头雾水,“实力?什么实力,我逃跑的实力吗?”   第二天,雅治跟着夏目贵志去了学校。   那妖怪蜷缩在夏目贵志的书桌里,打算将坐下的他撞到。   因为是学校,学生们人数多,动作也频繁,夏目雅治一直紧贴着天花板没敢下来过。   夏目贵志对妖怪的呵斥已经没有效果,那妖怪嘴角咧着,就喜欢看人类出丑的模样。   夏目雅治厉声对他道,“喂,滚出来!”   这一声很有效果,那妖怪白色的眼睛耷拉下来,另一只还生动的提起,成了一对大小眼,像是迷惑不解,从书洞里探出头循声望了望。   夏目雅治的表情很凶,“你招惹纠缠的这个人类,是我的人。”   夏目贵志:“?!”   什么啊?!雅治又说这种糟糕的话了——!   而夏目雅治不知情的继续说,“识相的话就离开,我没有多少耐心。”   “如果你再不放过他,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疼痛和绝望。”   “八原你知道吗,大妖怪三筱你认识吗?惹恼了我,你就没有未来了。”   那只妖怪的眼睛随着雅治的一句句话频繁眨动,像是哭出来一般抖动着身体,他倏然开始鞠躬道歉,看上去并非多么极恶不赦,也好像不是欺软怕硬,因为夏目雅治没搬出三筱的名号时他就已经在发抖了。   雅治才意识到,这只妖怪可能只是不会与人类相处——他幼稚的做些吸引人注意的举动,只是想夏目贵志对他作出回应罢了。   在他眼里,夏目雅治像个大恶人一样。   夏目贵志一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你别作出这么楚楚可怜的模样……”夏目雅治不吃他那套,“贵志说了很多次让你不要打扰他了吧,但你不听,你能明白我的话,证明你并非不懂语言,”   “你就是仗着没有妖怪阻挠你。”   那只妖怪发出一声怪叫,从窗边溜走了。   他走时带起了阵风,于是班里有人叫夏目贵志把窗户关上。   夏目雅治坐在无人靠近的窗边,乘着那阵风撩了撩自己的鬓发,“我觉得他只是战术性撤退,还会来找你。”   夏目贵志借着关窗的动作和他小声说话,“你刚刚好凶,雅治。我从来没有见你这样子过。”   夏目雅治深情的拿出一本言情小说,“我觉得我模仿得蛮像的。”   夏目贵志看清了封面:“……”   夏目贵志:“不要对着那本书改变人设啊!”   “很失败吗?”   “不,不是……就是,有些让我不适应。”   夏目贵志随便从班里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散文集,“要不,读这本?”   朋友推荐的书,夏目雅治自然欣喜的接过,“看来我的学习之路还很长。”   夏目贵志睁大眼,过了会儿,他又柔和了表情,“为什么突然开始照著书中的故事学习了呢?”   “因为我想学会人类的处世之道。”夏目雅治垂着眸,日光照着他的侧脸上,他好像要融化进模糊的白色之中,“达里尔说,你也说,我有时候很蠢。”   “我没有说你蠢……”   “差不多的意思,总之就是我不懂人情世故。”   “我哪里不懂了。”   “明明我比很多人类都要诚实,比很多人类都要努力。”   ***   夏目雅治所说的努力是什么,夏目贵志后来理解了。   他亲眼看到白发的妖怪拿一张床单接住了从五楼掉落的婴儿,接住后还后怕的哆嗦着手,手指却攥得死紧,“救下来了……若是这小家伙落在地上,有多少人要痛啊。”   那危险的举动把夏目贵志的脸都吓白了。   等他反应过来,夏目雅治已经把婴儿塞入茶发少年的怀里,催促他快把孩子还给那家人。   那天的一切都混乱且匆忙,夏目贵志接受了那家人疯狂的道谢,后来还被上门拜访,因此,街坊邻居好长时间都在夸赞他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后来夏目贵志才有机会对雅治抱怨,“那孩子的手离你这么近,差点儿就碰到你了。”   “没关系,碰到就碰到了。”夏目雅治很洒脱,“无非是一命抵一命,总归都是划算的。”   至于那只缠上夏目贵志的妖怪,果真在一周后又偷偷跑了回来,他见雅治不再跟在贵志身边,又想躲进鞋柜里制造惊惧。   但这一次,夏目贵志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一拳头揍过去了。   这是夏目雅治告诉他的,他当时的嗓音还带着笑意,“贵志,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身负强大的妖力啊。”   “这妖力让你在妖怪眼里格外突出,所以你才会被他们盯上。”   “别担心,这妖力是保护你的。”   “你只要挥出一拳,不需要什么技巧,普通的妖怪都会被你打跑。”   夏目雅治没有骗人,没有吹牛。   那只妖怪真的怕了,自此都没再对夏目贵志做过分的恶作剧。   夏目贵志有时候会不好意思的觉得,雅治和他的缘分像是紧密相连的线,牵引着他们难以割舍彼此。   因为夏目雅治救人的时候时常需要人类的帮助。   而那个人类,只能是夏目贵志。   夏目贵志帮他搭讪过陌生人,靠问路的借口拖延了时间;帮他安慰过失意的考生,只是说了几个字,那位考生的眼里就亮起了光;帮他追逐过一辆骑着自行车的少女,提醒她刹车失灵了。   这让夏目贵志觉得自己是有用的。既然有用,就不会被轻易抛弃。   所以这段友情也能更加牢不可破。   冬季的某一天,夏目贵志在深夜被雅治敲了窗户,他迷蒙的揉着眼睛去开窗,“怎么了?”   “我要回老家啦。”少年说,像每一个离乡许久终于能回归故里的旅人一般,“过来和你道个别。” 第91章 好心的神   雅治告诉夏目贵志, 自己的家在八原,凡是下雪的时候就会回去,算上车程, 四天后一定能回来。   他四天后果然回来了,带着一身风雪, 心急难耐的又敲开了夏目贵志的窗户。   暖风一吹, 雅治肩头堆积的雪便开始融化,还不清醒的夏目贵志差点儿拿手给他拍开, 还好忍住了。   “雅治, 你不冷吗?”比起重逢的安心, 夏目贵志更担心雅治的身体。   “我没有温度,不会觉得冷。”夏目雅治绕了绕湿润的发丝,“回来了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怕你担心。”   夏目雅治不在乎人类社交的距离感,他的无形之身让他做什么都无比自由,他能在城市上空穿梭不惧人类的眼光, 就能在半夜去一处已经入睡的人家到访。   夏目贵志想到了这点,随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你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找我了吗?”   “那当然, 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啊。”夏目雅治理所当然的说, “我猜你敏感细腻的心思一定会想东想西,就早点赶回来啦。”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未融尽的雪, “你看,我飞在高空中,气温低到像冰窖一样,雪都没有融化。”   分别是不舍且遗憾的, 尤其是没有确定性的分别,   夏目雅治是妖怪, 他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去维持某种近乎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只要他想,他就能去往天南海北,所以夏目贵志时常在想,究竟是什么留住了他,是因为自己吗?   雅治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夏目贵志,才回来的吗?   “好了,不早了,你快些去睡吧。”   “我都被你吵醒了,还怎么去睡。”   “或许我应该等你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再来见你,反正你睡着的时候是没有意识的。”   “嗯……其实这样就很好。”   夏目雅治看着他犹疑的视线,“什么?”   夏目贵志靠在窗框上,微低下头,“现在就让我知道你回来的话,我今晚就会睡得很踏实。”   夏目雅治捂住胸口,“贵志,你学坏了。”   “怎么了?”   “你学会用语言化成箭对我会心一击了。”   夏目贵志:“……”   怎么感觉这个台词更怪了?   “你真的读了我给你的那本书吗?”   “读了。”说起这个,夏目雅治从怀里掏出被衣服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破损的散文集,“里面最让我喜欢的是这篇:情诗。”   情诗。   但不是描写爱情的文字。   它写了人类之间所有深厚的情感,那些情感由记忆承载,好像能走到天涯海角,能坚持到海枯石烂。   夏目雅治被这点深深吸引,尤其是文章中对“记忆”的看重,让他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向往。   “贵志,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我觉得重要到不能忘记的事情……每次我触景生情,又不知道生的是什么情,就会很难过很气愤。”   ……   冬季并不只有一场雪。   半个月之后,夏目雅治从天气预报上看到,八原又要下雪了。   “这要把那些家伙们高兴坏了。”夏目雅治说,“你马上也要放寒假了吧。”   ……   这本来只是和上一次一样短暂的别离,但夏目雅治这回道别,很久都没有回来。   他们最大意的便是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总以为下次相遇就是不久之后。   夏目贵志等了雅治一个多月,等到天气都微微变暖了,都没有再见到雅治,这总能令人联想到不妙的结果,毕竟夏目雅治最爱挂在嘴边的就是自己讲诚信,而使他食言的一定是意外情况。   ——是碰到人类了吗?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夏目贵志就能惊出一身冷汗。   他时常能被噩梦惊醒,梦里的夏目雅治因各种原因化为了萤火。   一个多月后,收养夏目贵志的那家因为要搬往国外居住,只能将少年送往别家。   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怎么通知雅治,错过了就如同大海捞人,但夏目贵志学会了寻求妖怪的帮助,他觉得和人类一样,妖怪们应该也有自己的信息网。   “白发还喜欢救助人类的妖怪?没听说过。”   “雅治这个名字,是你们人类才喜欢起的吧。”   “我不认识他。”   “八原……我好久没有回去了。”   夏目雅治仅是一只小妖。   根本没有名气,无人知晓。   夏目贵志后来放弃了从妖怪那边打听消息,他想,或许他应该亲自前往八原。   向叔叔阿姨请求的话,他们会同意吗?   但夏目贵志没等到那一天,夏目雅治自己就出现了。   很难想象,夏目雅治在人海之中找到了夏目贵志的踪迹。   所以在夏目贵志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眼眶发红,带着颤音唤道,“……雅治?”   夏目雅治带着山林的气息的向他走来。   很奇怪,他的样貌明明和以往一样,但好像就是有哪里变了。   但是夏目贵志并没有多余的心情在意这些违和,他现在很想扑过去拥抱雅治,又因为身上随着天气渐暖而日益稀薄的衣物停住了。   冬季的时候,夏目贵志习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套也常不摘下,别人都以为他格外怕冷,实际上,他只是想不给白发妖怪带来危险,想随时触碰他而已。   “雅治。”   “我回来了。”夏目雅治嗓音飘忽的说道,“这次离开太久了,抱歉。”   他弯起眼眸,“我有个新朋友想要介绍给你。”   夏目贵志微微睁大眼,“新朋友?”   夏目雅治轻轻启唇,“忆南。”   随着这一声呼唤,生长着巨大翅膀的妖怪哗啦从树上冒出,他卷起了一阵烈风,抖落了一地的树叶。   他戴着面具,翅膀扇了几下平稳落地,安静的站在夏目雅治的身后。   夏目雅治睁开被风刺激得微微眯起的眼睛,“他叫忆南。”   “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   夏目雅治回八原后,得知山神要走。   山神和土地神一样,都是自然而生的妖怪,还需要靠人类的信仰而活,一般而言不会离开自己诞生的地方。   但是山神竟然想走。   夏目雅治犹豫着问了他原因,对方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伸手抚了下白发少年的耳际。   但是这一次,夏目雅治听清了他的叹息,虽然没有语言,雅治却明晓了山神的意思。   ——我在一个地方呆了太久,想出去看看。   夏目雅治离乡的行为刺激到了山神。   不是没有妖怪离开过八原,只是像夏目雅治这样,以游历为乐的家伙太少太少,妖怪们大都期望自己有个安稳的栖息地。   夏目雅治意识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您要消失了吗?”   如果世界上再没有人类记得神明,神明便会消失。   说出这句话后,夏目雅治就被一只目爷爷敲了脑袋。   “胡说什么!山神大人怎么可能会消失!你当这一片世世代代延续的人家都这么健忘啊!”   “好痛!”   “快给山神大人道歉,你这样实在太不敬了!”   简直像在诅咒一样。   夏目雅治诚心诚意的道了歉,虽然山神并未怪罪他。   山神的妖力的确大不如前,可好歹是山神,不至于凄惨到消失。   但是,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日渐衰弱,山神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出去走走。   八原里,几乎所有的妖怪都想来为山神送行,但山神却在夜间无声无息的走了,没有惊扰任何一个人。   “唉,他还是这种脾气。”一只目叹了口气,“大家都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害羞的。”   “害,害羞?!”雅治惊道,   “你别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吓到,山神是个不敢接受别人好意的胆小鬼。”   “一只目爷爷,为什么你能这么清楚啊……”   山神离开了,八原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山神原本就是不怎么现身的妖怪。   妖怪们失落了半天,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夏目雅治发现赫不见了。   他这几天一直关注着山神的离开,回过神来才惊觉,一直吵吵闹闹的赫竟然没有黏在他身边。   “一只目爷爷,赫呢?!”   夏目雅治叫上了自己的所有朋友寻找赫。   赫只是个脑袋上长了两只手,并靠两只手活动的小妖怪,模样有些可怖,但心地很善良,他的妖力极其低微,一不小心甚至能被人踩死,所以也从未踏足过人类社会。   因为担心朋友,夏目雅治便没有离开八原。   再次拥有赫的消息是两天后。   那时夏目雅治正在八原的小镇里不愿放弃的寻找着,突然见两只手的妖怪拼命的往这边跑,   “雅治!雅治!救我啊雅治——!”   他往日里活泼纤细的嗓音这时很是尖利,却透着虚弱的有气无力,“救救我,救救我!”   夏目雅治急忙跑过去抱起他,“赫!你总算出现了,发生什么了?”   赫缩在雅治的怀里瑟瑟发抖,“除妖师!除妖师要杀我!呜呜呜呜……”   “除妖师?在哪?”夏目雅治神经紧张的朝他来的方向望去,“没有人,赫,你是不是躲开他了?”   倏然,夏目雅治发现赫的身体正在透明。   他无措的捧起赫仔细确认,“赫,你怎么了!”   “雅治……”惊魂未定的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怪不得除妖师没有来追我……原来,我已经逃不了了。”   “逃不了是什么意思?”夏目雅治急得往树林里飞,“我去找三筱大人,他一定有方法救你!”   而赫比雅治更明白自己的情况。   他窝在少年怀里,眼皮轻轻耷下,却很快收拾好了低落的情绪,抓紧时间断断续续的说,“我想山神大人,所以偷偷跟在山神大人的包裹里离开了……你知道的,我最擅长躲起来了,山神大人都没有发现。”   “但是山神大人路上太粗心,把包裹落下了。”   “我就循着山神的气息找,一不小心睡在了他们的土地神像上。”   赫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哽咽的说道,“我被当成坏妖怪,他们打我,雅治……”   “他们打我。”   这话委屈极了,夏目雅治的手都在发抖,“没关系的,等你好了,我去找那些人算账。”   “赫?”   “听见了吗,我会去给你讨说法的。”   “赫……”   半晌,空气中传来轻轻的,   “……嗯。”   在美好的幻想之中,赫没能坚持到夏目雅治找到三筱,在他怀里消散了。   他太弱小了。   除妖师可能只是察觉不对试探性的给出了一击,却直接要了他的命。   夏目雅治抿紧唇,徒劳的收紧了怀抱,   “赫……”   空气中有一束光在消散,   “赫!”   游动的光中,夏目雅治仓皇的张望着,那束光落在了他的眼前,落在了他的手边,落在了他的发丝上,像是在做最后的留念道别一般,可那光都是无比微弱的,仅绚烂了三秒便隐于黑暗。   “……”   失去伙伴的痛楚,极致的悲愤,唤起了夏目雅治残缺不全的记忆。   “那个除妖师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赫!”   夏目雅治捂着刺痛的头,声音含着悲戚的怒意,“他这么小,他向来躲着人类远远的,他最害怕除妖师了!”   死神竟然不易察觉的后移了一瞬,“……”   “我的头好痛。”   夏目雅治支撑不住落在了地上,   “我的记忆有什么吗?”   他感受到了无处宣泄的委屈,好像发生了什么令他灵魂都难以承受到战栗的事情。   这次的情绪汹涌到他无以抵挡,夏目雅治伏在地上,任眼泪断了线一般打在地上。   “赫……”   “还有……”   他攥紧了手,   “世界上有掌控记忆方面能力的妖怪吗?” 第92章 好心的神   赫的葬礼很小, 朋友们给他找来了在冬季依旧能盛开的花,铺满了他的坟墓。   夏目雅治动身去找那位杀死了赫的除妖师了。   他这行为其实很莽撞,大家都让他不要去, 但夏目雅治说过要给赫讨回公道,这一刻, 生死根本比不上朋友受的委屈。   “除妖师的天职就是消灭妖怪, 雅治,你不能去!”一只目爷爷急得瞳孔震颤, “而且, 除妖师还是人类, 别说他能用术法召唤式神,只要你们相触,你就死了啊。”   他着重强调了“死”字, 可眼睛通红的雅治不在乎。   “没关系。”他说,“我感觉我不止是为赫前去的,我还是为我自己而去的。”   为那份不知名记忆中的悲伤和怨恨, 为他转了世都无法释怀的挣扎。   除妖师并不好找,山神和赫走了哪条路雅治也不知道。但雅治记得土地神像不是能随便建的, 总共就那么几座, 询问一下年长的妖怪便能打听到位置。   真找到除妖师时,夏目雅治反而愣了。   ——对方是个脸颊上犹有稚气的年轻人。   很年轻, 能有几岁?十七,十八?   “谁?!”   除妖师感受到附近有妖怪的气息,眼神变得很凌厉,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畏怯, “谁在那!出来!”   夏目雅治便不再躲藏。   除妖师少年的眼神变化了几分,大概从未见过和人类如此相似的妖怪, 他一时很是恍惚。   质问的经过很短暂,除妖师知晓雅治的来意后,竟然礼貌且真挚的道歉了,   “我不知道,最近我在抓捕一只妖怪,那只妖怪隐隐有伤人的迹象,十分危险,而土地神是重要的媒介。”   他嗓音清晰,语调平稳的说道,   “我以为那只妖怪是同党,来捣乱的,想都没想便叫式神袭击他了,发现自己打错人后,我也没再顾上他……抱歉。”   夏目雅治冷冷的听着。   他能说什么?   他能让这个人类少年偿命吗?   他能怪罪这个一心为种族处理灾祸的除妖师吗?   如果他是一个狠心恶劣,将妖怪随意抹杀的除妖师,那夏目雅治就能心安理得的想方设法报复他。   一个可笑的巧合。   赫大意的睡在了土地神庙,而除妖师警惕的对闯入领地的家伙施展攻击。   夏目雅治摇晃了一下,只觉天旋地转。   “你还好吗?”除妖师温和的看着他,“身为山神,你的妖力实在过于弱小了。”   夏目雅治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的妖力太弱了。”   “上一句。”   “身为……山神?”   夏目雅治茫然的凝望着他,“你说我?”   “对。”   除妖师笃定道,“虽然也是妖怪,不过你被划分为‘神’了。”   ***   夏目雅治成为了山神。   他对自己的改变丝毫未有察觉,如果不是除妖师告诉他,他可能到死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山神的能力?”一只目爷爷也觉得离奇,“你的躯体本来就是山神用术法制作的,你留在世间也是因为他,你本身就是山神的一部分吧,若是山神有转移妖力的方式,那雅治你,可能真的会慢慢变成山神。”   可最真实的缘由仍然无法得知,因为山神早就不知所踪,夏目雅治暂且将这些疑问搁置在一旁,马不停蹄的去寻找能操控记忆的妖怪了。   “我知道有只妖怪,很符合你的描述。”三筱大人将头轻轻凑在雅治身前,“他叫忆南,住在南边的神社周围,说起来,那里还有个和你情况类似的少年,他也被山神转化,也无法触碰人类。”   “传闻,”   “——他叫银。”   ***   银。   名为银的妖怪,有一头和夏目雅治相似的白发。   “啊,这才是妖怪们喜欢的取名方式啊。”   见到那位坐在雪地中仰头凝望天空的少年,夏目雅治感叹般低声道。   那少年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他摘下的面具落在手边,露出了白皙清秀的面庞。   银忽然在寂静的林中听到了声音,惊讶的看了过来,“……你是?”   他的眼睛是很宁静的绿色,因为不参与纷争,不被压力折磨,看上去极为清透漂亮。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们就好像天生的知己一般了解彼此。   “你也是……?”   被妖怪所救的人类。   答案在胸口呼之欲出,夏目雅治脚步轻快的跑了过去,而银也站起了身,还未说什么,就被雅治抱住了。   “哎?”   冲力使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银刚想用力站稳,却发觉这个拥抱其实轻巧的像羽毛拂过一样。   夏目雅治抱住少年纤细的身体,露出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一直想找一个同类……”   “见到你,真的感觉好多了。”   夏目雅治是从人类变为妖怪的,而很多妖怪和人类之间有壁垒。虽然八原的妖怪都很好,雅治得到了数不尽的善意,有时也会觉得落寞。   他也曾被妖怪拿石头砸过,虽然那只妖怪很快就被他的朋友赶走了,雅治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微妙的种族隔阂还是在他身上显现。   夏目雅治经常戏言,自己是最聪明的妖怪。   这句话有八成真。   因为大部分妖怪都很单纯,他们像天真且善良的孩子一样,心态,思想,都显得有些稚嫩,夏目雅治和他们聊天时常带着诱哄的意味,这样的相处方式不会让他感到紧张,但有时也会让他觉得——   没有人懂我。   一只目爷爷很好,夏目雅治很尊敬他很爱他,可一只目爷爷能理解雅治对人类社会的向往,却不能感同身受。   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在看到银的那一刻,雅治便知道:   ——你在思念着谁吗?   这淡淡的寂寞气息,让夏目雅治情难自已的扑过去抱住他,如同抱住另一个自己一般。   “我叫雅治,夏目雅治,是人类的取名方式,夏目这个姓氏是妖怪们给我的,我本名其实就一个雅治。”   “我叫银。”   “我听说过你,你听说过我吗?”   银愣愣道,“……没有。”   “没关系,现在我们认识了。”   夏目雅治和他一起坐在那块凸起的岩石上,他们在冰天雪地中,穿着单薄的衣服,浅色的发丝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我第一次和人类拥抱……虽然也不能说是人类,但你的外形和人类一模一样。”银弯起眼睛,“这片树林的妖怪并不多,我也不常和他们交流。”   “那一个人得非常孤单吧。”   “还好。”银看了眼手边的面具,对妖怪来说,露出真容有时就像没穿衣服那样不自在,但雅治没有遮掩,他也就坦诚相待,“我没有你的能力,不能飞,也不能虚化身体,所以我不敢出去,但是每个夏天,有个女孩儿都会来这里。”   带着期盼等待,虽然难熬,但也是幸福的。   哦!   夏目雅治灵光一闪,   情诗!   妖怪和人类的奇异缘分!   雅治眨眨眼,“但你不是不能碰触人类吗?”   “所以必须小心一些。”   “你们有拥抱过吗?”   “怎么可能。而且我刚说过,我第一次和人类拥抱……还是你主动的。”   “抱歉,我比较激动。”夏目雅治摸摸鼻子,“这么看来,我们还是不同的,虽然都是被山神所救,救的方式却不一样。”   “每一个山神的能力也不同的。”银有些羡慕雅治的能力,但也仅此而已,“虽然现在不同,但我们的终点可能是一样的……”   “……”   夏目雅治噎了一下,   “你突然说出了好致命的话啊……”   “但明明……”银的眸光温和而透亮,“明明,你也很坦然。”   他们的结局是化为萤火。   死亡的时间可能不同,但死去的方式是一样的。   夏目雅治仰头倒在地上,“我才活了几年,妖怪的寿命可是难以计算的,我会活到夙愿完成的那一天。”   “你的夙愿?”   “救人。”   “……啊?”   “比较复杂,还是不要说了。”   “哎——吊起人的胃口就跑。”   夏目雅治看着他,忽然轻笑了几声,“若是你和我都诞生在一个地方就好了。”   这句话无疑在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银怔了好久,“……我们才第一次见。”   “投机这种事,又不是看相遇的次数。”夏目雅治枕着胳膊,“不过我也只是说说,你很喜欢那位人类女孩儿吧,如果你出现在八原,就要和那个女孩儿错过了……所以,一切都有安排。”   他们聊到天色渐晚,夏目雅治才提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名叫忆南的妖怪……你认识吗?”   “忆南?”银很惊讶,“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些事情……要请他帮忙。”   ***   忆南的住处是一个极深的洞穴。   银把雅治带到了洞穴边便停下了,“就是那里……我从来没进去过,周围的妖怪们也不敢靠近,因为里面总传来令他们厌恶的气息,还时不时发出格外愤怒的嚎叫,大家都猜测,忆南脾气不好。”   夏目雅治朝里面张望了几眼,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清,“这气息……是挺讨厌的。”   让所有生物都不愿意靠近的气息。   “你要小心。”银抿了抿唇,“发生了什么不测就叫我,我一直在这等你。”   夏目雅治捶了下他胸口,“有义气。”   银轻声笑了笑。   夏目雅治转头在洞口处喊了几声,没人应。   他矮身走了进去,洞口很狭窄,长满了荆棘,也没有任何的光源,夏目雅治摸索着前进,仍然不可避免的被绊倒了。   他扑在地上,忽然觉得撑住地面的手掌擦掉了什么东西,凑到鼻尖嗅了嗅,没有腐臭,没有清香,他分辨不出是什么。   再往里走,夏目雅治勾到了一根线,线颤动的一刻,洞内响起了阵阵铃铛声,夏目雅治忽然后悔自己没有拿着火种进来。   他原先想着,带火把进人家的家,完全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夏目雅治咬了咬牙,又要往前走。   “直接把那线扯断吧。”达里尔忽然对他说,   “这线又不是我放的,我不能随意动吧。”夏目雅治警惕道,“你是不是在给我挖坑?”   “哼,不信算了。”   夏目雅治走到最深处,洞口里忽然起了一阵风,他被风吹得迷了眼,等把遮挡在眼前的手放下后,视野竟然亮了很多。   光源是贴墙而立的妖怪。   那妖怪的身形像是放大版的人类,身高足有三米,整个身体都在光芒中显得神圣而朦胧,他的面具斜斜挂在头顶,浅色眼眸冷冷俯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夏目雅治在他通身的压力下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是有求于您,特意前来拜访的,打扰到您实在抱……”   话还未说完,那妖怪嗓音沙哑的开口了,“放我出去。”   几个音节,让夏目雅治怔在了原地。   他转而扫视四周,有了发光的妖怪照亮洞内,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见,夏目雅治诧异的看着那些符篆和丝线,这种手法很像——   “您被除妖师困在这里了吗。”   ***   有个恶魔的故事广为流传。   恶魔曾与所罗门作对,被装进瓶子扔进了大海。   恶魔在海里住了一百年,心想:‘如果有人把我救出来,我必将使他终身荣华富贵。’   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恶魔又想:‘如果有人把我救出来,我必将让他拥有用不完的寿命,做牛做马侍奉他。’   然而,五百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希望变成绝望,   被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恶魔愤怒的决定道:‘接下来,如果有人来救我,我一定要让他死得痛苦不已!’   救出忆南的夏目雅治,正好处在他希望即将消磨殆尽,却又还未放弃的时候。   那妖怪伸展翅膀尽情在天空翱翔了一圈后,翩然落在了夏目雅治的身前,没有一丝犹豫的单膝跪下去了。   “哎!你别这样!”夏目雅治无措的上前一步,“我只是扯断了那些线,撕碎了那些符篆,这些对我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对我而言,你是给予我自由的,最重要之人。”   “我被关了三十二年。”忆南抬起眸子,他即使跪下来,夏目雅治在他面前也显得格外渺小,于是妖怪的目光染上了几分怜爱,“是您把我救了出来。”   “为此,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雅治大人。”   如此,真诚又执拗。   ***   夏目雅治自此开始和忆南同行。   他说出了自己的记忆问题,询问忆南能否帮助他,而妖怪二话不说就对少年施展了能力。   能让人恢复记忆的能力。   他的指尖抵上夏目雅治的头,如同开启了封印的钥匙一般,夏目雅治只觉得眼前白光乍现,随后整个人都被拉入了记忆的世界。   一直与他隔了层薄膜那样,窥不见摸不着的记忆,彻底在他眼前展现了真实。   夏目雅治一口气回忆起了自己的第一世,是他转世的初始,是对他意义最为深刻的一世。   他还想继续回忆,画面却戛然而止。   回过神来,夏目雅治发觉自己头疼欲裂,是真的如被刀砍了好几次那样的痛楚。   他疼得甚至无法保持平衡,靠在银的肩膀上才勉强站立,“我怎么了?”   “我的能力当然是有副作用的。”忆南静静的说,“目前看来,你只能回忆这些,剩下的,得等你身体恢复好了再说。”   “可这才一点点,这才只回忆了个开头……”   直觉告诉雅治,第一世的记忆可能并不是他莫名悲伤的起因。   你明白那种只记得什么事很重要,很可贵,却怎么也无法想起来的煎熬吗?   夏目雅治好像总是处于这种焦虑和折磨之中。   “你本来就是弱小的妖怪,强制回忆会对你的灵魂造成伤害。”   “再回忆一些……”   “不行,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   “忆南!”这声呼唤有些严厉,夏目雅治将话音吐出口后,才惊醒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垂下眸,轻飘飘的说,“抱歉……我有些过分了。”   “雅治……”   银握进了他的胳膊。   明明自己难受得不行,却还要强打起精神为别人考虑。   “妖怪的时间有很长,不要急于一时。”   ***   不要急于一时。   夏目雅治念着这个词。   他吸了口气,暂时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别处。   在被除妖师告知他已成为山神之后,夏目雅治在某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觉醒了一个以前不曾有过的能力。   ——他能听到人们的愿望。   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只要是诚心诚意的,满载了全部心意的祈求,他都能听到。   ——让我的孩子战胜病魔,快快乐乐的成长吧。   ——希望我能成功,希望我能变得有用,希望我不会让我的父母失望。   ——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样的诉求时常在夏目雅治耳边响起,并不吵闹,反而盛满了人类的虔诚和小心翼翼。   夏目雅治一时变得很忙。   他真的如自己之前所说那般,能靠自己非人的身份,做到很多人类无法完成的事情。   他能在千米之外听到绝望之人的哭泣,   ——‘工作好难,今天又被老板骂了,项目完成的责任全都在我,同事们都在指责我,就这么结束吧……’   ——‘可我不想结束……我才三十二岁,谁能来阻止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之后有人经过,发现了我,我就不跳了……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徘徊在城市上空的夏目雅治,立刻指挥着忆南把他带过去。   他们带去了风,带去了花香,带去了一声叹息。   那位站在河边的人类被吹得后退了一步,彻底离开了危险的边缘。   “哎?”他怔怔的睁大眼,“发生什么了?”   夏目雅治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动作。   过了半晌,跌坐在地上的他伸手擦了擦眼泪,敞开的公文包里掉出了手机,他吸着鼻涕,点开手机的屏保,虽是成年人,哭起来却仍像个孩子一样。   “我想回家看看妈妈……”   “我先回家看看妈妈。”   如此,今天又救了一个人。   夏目雅治和忆南击了一下掌,“谢谢,忆南飞得要比我快多了,总能赶在悲剧发生之前到达目的地。”   “明明是雅治大人拥有倾听的能力,我们才能每次都那么及时。”   夏目雅治的神情有些寡淡,却还是勾起一个笑,   “这样……效率真是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神明的倾听能力,掩盖了夏目雅治靠死神之眼得知他人死亡的能力。   他还是会去地铁站,去交通枢纽,去商场,然后往自己发现的目标身上贴一个小东西。   一粒永远都不会融化的雪花。   这是神明的印记,没有什么稀奇的作用,只是能让夏目雅治循着自己的气息再找到他。   他有一个本子。   上面记载了他每一份妖力的编号,以及编号后面的死亡日期,这是只有夏目雅治能看到的东西。   他的业务范围扩大到全国,不需要再拘泥于一小座城市,不需要紧跟着一个人怕把他弄丢,他好像自由了很多,也好像把自己的未来计划好了。   夏目雅治就这样走走停停,最后靠愿望在人群中找到了夏目贵志。   ——‘好想见雅治。’   这声只有夏目雅治能听到的诉求,被他准确的接收到了。   他带着山林的气息站在了夏目贵志的面前,对方好像又成熟了一些,人类的孩子还真是几天不见就一个样。   “雅治!”   对方惊喜的朝自己跑来,又在面前堪堪停下,夏目雅治朝他微笑,   “我回来了。”   但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雅治,我感觉你变了。”   “怎么说?”   夏目贵志挠了挠头,“气质……有些优雅。”   “我?气质优雅?”夏目雅治感到好笑,“我一个山野之间长大的孩子,还能拥有那种气质呐。”   “是真的。”像是想证明自己,夏目贵志绞尽脑汁的形容,“就是,眉眼间……还多了一丝忧愁,站姿也比之前挺拔了一些,呼吸好像也变得缓慢了。”   “……你描述的真的是我吗?”   夏目贵志郁闷的闭上了嘴。   夏目雅治和他嬉笑,“知道你在这里就好啦,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   “哎?”   ……   夏目雅治推倒过高楼之上的轻生者,撕烂过杀人犯伪造的通知书,将一辆注定会坠落的飞机打了个窟窿,他还靠忆南的能力把从天而降的钢筋捶向别的轨迹,因为忆南可以触碰人类,且和他一样行动自如,所以很多事情都变得轻松很多。   夏目雅治并非只管有性命之忧的人类。   他替伤心之人送过不敢送出的信件,替受惊的孩子抹除过黑暗的记忆,凡是他能听到的愿望,他都尽力去满足。   然后某一天,他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雅治。’   ——‘好想见你。’   很奇怪,这声音像是夏目贵志,又好像不太像。   夏目雅治去找那人,他飞进一处豪华的别墅,这别墅让他熟悉到好像自己曾经就在这里生活过,转过拐角应该走哪个方向都能记得,空旷的房子里仆人并不多,夏目雅治还有心情逛一逛。   他最后在一间书房里见到了那个念着他名字的红发少年。   对方好像在收拾谁的遗物,因为旁边放着一朵白花。   “嗯……赤司?”夏目雅治的脑海中倏然就出现了这位少年的名字,“赤司征十郎?” 第93章 他们是我前世的亲友吗   夏目雅治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 但是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显然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无法看到妖怪的普通人。   夏目雅治戳了戳那朵白花,然后站在一旁看他在收拾什么。   “好多书啊……”   一些专业类书籍, 保管得极好,就算有翻看的痕迹也不觉破烂, 封皮上是夏目雅治看到就感到头疼的名字。   “经济学, 金融学,市场贸易学, 做什么的?研究怎么赚钱?钱有什么用……”夏目雅治对物质的需求基本没有, 即使理解人类需要这些东西, 但也无法产生对金钱的欲望,   赤司征十郎正将那些书收拾进一个盒子,摆放得极为细心整齐。   “明明可以找佣人吧, 他为什么要亲自来?”潜意识里,夏目雅治认为对方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而这种人一般不会劳累自己, 他以妖怪之身见到的许多财阀都是如此,“不过……遗物是很重要的, 当然是亲密之人来收敛。”   死去的是他的亲人吗?   夏目雅治小心的躲过地上的杂物, 忆南并不喜欢离别的情景,所以只站在窗外, 并未进来。   “忆南,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房间的主人名叫赤司雅治。”   夏目雅治回头,神情有些晦暗难辨,“我看到了他专业课书本上的名字, 跟我的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您能听到这人念着您的名字呼唤了吧……只是因为重名了而已。”   “不。”   夏目雅治肯定道,   “他就是在唤我。”   即使没有想起全部的记忆, 夏目雅治也不是纯粹空白的状态,他的灵魂记得那些情感。   就比如现在,他很想去安慰一下看上去格外寂寞的赤司征十郎。   红发少年什么表情都没有,收拾东西时几乎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似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却是趋近于死寂的平静,他把枕头下的漫画书单独放在了一旁,然后走去打开冰箱。   夏目雅治抿着唇看着这一幕。   忆南木楞的问道,“在呼唤您……是什么意思?”   夏目雅治扯出个笑容,“这人和我有缘。”   这是夏目雅治一直追寻的,此刻终于被他找到的前世的信息。   不可视的妖怪陪赤司征十郎呆到了凌晨两点,看着他去睡了才独自活动,夏目雅治支开忆南,在前世自己的房间里转了几圈,在那张还铺着床单被褥的床上躺了下来。   “达里尔。”他的声音显得很严肃,“解释一下。”   达里尔知道他此时最在意的是什么,并未多做周旋,张口说道,“第二世的你死后,我带着你的灵魂穿越到了八年前。”   夏目雅治扯扯嘴角,“掌管时间和空间的死神?”   “没错。”达里尔浮在空中,此时倒显得十分威严,“转世重生,这层禁忌的关系会让你们永远也无法相见,即使你们处在同一个时空,也意识不到彼此的存在。”   “但是现在,赤司雅治死了,你当然就能参与他的生活。”   夏目雅治只觉惊悚,他蹭的坐起身,“那现在,这个世间,该不会已经存在……”   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达里尔将食指抵在嘴边,作了个神秘兮兮的禁声姿势。   夏目雅治得到了某种默认。   他的心不知为何猛烈跳动了起来,情绪太过复杂,他一时也分不清。   ——他这一世死后还会转世,转世到哪里去呢?   这种想法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因为夏目雅治清醒的知道自己要着重眼前,其余的信息,都是阻碍他的,无用的焦虑。   夏目雅治将床铺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本就是轻飘飘的躺了上去,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转头,他忽然对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蠢蠢欲动。   见夏目雅治目光迟疑,达里尔问他,“你做什么?”   “我前世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有做日程表。”   夏目雅治瞥了她一眼,“为什么现在不阻止我寻找前世了?”   “我一直没有阻止你寻找,我只是不告诉你而已。”达里尔对雅治得知前世经历时的反应有些感兴趣,所以继续鼓吹道,“看看呗,那可是你的电脑。”   夏目雅治小心的掀开电脑屏幕,有意不留下有人动过的痕迹,然后他僵住了。   达里尔:“咋?”   夏目雅治:“我不记得密码。”   场面一滞。   达里尔好像呆住了一瞬,“啊?”   夏目雅治盯着屏幕上的解锁画面,苦思冥想了一两分钟,“不行,我还是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赤司征十郎,你不记得跟随你一生的密码?”   “这密码在生命中的位置有你说得那么牢固吗?”   “人一般使用的密码不超过三个。”   夏目雅治耸耸肩,“估计是生日,纪念日,或者名字字母之类的吧。”   他试了五次,都没成功,电脑反而直接锁死了。   夏目雅治匪夷所思,“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我创造不出同一个密码?”   达里尔嫌弃的撇开头,“你也好意思说和他是同一个人。”   “……”   这句话很过分。   夏目雅治一时间竟然无措又迷茫,“我,我和他相比……很差劲吗?”   但他不过自我怀疑了三秒,就坚定了心绪,“放屁达里尔!不管哪一世的我都全力以赴了,哪一世的我都是最好的。”   “你休想打击我。”   他这一声骂直接把达里尔惊懵了。   ***   夏目雅治后来去网吧里,在输入框上打入了赤司雅治这个名字。   得到的不再是不相关的推送,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物介绍,他几岁跳级,上了哪所大学,去了哪家医院实习,以及新编辑的,意外身亡的信息,全都列在了夏目雅治眼前。   夏目雅治明白了,“怪不得我之前找的时候什么都查不到,原来是因为我还没不值得被记录,前几年的网络本来就不是很发达,更何况赤司雅治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达里尔不置可否。   但得知了自己前世是谁好像也不太重要。   夏目雅治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他对待赤司征十郎空有感情,却没有任何相处记忆,这种感觉很诡异。   “而且我只能看不能碰,我也好难过啊……”   夏目雅治坐在赤司雅治的棺材上,对着来往的人叹息道。   这是赤司雅治的追悼会。   棺材里面并没有尸身,只是人们寄托感情的对象,夏目雅治就算在棺盖上跳舞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看着那些来祭奠他的人,有些很是眼熟,有些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的老师和同学……奇怪,为什么还会有老头子来看我,我的合作对象吗?”夏目雅治数着人头,发现前世的自己还蛮受欢迎的,“虽然追悼会是很重要的活动,小学的同学都可能会收到请柬,但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一整天,访客一个接一个的来,赤司征十郎和赤司征臣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啊,这人完全是来在叔叔面前混眼熟的。”夏目雅治能听到真心的祈祷,便也能分清这些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的,“叔叔那么精明,能看出来的吧。”   各种祝福落进夏目雅治的耳朵。   他们想让赤司雅治走得稳当一些,想让他在天堂过得无忧无虑,想让他来生安康顺遂。   “神明听到了你们的祝福,但也没有听到。”   夏目雅治低声道。   “征十郎好像哭过了,总感觉他的眼睛红红的。”   客人们终于疏散了一些,夏目雅治得了空,跑到了赤司征十郎的面前,对着他的额头轻吹了一口气。   室内竟然凭空起风,额发被轻柔的拂起,赤司征十郎明显怔了一下。   他的视线虚无的在房间内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时间差不多了,忆南,我们得先去救人了。”   得了指令,忆南哑着嗓子笑了几声,“感觉我们像是忙碌的超人一样。”   夏目雅治也对他微笑,“超人的休息时间结束了,救完人后,我们找个咖啡自助机犒劳一下自己吧。”   两只妖怪巧妙的避开客人飞出屋外,夏目雅治忙着判断路线,也便没发现,新来的客人是一位有着绚丽的苍蓝眼瞳的少年。   五条悟脚步一顿,抬头望了望,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不是诅咒,很干净,但咒力的流向被那东西挡开了。   五条悟停顿了三秒,他转身走向里屋,迎面看到了神情略微急切的赤司征十郎。   对方很少会露出不安的模样,常以游刃有余的精英姿态示人。   “……怎么了?”五条悟问。   “你看到什么了吗?”赤司征十郎对他说,“我觉得雅治好像回来了一趟。” 第94章 他们是我前世的亲友吗   那种捕风捉影一样的感觉, 当然没有任何确信性可言。   夏目雅治参加完自己的葬礼就坐上飞机出了国。他上一次记下了一位欧洲人的死亡时间,必须赶这一趟航班。   去了陌生的国度,夏目雅治总觉得自己的行动变迟缓了, 有时候还耳鸣一样听不清忆南的声音,   “原来妖怪也会水土不服吗……”他吐槽。   忆南的反应跟他差不多, 整个人几乎要瑟缩成一团, 夏目雅治问他原因,他只会把头埋在墙里, 郁闷的说道, “我不适应他们的长相, 我还听不懂他们说话,这里的环境气息也很陌生,我……”   “所以我们今晚就回去吧。”   “哎?”忆南惊讶的把头拔出来, “今晚吗?”   “嗯。”   还有下一个人排着号等他去篡改死亡。   回到熟悉的土地,夏目雅治的脑袋一下子清明了,他伸了伸腰, 觉得自己像棵枯萎的草久逢甘露,   那之后又过了些日子, 夏目雅治并不怎么关注时间, 他在八原的时候连星期几的概念都没有,现在虽然知道了每天的日期, 心里也对时间的流逝产生不了涟漪   有时候悠闲,有时候又要跟时间赛跑。   然后某天,他在屋顶上晒太阳时,忽然听到了下方传来的争吵声。   哦, 有人吵架了。   夏目雅治好奇的凑过脑袋去看,   他特意找了偏僻没人的地方休息, 却还是有人闯了进来。   巷子里,黑发少年正打开白发少年的手,眸光很是晦暗,“你要阻止我吗,悟,你应该能明白。”   “明白个鬼!”五条悟的眼睛瞪得极亮,“把所有掌权者都消灭掉?不管是咒术界的还是普通人都要抹杀,建立人人平等的极乐世界?”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五条悟攥紧手,“旧的秩序推翻了还会有新的秩序,现在的老橘子全死了还会有一群腐烂的小橘子上位,必须从根本上,做到像雅治那样撼动人心的影响力——”   “这就是你关禁闭三个月关出来的结果?”夏油杰虚虚抬起眼皮,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很无力且讽刺的笑,“快刀斩乱麻明显更快,用恐怖支配的人心也是牢固的。”   “杰,这样你遭到的就不止咒术界的追杀了,你会被当成公敌。”   夏油杰眉宇压下,显现出几分不忿来,“明明你也行驶了暴力,明明你都做了为什么我不能做!”   “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六眼!”   这句话被说得极其用力,场面一度凝滞。   “啊……对。”夏油杰的声音轻了下去。“你是六眼,你是宝贵的,不可或缺的,就算犯了错也不会受到过重的处罚,因为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不管怎样都会顺着你……”   “那雅治呢!”他猛地提高音量,几乎是吼出来的。   “赤司雅治被你,被我,被接连的人才代替了吗,他不再是独特的唯一的特级,所以挡了谁的路,被泼了脏水,引起了人们的猜疑,就可以被随意清除了对吗!”   夏油杰咬紧了牙,狠狠推了把五条悟,什么技巧都没用,什么咒力都没使,只是单纯的发泄悲愤,又不以伤害的方式,“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们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处置雅治!”   “我恨掌权者的剥削,恨烂橘子的愚昧,他们的存在应该是引领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享受着底下人用血肉换来的安稳和财富,这是不对的,这种社会的运转方式是错误的!”   “但是杰,杀了那些人,并不能改变什么……”五条悟站稳身形,“因为没有合格的接班人,一人专制更不可能。”   “我没有说你会改变初心的意思……”   五条悟的状态比夏油杰好一些,他们的眼里好像都酝酿着不安定的风暴,他们在友人去世的打击折磨下精神疲惫,夏油杰走上了极端,而五条悟被迫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沉静思考,   “你的想法,我也都产生过。”五条悟凝视着他,“我让那些人给雅治陪葬了…一个都没剩……但我唤醒了仇恨。”   “所以你真是温和,悟。”夏油杰吸了口气,他感到喉咙有些紧涩,“如果你早些把那些烂橘子除掉,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什么?”   夏油杰眯了眯眼,“你总是嚷嚷着迟早有一天把烂橘子洗清,结果呢,还是迟了。你看,你把几个高层杀了,他们竟然只把你关禁闭,这惩罚真是可有可无。”   五条悟眼眸颤了颤,他也笑起来,话声带着气音,“你又对我讽什么。”   赤司雅治死的时候五条悟正在出差。   他们之间最后一条信息交流都是在赤司雅治去世的一天前,五条悟甚至忙到没有回复他。   即使本质而言雅治的死与他无关,五条悟仍然遭受着内心的煎熬,他懊悔自责吗,他惋惜遗憾吗?   这种情绪还要被挚友拿出来插刀,五条悟也不禁陷入争执的负面情绪中,“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能保护好他。”   夏油杰猛地睁大眼。   这句话是两个人都不能碰的逆鳞。   他们有身为最强的骄傲,可最强却连朋友都没能护好。   没护好就算了,连尸体都不剩。   于是他们扭打在了一起,五条悟没开无下限,夏油杰也没用咒灵操术,整个场面可控又不可控,他们好像很疯,又似乎都掌握着分寸。打到最后,两人各自倚在墙上谁也不看谁。   他们的衣服上满是褶皱,五条悟随意扯了扯断裂的领口,夏油杰碰了碰嘴边的淤青。   夏目雅治站在高处怔怔的望着这一幕,心情早就从轻松变得迷茫又沉重。   他摸了摸脸,没有湿意,他没有哭。   但是他现在难受得觉得呼吸都困难。   那边安静了两分钟,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于是对话也变得理智平和了。   “雅治说过……”五条悟垂着眸,“不用在意他人在想什么,毕竟那不值得去悲痛愤慨他们的愚昧和无知,冷漠和残忍,应该看他们的价值是什么。”   “杰……暴力可以解决很多事情,但暴力不需要延伸出暴力,它还能转化成别的。”   “你现在是盘星教教主了吧。”   这话说得比较模糊,但夏油杰理解他的意思。   他仰头望向天空,却仍然压不住蓄满了眼眶的眼泪,   几个呼吸,他几乎泪流满面,   “我还是会杀的,悟。”他喑哑的说道,几乎要克制不住的发抖,“遇上那种犯了错的,我不会留情的。”   “我才不会眼看着他们逍遥。”   “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这已经是各退一步了。   五条悟拾起推搡间掉在地上的墨镜,这时,他平静下来的大脑才用六眼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信息。   “谁在那?”   五条悟瞬间飞到了屋顶。   六眼的视角内,身前的咒力走向描绘出了一个高挑的人影,却分明没有人站在那,也没有咒力,除非是天与咒缚……   无下限的一个技能便是两点之间的迅速移动,快到只是一个瞬间,夏目雅治一懵,被吓得蹭蹭的后退了好几步。   五条悟向前伸出了手,   他习惯捏住敌人的要害进行审问,此时,他正试探性的要捏住夏目雅治的脖子,   “滚开!”夏目雅治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别靠近我!”   五条悟真的停住了。   他整个人僵硬了一瞬,脖子想卡住的零件般转动了一下,然后回头问夏油杰,“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夏油杰刚和他吵了一架,此时心情处于一种又糟糕又舒爽的状态,此时敷衍的回道,“没有,你被我打出幻觉了吗?”   “有点儿奇怪。”五条悟仔细凝视着面前的人影,又看向人影旁边的大家伙,“这个体型……是妖怪么?”   不易出现在人前的妖怪。   咒术师拥有的是咒力,不是灵力或妖力,所以看不到妖怪,除妖也不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内。   “但是,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话了。”   能听到妖怪的声音——是机会。   而能看到妖怪,更像是天赐的缘分。   夏目雅治颤着嘴唇,念出了面前人的名字,“……悟。”   这声呼唤,像是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通道。   五条悟惊愕的睁大眼,   他难以置信,目光珍惜到像害怕打破什么环境一般,   “雅治?”   白发少年的身形在他面前显现了出来。   他的面目清晰,五官明朗,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一般。   “啊?”下方的夏油杰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你没事吗?”   五条悟激动的上前一步,“雅治!”   夏目雅治的后退几乎是连滚带爬,“别过来!”   五条悟停住,“……雅治?”   夏油杰终于察觉到不对,他乘坐虹龙,转瞬飞到了高处,视线触及屋顶的那一刻,他也震惊的几乎失去言语,   “雅治?!”   “噫……他们是不会说其他字了吗?”达里尔挠挠下巴,“但是他们两个怎么都能看到你了?”   我怎么知道自己怎么就暴露在人前了?!   夏目雅治紧张的拉住了忆南的手,他完全不认得两个人是谁,只看到他们吵来吵去,还满嘴的“血洗”“清除”“杀掉”,早就对自己上一世的交友圈产生不安了。   “雅治大人。”忆南接收到了夏目雅治的紧张和忐忑,他会意的搂住了雅治的腰,“要走吗?”   “走!”夏目雅治毫不犹豫道。   顿时,风流四起,巨大的翅膀扇动了一下,夏目雅治的身体转眼间到了另一个地方。   夏油杰一顿,五条悟瞄准了那处,准备使用瞬间移动,“愣什么,追啊!” 第95章 他们是我前世的亲友吗   忆南的速度很快, 和夏目雅治仿佛灵魂漂浮一样的飞翔速度不同,他快得眨眼而过,快得卷起风流, 夏目雅治被他带着飞的时候经常什么都看不到,只觉视野两边成了线条状的色块。   可在这样的速度下, 竟然没有甩开后面追来的两人。   五条悟瞄准了夏目雅治前方的位置, 一个瞬间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雅治,你跑什么?”   这语气都带了嗔怪的意味。   忆南的翅膀一扇, 一个急转弯就换了个方向跑。   他被五条悟的速度搞得心惊不已, “雅治大人, 这个蓝眼睛的人类难道会瞬移吗!”   惊讶没有任何用处,忆南尽量避开空旷的,人流密集的地方, 因为行人可能会碰巧抬头望天,他展翅钻进了一处正在施工的大楼里,他刚放下雅治, 转头就看见了夏油杰。   “雅治!”   夏油杰的虹龙在空中扭动着身躯,眨眼便来到了雅治的身前,   夏目雅治头皮发麻, 他现在体会到人类孩子玩老鹰捉小鸡时的刺激感了。   雅治条件反射的拉住了忆南的腰带,忆南会意的抱起他继续逃。   被甩开的两人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回事?雅治为什么躲我们?”   “有些不太对劲……跟上去,不然可能就丢了。”   这场追逐战被迫继续。   “雅治大人,他们太快了……”忆南下意识向着熟悉的山林飞去,他脸上的面具都歪斜了几分, “而且不仅是快,他们好像不会累, 不管我转多少弯,提多少速,都没有和他们拉开过距离。”   这场紧迫的追逐战,夏目雅治成了唯一空闲的人。   他往后望去,眯着眼睛努力分辨那两个人的影子,“不,他们不是不会累,他们的体力也在消耗,只是……只是跟上我胜过一切。”   “他们不会被罚吗,人类城市的上空允许飞行吗……不对,不如说,他们怎么可能会飞?!”   忆南没有咒术师的概念,他的印象里,除妖师能够依靠式神坐到凌空飞翔,就像夏油杰那样,但五条悟的能力超出了他的认知,同样的,雅治也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两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格外迷茫,那两个人拼了命咬牙跟过来的模样,让他感觉自己欠了他们债一样……   “他们刚刚打架打得好凶。”夏目雅治瘪嘴,“啊……所以他们为什么能看到我?”   “可能是缘分。”忆南垂下眼,看着少年发丝飞动的头顶,“你知道和妖怪生活在一起的人类吗?那位人类机缘巧合下救了一只妖怪,从此便能看到它,但一生也只能看到这一只罢了。”   “还有这种事?”   “有的。”   夏目雅治咧了咧唇角,“若论缘分……那我和他们可能揪扯不清。”   一个急转弯,忆南灵活的拐进了山林,这里遍布着草木,五条悟落在地上,他的瞬间移动一下子受了些限制。   “悟。”虹龙停在五条悟旁边的半空中,夏油杰紧紧盯着雅治的方向,“不追了吗?”   “这么追不行。”五条悟啧了声,“正好,他跑到了这里面,若是在城市还难说。”   说着,他低声念道,“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漆黑的帐从天空落下,它的范围极大,说是铺天盖地都不为过。   “那是什么?”夏目雅治惊愕的看着这一幕,“这东西会把我们困住吗?”   忆南立刻再次捞起雅治的腰,向天边飞去。   忽然,他顿住了,   “有东西……”忆南迟疑道,“各个方向,都有恶意的气息。”   粘稠的恶意,令人心生惧意的恶意。   夏目雅治凝了凝神,“可我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天生对气息的灵敏感知,仍然让夏目雅治觉察出了虎视眈眈的窥探,他缩了缩指尖,“不行,我们可能跑不掉了。”   话音渐落,五条悟出现在了夏目雅治的眼前。   他并未显露任何疲色,眸中却含着异样的神采,让夏目雅治莫名难受,   五条悟说,“别跑了。”   夏目雅治抿了抿唇,“你先保证,不碰我,不可以激动得冲上来抱我,不可以碰我一寸皮肤。”   这要求有些离谱,五条悟明显迷茫的呆了一下,“哦,好。”   “……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会消失。”夏目雅治实话实说,“你是人类,是我的天敌。”   “人类……天敌?”   夏目雅治转而看身后围堵上来的夏油杰,对方事先沿着帐降落的边缘在各个方向上放置了咒灵,一手造就了八方是敌的局面。   夏油杰不知为何移了移视线,像是不敢看雅治,但这微弱的颤动并没有被人发现,“我们不碰你。”   顿了一下,他接道,“……你别怕。”   怕。   夏目雅治逃离的动作就是在告诉他们,他在害怕。   在害怕什么呢?   夏油杰的脑海里一瞬间划过很多可能,他们降落在平稳的地面,夏目雅治和他们的站位仍然是前后夹击,   “雅治,你……”   对着凭空出现,死而复生的挚友,夏油杰现在仍然是一种惶恐的不真实感,仿佛大脑把感官接收的信息和感性割裂开了,他的眼睛一错不错的凝视着雅治,眉宇渐渐难抑的蹙起。   像是哭泣,又像是高兴的,扭曲的表情。   “这是什么啊……”   夏油杰嗓音发虚道,似乎不愿相信什么难以接受的,摆在眼前的现实,“你为什么会以这种形态出现……”   而夏目雅治警惕的看着他们。   没错,警惕。   他对所有人类都是警惕的,唯有在夏目贵志面前才稍微放松一些,因为夏目贵志把雅治的禁忌记得比雅治自己还清楚,几乎放在了比吃饭喝水还重要的位置上,这份珍重令夏目雅治感到了安心,但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没有。   他对这两个人近乎全然的陌生,此时更多的是被人类发现的,被多方注视的恐惧。   “什么形态?”夏目雅治往忆南那边缩了缩,   夏油杰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那话难以出口,光是想象便无比艰难,“雅治,你是因为怨念过重,变成咒灵了吗?”   “还是说……被我们诅咒了?”   这是他想到的,最可能,最直观的可能。   赤司雅治变成诅咒了吗?   多么荒谬且悲哀。   夏目雅治:“……”   夏目雅治:“……?”   “哈?”没等雅治回话,五条悟第一个扶额,“看清楚啊杰,这家伙不是咒灵,你在想什么啊,他是——”   “咒灵是什么?”夏目雅治冷声问他们,“还有,你们上来就追我,我第一反应是逃跑……很正常吧,面对生人我也会感到压力。你们又是哪位?”   五条悟一怔,夏油杰的表情也一瞬间清空了。   ……不认识?   雅治不认识他们?   他没有生前的记忆了吗?!   五条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可你叫过我的名字。”   “那是因为我围观了你们两个打架,你们一口一个杰啊悟的,你们吵的那事我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你真的对我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所以……这就是雅治不愿面对他们的原因吗?   两个人一下子理解了刚才那场莫名出现的追逐战。   “悟,你说雅治是什么?”   “是妖怪。”六眼神子笃定的回答,“他没有咒力,咒力只有人类和咒灵拥有,但他在我眼里是透明的。”   “……妖怪?”   “你不知道的生物,看到的人比咒术师还少……不过他们没有我们这样繁重的任务,毕竟妖怪一般不伤人。”   他们谈话间,夏目雅治也在观察他们。   似乎……都是性格温和的好人。   为他忧心,为他不顾一切……那为代价那么大的事所争吵的起因,是因为什么呢?   夏目雅治的确不知道如何面对两人。   在五条悟和夏油杰眼里,他应该是赤司雅治……很难说清夏目雅治此时复杂的心情,因为他清晰的知道那是他,又不是他,没有前世记忆的自己,要以何种态度对待两位陌生又亲密的友人呢?   但这份本能反应般的惧意很快会被雅治消化掉,他在意识到两人并非随意喊打喊杀的性格后,便放开了些。   不管怎样,真诚就是对的。   “他说得没错。”夏目雅治看了眼夏油杰,“我是个妖怪。”   达里尔说,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转世的。   “自有记忆起便是妖怪了。”   “我应该和你们有关系,你们知道我的名字,能以不得了的缘分看到我,且明显熟知我的外貌……但,和你们相处的记忆,我一丁点儿都没有。”   “所以我无法回应你们的感情,你们迫切的想对我说什么——道歉也好,慰问也好,寻求我还在世的心安也好……我全都不能作出你们期待中的反应。”   夏目雅治吸了一口气,“所以……”   “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打断雅治,   他显然想到了这一层并接受了这点,“只要我们知道,你是雅治就好了。”   “你的灵魂还在这里,比什么都强。”   “至于记忆……”他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如果是带给你痛苦的,忘了就忘了吧。” 第96章 他们是我前世的亲友吗   最近网上有这样一个传言。   【只要诚心诚意的祈祷, 没准真的能得到神明的偏爱哦。】   这条帖子的标题为:【好心的神】。   “好心的神?”得知这个消息时的五条悟只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怕不是要诞生什么假想咒灵吧,说是诚心祈祷便能得到救助, 那万一满怀期待却落空了呢,那个时候, 所有的正面情绪都会转变为负面情绪。”   他刚出禁闭没几天就听硝子说了最近的潮流, 而家入硝子反应平平,“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但是他们还挺嗨的。”   “网络都是转瞬即逝的, 但这种热帖, 影响只会越来越大,最好还是找人删除吧。”   “可是好像是真的。”家入硝子皱了下眉,“因为成功的例子有很多, 大多是危急情况化险为夷,比如被绊了一跤恰好躲过了高空坠物,地面塌陷躲过暴雨造成的泥石流, 或者买股的时候手一抖少买了两个零导致损失并不大……反正听着挺唬人的。”   “硝子,你相信?”   “好奇而已。”   “你试过?”   家入硝子耸耸肩, “想掺和一脚来着, 但我的许愿不够诚心吧,好心的神并未光顾我。”   “呵。”五条悟低笑了一声, “与其相信什么虚假的神,还不如自力更生。”   家入硝子有些沉默:“……”   五条悟也觉得有些异样。   凡事蹊跷不可能空穴来风,应该有迹可循。   五条悟记住了这点,然后起身。   “行, 就这样。”他摆摆手,“我去找杰。这家伙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然后, 在和杰吵了一架后,五条悟见到了赤司雅治。   ……他难道被好心的神眷顾了吗?   不,   五条悟直觉般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好心的神,就是面前的妖怪吧。   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围绕在人们身边,却不被人们看见,不被人们听见,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不着痕迹的,救下危难之人。   拥有这种夙愿的,不正是赤司雅治吗?   赤司雅治为什么会存在于世,不是因为怨恨成为了咒灵,而是因为并未实现的愿望,所以怀揣着那份独特执着的祈盼成为了妖怪吗?   妖怪的种类有很多种,除妖师的百妖谱都未记全,妖怪的形成也有很多种,由山林土地诞生,由人们的美好信仰中诞生,也可能是各种各样的东西变来的,可以有各种形态,猫狗等动物,又或者……人类。   人类的灵魂有了实质,成为了妖怪。   这个妖怪放不下生前的执念,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也要捧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善心给予别人安好。   这么一来……什么都通了。   “雅治,我记得妖怪大多隐居,你喜欢呆在城市里吗?”   夏目雅治觉得应该证明自己无害且有用,“我比较乐于助人。”   是啊……这的确是雅治。   好心的神啊……   五条悟朝夏目雅治伸出手,“过来,雅治。”   如同他当初对迷茫寻找的父与母那样,要将这些难以停留的,不稳定的事物握在掌心,   啊…对,父与母,那只咒灵被他暂时封印了起来,因为两面宿傩时不时会冒出来,失去了孩子的父与母便失去了刺激源,很难那么强硬的压制住诅咒之王,什么时候它能驯化成功,能翻天蜕变,什么时候便能把它放出来。   看着那只伸来的手,夏目雅治后退了一步,   五条悟顿了一下,“哦,我忘了,你不能碰人类,这是你的禁忌。”   他笑了笑,只是没有多少真心的笑意,“不过你可以放心,你无法触碰到我,你触碰到的只是我们两个之间趋近于零的距离,我们就算拥抱都是又假又真的。”   ……怎么回事?   夏目雅治凝视着五条悟的笑容,感到了微妙的违和,   明明是笑容,却难得给人一种略微阴翳的,危险的感觉。   “悟。”夏油杰挡开五条悟的手,“你冷静一下。”   “我挺冷静的。”   “你明明产生了可怕的想法。”夏油杰沉沉看着他,“但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将雅治强制留在身边,不管是妖怪还是什么,不管有没有记忆。   咒术师是疯子。   而面临同伴死亡这样打击的咒术师,会产生情绪阈值能达到的所有负面感情。   他们难道没有毁灭的心思吗?   他们难道没有产生过哪怕一瞬的,想让阴暗沸腾起来的想法吗?   但是,他们也要比一般人懂得自控,懂得稀有的温情。   五条悟抿了抿唇,放弃了什么般垮了跨肩,“知道了知道了,别这么严肃的看着我。”   “雅治,不记得没关系,反正那记忆好的坏的一半一半都抵消了,你正好不用再当什么狗屁的咒术师。”   夏目雅治:“我以前是咒术师?”   夏油杰答道,“不止,你还是最厉害的咒术师,咒术师就是……祓除咒灵保护社会稳定性的职业。”   想到雅治连咒灵是什么都不知道,一片纯白的状态,他们把咒术界的知识随意且粗略的解释了一通,最后结尾是,“你不需要记得这些,我们只是应你的疑惑解释一下。”   夏目雅治被他们的温顺的态度搞得不自在,他还没和夏目贵志以外的人类说过话,更别论得到珍视了。   刚夸了他们没几秒,五条悟就摩拳擦掌的想摸雅治,“皮肤不接触就没关系了吧,我用绷带缠住手,这样……”   夏油杰:“啊……我的袍子也挺宽大的。”   他们的小心和略显幼稚的跃跃欲试让夏目雅治一阵无言。   他张了张嘴,“……可以隔着布料握手。”   “……这样,我们算是朋友了?”   结交人类,是夏目雅治的渴望。   他离开八原之后便在观察人类,他从对人类一知半解,到现在完全混迹在人类社会中,倾听人类的愿望观察人类的生活模式,自觉十分了解他们。   因为……夏目雅治也是人类。   他是人类的灵魂,他不是凭空而出的妖怪。   他本该在人类世界生存,上学,交朋友,工作,挣钱,组建家庭。   最后若是在夕阳下,靠在躺椅上安然离去,那是夏目雅治觉得最完满的一生。   可惜他是个妖怪,从没有自如活动的能力时期,就注定了这一世无法成为人类。   ***   但是和人类成为朋友,介入他们的人生,是夏目雅治最想做的事情。   ——我有留下什么吗?   ——谁能否记得我,记得我做过什么,记得我说过什么,被我带来了快乐和感动,继而觉得人生可贵。   这样,夏目雅治便觉得身为妖怪的自己,也是有意义的。   那不仅仅是挽救生命的现实意义……而是更虚无缥缈却温暖的,情感方面的意义。   ***   这段微妙的友情开端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陌生初识,但并不虚假。   夏目雅治忽然就多了两个跟屁虫……嗯,这形容如果被他们知道,应该会生气吧。   但是生气也没用,两个人根本舍不得打他。   夏目雅治并不是每天都会见到他们,却会见到两人之中的一个,有时是夏油杰,有时是五条悟。   问为什么,他们会理直气壮的回答,   “如果你的禁忌是人类,那呆在城市里生活的你不是很危险吗?”   “我们在你身边,防止人类碰到你。”   真是诡异的贴心。   夏目雅治喜欢在早上坐在交通信号灯上,看忙碌的车流和急匆匆的人群,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不可避免的会想象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可你从来没受过赶车的焦虑,你从来都是专车接送。”夏油杰坐在他的身边,“你还特别准时,只能说不愧是精英世家的修养,卡点卡到咂舌……当然,这得除去你去高专的时间,你上夜蛾老师的课时喜欢迟到。”   夏目雅治的重点反而在,“我坐在信号灯上没关系,你会扰乱交通的吧。”   “没关系。”夏油杰平静的让咒灵举着广告牌,“前后挡得很严实,没人看得到我。”   “一直光秃秃的信号灯突然多了个巨大广告牌,这一定是很显眼的事。”   夏油杰:“就算显眼,以普通人的本事也发现不了什么。”   他的声音带了笑意,“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体会妖怪的一天……原来最先从不走寻常路开始。”   “那你之后不走的寻常路可多了。”夏目雅治第一次有了除忆南外的聊天对象,雀跃到荡起了腿,“那现在,要不要说说你的感受?”   “嗯……这个视角很宽阔?”   “还有呢?”   “你想听关于人们动态的吧,嗯……”他从戳了两个眼儿的广告牌望出去,“只是感叹,人们还真是渺小啊。”   “哎?”   “从高处看更小了,简直为他们无用奔波的模样感到可悲。”   “可我还蛮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的。”夏目雅治淡淡道,“毕竟清晨只是开始,一天有很多时间,创造的价值也是未知的。”   夏油杰睁大眼。   他愣愣的看着雅治,忽然眸光闪烁,   “你还真是……不管怎样,都不会变啊。” 第97章 他们是我前世的亲友吗   夏目雅治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就动身去往救人的下一个目的地。   在城市上空飞行,就算是夏油杰也觉得再嚣张的来第二次有些不太合适,因为人类真的会产生恐慌和翻天的议论, 所以他打了车,在陆地上跟着夏目雅治的路线走。   夏目雅治仍是不可视的妖怪, 能看到他的人类目前只有三个。   他直直飞进一处公寓, 然后沉沉注视着里面的男人。   ——那是一个正在准备施行杀人计划,将迎来死刑, 或自刎而死的人。   夏目雅治没少接触这种案件, 这个社会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黑暗面, 看似安稳和谐的日常中,总会潜藏着危险重重的杀机。   蓄意杀人。   夏目雅治曾经试图阻止过这类事情发生,但是失败了不止一次。   他最大的缺陷便是无法触碰他人, 无法被人类听到声音,无法介入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在受害者身边保护他便显得有些困难。   他试过推倒路边的架子砸断凶手的腿, 但凶手即使拖着病躯也要送仇恨的人去往彼岸。   他不敢让夏目贵志去告知受害者即将受到的危险,因为那极有可能把贵志也牵扯进来, 万一被怀有险恶心思的凶手发现……凶手暴怒之下未必不会对无辜的少年下手。   所以, 夏目雅治总是无法救下被蓄意谋杀害死的人。   这几乎成了夏目雅治最恐惧最抗拒的事情,但每一次他都还是会试图去阻止。   而现在, 他有了忆南。   与忆南结识,让夏目雅治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他问过这只被除妖师封印的妖怪,为什么会招来祸端。   而体型巨大的妖怪说:“……因为我曾经以玩乐的心态篡改了人类的记忆。”   这是扰乱了秩序的事情,又不至于危害到人的性命, 所以除妖师只是把它封在山洞里,并未抹杀掉他。   “我不喜欢看人类悲伤, 便把让他们哭泣的记忆全都删掉了。”忆南似是觉得这是自己犯下的格外糟糕的错事,说话很是犹豫迟钝,“雅治大人,我已经受过惩罚了。”   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寂,他在囚禁中几乎要被折磨发疯。   “所以,请不要……”   “我不会做那种事。”夏目雅治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又因为够不到,便转而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只是不懂而已,记忆还给那些人了吗?”   “无法还回去。”忆南抿了抿唇,“这种能力是不可更改的。”   “……”   夏目雅治叹了口气。   忆南的过去无法改变,但他的能力除了抹消,还有其他作用。   夏目雅治靠忆南寻找着凶手想要作恶的原因。   一个人究竟忍受了什么才决定致他人于死地呢?除去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无法靠情感感化的自我主义者,因别人妨碍了自己便要铲除的无良自私鬼,大部分施恶者都是因为被逼到绝境,因为觉得人生无望才会走向极端,没有得到应有的公道,被只手遮天的恶人捂住嘴巴困住手脚,最后连脖子都被掐住。   比如手刃无法被法律判决的杀夫仇人,比如替被不公对待的自己讨回公道——这里的不公,常指毁灭性的伤害。   被剥夺了梦想,被剥夺了人生,被剥夺了希望。   而若是……这其中有隐情呢?   夏目雅治曾看到过一起情杀,而案件的最后令人唏嘘不已,因为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女方看到男方与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想到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疏远,以为对方背弃了自己,悲愤之下将对方的心脏病药物换了,可最后真相大白时,她才知道,男方只是筹划着求婚,想给她一个惊喜,相亲对象也早已拒绝。   那场悲剧,夏目雅治没来得及阻止,因为他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知道。   但是忆南能做到。   他能窥探人类的记忆,也能将自己看到的画面传递给夏目雅治。妖怪无法审判人心,无法抓住人心的漏洞和人心的渴望,但夏目雅治能分析出来。   他体会着别人的人生——自小成绩普通,长相普通,初中时因个子矮小遭到霸凌,毕业后因业绩不出众被同事暗嘲挤兑,母亲生病花了不少钱,微薄的工资根本填不满漏洞,还要被吝啬的老板克扣,于是他不得不去银行借贷——这些,全都是这个男人的记忆,夏目雅治仿佛切实感受了那些来自外界的误解和压力一般,心底萌发出由衷的委屈和悲伤。   不被接纳,不堪重负,   最爱的母亲走后,背负债款的他也无法迎来明天。   所以他想将压榨他的老板秘密杀掉,因为老板总是以嚣张的嘴脸对他进行人格侮辱,工资总是一拖再拖,然后他再自杀以为母亲获得高额的保险费。   “这种罪犯不需要救吧,暴露他杀人的动机然后随他自杀。”达里尔兴奋的嚷道。   夏目雅治说,“在你眼里是罪犯,在我眼里,在时间走到的现在,他是一个什么都没做的,还在和道德挣扎的人。”   “他认为老板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的老板并没有克扣他的工资,只是因为系统出现了故障,而因此计划将老板杀掉根本不可饶恕……不过,一切都还未发生。”夏目雅治蹲在窗边,看着屋内的男人戴着手套将凶器塞入背包,眼里只有麻木和决绝,“这人被霸凌的经历才最令我胆寒,霸凌者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我竟然觉得,让他忘记那些痛苦的记忆是好的。”   “雅治大人,您想消除那些记忆吗?”忆南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他内心挣扎了几分,“如果您想的话……”   “不。”夏目雅治说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人本来就不会一帆风顺,坏的记忆又怎能轻易言说是否珍贵呢?否定他的记忆,就是否定这个人。”   “那……?”   “我们需要帮他走出此时的心理困境。”   忆南有一些迷茫,“心理困境?”   夏目雅治转头看了眼他,“你知道吗?人类的心情有一部分是受激素影响的,而除了身体的自我调节能力,还需要外界言语的刺激,情感的浇灌。他做的决策会随着心情改变,心情好时能轻易原谅很多事,心情差时被清洁工扫到了鞋子都要大骂一顿……”   “可他只喜欢母亲……”   “他不是只喜欢母亲,是觉得只有母亲善待他了。”夏目雅治眸光淡淡的说,“但因为他拼命工作,平日里连便利店都不逛,所以连一杯水钱便能买到的笑容和问候也没得到。”   忆南有些云里雾里,“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嗯……”夏目雅治看向门外,“先第一步——”   门铃响起,整理物件被打断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做贼心虚的打开门——   外面是带着帽子穿着工作马甲的夏油杰。   男人阴沉道,“你是?”   “你好,我是xx便利店的员工,最近我们店有新品试吃活动,请问您有时间和心情替我们做个测试吗?”夏油杰青春洋溢的捧读道。   男人:“……”   男人盯着便当咽了咽口水。   夏目雅治打量着换下袍子的夏油杰,“嗯,果然还是正常的装束帅一点儿,但我还是不要评价朋友的穿衣喜好了。”   他对忆南继续说道,“第一步,先填饱他的肚子,因为饥饿会使人心情暴躁。”   随后,等男人享用食物时,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他的眉头有一瞬皱起,大概以为来的是账单,很不情愿的翻看起来,   可等阅读完那些以往只觉得眨眼的文字时,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上面写着:‘xx慈善基金会了解到了您母亲的病情和您的经济状况,有意向您提供补贴,比如替您交付医药费,护……’   夏目雅治:“第二步,把他最忧心的事解决掉。世界上最难办也最容易办的就是靠钱消灾,他最大的压力来源不过是钱。”   还没等男人消化完这条信息,盘算着验证真假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里是他母亲的声音。   “第三步,温情进攻,劝人回头。”   夏目雅治拍了下手,“以上,感谢好搭档:愿为我卖身的夏油杰和ATM提款机五条悟的帮助,哦,还有……”夏目雅治看向呆滞的妖怪,“能让我找出破解之法的忆南,也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这人的老板只是严厉了一些,罪不至死。”   而可怜之人……若是变成了可恨之人,那他的可怜只会成为他人的笑柄。   眼看着男人头顶的数字改变,夏目雅治觉得,他应该放弃了害人害己的犯罪计划。   “之后再稍微观察几天,事情应该就结……”   “谢谢神明大人!”   与母亲通话的男人突然对着窗边跪了下来,“难道您听到了我的祈求吗!我真的,我,我差点儿走上绝路了。”   “为了报答您,我之后一定会做无数好事……啊这会不会有点儿太迷信了……”   “不管您是否存在,我都会一直感谢您,永远不会忘了您!”   即使是巧合,夏目雅治也被那个男人面对面的拜谢了。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尖,“好心的神这种都市传说……可是让我压力有些大啊……”   ***   两条人命留了下来,夏目雅治今天的业务完成了。   他用业务来形容自己救人的举动,被夏油杰听到时收到了对方欲言又止,想吐槽又觉得不太合适的表情。   “所以这就是你的生活吗,妖怪雅治的生活?”   他笑了笑,“救人的好神?”   “我也不是每天都有人救。”夏目雅治喝着他买的咖啡,“我会做一些无聊的小事。”   夏油杰挑了挑眉,“无聊的…小事?”   “比如稍稍信,把某人不小心丢的钱偷偷塞回去,或者帮小朋友捡一个被吹走的气球,再伪装成被风自然带回去的。”   “那还真是小事啊。”   “但起码对当事人来说很重要,有一个受了我帮助的人让我印象格外深刻……嗯,那反应恨不得给我烧三柱高香。”想到有趣的事,夏目雅治的眼角眉梢都戴上了笑意,“你知道吗,有人竟然在求婚当天把戒指塞入玫瑰花,结果过了半天再去看花朵,觉得它要枯死了太凄惨,于是将它插进了花瓶,然后……完全忘记了戒指还在里面。”   “我完全没想到,一个人类最真诚的许愿竟然是找到戒指,至于求婚成功与否,他根本没有向神祈祷,他在赌自己的爱情。”   夏油杰不知为何觉得心头被羽毛拂过。   这是非常可贵的情感,甚至能令人产生共鸣。   “我把那枚戒指放入了他的口袋,他嚷着做鬼也会报答我。”   夏油杰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有趣。”   “那他……求婚成功了吗?”   夏目雅治弯眸看着他,“我估计,孩子都有了吧。”   嗯……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一家人。   他们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第98章 变化   虽然想着要去看那一家人, 但夏目雅治总没有提上日程。   有了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参与,夏目雅治的效率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在他不怎么关注的网络世界, 【好心的神】的话题谈论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这似乎已经成了个大众潮流,人们每天习惯性的拜一拜, 就如同向好运之神求锦鲤一样。   即使没有刻意引导, 夏目雅治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不少信徒。   【我昨天面试真的成功了!谢谢好心的神!】   【祝我考试成功,祝我考试成功, 祝我考试成功!如果成了的话, 我会去寺庙添香火钱的!】   【我家走丢的猫昨天回来了, 一定是我的祈祷有用了……】   这么多的事情,有些根本和夏目雅治无关,但大家都会推到被神保佑之上。   其实这无伤大雅, 只是一种不怎么正经的玩笑话了。   然后,夏目雅治某天发现自己变强了。   这种妖力的增长潜移默化,他一直没怎么注意到, 发现的契机还是因为他情急之下用出了法术。   他隔空砸开了一架在大火中坍塌的房梁,掉落的巨物突兀的改变了轨迹, 消防人员和被困的住户因此才得以保住性命, 而这一幕恰好被电视摄影拍到,实时转播了。   顿时, 有人无形之中保护自己的词条冲上了热搜,人们庆幸着好运,祝福着幸存者,感谢着为这场灾难付出的所有工作人员。   那一晚上, 夏目雅治发现自己常年半透明状的身体竟然凝实了,但这其实一点儿都不便利, 他再也不能穿墙而过,即使不信邪的连撞了三次门,都没有以前畅通无阻的感觉。   “雅治大人,您真的变强了。”忆南最能发现他的变化,惊喜道,“一定是信徒增多了。”   信徒增多,山神也会强大,夏目雅治第一次体会到这条定理。   十人中有一人真心的信仰好心的神都算不错的概率,但若是成千上万的人呢,夏目雅治成了一种虚无的象征,一时间,拜他的比拜财神的都多。   “感觉这一阵子,咒灵都少了很多。”五条悟也间接感受到了人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自那场火灾之后,好多人都心怀希望了。”   咒灵诞生的淡季,夏目雅治也少了很多业务,他们的时间竟然恰好凑在了一起。   于是,理所当然的玩乐也都进行了个遍。   有意无意的,五条悟他们对待雅治时都会把行程往赤司雅治的偏好上引,比如去赤司喜欢的图书馆,听钢琴演奏会,去赤司雅治习惯去的高档餐厅。   夏目雅治对这些其实兴趣缺缺。   他不想读书,因为看人类在地上走比不会动的文字精彩多了,他也没有任何乐理天赋,听钢琴演奏的大家还都是一个表情,他更吃不惯高档餐厅,五花八门的食物还不如夏目贵志给他买的大福,赫给他偷来的不算精贵的酒。   但夏目雅治学会了不将这些表现出来,达里尔还夸他比之前懂事了。   “人类之间就应该伪装,这可比你刚进城那会儿的口无遮拦好多了!”   夏目雅治只要和朋友在一起就已经足够满足了,所以也不会抱怨什么。   直到一次,让他的心沉进深海去般差点儿没浮起来。   那时他跟五条悟闲着无聊玩抽牌,拿到王牌的可以吃掉最后一个冰激凌,还能对输的那个人提出其必须遵守的要求。   夏目雅治连着三次都赢了,即使不是特别在意输赢,也会为自己的好运欢呼一下。   然后连输三把的五条悟提声嚷道,“赤司雅治!你是不是作弊了!”   全名。   情急之下说出口的,潜意识里的名字。   夏目雅治直接懵了,   他不知所措,知道面前的人在唤自己,在与自己玩闹,却忽然什么兴致都没了,整个人如坠冰窖般被冻住。   不该。   他不该有这种反应才对。   五条悟念出那个全名后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瘪这嘴等待夏目雅治的“命令”。   夏目雅治拿着冰激凌,沉默的时间短暂到难以被人察觉,他看着环胸吐气的五条悟,声音温和却清晰有力,   “叫我的名字。”   五条悟愣了下,他猛地坐直身体,被绷带束缚住了眼睛,便难以从他的眼神中窥探他的情绪,却能从其余五官的微妙变化和肢体语言中感知他的惊愕。   “夏目……雅治。”   夏目雅治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和闲聊,直到分别都没有表现出什么。   他却在晚上敲响了夏目贵志的窗户。   茶发少年悄悄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把夏目雅治放了进来,“怎么这么晚来了?”   夏目雅治抿着唇,情绪低迷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夏目贵志却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低落。   茶发少年熟练的套上蜘蛛侠紧身衣,然后对夏目雅治张开了手,“来吧。”   夏目雅治靠了上去。   “当蜘蛛侠的感觉怎么样?”   “唔……有点儿闷,还有点儿奇怪,我太瘦了,竟然不能把紧身衣完全撑起来,也没有大块的肌肉展现优越身材,连脚裤也有些长。”   “没关系,等你抽条长高的时候就能穿得合身了。”   “……一定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当蜘蛛侠的样子,我会找地缝钻进去的。”   “我给你挖个,还能帮你盖土。”   带着颤音的笑声在空间里回荡,夏目雅治和他东扯西扯了一堆,觉得情绪好多了。   他坐在夏目贵志的床上,一板一眼的分析自己的心理,“我觉得不太像是吃醋,自己吃自己醋也太离谱了,我总不能觉得自己是替身,哦,这么狗血的事情搁我身上一点儿都不好笑。”   夏目贵志尽职当着倾听者,他其实有些迷茫,因为他不太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夏目雅治说的大致他明白了。   “所以……其实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你吧。”   这句话,便是本质。   夏目雅治神情凝滞了一瞬,“根本……不了解我?”   因为身上确确实实携带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夏目雅治好像被罩在了那之下没有放出自己的光来。   夏目雅治托起下巴,然后一本正经的沉思道,“嗯,说得对,我好像也没有和他们说过喜好。”   虽为同一个灵魂,但经历的不同,还是会让夏目雅治产生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心境。   他每一世缺少的东西都不一样,所以渴望的也必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下次见面告诉他们吧,就坦然的说我的喜好变了,我喜欢别的东西,让他们重新认识我一下。”   夏目贵志把蜘蛛侠的头套一摘,他的头发杂乱的翘起,“所以你想通了?”   “嗯,完全豁然开朗。”夏目雅治朝他微笑,“谢谢你,贵志。”   只有你,是与夏目雅治相识的。   夏目贵志的笑容和雅治相似极了,但渐渐的,他的眸光有些晦涩,   “但是雅治……”   “你真正不开心的并不是这个吧。”   夏目雅治唇边的弧度淡了下去,   半晌,他的声音沉沉的,   “嗯,我最近发现,越来越难离开八原了。”   ***   夏目雅治越来越难离开八原了。   他对八原有了几分说不上来的依赖性,离开些距离就会觉得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但只是适应一段时间,便也能离开。   一只目爷爷和他说,“因为你已经是山神了吧。”   “你的气息也越来越像山神大人了。”   夏目雅治听着这话,好像就是在对他说,山神大人越来越薄弱了。   而看天气预报,八原又要下雪了。   夏目雅自做着临行的告别,并将自己的不快没有任何拖延遮掩的和两个人说了,“我不喜欢读书,也对听音乐不感兴趣,现在身体凝实后更要和人们保持距离,所以……下次去河边散心吧。”   随后,夏目雅治得到了很郑重的道歉,   “你们这样一点儿都不像爱面子不坦诚的DK啊……明明都才十八岁吧……”夏目雅治站在他们身前,是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面子?那玩意儿值几个钱。”五条悟一秒破功,刚刚语气有多么深沉,现在就有多么飞扬,“你的事情就是在敲着我的脑袋告诉我,人还有见面的机会就要多见几次,因为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话有些不吉利。”   “……好像是挺不吉利的。”   “快下雪了,我要老家了。”   五条悟招招手,“那春天见~”   夏目雅治眯起眸,“春天见。”   因为八原的那场雪是几年来最大最长久的一次,会断断续续下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后,等夏目雅治像个冬眠苏醒的动物一样走出八原,却得到一个不妙的消息,   “出事了,雅治。”   电话里,夏油杰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怒意,他的手指捏紧,下意识想找雅治倾诉,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   在雅治一再坚持下,他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是平淡又沉重的,   “有人给神做活祭。” 第99章 变化   夏目雅治乘着风赶到了夏油杰所说的神社, 他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两分钟便到达了目的地。   那神社格外没落,建立在山林之中, 估计早就被人遗忘了,夏目雅治也并未在那周围感知到妖怪的气息。   神社的前方有个台子, 画着繁琐复杂却令人看不懂的图案。   从天上看, 能把活祭的地点辨得一清二楚,因为那位置的摆放很奇怪独特, 明显刻意布置了。   夏目雅治刚一落地, 便闻到了扑鼻的烧焦气味, 熄灭的火堆苟延残喘着冒着浓烟,焦黑的灰烬旁摆放着两只死鸡。   夏目雅治转头,正看到夏油杰目光沉沉的向这边走来, 他的脸色阴得能渗出黑水来,眉宇间满是躁戾的厉色。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物件,被用袍子包裹了起来, 动作很小心,夏目雅治立刻意识到里面是什么,   “怎么样了?”他着急问道,   那包裹的顶部飘着一串数字,显然那是一个人类。   “我先去找硝子。”夏油杰的嗓音也哑得可怕, “至于那些人……”   他的视线淡淡瞥向后方,夏目雅治顺着那方向看去,只看到咒灵一节扭动的肢体,和什么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夏目雅治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却被夏油杰叫住了, 他伸出了一只手,顾忌着没有握上雅治的手臂,“别看。”   “没什么好看的。”   “你把他们杀死了吗,几个人?”   “两个,只是所谓的施行者。”真正的参与者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   “这是对谁的活祭?”夏目雅治压抑着怒火问道,   虽然,他已经有了答案。   夏油杰无言的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好心的神……被人利用了。”   ***   当一个词被众人记住时,相对应的情绪便会产出。   人们在愿望上施加的情绪除了对未来的美好渴求,还有等待的煎熬,未知的焦虑,失败的恐惧,而如果愿望并未实现,长久的期待一瞬间落空,那一刻,崩溃的负面情绪便诞生了。   那负面情绪强势的盖过所有希望堆积起来的勇气和坚持,几乎能摧毁一个人。   在好心的神“歇业”的一个多月里,在人口众多的城市中,事情发酵得越演越烈,   特级咒灵——“怨参”诞生了。   咒灵对人类只有恶意,诞生的那一刻便只想要毁灭。   它会在向神寄托希望的人身边出现,对方许了什么愿望,咒灵便要让那愿望失败。   升职加薪,考试通过,雨天放晴这种都算是不重要的琐事,就算失败了实际上也不会有灭顶的损失,而像祈求远行的家人平安,祝愿生病的亲友康复等带有性命威胁的愿望才是能带给咒灵丰富养料的筹码。   于是,与好心的神相反的“凶神”出现了。   网络上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一天天的把不存在的神挂在嘴边,你们是不会靠自己努力争取成功的废物吗!】   【我朋友是儿科医生,她喜欢用童话鼓励孩子们,最近一段时间就变成了向神祈祷,结果一个病房里的三个孩子举行了什么许愿仪式,没一会儿都进了急诊室!】   【这不是很可笑吗?】   【好心的神是假的,我再也不相信他了,他选择谁都不选择我。】   【楼上的你在搞笑吗,我们都只当这是个能加入社交话题的必备知识点了解而已,谁会当真啊。】   善事能让人们心中萌生出勇气和希望,频发的悲剧也能引爆民众的负面情绪。   而这些东西,全都使得怨参变得更强。   更棘手的是,怨参极为狡猾,甚至能同时分裂成多个,所以在五条悟以为已经把咒灵轰得灰飞烟灭后,窗又发来了消息,“怨参的气息并没有消失,它会游动。”   作恶的成本极低,咒灵杀人不过眨眼之间,但咒灵一般只呆在自己诞生的地方,那地方常是偏僻的,人们不愿踏足的,烂尾楼,废弃场,墓地,悬崖底……所以死者人数往往能控制。   可这一回,拥有姓名的特级咒灵就如同拥有正常智商的人类一样,能交流,会耍心计,神出鬼没,杀虐成性,且力量每日都在增长。   “我们已经在努力的删帖子了,但是不行,人们早就习惯了每天提一嘴好心的神,即使删了话题楼,也会有新的冒出来,而人们在社交软件内的私密聊天,线下的口口相传,根本无法抑制……我们封不了所有人的口。”   伊地知洁高满眼苦涩的和最强六眼说,“怨参是迄今为止,除两面宿傩外最强大的诅咒。唯一还算好的消息是,怨参的成长速度的确已经控制下来了。”   因网络而被联系起来的人们的情绪几乎达到了峰值,因此诞生的咒灵也极为强大。   五条悟脸色很冷,“当然控制下来了,他现在就长得很厉害了。”   怨参的分身在两天内被捣毁了七个,但它最令人没辙的能力便是凭空转移本体,分身死了,本体修养几日便能继续作恶——甚至不需要修养,他凭借着不可视的身躯,堂皇的走入民宅,便能轻易杀死不设防的住户。   “受害者有多少了?”   “……十,十八位。”伊地知洁高颤抖的吐出这个数字,“一夜之间。”   但肯定还有没计入数据的受害者。   五条悟把眼前的绷带一摘,沉声道,“把父与母放出来。”   伊地知洁高大惊失色,“那不就是把诅咒之王放出来吗!父与母现在没了孩…没了操控者,根本没有足够的心力压制两面宿傩,前面试验的几次,我们不管怎么对它下命令都……”   “但这次够了。”   五条悟说,   “这次,它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   赤司雅治死后,父与母曾坚持过一段时间。   在外游荡成了能唯一慰藉它的方式,因为它会想象自己找到雅治的那一天,不知疲倦的扫过寸寸土地,靠麻木机械的行动维持着它岌岌可危的理智,但——这种状态太危险了。   两面宿傩随时会出现,高层知道,咒灵一旦失去操控者,便再也没有了束缚,成了危险的敌方,难道要指望咒灵的良知和忠诚吗?上面派出去祓除父与母的咒术师一批又一批,却没一个人成功。   而咒术师们回来报告时无一例外都会说:“两面宿傩一直在它身上,它们甚至还在聊天!”   若是两只诅咒达成了协议,诅咒之王就真的复活了。   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状态,让所有人都神经绷紧,做梦都是被父与母报复的情景。   祓除的命令越来越紧迫,到最后,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最强身上。   只有五条悟能祓除父与母。   但五条悟在出禁闭的第一时间就把父与母带了回来,没错,安然无恙的带了回来。他强势的在高层的恐吓和威胁中将它保下,但处于负面状态的父与母不能自由活动,也压不住挑它脆弱时出现的两面宿傩,人们只好将其封印住。   试图将它驯化,试图找出第二个人操控它。   可父与母只听从赤司雅治的命令,除去与赤司雅治相熟的同期,它对待所有人类的态度都是暴躁易怒且油盐不进的。   五条悟站在巨大漆黑的诅咒面前时,对方连动都没动。   它习惯了人类的窥探,习惯了没有生机的日常。   五条悟提起语调朝它说道,“现在都是太阳晒屁股的时间了,怎么能还在睡懒觉呢,雅治这个时候都已经上完课写完报告吃午饭了!”   父与母睁开眼睛,蹭的蹿到了五条悟面前,   巨大的锁链和符咒将它困在了一处小小的空间,但即使这样,它猛然靠近的动作还是让站在五条悟身后的工作人员恐惧得腿软了一下。   五条悟唇角的笑容仿佛凝固住一般,“呦,起来了,我以为你寂寞到死掉了呢。”   “原来你也有心思逗弄这家伙啊。”父与母传出了低沉但含着嗤讽的男音。   五条悟的表情冷了几分。   两面宿傩吊着眼梢看着他,“怎么?今天是什么疗法,需要我配合你们演演戏吗?”   五条悟直接忽视了他,微微昂头望着母亲的脸,“哎,不觉得身上有个叽叽喳喳的脏家伙很讨厌吗,你真的不愿意把他赶下台吗?”   母亲垂着眸,一言不发。   如果用形容人类的方式来描述,它的症状很像自闭症。   五条悟的语气散漫了一些,“如果你一直无法压制他,我可不能带你出去啊。”   他的语言仿佛带有压迫性,“毕竟诅咒之王若是完全占领了你的身体,我也会觉得你的能力有些难搞。”   “……”   仍然是沉默,忽略掉两面宿傩的冷嘲热讽,现场就像五条悟的独角戏一般。   “喂。”   五条悟微微眯起眼,含着深意,含着诱导,   “如果你做到了我提到的条件,我就带你去找雅治。”   我就带你去找雅治。   “不,不是去找。”   五条悟注视着父与母逐渐瞪大的眼睛,嗓音重重的落入它的耳朵。   “我带你去见他。”   ……   这是最大的筹码。   这是会让咒灵疯狂的筹码。   这是能让它重生的,比命还重要的条件。   从见到夏目雅治的那一刻,五条悟便想到了与他绑定了一生的父与母。   一方是拥有干净气息的,纯白的妖怪,更是拥有神明之称的妖怪,一方是满溢着恶意的诅咒,曾为他带去守护和灾祸的诅咒,在他死后终于两相分离的诅咒。   不能再在一起了。   起码在雅治没有恢复记忆的时期,将父与母的存在告诉他,只是在给他施加不必要的压力和包袱。   夏目雅治不该被诅咒污染。   但若是到了必不得已的时刻……   五条悟暗地里咬紧了牙,   诅咒怨参在他面前对人命的漠视无谓,一直在增长的受害者数字,让五条悟的心情指数降到了冰点,他眼前似乎有狂乱的碎片,但融进眼睛里只剩威势和冷意。   “你……说…什么?”   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好似嗓子的肌肉许久未动,勉强抽搐了几下。   “听不懂吗?你不该退化至此吧。”五条悟说,“我的耐心有限,这是你唯一翻身的机会,你必须证明自己,有资格从这里出去。”   “呵,呵呵……”   父与母从最强口中如愿得到了雅治的消息,仿佛生锈僵硬的大脑一刹那高速运转了起来,她发出了不明意义的声响,然后——   “雅治——!!!”   属于咒灵的嚎叫穿破人耳,   “我的孩子——雅治——!!!”   疯长的咒力几乎实质性的裹挟着它的声音,向最强诉说着它的激动和震撼。   两面宿傩两秒之内便被迫阖上眼隐入了皮肤之下,沉睡许久的特级父与母放肆的彰显著自己的力量,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它问,   “不管什么,我都会做到!”   得到满意答案的五条悟弯起嘴角,   “我让你杀一个诅咒,以让它感受到痛楚和绝望的方式。”   “这是你最擅长的了。”   “对吧。” 第100章 人心   父与母与怨参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新生的咒灵无法与咒言般的咒术抗衡,硬生生将自己的所有分身毁灭,再顺着每块骨头把自己肢解了。   那场面崎岖混乱得不堪入目, 因为怨参不能在心理上感受人类生离死别的痛苦,于是父与母给了它痛不欲生的折磨。   “去死去死去死……”   两颗头的咒灵谩骂着诅咒之言, 却会让围观的人感到了另类的爽快。   “这样看来, 父与母完全立功了。”随行监督的工作人员心情复杂的说道,“诅咒站在我们一方的感觉可真奇怪, 它是找到新的‘主人’了吗?”   五条悟抿唇看着这一幕, 忽然笑了起来,   “这家伙比我想象得能干啊。”他语焉不详的说,“简直像蜕化了一样。”   靠信念和爱便能汲取强大的力量,这几乎只有人类才能做到, 众所周知,诅咒是没有爱的。   那之后,比较有趣的是, 父与母也在咒术师之间拥有了名声,别人谈到它时不再是某某个咒灵操使的武器, 而是给它起了个自认为霸气又好听的名字——诅咒之母。   “为孩子化成诅咒, 又能碾压其他咒灵,连两面宿傩都只能被按着脑袋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这个名字蛮贴切的。”   他们戏谑道,“但虽然如此,不还是被六眼看着。”   这些后话父与母都不在意,它此时只想在完成指派任务后得到奖励, 所以在确认怨参已经灰飞烟灭后,迫不及待的找五条悟邀功,   “我完成了,我杀死它了,所以雅治呢?”   “别着急啊。”五条悟安抚它,“他现在回家了,我猜,三天后就会回来。”   “三天……”   父与母算了一下,“不能现在立刻去吗?”   “唔。”五条悟捏着下巴打量它,“虽然我没有什么异议,但你不怕吓到他和他的家人吗?”   “?”母亲的脸露出了罕见的迷茫表情,父亲的脸则呈现出了被愚弄的愠怒,   “别一副我骗了你的委屈模样,说带你见他,就一定会做到,我可不喜欢食言。”五条悟抬了抬眉宇,“但是你现在满身怨气的可怖模样,一定会扰了那个地方的清净。”   “到底是哪里?”   五条悟低声道,“妖怪的栖息之地。”   母亲的眼皮撩起,“栖息之地……妖怪…的?”   “雅治死了,你知道的。”五条悟说,“他在死后变成了妖怪,那状态有些像灵魂吧,但是被山神救了,只是……”蓝眸青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不记得任何生前的事情,和纯白的幽灵一样。”   但父与母并没有失落,反而反思一般喃喃,“怪不得,怪不得,我不能这么见他……”   母亲像人类一样担心自己的外貌,她摸上自己的脸,“我的五官还不够完美,会吓到他。我再精细一下,再精细一下……”   然后,她扇了一巴掌旁边的父亲,“你也是,把脸变得好看一点儿!”   她突然的暴躁让五条悟沉默了。   “……怎么感觉越来越像人了,还会在意美丑。”   ……   但是怨参的消失并没有让走向怪异的事件平息下来。   因上面介入了舆论的掌控,勉强封锁着信息,压制着讨论度,于是,隐秘又更为放纵的网站出现在了某些人眼前,并在“同类”之间迅速传播。   【是好心的神没有回应你们吗?】   【——不!】   【是因为不够诚心!你们的虚伪惹怒了神,所以才会遭到惩罚。】   愚昧。   不怀好意的人试图掌控愚蠢无知的家伙,靠谎言骗术筛选受众,如同建立邪教一般,以神的名义给易受影响的人洗脑。   他们在难以被监控的网络区域散步常人无法证实的谣言,比如今天又有多少人被神所救,又有多少人因为不诚心而遭到了神罚,他们故弄玄虚,靠后期编辑的图像画面证实不合常理的“神迹”。   【看,xx医院的孩子,以玩乐的心态向神求助,没有给神任何贡品,当然会触怒神,但是我们信奉的神仍然是善良的,祂没有取走孩子们的性命。】   【这是警告,给信徒们的警告。】   【为什么愿望会反转,为什么要怨神而不在自身找原因?】   【看到这个油罐车旁一闪而过的白影了吗?这就是祂,祂救了被碾压的行人,不然这么严重的事故,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也收集来了咒灵伤人的证据,   【这是一处民宅的监控录像,一对夫妻凭空浮起撞在墙上,撞击了十几下才没有反应了,这不是人能做到的,这是‘神’!】   【……】   危言耸听了一番后,这类用“事实”说话的帖子还不够真正的撼动人们去相信,还需要同类之间“真实经历”。   【我看到祂了!祂的身影是白色的!】   【我昨晚梦到了好心的神,今早起来耽搁了半分钟,然后出门躲开了从天而降的花瓶!】   【我过马路时精神恍惚,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叫我不要动,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闯红灯了,是祂提醒了我。】   【是真的,祂是存在的。】   大量的信息能蒙蔽人的眼睛,带偏人的思维,只要视野所及的信息都在说一件事,那件事便在人的心中成了真相。平凡简单的日常只要疑神疑鬼一下,便能处处和“祂”沾边。   谣言是这么来的,邪教也是这么来的。   这个隐秘的网站被命名为“信神派”,又谨慎的设置了层层关卡,唯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进入组织的核心。   操控一切的家伙隔着网线便能窥探到人心,所以他们随时变化着套路,眼看气氛炒得火热,便继续煽动人心道,   【网上有那么多人不信祂,辱骂祂,所以祂怒了。】   【多可怜,明明祂做了那么多,却要遭来误解和不公,你们不想对这样的人实行报复吗?】   【想让神回应你,就按我说的办——】   钱财总是解决一切的方法,但幕后之人并不想要钱,他想要社会翻腾燃烧起来。   想让神相信你的忠诚吗?   向你的孩子,朋友,父母诉说神的伟大吧,让神的信徒更多一些。   丢弃自己心中所爱,杀死自己心中所爱,以让神知道祂在你心里的位置。   去街上大喊神的名字,告诉众人祂的怨怼和愤怒。   报复那些对神出言不逊的周边人吧,怎么报复都可以,神会看到你为他做的一切。   ……   ——向神献出自己吧,或许我们可以线下见个面?   这场病态的狂欢只发生在小部分群体中,却是遍布各地,它滋生了多少自认为高尚的恶徒,让多少人走入了深渊。   等上面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做出恶行的疯子。   “神是存在的!你们这些无知可恶的家伙,为什么要赶走祂!为什么不准许我们歌颂祂赞扬祂!”   在记者的话筒前高声放言的罪犯神情恍惚的进了警车,记者看了眼上司的表情,知道这段是不能播出去的。   “有人在搞鬼。”警长眉头紧皱,“查查这个人的浏览历史,短信记录,还有社交人员。”   从一条小鱼,顺着捆住他的线牵扯出了一大群鱼。   警长看到那数据时倒吸一口气,“新神派?!这是什么——”   “查ip地址,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人控制起来,还要找出幕后操控这场祸端的家伙!”   负责调查的警官也被这些信息惊得满头大汗,“这是什么!商量着集体自杀?为了一个所谓的信仰?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为什么还能有人信这些东西。”   “竟然有一个群体是整个村子的人!他们甚至不再劳作,想着全身心供奉神,然后等金钱自己钻进裤兜里。”   “真是可怕,让我不寒而栗。”   “虽说我们也有神社,也有必要的祈福习俗,但这走火入魔了吧。”   “快抓人快抓人,这种邪教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   ……   夏油杰能知道这件事,是因为盘星教的人里也有了新神派。   他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活祭”现场,却不能说已经成功阻止了这个疯狂的举动。   夏目雅治从杰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然后沉默了许久。   “这事是因我而起吗?”   夏油杰立即否定,“当然不是。”   他抬头,看上去比雅治还要气愤,还要坚定,“你做了多少人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更何况你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只是人们莫名其妙的掀起了潮流,之前的风向也一直都很好……”   夏目雅治垂下眸,“我知道,即使没有我,那些缩在沟里的阴险家伙也会找机会做这种事……我最了解这个了。”   能建立网站,设立筛选机制,还要二十四小时盯着,进行私密聊天挨个迷惑人心,必定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背后显然是一个犯罪组织,还是权力不小的犯罪组织。   “怨参做的那些事,也都变成了‘神怒’的证据。”夏目雅治一手扶上额头,“这么大规模的迷信宣传,为什么现在才被发现?”   “他们的筛选很严格,第一批就走的人都只当这是小部分人的自娱自乐自嗨,再往后,若想深入,就需要以付出某种代价的方式‘晋升’,所以整个教派的凝聚力很高,即使规模并不算宏大,但……”   “但也成了社会的毒瘤。”夏目雅治沉声接道,“荒唐!太荒唐了!”   那个犯罪组织究竟想看到怎样的地狱!   “雅治……”夏油杰晦涩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你有受影响吗?”   “我?”因情绪震荡,夏目雅治的语气不算好,“我没什么事,那些人瞎搞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感知到。”   不管是祈求,还是活祭,从自然上看都和夏目雅治没有关系。   夏油杰说得更加艰涩,“不会神堕……之类的吗?”   夏目雅治抬头,“他们又不会除妖师的那一套,怎么可能把祸气染到我身上。”   所以他们自认为的为神讨公道,为神献祭品,全都是白干一场。   谈话间,有什么东西来了。   守在一旁的忆南突然站起身,紧张的凝起神,   夏目雅治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雅治大人,我感受到了讨厌的气息。”忆南凑到雅治身边,辨认了几息,确认道,“……是除妖师。除妖师放出来寻找猎物的式神。”   “多年前封印我的,那个除妖世家的味道。”   夏目雅治一愣,“你是指,除妖师来找我了?”   “除妖师?”夏油杰念着这个名字,“那种人不一般是接委托做任务吗?”   夏目雅治眸光沉沉,“我没招惹过他们,没给任何人类挡路。”   除妖师对妖怪普遍没有同情心,他们和妖怪有世仇,对待妖怪和对待工具没有区别,夏目雅治听妖怪们说的最多的故事,便是除妖师的暴行。   他们会用妖怪的血制作药物,会用妖怪的角制作武器,会用妖怪的身体当保命肉盾。   但和那些好似拥有价值的妖怪相比,夏目雅治什么用都没有,他只是被山神留在世间的灵魂,肉身都是假的。   夏目雅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寻找被除妖师注意的点——   “是那场火灾的电视转播吗?”他低声自语,“除妖师是能通过影像看到我的吧。”   “他肯定也能知道最近发生的事。”   “如果再被上面委托……”   夏目雅治咧咧嘴角,却是自嘲的笑意,“搞什么?这不就和上一次一样了吗?”   夏油杰微微瞪大眼,   “上一次……一样?”   夏目雅治的眸里似乎酝酿着风暴,   “我可不喜欢重蹈覆辙。”   “我也不喜欢。”夏油杰紧跟其后说道,“所以这一次,谁都不能再伤害你。” 第101章 人心   他们都一致认为, 与其东躲西藏,不如迎面撞上。   建筑物里不好施展手脚,夏油杰在空地上召唤出了一只形态似鸟的咒灵, 它的身躯极大,是少有的不算丑陋的诅咒。   “我带你们去别处。”夏油杰说, “这里人太多了, 很危险。”   夏目雅治见他身姿熟练的钻入了咒灵的嘴里,而夏油杰叫上的同伴紧跟其后, 夏目雅治攀上忆南的肩膀, 两双巨大的翅膀一扇, 地面上的灰尘都被扫了起来。   路上,夏油杰频频看向雅治,忍不住出声, “你……”   “我没想起来。”夏目雅治的气息有些凝重,但仍对夏油杰露出了个笑容,“我只是隐隐有了熟悉的感觉。”   那个让他转世重生, 失去记忆都让灵魂感到痛楚的经历,夏目雅治并没有想起来。   但他猜得七七八八, 因此更是觉得怒不可遏。   “老实说, 我从没有如此气愤过。”夏目雅治环起胸,“原来生气是这种感觉, 我现在觉得自己的鼻孔里能喷火。”   明明该是情绪互染的时刻,夏油杰却被雅治的话逗笑了。   “为什么你连生气都要和普通人不一样。”   “我很认真。”   是啊……   纯粹的妖怪怎么会像人类一样时常动怒,虽然生活在城市中,却不受世俗纷扰, 所以连察觉到自己第一次生气的反应都能称得上生涩懵懂。   “我不喜欢被误解,不喜欢争斗和吵架, 不喜欢事情没闹清就不明不白的结束,我更不喜欢不分青红皂白的欺压和蛮不讲理的污蔑。”   夏目雅治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喜欢,“虽然我还不确定除妖师找我是因为什么,但作为天敌,指定没好事。”   他们在空旷的场地等了半个多小时,那寻找雅治的人才追来。   “太慢了。”夏油杰冷漠的视线扫过那些人,“你们竟然是开车来的。”   像是旅游团一样驶来的车辆,和从车上下来的五六位除妖师。   “人类?”   “怎么会有人类?”   “妖怪和人类混迹在一起,这一幕真是罕见,啧。”   “不,都发生那种事了,他有人类的伙伴也不稀奇。”   来者看着一点儿都不善,夏目雅治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几位是来找我的?”   “显而易见吧。”带红帽子的除妖师说,“我们内部都在流传着你的事迹,于是我们几个人商量着来见见故事的主人公。”   夏目雅治眼神微动,“……我的事迹?”   矮个子男人握紧了背包,那里面是他攻击用的符纸,能召唤雷电和烈火,“一只以帮助人类为乐的妖怪——就是你吧。”   “你在城市上空游荡,真的以为没有人会看到吗,除妖师也是会随处跑的职业啊,起码我就见过你两次了。一次你坐在列车顶兜风,还偷拿了送餐车里的食物。”   夏目雅治一呆,   “你那次是从神奈川站下车的,我记得很清楚。”   奇怪,怎么好像沟通得很良好的样子,印象中,不应该是一堆人上来就喊打喊杀吗?   “对,我还见过你对着橱窗里的商品痴笑。我盯了你整整一分钟,他都没有发现。”   “给小孩子捡起球的时候我也在场。”   “我见过你拼命拉扯失控卡车的样子,是在街道监控画面里,因为我有个朋友是交警,他发现卡车后面有两只深刻的手印,叫我去帮忙检查一下。”   “你看上去才诞生了没几年,妖力并不强。”   “嗯……但是的确有了神的气息,这家伙身上有了信仰之力啊。”   夏目雅治听着他们一言一语聊得起劲,和同样呆滞的夏油杰对视了一眼。   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夏油杰还叫上了自己最信任的伙伴,即使他现在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也怕一个人护不住雅治。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说过了啊。”红帽子男人笑道,“我们来见故事的主人公。”   “最近出的事挺多的,你在火灾现场的身影不得不说有些帅气,很难得,一只妖怪会对人类抱有那么大的善意,嗯…不过看你的模样也和人类没差,身世说不定也很离奇。”   “我们想着,可能没有人类认识你……”   说到这里,几位除妖师的神色都有些异样,硬要形容的话,竟然有些羞涩,   “我们在想,你坚持不懈的做那么多事,不被人记住不被人感恩,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他们的话充满了对异族的体贴和尊重,和夏目雅治想象得不一样。   “见到你有人类的伙伴的时候,我们真的很惊讶,不过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   红帽子除妖师轻咳了一声,嗓音清朗,“谢谢你……”末了,他又略带戏谑的接道,“好心的神。”   随后,几个人对着夏目雅治微微鞠躬,没有任何的不愿,   “谢谢你。”   “你做到了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   “不忍直视悲剧,不忍冷漠旁观,你让很多除妖师都对妖怪改观了……别人我们不清楚,但起码我们是这样,所以,我们想来见你。”   夏目雅治全身僵硬。   如他们所说,他并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类的当面道谢,人们只是玩笑般嚷着好心的神,但夏目雅治知道,他们说的对象只是一个模糊的精神寄托,是一个谁都能取代的概念,并不是夏目雅治。   所以夏目雅治也从没把那些道谢放在心上,不是给自己的,他当然没有感觉。   所以,这是夏目雅治第一回 收到谢意。   他从未想象过自己被人感恩的那一天,因为他自觉自己也没有太高尚的品格,他做的只是善良之人都会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达里尔没教过我怎么回应谢意……要说不客气吗,会不会太冷淡了?难道大老远跑来见我只是为了道谢吗?这不是很蠢吗?   正在夏目雅治迟疑时,忆南搭上了他的肩膀,   “雅治大人……”妖怪嗓音中的情绪并未放松,“我们要警惕的人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   “把我封印了那么多年的除妖世家,并不是这些散派除妖师。”   散派除妖师:“……?”   恰巧这时,林间传来了脚步声。   那声音不紧不慢,显得很悠闲,更显得气度不凡。   夏目雅治望过去,忽然被忆南挡在了身后。   性情温和的妖怪第一次发出了凶狠的声音,“的场家的人……!”   踏出阴影的青年有一头柔顺的长发,一只眼睛被符咒遮住,穿着略微朴素的黑色衣裳,身后跟着两个人,很明显他们对他的态度很尊敬。   除妖世家家主——的场静司。   应该算是当代数一数二的除妖师了。   的场静司对上众人对自己投来的视线,唇边带着难以言明的浅笑,嗓音清润且优雅,“难道我打断了什么吗?” 第102章 不可结缘   战斗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 夏目雅治后背紧贴着忆南,妖怪的双手紧紧环抱在他的胸前,将他牢牢的护在羽翼之下。   数目庞大的咒灵身形扭曲畸怪, 见缝插针的遍布在空地的每一处,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特殊情况下, 普通人也能看到咒灵。   “我靠!你们打架别拉上我啊, 我做什么了——”最先到达的除妖师背靠背缩成一团,扯着嗓子喊道, “而且这丑东西, 这丑东西……”   “别吵, 你们不搞什么小动作,夏油大人的咒灵是不会对你们下手的。”夏油杰的同伴冷声对他们道。   而另一边,的场静司微微抬高手, 声音里含着勉强的笑意,“我只是打个招呼,阁下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   就在他们真切的面对面的那一秒, 的场静司身后的人使出了试探性的一击,只是一支并未覆满灵力的箭, 对除妖师会用的戏码来说就像普通人挥出一个拳头, 伤害性并不大,   但那支箭成了某种信号, 直接点炸了夏油杰心中面对最高系数危险的本能,他几乎是瞬间来到了的场静司的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咒灵更是控制了在场所有人,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你想做什么?”夏油杰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你想对雅治做什么?”   “我受到了委托,来和神明打个照面。”虽被掐住要害, 但尚能呼吸,的场静司调整着略微僵硬的表情,他习惯带着自信散漫的微笑,即使在实力悬殊这么大的情境下,也未露出过于难堪的弱态,“刚刚那一击,并不能取谁的性命,我只是想测验一下神明的实力,毕竟……”   他微敛的神色有些冷淡,“我有些好奇,受到了国家驱逐的妖怪,是否真的如他们猜测的那般拥有那样可怖的能力。”   “可怖的能力?”   “或者说是性格比较妥当——心情好便回应信徒的许愿,心情差便将信徒的愿望反转,不管如何,妖怪是能轻易做到这点的,不能看见的手得逞起来要容易得多。”的场静司直视着夏目雅治的眼睛,“若我真的有意除掉你,根本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们面前。”   红帽子除妖师举手,不满的补充道,“尤其在看到我们都向着妖怪一方的除妖师们时?”   的场静司:“嗯,这可能就是你们多虑了。”   除妖师:“……”   除妖师:“我是不是被小看了?”   同伴回他,“这是很正常的吧,对方可是的场哎。”   夏目雅治让夏油杰先放开的场,“太粗暴了,杰,他的脖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折了,这么弱柳扶风的家伙一不小心就会死了。”   的场静司的嘴角当即僵了一下,“……”   忆南耿直问道,“原来他那款的可以被形容为弱柳扶风?”   夏油杰:“别乱用词,雅治。”   虽然收了手,但夏油杰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原地,冷冷盯着的场静司,现场的气氛仍然剑拔弩张。   夏目雅治攥了攥衣角,“我被作为必须铲除的…敌人了吗?”   “嗯……其实不然。”的场静司想上前几步,却在夏油杰的目视下一动不动,他的眼神里有摸不透的情绪,“你只是……对人类活动影响过多了。”   夏目雅治眸光一滞,   “人类和妖怪之间应该互不干涉,妖怪的存在更是需要对人类隐瞒。”   “你的情况是第一次。”   的场静司的笑意深了几分,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妖怪接近人类是为了不辞辛苦不计后果不求感恩的‘拯救’,你真是好心到让我惊叹,但是上面可不会管。”   “他们才不会体谅你的心情,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求情,他们只会觉得你干涉了人类社会的规律,想要除掉你。”   夏目雅治对这个结果已经有了猜测,“如果我不想呢?”   “你不想的话……”   身边的夏油杰手指微动,的场静司收回游离在他身上的视线,轻快道,“那我就当没看见你。”   夏目雅治怔了下,“……什么?”   “因为我其实根本无法除掉你吧。”的场家主耸了耸肩,“你可是有了人类的伙伴,还是一位强大的……诅咒师?”   “我要是随便对你下手,岂不是会遭来灭门之灾。”   夏油杰咧咧嘴角,“威胁很老套,但是管用。从现在开始,如果你再有任何我不想看到的举动,后果便是进我咒灵的腹中。”   的场静司对恐吓接受良好,他对着夏目雅治轻挑了下眉,显然看出了谁才是对决定影响最大的人,“所以啊,我放弃了。”   “你做的善太多,我不想杀你。”   虽是妖怪,但似乎也不是天然诞生的妖怪。   “但是,我放弃了,会有其他人来找你。”他的神色沉了下来,“人言的纷争难以停止,因愿望得不到回应所诞生的负面情绪不会从此消失,被利用了的你,真的不会被污染吗?”   “神明大人……”   “你深陷人间了。”   ——你深陷人间了。   真正怀有恶意的家伙,用最低的成本将一件原本代表极善的好事染成黑色。   “好心的神”成了某些人的信仰,成了某些人的谈资,成了某些人的笑柄,成了某些人的噩梦。   夏目雅治抿紧唇,声音有些干涩,却格外坚定,“我知道。”   “在信神派出现时,我便知道了。”   “的场……对吧?如果我有办法终止这件事,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终止某些人走向歧途,终止这荒诞的闹剧。   的场静司很是意外,“你想做什么?”   夏目雅治伸手抚上忆南的胳膊,“忆南,这只妖怪,你认识他吗?”   “我的先辈记载过,能篡改人记忆的大妖,和现在的你一样,因太过干涉人类的活动,被封印了起来。”   “如果他这次使用能力是为社会做出贡献,你们会放过他吗?”   的场静司微微睁大眼,他一瞬间便明晰了夏目雅治的想法,但——   “你竟然在和我商量?”气质古典的黑发青年忽然笑起来,他匆匆看了一眼气势锋利的夏油杰,“有那么强大的帮手,你完全能使用强硬的手段,而我们即使不愿也会被你消除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明白那是最快速的办法。”夏目雅治轻轻握住忆南的一根手指,“但我的朋友一直为当年的事情懊悔不已,甚至不愿谈及过去。如果不得到你们的同意……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但如果他单因我的命令再次使用能力,一定也是难过的。”   忆南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他的脸被面具遮住,也便无法让人看到他的表情,但他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夏目雅治的头正好贴着他心脏跳动的胸膛。   “……”   半晌的沉默后,的场静司收起了笑容,“你和我见过的妖怪不一样。”   简直像个品格高尚的人类。   “你的方法听上去可行,但……你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个人吗?”   夏目雅治微笑道,“那你知道忆南的能力有多么强大吗?”   “虽然不能同时删掉所有人的记忆,但我可以陪着他踏遍每一座城市,每一处村庄,就连地图上找不到的位置,我们也会去。”   “我会让人们忘记‘好心的神’。”   他们仍然勇敢坚强,不会为了什么虚无的寄托耗费生命。   夏目雅治的视线掠过每一个人,最后对上夏油杰的眼睛,   “直到上面也忘记我,收回对我的捕杀令。”   ***   “篡改记忆?”五条悟从电话里听雅治说了事情的经过,话筒里传来风声,对方显然在飞翔,“这能做到吗,不会出什么事吗?”   “只要把关键词抽走就可以,这样人们就没有了交流的共同话题,也就自然而然淡忘了。”夏目雅治被忆南带着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飞去,“我会从西边开始,地毯式的让忆南的能力覆盖住所有人类,但现实那边就需要你们努力了。”   五条悟沉吟了几秒,“真是疯狂的做法。”   这也是不被允许的做法。   “但我相信你。”   五条悟低笑道,“别人可能不行,毕竟这听着就像什么摧毁人类的恶劣计划,但你我放心。”   最强的视线淡淡扫过一旁的辅助监督,‘咒灵的事,我们这边会盯紧的,还有……’   他瞥向一直往这边拱的父与母,那两颗头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嗯,你先把你的事情完成再说吧。”   夏目雅治听出了他的犹疑,“怎么了,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有个家伙想介绍给你。”   “很重要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去找你。”   “不,你很危险吧,我这边不太着急。”五条悟随意的伸手,父与母立刻的后退去老远,蓝眸青年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希望你们见面时不要太混乱。”   “你这样会让我又紧张又期待。”   “那就紧张且期待着吧。”   ……   夏目雅治踏上了“征程”。   这说法是达里尔给的,夏目雅治觉得挺中二挺酷的,还这么戏谑的和夏目贵志说了。   这场旅行,夏油杰全程跟着,他小心到连睡觉都是浅眠,直到有一天夏目雅治盯着他的脸,很凝重的说道,   “你的黑眼圈要掉到下巴了,杰。”   夏油杰:“……”   夏油杰大惊失色,“不,怎么可能,我对保养很在行。”   “…………保养?”夏目雅治轻飘飘的吐出这个词。   他是不是一不注意发现了什么秘密?   夏油杰轻咳了一声,   “杰,原来你也很在意外貌啊。”夏目雅治凑到他面前,他们的距离虽近了一些,但也没太过亲密,却是让夏油杰连呼吸都不敢,“毕竟你也才十八…得快十九岁了吧,这么年轻,又事业有成,平时当教主也要见一堆人,注意形象也很正常。”   夏油杰哽了哽,“……如果熬夜太狠,说不定三十岁就变成大叔了。”   “没关系,反正你也有女儿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只是妹妹。”   “你救下来的两个小姑娘,可是把你当父亲一样敬重的。”   “啊,那我会不会更显老了,如果三四十岁的我和你呆在一起,不会看上去比兄弟的辈分还大吧。”   夏目雅治戏谑的说,“但是没关系,大叔也很有成功人士的味道,我也很想变大叔……”   夏目雅治的声音渐渐消失,他盯着前方的视线失去了焦点,三秒之后,忽然惊讶的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有些懵,“为什么用那个表情看我?”   “杰,你……?!”   夏目雅治的心里像吹进了一缕风。   他明白过来了……因为夏目雅治的外貌永远都不会变,夏油杰只是想让他们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小,再小一些,这样,时间看上去就没有流逝多少,他们也能再相处更长的时间。   “抗老这点,悟简直有天生优势啊。”   “他有什么……?”   “无下限什么都挡,还会阻碍紫外线吧……我猜的,具体能不能我也不知道。”夏目雅治一本正经的分析,“皮肤不会接触灰尘,不会经受风吹雨打,帅哥还真是哪哪都优越啊。”   夏油杰:“……我要不要说,你也有这些条件。”   夏目雅治:“嗯,说的也是。”   他们聊天等待的时间,忆南回来了,   长着翅膀的大妖降落在夏目雅治面前,看上去有些疲惫。“这个镇上的人已经处理好了。”   夏目雅治对他微笑,“辛苦你了,忆南。”   他们继续赶路,不管有意无意,夏目雅治发现他们把所有自己到过的地方重回了一遍。   “这么算下来……”夏目雅治叹道,“我成为妖怪都九年了。”   最初一年无知无觉的沉睡,之后两年无忧无虑的住在八原,然后他去了人类世界,这才忽觉时间过得很快,但他明明什么都没感觉到。   除了夏目贵志已经拔高的身形,他觉得什么都没有变化,八原没变,妖怪们也没变,人类的城市也日日生生不息的运作着。   “哎,杰,你看那。”街道上,夏目雅治眼睛一亮,“你看那对夫妻。”   那是一对散步的年轻夫妻,丈夫抱着幼小的儿子,妻子轻托着肚子。   夏油杰茫然望过去,“…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看上去很善良对吧。”   夏目雅治弯起眸,“那就是我曾经给你说的,求婚当天找不到戒指的笨蛋。”   “看上去过得很幸福啊,连二胎都……唔。”夏目雅治忽然皱起眉,“为什么没有……?”   夏目雅治就连腹中胎儿的死亡时间都能看到,此时视野中却空空如也。   ……难道是死婴吗?   可这看上去都要临盆了……   “天选之子吧。”达里尔忽然插入了话题,“这里面的家伙可不得了,雅治。”   夏目雅治目光一呆,   天选之子是什么啊!   “能脱离轮回无谓死亡的人物吗?”夏目雅治凝神,“神明转世?”   “哦,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便乱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达里尔哼道,“只是人类基因的进化而已。”   “……而已?”   “……”   话题不了了之,达里尔的吞吐让夏目雅治觉得,没准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但既然不是死婴就好。   夏油杰的视线在那边停留了许久,收回来时却显得有些遗憾,“我没看出什么来,只觉得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夏目雅治笑了,“可他们就是普通人啊。”   他隔着衣服拍拍夏油杰的背,“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其实不太喜欢普通人对吧?”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暗淡,   “我只是……分不太清人心了。”   从赤司雅治,到普通人和咒术师之间的隔阂,再到人类对神明过分愚昧的信仰。   “我知道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我看不出来。”   一棍子打死是最轻松的,不管是谁都看成是没有脑补发育的愚蠢猴子就好。   但这些被雅治一直保护的人类,被夏目雅治喜欢的人类,一定也有不那么令他失望的特点……只是他一眼看不出。   夏目雅治转而搭上他的肩,“看不出就看不出,你才十九岁啊,这不是人生最容易迷茫的时候吗?”   夏油杰弯弯眉,“你别一副老爷爷的口吻。”   “反正总不要放弃希望就对了。”   夏油杰转头看雅治。   仍然是记忆里的脸,不管见多少次都能在心间泛起涟漪,总是一副要变成聚光灯的耀眼模样。   光会眷顾他,落在他的发梢,落在他的脸颊,落在他的眼睛。   ……嗯?   夏油杰眼神一动,   是错觉吗,雅治刚才好像有一瞬间……透明了?   ***   夏目雅治走了整整一个月,才把“好心的神”从人们心中抹去。   忆南变得很虚弱,夏目雅治搂着他的脖子道谢,而妖怪只是轻轻抱着他,说道,“如果是有意义的事,我便不会觉得累。”   夏目雅治抚上他的头发,“你完全是为我才辛苦了那么长时间,忆南,谢谢你。”   一个月的时间,人们好像忘了之前发生的骚动,网络上每天都有新的热点,话题的中心变成了出生便无比可爱的蓝发婴儿。   因为讨论度太高,夏目雅治也看到了那个婴儿。   难以描述那个长相,看到就觉得心都化了。   没有人再为所谓的神做出疯狂的举动,没有人再紧盯着电脑屏幕搜索神的事迹,试图证明神真的存在,电子的信息全部删除,人们记载下来的东西,凡是能被夏目雅治找到的,都被他烧了。   “看来已经解决了。”五条悟听着内部人员传来的情报,对着一旁瘪这嘴的咒灵招招手,“那就回来吧,雅治。”   夏目雅治靠在酒店房间的窗台上,“嗯,我们定了明天的列车票,虽然也能飞,不过忆南有些累了,我们也想看看风景。”   “多久到?”   “下午两点吧。”   “OK,我等你们。”   挂了电话,夏目雅治看了眼自己的手,隐隐约约能透过掌心看到桌面和地板,他再把手伸进墙壁,毫无阻碍的穿过了。   “果然啊,人们不再记得我,我就又变成了妖力弱小的样子。”   忆南靠在墙角休息,闻言看过来,“没关系,这样不是方便多了吗?”   “是啊,有实体后我连车顶都不敢坐,怕被障碍物撞到,杰每次都得买两三个座位给我腾空。”   夏油杰在这时走了出来,他刚洗漱完,随口说了句,“雅治,毛巾在哪?”   “抽屉里。”   “雅治?”   夏目雅治转头,“嗯?”   “你在吗?”   “……”   夏目雅治呼吸一紧,那一瞬间,他的大脑都轰鸣了一声。   他靠在窗边,不可置信的看向夏油杰,黑发青年扫了一眼屋内,表情有些郁闷,“出去了为什么没给我说一声,难道我没听到吗?”   “杰?”   夏目雅治轻轻唤道,   夏油杰径直走到窗边,视线却没有往夏目雅治身上移去半分,他就那么轻轻的,毫不迟疑的掠过了夏目雅治,   雅治凝视着他,“如果这是玩笑的话,我会生气到把你的头发都剃掉。”   但是夏油杰仍然没有回应他,他在窗户边朝外张望,稍微提高了音量,“雅治,你去屋顶了吗——?”   夏目雅治就站在他的身后,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那么近,却远到看不见身影,听不见声音。   “……”   “所以那个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妖怪,后来怎么样了?”   忆南静了一会儿,抬起的眸中含着几分不忍,“有一天,人类忽然看不到妖怪了,妖怪用尽了所有方式告诉他自己就在这儿,但察觉不到便是不存在。”   “然后……越来越久,妖怪不曾放弃寻找能在人类面前现身的办法。”   “可人类已经淡忘了他。” 第103章 化为萤火   夏目雅治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他有被现实打击到的无措,有不知未来的迷茫,有无可奈何的悲伤, 还有无处宣泄的,无能的愤怒。   夏目雅治把毛巾扔到了夏油杰的头上, 头一回对自己的妖怪身份产生了如此深重的厌恶。   “不可结缘?开什么玩笑?!”   夏目雅治的声音有些颤抖和破腔,   “既然最终结果是看不到,那干脆从一开始就没见过, 这算什么, 留一段美好回忆, 然后念着这段过往各走各路互不干扰吗?!”   他的不解不忿不满不悦无法传递给夏油杰,在人类听来,四周仍然是安静到有些寂寥的。   “雅治大人……”忆南眼神悲哀的看着他, “失去了信仰,你的妖力也变得十分薄弱,除去玄妙到不可捉摸的‘缘’, 或许这也是你为什么无法再出现在他眼前的原因……”   “信仰?”这词被夏目雅治咬得有些重,他转头瞪着忆南, 大妖是他此时唯一的倾诉对象, “我难道一定要靠别人活下去吗!我一定要继承山神的能力成为他吗?”   “雅治?”被毛巾兜头砸到了夏油杰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的在房间里问了一声,   夏目雅治咬咬牙,“那我雇人来信仰总行了吧,不需要多少,只要够维持我在朋友面前的身形……”   夏目雅治不想被人忽视, 不想被人遗忘。   那简直比死亡还要可怕,可怕到夏目雅治浑身的血液都冰冻住, 可怕到他连想象都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夏目雅治拿起手机想编辑文字,手却直接从实物中穿过。   好像有一瞬空气都被剥夺,夏目雅治以为自己没看准位置抓错了,又把手伸了过去。   这次他看清了,自己的手虚无的穿过了手机,   “忆南……”夏目雅治惊慌之下唤了大妖的名字,“我,我这是……”   他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不被人看到只是一个阶段性信号而已,夏目雅治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实体,忆南很快联想到了原因,   “山神……是守护山的神明,和土地神一样,并不能离开自己诞生的地方。”   “你之前就多次对八原产生过依赖。”   “失去了强大的信仰之力…雅治!你便没有力量在外停留了!”   忆南迅速抱起雅治,好在他们还能触碰到彼此,“我这就带你回八原,坚持住!”   一阵飓风穿过窗户,夏油杰似有所感,怔怔的望向天边,   他靠直觉感受到了……   “难道……雅治刚刚一直在吗?”   ***   忆南简直是在拼了命的飞,夏目雅治连搂住他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仿佛高天雪原的冷风渗入骨髓,顺着每一根血管往心口灌,令他瑟瑟发抖起来。   他起初是闭着眼的,但太黑了,夜晚没有一丝光亮,他惊吓般睁开了眼,然后微微抬眸看着忆南的下颚,   这样给了他勇气,只要还在呼吸,眼睛还能视物,他就舍不得离开。   “我会坚持住的,忆南。”   忆南急得有些恼怒,“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话了。”   夏目雅治微微笑起来,“还有很多人记得我,我不至于在这里就消失。”   “我会带你回八原的,你的那些妖怪朋友也在等你,雅治。”   “——你的朋友不止是人类啊!”   ……   迷迷糊糊间,夏目雅治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正枕在一只目爷爷的腿上,三筱大人卧在他旁边,一堆大大小小的妖怪也围着他。   夏目雅治了然,他的声音轻不可闻,“看来……我已经回来了。”   “你回家了,雅治。”一只目爷爷摸着他的额头,“外面不管发生了什么,回到家就不会受委屈了。”   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些传言,因为他们会刻意向路过的妖怪打听雅治的消息,虽然不太懂事情的原委,甚至不能理解人类的逻辑,但他们知道自己喜爱的孩子在某一天成为了被驱逐的一方。   他被无形的利刃相向,人类对他说:不要靠近,不要停留,你最好从此消失,最好从没有出现过。   夏目雅治的眼眶有些发酸,他的身体已经暖和了起来,枕在一只目爷爷的怀里,舒适到他想要落泪,   “其实并没有受多少委屈,我本身就不在意那些功名,不管多少人类对我的赞美我也从没放在心上,因为我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爱,爱意只分给了小部分的伙伴,那小部分的伙伴就足以照亮我的世界。”   “但是……”   夏目雅治有些哽咽,“但是他们看不到我了。”   “看不到只是开始,我慢慢的不能触碰到他们,拍他们的肩他们也不会察觉,然后,关于妖怪的记忆也总有一天会忘记。”   “可能是一点点消失的,可能是某天早上醒来忽然被清空的。”   妖怪们静静听着他的声音,贴心的没有打扰他,   夏目雅治抬手挡在眼前,“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   “——我无法参与他们的人生。”   从踏入人类城市的那一刻,夏目雅治便被深深吸引了。   他羡慕人类的生活,羡慕他们交友作乐,羡慕他们谈论前路,羡慕他们每天忙忙碌碌,他连路边的流浪汉都羡慕,因为人类走过的地方会留下足迹,人类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着他人的轨迹。   原本,也只是羡慕而已。   但是夏目雅治感受到“成为”人类的幸福了。   那是被注视的感觉,被全心全意的珍重对待,能一起期待着计划未来的行程,让每一天都编上不同的数字,让每一天不再单调到没有意义。   因为时间在流逝,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天过去就是失去的,夏目雅治真切的有了一种“活着”的生机感。   夏目雅治有时会想象,等五条悟和夏油杰老了,应该会一边抱怨着他青春永驻,一边约着他或出门钓鱼,或吃甜到掉牙的蛋糕,或对着夕阳比划不再那么有力的拳头。不管怎么样,他们的人生都有了夏目雅治的参与,他们会考虑到夏目雅治,会想念夏目雅治,可能也会永远喜爱夏目雅治。   夏目雅治把手拿开,仰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我不想就这么失去他们……一只目爷爷,我想修好神社,招揽信徒,再次变得强大。”   强大到能够走出八原,不被困在这小小的山里。   ***   夏目雅治不甘就这么结束,他拿着手机给五条悟发送了短信,对方乘着夏油杰的咒灵赶来,速度快到雅治还在斟酌着编辑原因,   那么迅速,是不是早就准备来八原了?   蓝眸青年站在山林间,不知是因为六眼看出了什么,他像是被奇异的东西吸引住一般驻足了许久。   夏目雅治站在他面前,“我的朋友们很好奇,只要是不讨厌人类的,都过来了。”   现场围着很多妖怪,大都躲在草叶之后观察。   可五条悟并未听到夏目雅治的声音,他准确的找到夏目雅治的位置,“雅治……你在这里吗,你在和我说话吗?”   果然,不只夏油杰,五条悟也看不到他了。   夏目雅治的心情又一次跌入谷底,他打起精神来和几个人用短信打了个招呼,而五条悟说,“你看上去比之前要淡了一点儿。”   咒力有时候会附着在实物上,但夏目雅治的身体虚化,看上去就像个透明人。   [我要招揽信徒,选择不会被神左右的清醒家伙。]夏目雅治开门见山,[我记得有这种职业。]   “你要消失了,对吗?”夏油杰忽然道。   夏目雅治:[别咒我,这话太不吉利了,我只是力量变弱了。]   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山神,神明便不会死。   “需要多少人。”五条悟也很爽快,他的眉宇压下,显得有些沉闷和烦躁,“多少人我都能给你找来。”   夏油杰对着空气说,“盘星教里的人,我也可以让他们都信奉你。”   两个人脉充足的家伙对他许下了承诺,努力为夏目雅治寻找信仰之力,而山上的神社被夏目雅治和他的伙伴断断续续的修补好,夏目雅治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恢复,一切看上去都在往希望中的情况发展。   但是,夏目雅治始终没有在朋友面前现出身形,仿佛他们之间的缘分断了。   而更令他战栗的是,他走不出八原。   或许记得他的人数仍然太少,或许真心的信仰并不足够,或许他已经渡过了转化为山神的模糊时期。   夏目雅治连出山都要费很大功夫,心脏痛得好像要裂开,每迈一步都好像沉重得马上能跪倒在地,夏目雅治失败了无数次,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时,忽然就明白了救了自己的山神大人为什么想要出去走走——   山神一辈子都困在自己的诞生之地,他救了一个孩子,将力量和身份传递给他,然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夏目雅治咧了咧嘴角,“算了……当是我的报恩了。”   夏目雅治没办法出去,五条悟和夏油杰倒是来得很勤,隔三差五就捎着夏目雅治爱吃的点心来到八原,他们两个的交通工具都格外便利,夏油杰乘坐咒灵,而五条悟在八原留了个记号,那是夏目雅治看不懂的花纹。   “这个啊,是个咒术,只要找准了定位,我就能随时瞬移到这个地方。”五条悟和夏目雅治解释,“就是没办法把你带出去。”   两个人似是怕夏目雅治寂寞,凡是有空便会来到这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夏目雅治知道他们的用意。   悟身为最强,有忙到无暇看望雅治的时候,夏油杰会把外出的工作全都排到一起做完,然后直接把公文连带办公桌搬到八原。   “干脆我直接在这边建立一个分部吧。”他笑着说,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真话还是玩笑。   夏目雅治会拿着他那些文件看,多是一些活动计划书,项目资金表,看着就令人头大。   [这种东西亏你能看得懂,我觉得得学好几年才能精通。]他用手机和夏油杰聊天,对方无奈的抓着头发,“我可看不懂,我全靠钱多才撑着。”   最开始的项目总是亏损的,但盘星教的金主够多,所以那些钱看起来就好像花出去玩玩,夏油杰觉得自己像个挥霍家底的笨蛋,“你要是在的话,一定能打理得比我还好。”   夏目雅治有些无言。   他带着恶气噼里啪啦打字,[我就在这,但我什么都不会做。]   “抱歉抱歉……”夏油杰看出了这句话潜在的含义,“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五条悟能看到妖怪的身形和位置,虽然不能与他们沟通,有时候也碰不到他们,但和非人类交友到底有些新鲜,所以他喜欢加入夏目雅治的篝火派对,用几大包的大福贿赂得妖怪们拿他当宝。   “那个白毛大高个什么时候来?”   “黑头发来了,白头发的怎么没来?”   “五条今天会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   妖怪们挂在嘴边的话成了这些,夏目雅治时常被他们问得哭笑不得,“你们倒是不怕他了,平常躲人类最积极的就是你们。”   这样的日子有些平淡,但夏目雅治也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幸福。   ——仅限于短时间内。   没有朋友陪伴的日子,仍然会觉得一个人生活很无趣。   某一天,夏目雅治发现五条悟爽约了。   “太忙了么?”他猜测,“但起码发个消息说一下吧。“   雅治率先发短信询问,对面过了好久才回信,“……你是?“   两个字,像是宣告着某种坚持终于破碎了。   夏目雅治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不曾眨眼不曾呼吸,过了三秒,对面又飞快的发来一条,“雅治!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只字没提忘了你,却处处都在说忘了你。   这只是一种遗忘的前兆,夏目雅治深呼吸了好久,他肩膀耸动手指颤抖,最后只回应了简短而平静的:[没事。]   该做的努力都已做过,剩下的不过是顺其自然。   忆南曾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大妖能在人类的脑海塑造虚假的记忆,但夏目雅治沉思了许久,对他说,“不用了……”   记得又能怎么样。   夏目雅治难道看不出那两个人的痛苦吗?   虽然他们仍然会团聚在一起,但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接触也时有时无,这样的相处一样磋磨着他们的神经,仿佛在和不存在的幽灵演一场虚假的戏。   他们也在忍受着和朋友分别的痛苦。   无法为其做些什么,争分夺秒的在一起,却根本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   “赤司雅治已经离开过他们一次了,夏目雅治就好像在漫长的道别。”   于是在预感到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相遇时,夏目雅治悄悄拿过他们的手机,将里面自己的联系方式和短信记录全部删除了。   他做这一切时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什么也没有想,因为一旦让大脑开始思考,他便会抗拒眼下的行为——他在促使别人遗忘自己。   这个认知,让夏目雅治有一种杀死自己的错觉。   然后……冬去春来,他们再也没来过八原。   ……   明明仍然是熟悉的在八原的时光,夏目雅治却从未感觉有如此难熬。   他想起伙伴们说过的妖怪的死亡,然后常常自嘲的想,如果他死了——   那一定是孤独致死的。   他创造了价值,起码不愧于心,他带来了无数奇迹,即使很少有人记得,很少有人知道是他所做,他也不在意,因为他满足了自我,他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成果。   但是……仅是这样是不够的。   人是需要互相传递的生物,   夏目雅治得不到想要的反馈,他无法分享喜悦和悲伤,或者说连创造喜悦和悲伤的经历都没有,唯有难言的孤寂。   一只目爷爷想要安慰他,夏目雅治也清醒的明白有人在关心自己,但是……   “如果我从未离开过八原,或许就能心安理得的度过此生。”   山神的身份仿佛是囚笼,和妖怪们不太相同的灵魂也让雅治找不到知己。   夏天的时候,当夏目雅治倚在树上放空时,他听到了一声熟悉到要让他落泪的呼唤。   “雅治。”   树下的少年抬头望着他,脸上有着欣喜的笑容,   “我来八原了,从此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夏目贵志来到了祖母夏目玲子的故乡,来到了夏目雅治的家乡。   “我被滋叔叔和塔子阿姨收养了。”他的眼神含着宁静的温柔,瞳孔中有夏目雅治的影子,“我才听说,原来你的姓氏是妖怪们因认识我外婆而给你的,这么一看……”   他轻笑起来,笑声有些明朗,很是好听,   “我们还真是有缘。”   夏目雅治眼神微动,也笑了起来,   他从树上耷下一条腿,一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姿随意且潇洒,“这缘分可是我紧跟在你屁股后面才得来的,你当初怕我怕到跑了好几条街,还要我滚开。”   说到儿时的糗事,夏目贵志微微蹙起眉,看似责怪,却是在笑闹,“明明你当时还怕我怕到躲起来,觉得我讨厌你了,心软得不敢靠近我。”   夏目雅治落在他面前,“我后面有去找你了。”   “但是我已经搬走了,过了好几年才又遇到你。”   “嗯,我记得,给我撑伞的帅小孩。”夏目雅治弯起眸,“现在已经长成风姿绰约的少年了。”   “风,风姿绰约?”夏目贵志脸一红,“那是形容女孩子的,雅治!”   “哦,哦,难道我又用错词了?”夏目雅治抵着下巴反思,“那,风华绝代,英俊潇洒?”   ……   夏目贵志的到来短暂的驱散了夏目雅治的孤独。   他对夏目贵志说了所有事,并得到了想要的理解和安慰。   夏目雅治看夏目贵志的眼神是不同的。   里面多了待他人时没有的珍视,多了很多辨不清的情绪。   夏目贵志有时会被夏目雅治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问了出来,因为真的很在意。   “因为……”夏目雅治缱绻的说道,“只有你是和真正的夏目雅治相识的。”   夏目雅治至今都没有回忆起自己的第二世。   明明经常和第二世的友人呆在一起,被他们带去赤司雅治常去的地方,却没有回忆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所以夏目雅治有些赌气……他觉得人是由记忆组成的,没有赤司雅治记忆的自己,就只是夏目雅治而已。   而夏目雅治作为“人类”的一生,从婴儿时期的神社结束,又从夏目贵志这里开始。   不能再去人类的城市,夏目雅治只能试图在网络上帮助他人。   达里尔没再催促他为累赎罪的事情,似乎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但夏目雅治没有放弃。   他通过各种方式加入了多个聊天室,聊天组,里面有许多人发泄生活的压力,发泄心中的苦闷,更有很多人商量着自杀的方式。   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怎么才能死得不那么痛苦,怎么才能脱离这个无法呼吸的世界。   “这是什么啊……”   刚一了解到有这种聊天组存在时,夏目雅治惊得一天一夜没合眼,他顾着浏览信息,和很多人试探着聊天,因网线隔绝了人们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更容易对陌生人敞开心扉。   [我觉得我好像失去了快乐的功能,像个什么都退化的老人一样,可我才二十二岁,我每天都在想自己为什么活着。]   [西街有个悬崖,听说已经跳下去三个人了,我也想……]   夏目雅治同时和好几个人聊天,充当着情绪垃圾桶,让他欣慰的是这似乎有些效果。   他还在群组里发现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人,对方看上去性格孤僻,脑回路诡谲,聊起来又觉得……似乎是个还处于好奇时期的孩子。   夏目雅治经常被他耍得团团转,还被笑话,[你这么努力,有什么用呢?]   [难道你自己会因此感到快乐吗?]   “他是在嘲讽你吧。”达里尔伸长了脖子看到这条消息,“哼,可恶的小鬼。”   “小鬼?你认识他?死神还能搁着网线认人?”夏目雅治惊奇,“虽然被嘲讽了,但这家伙只是在靠犀利的言辞保护自己吧,而且他每次还秒读我的消息,明明蛮期待我和他聊天的。”   “喔……”达里尔低迷道。   夏目雅治看了眼她,“你为什么不开心?”   达里尔不说,夏目雅治也不强求。   他认真的回答着每一条讯息,[有用的,我觉得很快乐。]   然后那边没回话了。   他的聊天对象有的发现了他全天无休的异常,用轻松的口吻说,   [怎么感觉你都不需要工作,永远在网络上等着我啊。]   [因为生病了,呆在家里,只有你们能陪我聊天。]   夏目雅治努力让他们觉得自己正在被需要,他拿着夏目贵志找来的书,学着如何让语言变得生动且有灵魂,让人们触到文字便能由衷快乐起来。   他学会了讲又冷又偏门的笑话,学会了和一堆情绪敏感的人用更为细腻的文字交流,他发现有些人喜欢收信,纸质的信,因为等待信件到来的过程能让他们再坚持着活很久。   所以他又开始写信,写信和短信的格式不同,语言风格也不同,夏目雅治捧着本子请夏目贵志教他,   那个夏天,夏目雅治过得格外忙碌,   “我想想啊,这封信过去的时候是秋天,是不是应该添加一些优美的景色描写。”   夏目贵志赞同道,“走文艺路线的话的确是这样。”   “然后将情绪投入到环境中去,以景托情,以情衬景——”   夏目雅治像个写作文的学生一样修改了好几版,然后和夏目贵志交流哪一版透出的情绪更细腻真挚一些,   “秋天总是会让我觉得凄凉,不管是空气,树叶,还是徐徐赶过的冷风,似乎连人情都是冷的,因为不喜欢它,我就不想在这个时候结束生命。”   “挨过万物凋零的秋季,就是寒冬,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冬季?但人们总是期待着过年,如果在过年时期死去的话,这就是扫了大家兴的丧事,吊唁会也挺令人烦的,所以冬季快点过去吧。”   “春季的风景不错,我喜欢花海,所以……”   夏目雅治成了聊天群里最活跃的人,但有时候聊天并不比见面,见面并不比陪伴,那些灰掉的头像时不时的嘲笑着雅治的无能。   [我买了两罐安眠药,谢谢你啦。]   [最后也只想和你道别。]   夏目雅治便更恨自己无法走出八原。   如果他是个人类,他就能去找那些人,说不定能挽救很多条生命。   但他不是。   ……   就这么勉强的活下去时,夏目雅治在夏天的末尾听到了一个噩耗。   ——银变成萤火消散了。   “……你说什么?”从忆南那得知这点后,夏目雅治愣住,“怎么那么突然?”   “他们去了妖怪的祭典,但里面混入了人类的孩子,银不小心碰到了……”忆南将自己替雅治送出去的信还给他,“这个……他已经收不到了。”   他已经收不到了。   那个世间他唯一的“同类”,迎来了他们命定的结局。   夏目雅治怔怔的睁大眼,忽然难以自抑的流下泪来。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轻飘飘的似乎在透出光亮。   夏目贵志想上前拥抱他,却倏然浑身僵硬,眸里升起几分恐惧,“雅治!”   眼前的光亮不是错觉,是真的如萤火般的微光。   夏目雅治浑身都在散发的光芒中变得朦胧。   妖怪们被光亮吸引而来,屏息看着这一幕。   “雅治,你这是……?!”   夏目贵志无措极了,他惶然的扫视四周,“这里没有人类,我没有碰你!怎么会这样——!”   夏目雅治却是知道的,   他的表情有些释然,“我想起来,山神大人把我以这幅姿态留在世间时,是因为我强烈的愿望——想要活着。”   “而如今……”   夏目雅治的声音逐渐放轻,   “那个愿望已经不存在了。”   因术法的约定被打破,夏目雅治迎来了消亡。   这似乎是既定的现实。   从回到八原开始,   他从挣扎变成了悲伤的妥协,从抑郁变成了麻木,又从麻木变为了绝望。   “不,不要……”夏目贵志颤抖的伸出手,“雅治!难道没有什么办法救你吗……!”   不要离开我……   那孩子的眼里流露出那么悲伤的渴求,   “不要离开我……”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夏目雅治看了眼自己正在消散的指尖,夏目贵志想来触碰他,却怕让他消失的速度变得更快。   “你别伤心……”   夏目雅治不忍道,   “山神大人只是留下了我的一部分魂魄,说不定,说不定我其实早就降生成人类了……”   他撒了个谎。   “贵志,如果我降生成了人类……”   “你会成为人类的!”夏目贵志急急喊道,他露出了哭泣的表情,微微阖上眼不愿再看雅治正在消散的身体,“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人类吗,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   作为妖怪的,夏目雅治的一生,似乎沾染着别人的影子,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夏目雅治凑过去,亲吻了茶发少年的额头。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有些圣洁,有些遗憾,带着夏目雅治满腔的感谢,   夏目贵志睁开眼,猛地抱紧了他,   永远无法忘怀的,夏季之中,带有体温的拥抱,   “我不能令你活下去吗?”夏目贵志在雅治的耳边带着泣音说,   夏目雅治紧紧回抱住他,“是我不够勇敢。”   不能忍受他人的遗忘,不能忍受囚笼般的山林,不能忍受什么都无法参与的……可悲孤寂。   我不能忍受漫长的生命,   “如果我降生成了人类……”   “贵志,”   “你能来看我吗——?”   “因为夏目贵志认识的,是最纯粹真实的夏目雅治。” 第104章 未知之事   哭声渐渐转小, 没有光源的山林真正落入了一片漆黑。   夏目雅治化为萤火的时候,正好是黄昏,那些萤火掠过了八原的每一个角落, 如同在做最后的无声道别。   夏目贵志抬起眸,忽见周围的妖怪在追寻远去的萤火后都垂着视线, 仿佛做了错事一般低沉。   一只手将夏目贵志拉了起来, 是忆南。   “他是笑着离开的。”忆南将面具摘下,露出了湖泊般碧绿的眼睛, 那里面流光闪动, “他是在最喜欢的, 人类朋友的怀里离开的。”   夏目贵志沉默了半晌,倏然明白了周围违和的气氛是因为什么。   “他没有怪你们,没有讨厌你们。”少年有些急切的解释, “他也很喜欢妖怪朋友……”   “我们明白。”一只目爷爷负手站立,“那是个温柔的孩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任何一个生命, 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但是家有时候只是栖息的地方, 不是能让灵魂解脱的地方。”   最常和雅治一起喝酒的妖怪吸了吸鼻涕, “我情愿他冷漠一些,不然也不会因为别人的死就伤心, 还跑去了人类的城市感受人类的生活……可惜我们什么都不能替他分担,他在做什么我们也很难理解,我们不能够走进他的内心,我们必定是妖怪, 而他有一个人类的灵魂。”   “雅治在得知自己被山神所救,又成为了山神的替代品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他一定也是感恩的。”夏目贵志说, “不然也不会说出,让我去找他这种话了。”   因为他承认了夏目雅治的身份,不愿斩断夏目雅治结下的缘。   “与其说他讨厌自己的妖怪身份,讨厌妖怪,不如说……只是一种无奈。”夏目贵志微妙的理解那种心情。   他从小拥有这双能看到妖怪的眼睛,于是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中间,因此而挣扎痛苦,但如今的他已经渐渐找到了平衡点,哪边都能去,哪边都能建立羁绊。   可是夏目雅治不行。   他渴望的东西无法拿到,每一刻都在忍受失望和绝望,抑郁的情绪困结在心,终于在最后生出了死亡的念头。   夏目贵志擦擦眼泪,“雅治不是说山神大人只保留了他的一缕魂魄吗,那我一定能找到他。”   妖怪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个声音迟疑道,“我们其实并不清楚这点……”   “但如果是雅治说的,我们便相信他。”   怀揣着稀薄的希望,再迎来漫长的等待。   ……   夏目雅治消散后,他的一部分遗物交给了作为人类的夏目贵志。   一只目爷爷留下了夏目雅治的山洞,那里面全是妖怪们送给他的礼物,用草叶编织的兔子,纸风车,或者有些干瘪的野花。   夏目贵志得到的是夏目雅治常读的书籍,写信的纸张,还有一部手机。   手机并没有密码,不需要解锁,夏目贵志可以随意翻看,但他静静盯着桌面上的手机,许久都没有动作。   是一声提示音惊醒了他。   夏目贵志点开那条消息,顿时弹出一面聊天框,是雅治在聊天组里的网友发的。夏目贵志知道雅治平时都在做什么,但是雅治总不愿意让他看到这些留言,并很直白的说:“这些都太负能量了,我怕你看了伤心。”   怕我看了伤心,难道你不伤心吗。   夏目雅治的头像是他的自画像,因为不能被相机拍下,他拿着树枝在雪地上画了卷头发的少年形象,又用果汁将眼睛部位涂红,被雪水稀释掉的果汁变成了淡粉色,看上去很像一回事,雅治的画工一般,但是那张画出奇的画得很好。   来信人没有备注,夏目贵志并不知道和雅治什么关系,对方的口吻不太像循规蹈矩的大人,   [最近怎么都不上线了,难道是因为有人冷落你了?]   [你说的花海我去看了,但因为这季节没有花,所以我要毫不留情的告诉你,那里一点都不美丽。]   夏目贵志的手指在按键上游离了许久,最后回道,[他走了。]   他应该替夏目雅治和他的朋友一一道别。   对面秒读,但是许久没有回信。   夏目贵志继续发道,[很抱歉,这个账号最近都不会使用了,雅治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暂代他保管他的东西。]   聊天框的底部出现了正在输入的字样,对面应该是想说什么的,夏目贵志等了许久,忽然看到对方的头像灰了下去。   下线了?   夏目贵志有些惊讶,   怎么一声不响的?   ……   他转而去和夏目雅治的其他网友道别,用了模糊的说辞,也忍着没有看雅治不让他看的负能量东西,只是有时还是会翻看一两条夏目雅治给他人的回复。   但即使夏目贵志没有用任何冰冷的字眼,和他沟通的人都心照不宣的察觉了事情真相。   去哪里会丢下联络用的手机呢?   只有人死去,这种随身物品才会落到家人手中。   夏目贵志挨个和每个人沟通完,只觉得肩颈酸痛眼睛干涩,“还有一些未读消息的,记住这么多人,雅治不会累吗……”   这都没有答案。   夏目贵志不自觉望向山林的方向,   可惜那里没有等待他的妖怪了。   ……   而在两年后的某一天。   夏目贵志在列车里看到一个孩子。   那孩子把柔然的卷发扎成一个小辫子,半靠在身旁年轻人的怀里,和他一起看旅游手册。   “虽然我好像都去过这些地方,但只在外面看过,因为很多景点要收费的。”孩子稚嫩的嗓音断断续续传来,让夏目贵志情不自禁的侧目打量他。   后来在医院里,他有幸又遇到了他。   对方紧紧跟在一个赭发少年的身后,两个人的手很少松开过,一眼便知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中也,可不可以不验血。”   “嗯?你难道还害怕针头吗?”   白发孩子抿了抿唇,瞪着浅粉色的眸子看向少年,一本正经道,“我晕针。”   然后他被轻轻敲了脑袋,赭发少年说,“这种理由你骗谁呢。”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语气软了下来,“雅治,你是不是怕了?”   雅治抱住他的腰,“不是怕,我只是讨厌和医院相关的一切东西。”   ……雅治?   夏目贵志念着这个名字。   那可能吗?   他不自觉的把这个名字说出了声,而雅治听到了这声并不知道对谁的呼唤。   那孩子迷茫看过来的眼神,让夏目贵志心头一动。   “你叫我吗?”   夏目贵志那一刻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表情,他应该有一瞬失控了,仿佛漂浮空落的心找到了归处,失控到一句话情不自禁的从嘴边泄处,   “原来,你真的转世成人了……”   往后,你可以尽情牵手拥抱,可以被人记住被人喜爱,可以参与影响别人的人生,可以和他们结伴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以将短暂的生命赋予最灿烂的意义。 第105章 未知之事   不能再看到夏目雅治这件事, 五条悟是最先从夏油杰那里得知的。   那天对方急急赶来高专,咒灵落地激起了一阵风尘,伊地知洁高惊得张大嘴, “诅,诅咒师, 一声不吭的闯入高专了?”   五条悟刚要戏谑的和他打招呼, 就看清了对方凝重的脸色。   “怎么了?”他收起笑容,心觉不妙。   因为能让夏油杰感到棘手麻烦的事, 必定是他解决不了的重要之事。   “我找不到雅治了。”   五条悟睁大眼, 一把将墨镜摘下, 仔仔细细把夏油杰的身周看了个遍,   “他没跟着我对吧,手机被拿走了, 但是一条消息都没有,手机消失的时候我谁都没看到。”夏油杰坐在咒灵上示意五条悟上来,“我们去八原。”   五条悟转眼就出现在了咒灵之上, 底下的学弟瞪大眼看着这一幕,“哎, 哎?就这么离开吗?”   “反正你就算给上面打报告也没什么用。”五条悟竖起两根手指从额头上比过, “所以尽管说吧。”   他们在路上收到了夏目雅治的信息,这让他们稍微放下了心, 但紧接着,是又一个不妙的消息。   夏目雅治因为人们的遗忘,因为彻底转化为山神,妖力太过薄弱, 无法离开八原了。   他们坐在山林间,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听不到,手机里却一条条传来信息。   ——夏目雅治在和他们对话。   五条悟和夏油杰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升起无法言明的难过和怪异,以及浓重的不安和自我怀疑。   我的身边有人吗?   夏目雅治是存在的吗?   这个念头会因为友人的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触摸,时不时的徘徊在他们的脑海。   ——夏目雅治会消失。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便焦虑到难以入睡,于是只能在深夜也起来工作。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夏目雅治不知道的外界,夏油杰这么对五条悟说,“不管什么办法我都会去试,如果没有办法我就去寻找办法,如果什么都不做……”   那不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雅治再死一次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五条悟捏了捏手指,“对于妖怪,我们应该找专业人士。”   盘星教的人被迫再信仰一个新的对象,五条悟直接下令让五条家的成员多一个祭拜山神的规矩,他们做的一切都有效果,但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感觉虽然身体凝实了一些,但我们还是看不到你啊。”五条悟认真观察着夏目雅治的身体,“是因为那些家伙不够诚心吗?他们只做了表面功夫?”   夏目雅治给他们发消息,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他们便不能靠语气判断情绪,   [已经很好了。]   [如果没有你们,我的身体会渐渐缩小,最后说不定只有手掌那么大。]   “手掌那么大?”   这句话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也让他们更加清晰的认知到——夏目雅治不是人类,是妖怪。   五条悟甚至去找了妖怪的专家的场一族,但那位年轻的家主知晓他的来意后,眼神中似乎含了些说不清辨不明的复杂深意,   “没有办法。”   “你们能看到他,本来就很不可思议了,他如今的妖力是强盛的,并未衰弱到消亡,在妖怪里来说,他很健康。”   “他的状态没有任何问题,我们怎么可能把他当病人一样医好。”   “如今……只是一切回到正轨罢了。”   一切回到正轨。   妖怪完全转化成了山神,需要守护在自己的诞生之地,而他结识的另一个世界的人类,也已然无法再和他产生交集。   既然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虽然看不见,但起码夏目雅治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类记得他,神明就不会消散,不管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都有绝对的觉悟和自信,自己将会和一位只能在梦里见面的神明相伴。   这也很好了。   人要知足。   而无声无息的遗忘他们都没有发觉。   因为那是记忆在捣鬼,大脑在欺骗你。   ……   人会想不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但能意识到自己忘了某件事。   五条悟最近总会有这种感觉,他时不时觉得时间变得充裕了,可哪里空出来了也说不清,只是匆匆去做某事的中途,会猛然反思为什么要这么急切,毕竟又不需要去赴什么约。   赴约……?   五条悟捏着下巴沉思,赴谁的约。   他好像没有什么朋友要见。   难道最近太忙 出现错觉了?   “五条先生,你最近不去八原了吗?”   直到伊地知洁高某天忽然这么问他。   “八原?我去那里做什么?”五条悟想都没想便反问。   伊地知洁高眼神诡异的看着他,“……你之前,一直都去那里休息的啊。”   我去八原休息?   五条悟沉思,   好像是有些印象,但是他去八原做什么?那里就是一个偏僻到几乎无人问津的乡村。   仔细回想一下,五条悟发现自己甚至还在那里设了一个瞬移咒术的印记。   等他通过印记到达人迹罕至的山林,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他迈脚就要去一个地方,走着走着却忘了去哪。   好像要去谁的家。   谁的家能在山里?   六眼并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的信息,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的潇洒走掉,可五条悟却久久不愿离开这里。   ……因为什么呢?   他想等谁出现呢?   找不到答案的疑惑压在心底,又让他察觉出自己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的,是父与母的暴躁和埋怨。   “骗子骗子骗子!”咒灵几乎要泌出眼泪来,“人类都是骗子,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为什么还不带我去找雅治——!”   “……雅治?”五条悟歪歪头,“雅治不是已经……”   倏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绚丽的苍天之瞳愕然睁大,五条悟急急往回走,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找谁,他的气息猛地沉下去,忽然出现在父与母面前,一手抓住对方肩颈相连的位置,不是致命的脖子,也不是代表亲密的肩膀,而是一个微妙的,制约的位置。   “你说的雅治是怎么回事?”   最强的压力朝当代最强诅咒的身上压去,父与母呲牙冲着他低吼,“你明明说如果我杀了那个恶心的家伙,你就带我去见雅治的!”   “可你一次两次,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你这个骗子!”   “你把雅治藏哪里了——”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五条悟一手插入发间,紧紧扣住自己的头,“我出问题了……我去找硝子!”   能无间断使用反转术式的最强能受什么伤,有什么诡计能在他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得逞,所以五条悟这句话有些像茫然惊慌下的借口,却搪塞不了任何人。   他为什么会对父与母说这种条件?   赤司雅治不是早已经……!   和咒灵僵持不下的第一个夜晚,五条悟做了一个梦。   但是梦境中的他以为自己正身处现实。   他发现了雅治拿他手机搞的小动作,于是恼怒的夺过手机质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粉眸少年紧抿唇瓣,不发一言,   是的,梦中的他能看到夏目雅治的身形,但他并未意识到这点异常。   五条悟扫了眼屏幕,删除进度正显示在20%,“夏目雅治,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样我以后怎么找到你——”   他的情绪偏向了后怕的极端,“你在促使我们忘了你!”   夏目雅治对他说,“可你已经开始遗忘了。”   “我可以想办法记得。”五条悟甚至想和他打一架看看他脑壳里想的是什么,“就算不记得,我也可以重新认识你,反正你就是雅治,我只要写写日记,让机器保留那些我们相处的痕迹,遗忘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而且你不是认识一个能管理记忆的大妖怪吗,只要让他对我们施展能力……”   “……”   夏目雅治无声的凝视着他,于是五条悟知道了他的意思,   “你就是不那么做,对吗?”   “大幅度篡改记忆会留下不可控的后遗症,为了我,没有那个必要。”   “没有那个必要?”五条悟气笑了,“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雅治,这场面可太怪了,你简直在把我们推向决裂的那一天。”   而夏目雅治的面容是模糊的,“因为……你明明那么痛苦。”   “遗忘的过程对你们而言,是负担,是不应该经受的折磨。”夏目雅治的声音沉闷而晦涩,“只要放下,就轻松了。”   “狗屁的放下!雅治,放下可比现在过分多了。”   五条悟攥紧指尖,“但幸好……”幸好我发现了你的意图。   “但是……”梦中的夏目雅治笑了起来,“你已经忘记了。”   ……   一切画面都在抽离,就连记忆都是如此,它违背主人的意愿,试图让一切“回到正轨”。   梦醒后,五条悟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他记得自己刚刚好像在拒绝反抗什么,伴随其的还有几许愤怒和恐惧……恐惧?有些好笑。他似乎经历了一场不愿意的道别,好像见了谁的最后一面,心间空落酸胀到让他想找东西发泄。   ……为什么?   恰巧这时,五条悟察觉到了父与母的气息,对方在夜间到来,阴恻恻的准备偷袭最强。   五条悟提不起丝毫兴致,等着咒灵携带恶意现出身形朝他攻击,微垂的视线泛着冷意。   可在他计算的,咒灵因耐不住而暴露的时间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五条悟有些意外,下一秒,只听头顶轰隆一声,整个建筑轰然倒塌,   外面空地上传来父与母恶狠狠的尖叫,“垃圾!骗子!拆了你的房子!让你睡大街!垃圾!人渣!气死我了——!”   毫发无伤的五条悟站在他身后,忽然颤抖的笑了起来。   “什么啊……” 第106章   中原雅治是在温暖柔软的床上醒的。   房间门并没有关, 透出些许并不刺眼的灯光来,外面隐隐约约有谈话声,中原雅治尚还混沌的大脑没能让他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第三世。   雅治想起了自己的第三世。   最短暂, 也最遗憾的一世。   被遗忘的滋味并不好受,中原雅治仿佛有种被掐住脖颈的窒息感, 他似乎才学会呼吸, 于是从漫长的回忆里醒来,他模糊记得自己记起记忆之前不知缘由的哭了, 现在摸摸脸上, 倒是没什么痕迹。   中原雅治翻了个身, 他醒来没有出现在医院的病床上,说明自己昏睡的时间并不长,起码不至于吓得人把他送去急救。   手下意识摸索着手机, 那款银白色的儿童机被人贴心的放到了床头柜上,中原雅治点开屏幕,上面仍然是夏目贵志给他发来的, 见面的消息。   ……原来如此。   原来他真的得偿所愿了。   中原雅治拥有了夏目雅治所有渴望的东西。   怔怔盯着虚空两分钟,沉浸在情绪里的中原雅治才渐渐缓过来, 他暂时不知道自己近几天的安排, 于是撑着不良状态下的身体眯眼回复:[我问问我哥哥,看看最近有没有空。]   信息发过去好一会儿才已读, 夏目贵志可能是在写作业,[好。]   中原雅治起身下床,身体没有不适感,再一看时间, 电子时钟显示此时是晚上八点。   不算晚,这个点醒来, 晚上怕是不用睡了。   这么想着,外面的交谈声在中原雅治的耳朵里清晰起来。   “我想雅治可能太想他哥哥了。”是萩原研二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或许以为雅治的房门还关着,“你总说这孩子很诚实,不把话憋在心里,但万一触到你伤心处了他可能就瞒着了。”   “我伤心处,我什么伤心处?”松田阵平在咕噜咕噜的沸水声回他,“哦……你指他怕我吃醋?不会吧,在他眼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也太肉麻了。”   “小孩子的心思比较细腻嘛,他大概率在想,自己跟着你住却想念别人,会显得不喜欢你。”   “……”   “这么算起来,他都快一年没见到他的中也哥了,连过年都没有。”   “嗯,说的也是,但是中原说他出国工作了,具体我也没问,不然直接带雅治去见他了。”   中原雅治靠在门边静静听着。   中也还在横滨,只是为了不让雅治去横滨而给松田阵平编的借口而已,中原雅治也不想给中原中也添麻烦。   他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两个靠在厨房台面上的青年看过来,神色各异的和他打招呼,   “呦,小哭包醒了。”萩原研二的眉眼自带笑意,“看你眼睛都肿了,遇到多难过的事了?”   中原雅治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做了个梦。”   松田阵平把煮着粥的炉灶关火,这个说辞让他感到熟悉,于是他认真的问,“这回是什么梦。”   “妖怪的梦。”   “那挺光怪陆离的。”   因一场梦便能哭泣,真是情感纤细的性格。   “其实这个梦并没有很悲伤,我哭,主要是因为喜极而泣。”   嚯。   萩原研二:“你还会用喜极而泣?”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研二哥,我语文成绩很好,而且我马上就不是小孩子了。”   “抱歉抱歉。”萩原研二下意识目测了下中原雅治的身高,“只是很难想象,喜极而泣这种情绪,会出现在……”   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即使中原雅治是个各方面都很早熟的孩子。   “然后呢?我在听。”松田阵平靠近他,   中原雅治接过松田阵平递给他的水,继续说道,“那只妖怪被亲近的人渐渐遗忘,被困在怎么都无法走出的偏僻狭小地方,最后心怀绝望而死,因为我现在比梦里的自己幸福太多,有了他渴望的一切,所以是得偿所愿的喜悦。”   梦里的自己。   松田阵平咬着这个字眼儿。   果然不是普通的幻想梦。   很多人做梦时都会忘记自己身处虚假的梦境,而在梦里真情实感的经历生离死别,松田阵平也梦到过萩原研二牺牲,那种失去挚友的痛楚和阴影,他连醒来都难以脱离。   所以中原雅治梦到了可怕又真实的事情。   而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松田阵平凝视着中原雅治平静的脸,   真的是因为与亲密的兄弟分离太久,产生了自己被抛弃的危机感,或者孤独感吗?   “来,先吃点儿东西。”松田阵平把粥递给他,“你从中午睡到现在,晚上估计睡不着了,明天要请假吗?”   “我可以硬睡。”   “不会害怕再回到那个梦里吗?”   中原雅治一愣,“……我没有害怕。”   “硬睡很容易胡思乱想吧。”   “这倒是。”   “最近你哥哥有说什么时候回国吗?”   “没有。”中原雅治惆怅,“我现在一想到中也就在担心‘胖治’。”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   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这不是很在意身材吗!   中原雅治继续惆怅,“其实胖治也挺好的,因为我之前还营养不良,我变胖了可能中也还会高兴。”   某种程度上,中原雅治很期待中原中也见到他这副模样后的表现。   并且他也在期待着中原中也的改变。   ***   三天后,中原雅治没见到夏目贵志。   他在赴约的途中,被人捂了嘴捞起腰就塞进了车里。   太离谱了!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中原雅治瞪大眼,仗着身体素质把他一把按在车座上的男人一脸苦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服饰也是说不出的朴素,此时双目通红的瞪着他,“闭嘴,小兔崽子!”   “当初就是因为你的那一声尖叫害我同伴被车碾压,被警察逮捕,你现在倒是轻松。”   井田至今都没法忘记那一天,他那好心的要给警察传信的朋友因为一声尖叫而惊吓摔倒,甩出的手直接被轮胎无情粘过,成了再也无法复原的肉泥!   对方带着伤手入狱,在狱中肯定也会被欺负,毕竟监狱那种地方最会恃强凌弱。   井田暗中调查了很久,忽然发现那天出声捣乱的小鬼竟然是一位刑警的弟弟,更有意思的是,那位刑警的职务就是处理爆破物。   而井田,最擅长制作炸弹了。   按着雅治的那只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中原雅治感受到了下巴即将错位的疼痛,他下意识掐上男人的手腕,就见他的表情更加凶狠。   “今天,你就是最有用的人质。”   一缕阳光落在中原雅治的眼睛里,车辆前方正冲着太阳,他身体颤抖,没敢鬼化。   “我就不信,那帮警察不会为了你放人。”   疯子!   中原雅治瞪着他,   井田咧咧嘴角,手底下的孩子正在费劲挣扎,他虽然对虐待小鬼没有兴趣,但掌控他人多少有一些快感。   下一秒,井田面目扭曲了一下。   中原雅治一脚踹中了他的下身,挑准了地方还又踹了一次。   井田的手一哆嗦,就这么松开了雅治。中原雅治身体一蜷往前蹿了一下,他伸手拉上车门把手,车门没开,被锁了。   中原雅治转而按窗户的开关,以他的身形和灵敏程度足够从车窗跳出去,但窗户摇下来一般,雅治又被一股巨力压住脖颈按了下去。   略长的发丝被扯得生疼,中原雅治脸贴车座,一瞬间被剥夺了空气。   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他的脑袋连挪动一下位置都无法做到。   “你倒是挺伶俐。”井田压着他的后颈,因为车座是柔软的,他便没有留情,“我不讨厌你的挣扎,毕竟你挣扎得越狠——”   他的另一只手点开了通话的免提键,不怀好意的继续道,   “你挣扎得越狠,对面的人就会越心疼。”   “雅治!”   电话里传来了略微熟悉的年轻嗓音,中原雅治反应了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松田阵平的某个同事,他一致管那些人叫哥哥,或警察叔叔,所以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井田把手一松,中原雅治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不适的闷呼,他抬起头呼吸,又被按着头压了下去,   那些痛苦的破碎声响,全都传入了刻意贴近的手机话筒。   “听到了吧,就算你们不认识,也能认出这是个孩子。”井田满意的一字一顿道,“我的耐心不多,要么你们放人,要么撕票!”   电话那边似乎有谁着急的靠近,紧接着是紧张且沉重的呼吸声,可那人什么都没有说,这是静静听着。   负责接线的人员试图稳住罪犯,“你先冷静,我们已经通知狱长了,到你的指定位置还需要一些时间……”   井田冷哼了一声,啪的挂了电话。   只要人放了,他有的是办法偷渡出国,拿着之前抢来的钱过逍遥日子。   他把中原雅治的外套扒掉,并不温柔的开始在孩子身上捆东西。   现在已经入春,中原雅治只穿了一件稍厚的外套,他在意识到绑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后,有片刻的思维停滞。   炸弹。   一整排的炸弹。   能让他直接气化的炸弹。   这种程度 ,变成鬼也会被炸得灰都不剩吧!   计时器启动的不详声音在汽车空间里格外清晰,中原雅治攥紧手,他回归头,眸子亮得惊人。   “露出这么凶狠的表情,我并不讨厌。”犯人诡异的笑了笑,   “听着小鬼,从现在开始,你这条小命就不属于你了,你可小心一些,这种易爆物,要是磕到了哪里,我也难说他会不会提早爆掉。” 第107章   井田动作麻利的给中原雅治的造型拍了张照片, 然后把手机丢出窗外,启动车辆疾行而去。   中原雅治连安全带都没系,一头撞上了副驾驶座的椅背, 没了压制,他坐直了身体, 低头看了几眼绑在腰腹上的炸弹, 什么都没说。   男人身上带着疯劲,并不管车速过大会不会出事, 他一路超车, 来回变道, 却时不时斜眼留意着中原雅治的状态。   中原雅治一手紧紧的抓住扶手,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刺目的阳光仍然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 他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仿佛吓傻了一般。   井田很满意,他或许也是紧张的, 于是需要通过没营养的交流缓解情绪,“怎么, 这就安静了?”   “我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安装了炸弹, 他们会通过定位找到我们刚才的位置吧,但是没用的, 他们需要解除炸弹,才能在炸弹内部找到我指定的交易地点。”   “要是失败了……呵。”   恶人作恶的成本极低,他能提出各种过分的条件,而好人必须一再忍让被其牵动, 又要放人,又要拆弹, 还要营救人质,一旦哪一点做得不好,恶人便会施加惩罚。他手里的引爆器和中原雅治,几乎成了掌控全局的筹码。   “待会儿我再联系他们的时候,你识相点儿就多哭几声,你哥哥一定会心疼死吧。”   说着,井田又拿出另一部手机,和对面的人通话,“机会我已经制造了,现在警力应该都已经被我转移,你们动作快点儿。”   安静的环境中,中原雅治能听清对面的回答,“知道,你最好有用,如果不能给那些警方暴击的话,你也别想乘我们的直升机。”   中原雅治视线下移,在车座前方那一小处空间,阳光射不到的死角,正一片漆黑,他只要缩进去就能一瞬间完成鬼化。   但中原雅治没做。   他说,“原来你还有个组织。”   “哈?”井田诧异的瞥眸,随后嘲弄的眯起眼,“这可不是警官游戏,小鬼。”   他挂了电话,一手解开下身,骂骂咧咧道,“踢得真狠,待会就还给你。”   中原雅治细细审视着他,目光一寸寸游离在他的身上,头发,眼镜,外套的灰尘,手掌的皮肤,指甲的污渍,裤子的水痕,鞋底的泥土。   雅治出声道,“你把炸弹安在了第三公园的喷泉里,对吗?”   井田一愣,有些呆滞的转头,   “今天那里正举行喷泉展,周围聚集了不少拍照的人。”中原雅治收回视线,“如果我没猜错,炸弹的倒计时在十三点清零,因为那正好也是喷泉结束的时间,一场盛宴的落寞伴随着恐怖,向来是你们这种人最爱看的光景。”   某种好胜心作祟,井田反驳,“你错了,我设成了11:58分,喷泉开始运作的时间。”   “哦,十一点五十八分。”中原雅治不带丝毫感情的重复,   用这种方式戏耍警官,让他们挨个寻找炸弹的藏放地点,和时间赛跑,和死神竞逐,不得不说,真是可恶到极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井田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哪里奇怪,   “我猜的。”   “这也不是侦探游戏,小鬼。”   中原雅治啪嗒把安全带系上,然后抱着腰上的炸弹包调整了下位置,靠在了椅背上。   井田:“?”   井田:“你不会以为那些人会及时救出你吧。”   他深觉怪异,面部表情都带着恐吓意味,“这东西可不是玩具。”   车辆驶到了偏僻的烂尾楼,周围的建筑在地上打下了一片阴影,井田薅着中原雅治的领子,把他提到了四楼。   这地方没建好楼梯,井田是靠同伙的接应,被绳子拉上去的,中原雅治被他紧紧抓着,视角渐渐上移,他的眼前出现了五六个武装整齐的人,没来得及封顶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直升机。   ……这些人……   中原雅治的眼神微微一凝。   似乎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官。   他们的穿着,站姿,手指上的茧,连使用的武器都好像是从警察手里复刻来的。   为首人看到雅治,放下了手中的烟蒂,“来得挺快。”   随后,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你给他绑了不少东西啊……”   井田炫耀般把雅治往前一推,“那帮家伙最大的痛苦不过是刚救下的人在眼前灰飞烟灭。”   在场的另外几人并没有附和,隐隐散发出不悦的气息,有人熟练的上前对着两人进行检查,井田没有理会他们,问道,“你们的人都回来了吗?”   “还差两个。”首领将烟掐掉,凉凉的看着井田,“钱呢?”   “我换成了宝石和黄金,都带在身上了。”   一直盯着新闻的成员出声道,“警方那边还在拆弹,我们只要趁此飞去客船,再从船底游进我们的潜水艇,就能离开这个国家了。”   这时,检查的人动作一顿,因为勘测机器发出了警示的声音,   场面忽然变得紧张,首领猛地站起身,“你是白痴吗!你给这孩子留着电子设备!”   井田一懵,“我,我当然给他搜过身!”   “走!现在哪还有什么敌明我暗的优势,连时间差都没了!他们肯定已经埋伏起来了!”   井田被吼得一激灵,“等…我绑了人质,明明有很大的作用……”   “咚!”   停放在空地上的直升机似乎被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垮,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驾驶位上的人没能逃出来,估计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正准备撤退的几人齐齐一僵,反应极快的后退。   中原雅治冷笑,“跑什么。”   他抬脚往井田的两腿之间使劲踹过去,男人表情扭曲的窝起身子四肢发虚,中原雅治趁他重心不稳将他撞倒,对着那处又来了一下。   忍不住泄出口的惨叫很容易引起人的可怜,中原雅治却连眉毛都没抽动半分。   一路被嘲讽的气愤终于无需再忍耐,中原雅治一手摸上自己腰腹处捆得紧紧的模型,对着井田猝了一口,   “呸!炸弹?你当老子是吓大的,拿个假的糊弄我!”   不管是被中原中也庇护着在镭钵街挣扎度日,还是跟着拆弹专家松田阵平生活,中原雅治都有很多机会接触热武器,他在这方面了解颇深,他去过犯罪组织的仓库,摸过的枪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多,他也翻过松田阵平的专业书,那些图纸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能是天文信息,但对中原雅治来说刚刚好。   松田阵平自从发现他这方面的天赋时,脸色说不上的好笑。   井田咬着牙摸腰边的枪,中原雅治一个泰山压顶跳上男人捂着的地方,他力气可能不够大,但体重够了,雅治恶里恶气道,“还给我?我看你怎么还给我。”   “表情装得那么高深,什么叫我不要动,你当我脑子瘸了信你的鬼话,但凡这炸弹不小心在我身上引爆,你和你那等待营救的同伴都会玩完。”   做出这一举动的罪犯不会让自己处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中原雅治把模型朝着井田的脸一扔,从衣服里拿出紧贴着肚腹皮肤的儿童机,点开屏幕,那通话键一直亮着,从时长来看,自中原雅治被绑架的一路上都没有断过。   电话里颤颤巍巍的传出一声不确定的,“……雅治?”   “嗯。”中原雅治淡定的回道,“现在已经能说话了。”   退回来的犯罪团伙懵逼的看着这一幕,条件反射的端起枪对准了中原雅治,   “哎!”同伙似乎有意说什么,但阻止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子弹就射了出去。   “砰!”   一声枪响,应该是准头极好的一发,中原雅治却毫发无伤,他旁若无人的和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我没事,找到这里了吗……放心吧,这里的人跑不了。”   “我是担心他们吗!中原雅治,你知不知道自己去了多危险的地方!”松田阵平忍无可忍的吼道,“你今后一周的午晚饭都是你最讨厌的胡萝卜!我还会断你两个月的零花钱!”   “噗!”   那边似乎有喷笑声,   中原雅治心一抽,全当没听到,他瞥眸,子弹端端正正的停在他额头前方半米的空中,泛着不详且怪异的红光,啪嗒,它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中原雅治竖起的瞳孔缓缓变圆,只听一声似乎有什么坍塌的巨响,端枪射击的那人被一个飞速掠过的人影掼在了墙里,   一道沙哑的,隐含怒意的声音从硝烟中传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我的人都敢动!”   身后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散漫的,少年清亮的嗓音,“啊啊啊……小矮子就是会暴力行事,用踩断肋骨的方式打招呼我可看腻了。”   他嫌弃的绕过地上扭动的井田,挥挥手让下属把他拿下,目光冷冽的看向持枪警备的几人,“不过,跟这种人应该也没什么要谈的。”   两个人数悬殊的武装组织对峙着,中原雅治站在他们中间,悄悄挂断了电话,敌方为首的人看出了什么,猛地上前伸手勒住了中原雅治的脖子,并拿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同一时间,无数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场面一时僵持住,   “真没想到你们能追到这来……”首领的双手并没有颤抖,声音却带了恐惧之意,“那可是我们的主力,难道你们已经——!”   “嗯,没错,你们的组织已经被我们剿灭了哦。”太宰治凝视着他,“虽然你们没有参与行动,但港口mafia不会放过任何敌人,组织的残党也不行。”   “你们最清楚这点的吧……”   “堕落的刑警先生们。”   堕落的刑警。   这是由一群或退役或背叛的警察组建的组织,他们可能是执行卧底任务却被上级抛下的弃子,可能是见到各种罪犯牟利的捷径心生歹意……他们靠着优秀的专业知识,反侦察,抢武器,以掠夺钱财为主要目的。   前不久,他们组织的主力为了一幅价值连城的画去了横滨,而他们只是留在外面接应的后备人员。   组织覆灭后,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便想着和井田合作,拿了钱离开这里。   被枪指着的中原雅治并无反应,而太宰治冷静的,继续和首领说道,“难道你要开枪吗?”   他唯一裸露的眼睛含着幽深的暗色,“对,为了能成功逃脱,你们一定需要一个重要的人质,但是最关键的交通工具已毁,你们怎么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废弃楼的下方不知何时停了几辆车,那是警察伪装而来,没有标志,更没有鸣笛,但无人问津的地方突然来了人,对方的身份不用猜都知道。   他们一路跟着中原雅治来到了这,却不敢离得太近。   “所以,你想要一个孩子的性命为你们陪葬吗?”   首领的呼吸粗一声浅一声,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中原雅治倏然叹了一口气,   “妈妈,不可以调皮哦。”   他的童声配上他言语间的内容,显得有些诡异渗人。   “呵…呵……”   首领忽然听到了这种声音。   仿佛是什么齿轮在转动,又好像某种野兽的喉咙在蠕动,让人头皮发麻到几乎要裂开的可怖。   他的直觉让他一把推开了中原雅治,连连后退了数步。   “砰砰!”   港口mafia的人立刻看准机会开了枪,无一例外瞄准了他的要害,那人顷刻被打成了筛子,倒在了地上喘息。   濒死的时刻,被咒灵的恶意包围的时刻,他看到了庞然巨物,   那东西就压在他的身上,暴怒凸起的眼球近距离的对着他的眼睛。   “啊啊啊啊——!!!”   凄厉的破腔惨叫穿破了烂尾楼的隔墙,让每个听到的人都心里一紧。   楼下聚集的警察抬头张望,“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稍后赶来的直升机试图靠望远设备观测到里面的情形,却怪异的什么都没看到。   “嗯,这种事还是不要闹得大众公知比较好。”   略微不正经的声音插入了这块场地,五条悟看着缓缓落下的帐的边缘,和往里面走的夏油杰对视了一眼,“把毁坏的痕迹麻烦再做得像爆炸一些好么,这样更能圆回来吧。”   “你现在也开始担心这种事了。”夏油杰路过他,不咸不淡的回道。   “毕竟没雅治提醒,我用了三天才习惯这种事。”五条悟和他并肩,“既然和外界隔绝开了,里面发生什么也没关系了吧。”   硝烟中,中原中也一步一裂痕的走出,他刚刚把人按入了地板下,把二楼的隔层给搞塌了。   但重力使并不会受影响,他连衣角都没有脏污,直直朝雅治走去。   中原雅治忽然神经一跳。   因为他觉得中也的眼神不太对劲,似乎不太清醒。   “哦对了,小蛞蝓,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太宰治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中也出门前正在喝酒,所以现在……”   “正是耍酒疯的时候。”   伴随着话音,中原中也站在了中原雅治的面前。   赭发少年耷着眼皮凝视着雅治的脸,兀自伸手掐上了孩子的两颊,   “奇怪,这谁?”   带着轻微酒气的吐息拂过雅治的脸,中原雅治头回见中也酒醉的模样,睁大眼看着他。   “中也,我是雅治。”   “雅治……?”   他低喃着这个名字。   “错!”   中原中也斩钉截铁中气十足的喊道,   中原雅治一抖,   我没胖到让喝醉的中也都认不出吧?!   赭发少年站直身体,他伸出两只手,在胸前比了一小段距离,   目光忽然变得温柔且动人,   他的声音很轻,唇边带着柔软的笑意,   “我的雅治,明明才这么点儿大。”   他又比了下中原雅治的身高,话音一转,“而你?”   “呵。”一声威慑力十足的冷笑,看架势要嘲讽一番,他眯眼打量着中原雅治,最后却只是伸手撸了把他的发顶,“嗯,你发型不错。”   “哦还有,”   中原中也打了个激灵,他拍着雅治的肩,张扬一笑,“你骂得太好了!”   中原雅治:“……” 第108章   骂得好?骂得好??   中也已经神志不清到夸他骂得好了!   中原雅治拍上中原中也的脸, “中也!你清醒一点,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现在?我在痛扁绑架了雅治的家伙,给我的弟弟出气。”他看上去非常清醒的说道, 随后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所以雅治呢?”   下属当着哑巴木头人, 不敢接上司的话。   就站在他面前的中原雅治:“……”   我肯定是因为胖了才没被认出来的吧!   太宰治在一旁笑, “虽然我猜到可能会是这个场面,但亲眼看到还是会觉得好笑啊。”   他眼含略微戏谑的恶意, “中也, 你知道你现在正和谁在说话吗?”   没等中也答话, 中原雅治率先替中也挽尊,“青花鱼,不要笑他。”   太宰治:“……”   他面露稀奇, “我刚才救了你哎。”   “你把中也灌醉了。”   “这又能赖到我身上了?”   “中也不在工作时喝酒,也不常在白天喝酒。”   “虽然他是被我在不方便的状态下叫出来的,但这回你可冤枉我了, 雅治。”太宰治的眼神中原雅治看不懂,“他这次喝醉, 可和我没关系。”   虽然因醉酒没有在嘴上认出面前的人是中原雅治, 但中原中也的潜意识知道,自己的弟弟十分安全, 甚至就在和自己的说话,所以他并没有紧张,也没有乱找人,而是伸手一捞雅治的脖子, 面向被枪指着的敌对组织。   重力使习惯性的挑衅道,“你们是想几个人一起上, 还是乖乖投降?”   如此不利的局面,被明目张胆忽视了许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倏然给井田使了个眼色。   被按着脖子压在地上的井田喉中一梗,“不,不行!”   他大叫道,“丰川肯定正被警车送来这里,警察们说会放了他,毕竟我的手上有那么多筹码,炸弹引爆的后果他们不会舍得承担的,你们的仇怨也和我没有关系……”   中原雅治讨厌他的声音,皱眉看向他,“大叔,难道你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来的持枪人并不是警察,而是黑手党,他们也不单是为剿灭对手,还是为救出中原雅治。   井田只是在自欺欺人。   “不行,我不会这么做的……我还想留着命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雅治的不悦神色和陌生男人的聒噪立刻让中也会意的朝井田踹了一脚,他用了普通的力道,却让井田的两颗牙直接飞了出去。   死了首领的敌对组织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见一人手里的枪紧急转弯对准了井田,在众人僵持不下谁都没有动手的凝滞时刻开了枪。   对准的是井田手臂的位置。   中原雅治眼疾手快的动了动指尖,只见有什么洒着液体一闪而过,再然后是井田震撼之下惊恐的叫声。   他的叫声出了一半就被一个鞋跟堵住了嘴,于是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呜咽。   中原雅治把他的手砍了。   因为并未控制力道,他的胳膊被蜘蛛线带的飞了出去,其上面绑着的东西自然没有被子弹射中。   面对众人沉默的视线,中原雅治搂住了中也的腰,习惯性装起了弱小和无辜,   “嗯……中也真厉害。”   “啊?我做什么了?”中原中也转头,自然的拍了拍自己腰上的手,“不怕不怕。”   “这个场面诡异到有些感人啊……”五条悟站在敌对组织后方,一手一个捏住了两人的后颈,“枪可不是能随便玩的,还是放下比较好。”   他表现得如此轻松,被触碰的两人却像是受到重击般软绵绵的倒了地,剩下的几人见再没有逃走的希望,胡乱拿枪想带走一波人。   当然,在场没有谁能敌得过异能力者,咒灵,和咒术师。   这是毫无悬念的碾压式胜利。   飞出去的那只胳膊上绑着一个引爆器,这些人事先在烂尾楼放置了大量炸药,原本是想让追来的警察葬身废墟,只是没想到他们没能逃脱。   井田正在机械性的流着眼泪,他瞪着对面倒地的尸体,有一刻怀疑究竟哪一方才是恶人,他此时还未感受到疼痛,伤口处一片麻木,汩汩流出的血没有止住的迹象,他感觉自己正在等待死亡。   夏油杰召出了一只小型咒灵,堵在了他的伤口处。   这是赤司雅治用过的招式,他曾让父与母的一部分身体化为连接血管的通道,保住了一名钢琴家的性命。   “这人这么轻易就死了,太便宜他了。”夏油杰凉凉的看着他,“绝望且痛苦的等待死亡的过程,才比较适合他。”   太宰治的眼神比他还要黑,“或许可以关进刑讯室,保准能生不如死。”   夏油杰一脸原来还能这样,“要不你们接手?虽然我也能做到同样的效果。”   “折磨一个什么都榨不出的罪犯可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要不还是让咒灵收拾他吧。”   “交给警方一定还会得到救治。”   “这么看来警方成了比较安全的归宿,他去了还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朋友见面,另类的成全啊,还是算了,我不喜欢看恶人得偿所愿。”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随心所欲的商量着井田的处理方式,就见井田的裤子上晕开了一片深色,地上也多了一滩液体。   压着井田的黑手党成员顿时一脸嫌弃,   “被踩坏了?”   “是因为太逊了吧。”   那边中原雅治还在扶着中也。   重力使即使在醉酒状态也不会如此毫无防备,软弱可欺,连平衡都维持不了,所以中也只是仗着身边是信任的人,放松了自己而已。   赭发少年的手搭在了雅治的肩上,斜斜将身体往雅治那边靠。   中原雅治稳稳支撑着他,一手抓上绕过自己脖颈的手,一手扶着中也的腰。   “咦?”中原中也像是发现了什么,垂头打量了好久自己的状态,又看了眼雅治放在他腰间的手,“我怎么……?”   大概是意识到危险已经彻底解除,他的神经有些大条。   中原雅治跟五条悟打了个招呼,“你们怎么也来了?”   “父与母的咒力一下子膨胀,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五条悟环起胸,他今天穿着高专的制服,很像雅治记忆中的样子,“但你已经解决了,好像不太需要我。”   “不,放帐还是有需要的。”   “说得也是。”五条悟笑了一下,   中原雅治看了下这场面,“实话说,感觉有点儿大动干戈。”   “怎么?”   “就为了营救我,究竟是来了多少大人物啊。”   咒术界的最强,港口mafia的双黑,警方的最多力量,还要再加一个被冠以诅咒之母称号的特级咒灵。   中原雅治有些许的不自在,他的心口毛毛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们简直像约好了一样。”   “不需要约好。”五条悟给中原中也分了一点视线,他认出对方是抚养中原雅治长大的人,有一种微妙的,被抢了先机的感觉。   五条悟弯起唇角,虽被遮住了眼睛,却能令中原雅治感受到强烈的视线,“一旦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人都会自动向你走去,比相约而动还要积极。”   中原雅治。   你已经获得了世间最深情的注视,最真挚的爱意。   三世的亲友围在身边,还有等待你去赴约的朋友,有你即将相认的兄弟,死神也并未告知任何违约信息,你现在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哦,我知道了!”   沉默的中原中也忽然提高了音量,“雅治,你好像……”   “好像长高了!”   所以雅治能一个人做到搀扶的动作。   他支撑着中原中也,用兄弟间最常有的勾肩搭背的姿势,   中原中也自见到雅治时就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他靠在雅治身上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在压迫一个脆弱的孩子,而是被有力的托起,是让他无需自己费劲坚持的安全感。   中原雅治一愣。   他以为自己得到的第一句形容应该是长胖了。   结果中原中也比着雅治的身高,低喃道,“一米四…一米四五?好像差不多是这个个子,这大半年你长高了多少啊……”   中原雅治怔怔的望着他,“我……长高了?”   他的确好像……无需再把脖子仰到酸痛,才能看清别人的眼睛了。   ***   中原雅治他们是绕到了烂尾楼的另一边,从警方的视线死角走出的。   无法解释的现象由咒术师出面,能屏退许多质疑的声音,井田到底还是交给了警方,他那断掉的胳膊被咒灵拼接了起来,从外面看没什么两样,但是痛楚却是确实存在的。   中也他们先避开了警方,中原雅治出来的时候,得知松田阵平正在拆弹。   他们发现了烂尾楼各处安装的炸药,如今好像只剩下最后一颗没有拆除了。   中原雅治在一位警官叔叔的看护下坐在警车里,对方觉得他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受了不少伤,所以态度格外小心。   “我没什么事。”中原雅治说道。   “嗯,其实我也猜到了。”警官叔叔笑着说,“你骂得太好听了,这么活力十足,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他的目光宠溺,“你将来一定能当个好警察。”   中原雅治被说得有些脸红。   “那一会儿阵平哥回来,你能不能替我说说好话。”   温和的警官叔叔两手一摊,“我不,你自己解决吧,没有被暴打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中原雅治:“……”   他控诉,“不可以!警察怎么能打小孩儿呢!”   “警察不能打小孩儿,但哥哥能教训一下调皮的弟弟。”松田阵平还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贴着雅治的耳朵响起。   中原雅治打了个激灵,就见卷发青年脸颊有未擦干的汗,却眸光闪亮的瞪着自己,   松田阵平点了点雅治的额头,“你是从哪借的胆子,套罪犯的话,给我们传信,还挑他们的团伙老窝,你今后就和胡萝卜过日子去吧!”   他话这么可怕,但中原雅治猜,松田阵平晚上没准会为了安慰他给他加餐。   中原雅治狗腿的拿纸巾擦上他的额头,“你别生气阵平哥。”   松田阵平头一撇,“我在说正事,别打岔。”   中原雅治锲而不舍的擦上他汗湿的刘海儿,“阵平哥拆弹辛苦了。”   松田阵平:“……”   他们对视了几秒,松田阵平一把捞过雅治的头,将他按进了自己的胸口,“臭小子。”   ***   后来,中原雅治终于有心思给夏目贵志发消息道歉,并麻烦警官叔叔开警车把他送去约会的地点。   他后知后觉在想:中也他们为什么来米花町?只是为了剿灭敌对团伙吗?   这么点儿的残党,出动双黑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来看你了吧。”达里尔托着腮蜷在警车的后座,对雅治说,“这是连我都能想到的,那小鬼来看你了。”   至于他们真正的来意——   那边,中原中也在酒店里收拾着自己出门前的狼藉,恶声恶气朝太宰治吼,“青花鱼,你该不会把那个东西藏起来了吧!”   “你们两兄弟怎么这么喜欢冤枉我。”太宰治拖长语调,“明明是你自己准备的礼物,丢了可不赖我。”   是生日礼物。   中原雅治的真正出生的日子,他的身世,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自中原中也的地位越来越高,他查探某些秘密的渠道也变得广阔,别说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身世,雅治究竟从哪来的,他也能知道。   他怀着忐忑的心思去掀开下属呈来的资料,得到了说不上是满意还是失望的答案。   中原雅治没有双亲了。   但他的诞生有人祝福。 第109章   中原雅治坐着警车一路去了M记。   因为夏目贵志知道他最喜欢吃这个, 所以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这儿。   松田阵平问雅治要不要他跟着,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的经验来看,被绑架后的孩子都会受到惊吓需要亲近之人的陪同, 但中原雅治很虎,中原雅治不需要陪伴。   “阵平哥, 你进去就是当电灯泡的。”雅治平静的说道。   同事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松田,你被小雅治嫌弃了。”   试图展现自己兄长力的松田阵平:“……”   “那我在这里等你。”他拍了拍雅治的肩, “不会有人再对你做什么了。”   中原雅治独自下车走进店门后, 同事甚是欣慰的对松田阵平说,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感觉比以前还要勇敢了。”   松田阵平不置可否,   同事继续感叹道, “不过总感觉他不止比以前勇敢,还有点儿骄狂无谓的莽撞,我这意思不是贬义, 只是觉得雅治有些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我甚至分不出他是冷静还是寻求刺激的疯。今天这一出, 我们那么多人都只能被动的随着那炸弹犯的指令做事, 他却……”   面不改色的和对自己实施暴力的罪犯周旋,从容不迫的混进他们的阵营, 最后反杀时还能冷静的给予罪犯身体和语言上的攻击,这对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年人来说都有些困难。   最可怕的是中原雅治的心性。   “他真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危险吗?如果意识到了,他真的是小孩子吗?我都要不寒而栗了。”同事掏出烟来,松田阵平瞥了一眼, 摆手婉拒了。   松田阵平说,“我早知道这孩子有些不同。”   “是啊, 以前我只是听你提起,但没亲眼见过。”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儿。   他透过m记的透明橱窗看进去,中原雅治的身影早就被淹没了。   “你说得对,他有些……不重视自己的生命。”松田阵平眸色一深。   能让中原雅治甘愿置身危险,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是因为他满是要犯罪消失的念头。   “虽然是美好的品质…但……”   但中原雅治不必那么早承担起这些责任。   他的头顶有很多人在为他撑起天来。   ***   中原雅治走到m记最里面最偏僻的桌子。   入目的只有夏目贵志一个人,身姿修长的少年手肘撑在桌子上垂着眸,正在看一本书打发时间。   中原雅治没发出任何声音,夏目贵志却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像是有谁告诉他来人了。   中原雅治了然,“忆南在这里,是吗?”   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只妖怪,夏目贵志有些意外,“嗯,因为他有礼物想给你。”   礼物。   中原雅治恍了下神。   仔细回想第三世的末尾,如今精神状态极好的雅治发现,那时候的他封闭到了极点。   夏目雅治拒绝很多东西,他无法在他人的安慰中感受到快乐,于是也忽略了很多捧过来递给他的心意。   他明白爱着他的妖怪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们担忧他,他们想帮助他,但夏目雅治更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到了最后,他连和妖怪们对视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化为了萤火,有多少生灵正不抱希望,却仍然执着的等待着他呢。   如今想来,雅治是愧疚的。   中原雅治下意识看向夏目贵志的旁边,他总有种直觉,妖怪忆南就在那里注视着他。   夏目贵志缓声道,“忆南,给他吧。”   中原雅治手里出现了一个信封。   样式很眼熟,也很朴素,是大家寄信管用的那一种,也是夏目雅治最后的那个夏天,最常接触的东西。   “是什么?”雅治问,随后他微微睁大眼,“是忆南写给我的吗?”   人们羞于说出口的话,落于笔尖跃于纸上,便勉强能将内心的情感表达出来。   中原雅治不可思议,“忆南,你学会写字了?”   恍惚中有翅膀扇动的声音,中原雅治欣喜的抬头,“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答案毋庸置疑,中原雅治坐到夏目贵志的对面,他拆开信封,和所想的一样,写信者的笔触很稚嫩,用词倒是不生疏,毕竟他们并非不通语言。   视线触及到文字,中原雅治忽然产生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夏目贵志眼神温柔的凝视着他,这让被善意包围的雅治更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字一字的阅读着那些被认真誊写的字句,忆南大概也为了这第一封信该说什么而纠结,这是他和中原雅治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流,他有太多话想说,又恐慌没有记忆的中原雅治读不懂,领会不到那些心意,继而觉得厌烦。   所以,这封信修修改改,最后只是打了个招呼。   大意不过是,忆南想和雅治交朋友,并希望雅治有空时可以随他去往八原。   多么小心翼翼。   多么温柔细腻。   仅是这样简短的信息,也用了妖怪全部的勇气。   中原雅治抿紧唇,竟一时觉得喉咙哽咽,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谢谢你,忆南。”   中原雅治郑重说道,他的神色染上了些许异于这个年龄段的温和及释然,“我也有话想对你们说。”   他对上夏目贵志怔然的眼睛,笑道,   “夏目雅治回来了。”   他的记忆走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在雅治的灵魂中补齐。   雅治伸手握上茶发少年搭在桌子上的手,   “夏目雅治得偿所愿了。”   “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如今正坦然的,想和你们相认。”   “啪嗒。”   一滴泪水打在了中原雅治的手背上,他神情一怔,慌忙凝神看向夏目贵志。   夏目贵志已经有别于夏目雅治记忆中的模样,他比那时更成熟,周身的气息要更宁静,似乎因为看到了太多妖怪与人类的羁绊,所以眸中总带着通透的神色。   但现在,他却像那个在黑夜里迷路哭泣的孩子一样。   对方曾在雅治消散的弥留时刻问他,“我不能令你活下去吗?“   这是否,成了他最遗憾的执念,成了他难以过去的心结。。   雅治更握紧了他的手,   “我一直坚信,伤口会结痂,悲伤会过去,如果不是被时间抚平的,就是被人疗愈的。”   “我回来了,贵志。”   ***   中原雅治走出M记的时候,松田阵平正频繁看着手表,忍不住想进去找他,那么长时间没动静,松田阵平还以为雅治贪凉然后晕在卫生间里了。   这事发生过一次,那之后,中原雅治三个月都没能再吃冰激凌。   “聊好了?”   见白发孩子推门走了出来,松田阵平和同事匆匆道了别,就迎了上去。   “嗯。”中原雅治闷闷道,   “你哭了?”松田阵平抹了下中原雅治的眼角,“看上去不像被欺负了……毕竟你怎么能干忍着被别人欺负。”   自他见识了雅治对井田的态度,松田阵平才意识到这小鬼一点儿都不好惹,甚至令人不得不感叹,不愧是从混乱地带长大的孩子,他身上带有那里的粗俗和狠戾,却能很好的收敛起,辨认出该对什么对象发泄。   “回家吧。”   “嗯。”   “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只是有点儿累。”   松田阵平搂上他的脖子,“胡萝卜是骗你的。”   “但是零花钱要没有了是吗?”   “嗯,这个就……”   他们路过了警车,中原雅治以为松田阵平忘了,“车在那里。”   “我知道,但是我们不坐。”   “为什么?”   “藤原抽烟了,现在车里的味道不太好。”   中原雅治凑在他衣服上嗅了嗅,“但是你的身上没有烟味。”   “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已经散去了。”   中原雅治一阵感动,把凉手揣进了他的衣兜里,“那我们怎么回去?”   “你之后还有安排吗?”   中原中也暂时有事,父与母被五条悟拘着,而他和夏油杰神神秘秘,他们今天都不会来找中原雅治。   雅治说,“没有安排,作业也都写完了。”   “去看电影吗?”   “你们今天处理了大案子,这个时间应该是一起喝酒开庆功宴的时候吧,阵平哥,你不用特意来陪我,大人们要有自己的社交。”   中原雅治看到松田阵平笑了笑。   他的笑意时常是不羁的,此时是带有玩笑性质的揶揄,“我要是丢下了你,大人的社交就要变成数落了,我会被说成是不负责任的监护人。”   中原雅治痛心,“啊,那我岂不是剥夺了阵平哥的自由。”   “这种话你还要说多少次,我要生气了哦。”   “我错了。”   “所以看电影去吧。最近不是出了火影x者剧场版,你最喜欢看的。”   中原雅治腹诽:还是我投资的。   他们改道去了电影院,松田阵平抽空瞄了眼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一通刚发的短信,而在短信之上,还有好几条计划一般的通知。   [定好了,明天十一点,xx别墅。]   [绝对不要让雅治察觉到,那小鬼太聪明了。]   [第一次准备这个,令人意外的紧张啊……]   [雅治会喜欢吗?] 第110章   中原雅治吃了M记, 看了最爱的电影,回家后被松田阵平推进了浴室,洗完澡后又被按上了床盖上被子。   “好了, 睡觉。”松田阵平勒令他。   中原雅治瞥了眼电子表,“可是现在才九点。”   他平常都是临近十点才会睡, 不是因为课业压力劳思过度等, 单纯是为了配合松田阵平的作息。   松田阵平是个经常会熬夜加班的成年人,有时他会为了去追一个罪犯凌晨两点都不到家, 有这样特殊职业的人实际上并不适合照顾孩子, 但中原雅治比较早熟, 自力更生的本事从他们没相遇时就学会了。   别人都说,松田阵平主要起到的是引导作用,他以生活在普通世界且心怀正义的人的角度, 给予雅治平等的理解和关爱,靠理论和实际行动潜移默化的影响雅治的人格,他想让雅治摆脱孤苦且充满暴力的童年, 不必胆战心惊,不必揽下过分的责任, 真正融入到光明中去。   这是中原中也想要的结果。   而松田阵平做到了。   中原雅治会等他到十点, 替他热一热粥,没等到人就去睡, 毕竟熬夜会让大脑思考变慢,是大忌。   所以雅治也总没看到,晚归的松田阵平在看到锅里尚温热的食物时是什么心情。   这个家,是他们互相支撑起来的。   松田阵平也会因此而感动。   他们很快就商量, “买个智能保温锅吧,阵平哥的工资坚持得住吗?”   “你对我和我的工资是不是有些误解?”   乍一下让雅治九点就睡, 他只能瞪着眼说,“阵平哥你不对劲。”   松田阵平:“……”   他想起了手机里那条:[不要让雅治发现,那小鬼聪明得很。]   松田阵平:“你今天经历得太多了,现在不觉得有什么,半夜可能就会发烧感冒。”   雅治:“阵平哥,你知道人们心里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吗?”   松田阵平捂住雅治的眼睛,“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明天的餐桌上会出现胡萝卜。”   “胡萝卜对我已经没用了。”   “哦,那明天起不教你拳击了。”   中原雅治一个鲤鱼打挺,“不行,这个不行!”   松田阵平轻笑了一声,他把雅治衣兜里放好的信封拿出来,准备待会把脏衣服放洗衣机,“这个,我给你放到桌上了。”   中原雅治翻身看他,“你不好奇里面写的是什么吗?”   “虽然好奇,但我没有权利私自查看吧。”松田阵平闭上一只眼,“你要是想让我看,我也可以勉强读一下。”   “臭屁阵平哥!”   “啊臭小鬼,你说什么呢!”   “哈哈哈哈……”   他们打闹了一会儿,中原雅治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疲倦,“那明天见,阵平哥。”   “晚安。”   第二天,中原雅治迷迷糊糊的早起刷牙,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皮一紧。   “阵平哥,今天你怎么有空给我扎小辫子。”他含着泡沫模糊不清的问。   “昨天刚解决了大案子,今天休了一天假。”   “不和研二哥出去玩吗?”   “嗯……出去。”松田阵平熟练的把雅治的头发梳顺,扎了一个小揪揪,然后顺着他的卷曲刘海儿给他作了个造型。   中原雅治一下子就从随性美变成了精致帅。   中原雅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顿:“……阵平哥,你今天不对劲。”   “给你扎头发就不对劲了?”   “你今天把我拾掇得好帅。”   中原雅治的轮廓有些俊俏了。   松田阵平拿出中原雅治最喜欢的衣服,“走吧,带你出去玩。”   “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   “蛮重要的。”   中原雅治拧眉思索今天是什么节日,但是想了半天也一无所获。   八点的时候,公寓门铃被按响,收拾妥当的中原雅治被松田阵平拉着出了门,和门外等候的靓男萩原研二撞了个正着。   两个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说道,“走吧,雅治。”   中原雅治被他们带去了游乐园。   他理所当然的想,两个人应该是想驱散一下他被罪犯绑架的阴影,即使中原雅治没有阴影。   但游乐场这种东西,雅治可能到十几二十多岁都会喜欢,所以他什么都没想,痛快得玩了一整天。   期间他在鬼屋里发现了一只蝇头,刚想对他进行物理毁灭,那只蝇头就被忽然现身的父与母吞掉了。   中原雅治放下从一旁拿的骷髅头道具,“妈妈,你一直跟着我?”   父与母没有转过身,中原雅治便想绕到它面前去,但他不管怎么动,父与母都是背对着他的,那颗头360度在身体上转着。   这场景可比鬼屋可怖多了。   中原雅治面色麻木的腹诽道,他伸手戳了戳父与母的手指,“你在做什么?”   下一秒,手背上出现了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小鬼,我来告诉你他们在搞什么…唔。”   那张想要戳破惊喜的嘴被母亲一掌拍下,“不要听脏东西说话,雅治。”   “他还留在你的身体里,时不时冒出来,不会感到很怪吗?”   “很吵,非常吵,我每天都想把他大卸八块。”父与母咬牙切齿道,“雅治,你好好玩,妈妈有事要离开一下。”   中原雅治睁大眼。   离开?   父与母竟然会说出主动离开他这种话?   他还没问什么,咒灵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中原雅治走出鬼屋,抬眼对上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望过来的视线。   “……”感觉他们的眼神似乎也与平常不同。   这些细微到难以觉察的差别让中原雅治狐疑的问道,“你们在瞒我什么吗?”   而萩原研二看了眼松田阵平,神秘的对雅治笑了一下,“马上你就知道了。”他抛了抛车钥匙,“最后一个想逛得也玩完了,那我们去下一场吧。”   中原雅治当然没有异议。   下午五点钟,天空有些泛黄了,中原雅治趴在后座的窗边,从窗口涌进的风把他的发丝吹得格外凌乱,雅治却觉得心境很畅快。   “现在连傍晚的风都是不刺骨的。”   “春天了嘛,到了夏天带你去夏令营怎么样。”   中原雅治闷声笑了几下。   车子停在了一栋仅在门口开了盏灯的别墅。   中原雅治眼角一抽,“一定是中也的手笔。”   松田阵平呼吸一紧,怎么就一眼看出来了?!   中原雅治继续道,“这个地段,还有我目测的面积,这种别墅的价格区间应该在一亿到一点五亿日元。”   松田阵平:“你那位经常蒙住眼睛的咒术师朋友也很有钱吧。”   雅治:“哦,但是他的品味没这么……嗯,说不出的复古豪华,而且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这栋房子的模样很眼熟。   并非之前见过,中原雅治从没来过这里,但却能笃定它和自己有关。   因为这是中原雅治梦想中的“家”。   他和中也在镭钵街的时候,最爱画大饼。   “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   这种句式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次,因为没有固定的日程安排,他们时常是无聊的,所以爱幻想一些东西,中原雅治曾用画笔给自己设计过房子,外形,内部,通风,零零散散画了好几张纸。   然后中原雅治会郑重的指着背阳的房间说,“这是我的,因为我不能晒阳光。”   实际上,那是雅治第一世的记忆。   这栋房子,也是他根据模糊的印象,把鬼之家画出来的。   木质的承重墙,茅草屋顶,用纸糊的窗户,这些不符合现代的元素都被替代,但总体仍是中原雅治想象中的模样。   松田阵平问道,“你不喜欢吗?”他觉得雅治的反应有些太平静了。   “不。”中原雅治哑着声音说道,他颤抖的攥紧衣袖,“我只是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我曾戏言的家。   但被中也记在了心里,连他不知丢到哪里去的画图纸都被收藏了起来。   中原雅治跑到门边,“中也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到底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含着笑意,看上去无比雀跃。   萩原研二小声对阵平说,“他已经开始高兴了。”   雅治拿下挂在门上的钥匙,特别自觉的插入锁眼开门,新房的锁扣并不滞涩,中原雅治很轻易便打开了。   他搓了搓手掌,大概猜到里面会有什么,因此便升起了难抑的紧张情绪,脚步也略显踌躇了。   松田阵平来到他背后,“聪明的小孩已经明白这是给谁准备的了吧。”   中原雅治笑道,“所以,我当然是坦然的接受这份好意了。”   这是爱意。   露骨的爱意。   中原雅治踏入黑暗中,也就是这一刻,他面前有一束萤火亮起,那光是浮在半空的,雅治伸手去摸,它却像有生命一样游走了起来。   中原雅治跟着光点走,看它落在一处包裹上熄灭,显眼的彩纸上标着一个前进的箭头。   “这把戏好像有点儿俗,但不得不说很吸引人……”中原雅治一边低喃,一边屏住呼吸随着指示走。   礼物。   每到一处便能拆开的礼物。   昂贵的宝石,防身用的毒药,伪装成发绳的软刀,炫酷的滑板,镶满了钻石反而看上去尽是暴发户气息的宝石袖扣,一双应该是咒具的拳击手套,一个不起眼的护身符,还有被细心扎好的野花和绑在一起的信封。   那封信雅治拆开读了,是忆南的笔迹。   大概忆南没有学会用手机给他发短信,又或者根本连手机都没有,所以他能想到的沟通方式便是亲笔写下的文字。   这一回,他带来的是八原各种妖怪的问候。   中原雅治站在了客厅的中央。   随后灯光乍现,烘托气氛用的彩带喷射而出,洋洋洒洒的落在雅治的头上,中原雅治被强光刺激得眯起了眼,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接下来应该是——   “我就说不要加这个了吧,你看喷得到处都是。”   “哈?中也,明明你买的时候最积极!”   “不得不说这些点子真是老土啊,你看雅治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样会让我感觉很失败。”   “冷血,你不要泼冷水。”   “雅治雅治!我送你的滑板喜欢吗?特意挑了有火影x者印花的,这可是限量版!”   竟然是吵架。   中原雅治瞪大眼,惊讶的看着一屋子的人,“白濑哥!你回来了!”   站在雅治面前的赫然是去了英国的白濑,对方现在穿着正装,看上去人模狗样的,   “咳,毕竟中也求我,我就勉为其难的……”   傻瓜鸟蹭的从中也和白濑的中间挤出脑袋,他指了指白濑,嘴咧到虎牙都露了出来,“这家伙送的宝石袖扣土到爆了对不对!”   “你的滑板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特意问的中也,投其所好!”   “都是徒有其表的东西,我的毒药明明……”杵着输液杆的外科医生被钢琴人捂住了嘴,“外科医生,这种话不要说出口。”   “嗯,你们看上去比今天的主角还兴奋。”钢琴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上位者的特质,他一说话,场面都安静了几分,青年优雅的用手指缠绕着什么,雅治发现那是数根穿插在房子里的钢琴线,   钢琴人看向雅治,“会动的萤火,这是这位少年想出来的主意。”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夏目贵志,在一行人里,茶发少年显得异常清新脱俗,夏目贵志弯起眸,不好意思般抚上后颈,“我只是随口一说,是不是显得有些幼稚。”   雅治道,“不,我很惊喜。”   “靠本机观测的生物磁场,以及生命迹象,雅治的确很开心,他的呼吸有三次停顿,心率明显加快了,我想脸颊红润只是时间问题。”   说出这话的是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欧洲面孔,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弧度,利落的短发让他看上去很有男子气概,“好久不见,雅治。”   中原雅治倒吸一口气,“亚当!”   机械刑警亚当!   “白濑说你死了!”   “嗯,这其中有一些波折。”亚当斟酌着开口,“创造我的博士拥有我一条断臂的电子信息,把我救活了。”   中原雅治扑上去抱住他,“你看上去比之前更有人情味了。”   亚当笑着环抱住他,“我可帮了中也不少忙,这栋别墅是我计算的建筑参数。”   “竟然是主动的拥抱,雅治,你都没有给我过。”亚当的旁边,无形中比拼身高的五条悟不满出声,“这个欧洲人很帅吗?比我更有魅力吗?”   中原雅治:“嗯,抱你的话……”会很怪。   因为五条悟见过雅治少年时期的模样,而在亚当面前,中原雅治就是个纯粹的孩子。   雅治特别会对人下菜碟。   “你被针对了,悟。”穿着休闲装的夏油杰无情的在挚友伤处撒一把盐,“如果你也死而复生,雅治没准会抱着你入睡。”   中原雅治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不可能的。”   “雅治……”   父与母的呼唤是有别于平常的轻柔,中原雅治应道,“妈妈。”   他抬头,猛然发现咒灵今天有些不一样。   不,是太不一样了!   父亲的头发被好好打理了一番,脖子上还绑了个领结,而母亲,母亲画了个精致的妆!   怪不得今天在鬼屋怎么都不露面,因为脸变得不同了!   中原雅治惊喜的笑道,“妈妈,你今天很漂亮。”   他毫不吝啬夸奖,“爸爸也很帅气。”   母亲激动的抱住他,中原雅治在并不窒息的怀抱中问道,“但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显而易见,那是给雅治惊喜。   但中原雅治并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为他准备这些。   没搞清楚缘由,雅治就先转头去抱中也,“谢谢。”   中原中也的钴蓝眼睛似乎变得神了一些,   随后他面色一变,,   “我感觉还缺一点儿什么……”   “啊,对。”白濑一拍手,“笨蛋中也!你把最重要的忘了——灯光呢,灯光,玩具小子,把灯灭了。”   “白濑先生,请对我尊重一些。”   吵吵闹闹中,亮起的白光熄了下去。   但中原雅治并没有落入黑暗中,他的面前亮起了蜡烛的火光。   这一瞬,他的疑惑才得到了解答。   原来如此。   “——雅治,生日快乐。”   众人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原来是为他准备的生日派对。   中也说,“我查到了你的身世,今天就是你出生的日子,雅治,你诞生在春季。”   他诞生在春季。   但是与怪物的结缘,总是在冬季。   “生日快乐。”   “恭喜你,雅治,你今年十岁了。”   感动的情绪在这话之后达到了峰值,中原雅治忍了半天才没不争气的哭出来。   他望着他们,恍惚觉得……似乎还缺少了谁。 第111章   这场派对准备得无比细心, 中原雅治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活动安排,而是到场的人。   这么回想一下,这是中原雅治最热闹的一次庆生。   鬼没有生日的概念, 第一世的雅治活到八岁,自己开始念书后, 才知道人们出生的日子是含有特殊意义的, 他对累说了这件事,白发鬼的表情十分怔愣, 像是根本没想好说辞。   他当然不知道雅治的生日是哪一天, 雅治是他捡来的人类孩子, 而这个秘密,他还打算继续隐藏着。   所以累当时说,“我们一家没有这个习惯……如果你想的话, 往后便会加这一项家庭活动。”   没错,家庭活动,把这当成过家家的任务来完成。   累随便估算了时间, 给雅治挑选了一个“生日”。   那时的庆生是简陋且尴尬的,失去人类记忆的食人鬼对祝福之言十分陌生, 磕磕巴巴的说着生日快乐, 还要一边观察着累的脸色,礼物虽是他们绞尽脑汁准备的, 但其实并没有新意和心意,大多是从过路人类身上搜索出来的小玩意儿,可能是香囊,可能是腰带。   而有了老师之后, 雅治的生日礼物才变得贵重起来,他曾从月彦那得到一块怀表。   第二世的雅治有了明确的生日日期, 被那岳先生当必备行程般记着,所以每年的生日都会被人提醒,收到祝福。   他的生日便是一家人吃一顿饭,简单但温馨。   第三世,夏目雅治没有生日。   悟和杰也对生日这种东西不太留意,就像雅治自己一样。   第四世,中也是个最像人类的神,他活得认真且用力,无比重视亲人,所以从没忘过中原雅治的生日,只是在羊时迫于经济状况和友人稀缺的处境,每次都不会办得很热闹。   但他们每次都很满足,因为中原雅治每长一岁,就代表他们的爱又长久了一年。   而在第四世的今天,中原雅治又一次被触动了。   他大方坦然的接受各位的好意,告诉他们:我很开心,我很幸福,我很喜欢你们为我准备的惊喜。   “但是有一点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傻瓜鸟捏着下巴审视着雅治,“我还很奇怪中也为什么毫无反应,雅治,你……”   “你……”   中原雅治心一紧,   “你现在多少斤?”   啊,我就知道!   “我现在,九,九十八……”中原雅治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个体重对于他们这种肌肉梆硬的人来说不算超标,但中原雅治明显要圆润一些。放在一群体型纤瘦脱衣有肉的战斗型人员里,雅治显得格外突出。   中原中也捶了下傻瓜鸟的胸口,看上去有些嗔怪,“你提这个做什么!”   “……没关系的中也,我没有生气,也不会伤心。”中原雅治有些好笑,   原来中也在照顾他的自尊心。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这么贴心啊——   雅治:“吃胖了代表我过得好。”   悟:“胖了也挺可爱的,不要老是抓着这点不放嘛…毕竟雅治——”   毕竟雅治不需要像他们那样战斗。   所以当个胖治也挺好的。   傻瓜鸟揭过这个话题,“雅治!快试试我给你买的滑板!我还给你改装了轮轴,这可是精通各种交通工具的我设计的!”   白濑一把将他推开,“我觉得你还是试一试我送的袖扣。”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在一旁端详着那个能闪瞎人眼的袖扣,“萩,这个不会是……”   萩原研二眼神犀利的说道,“没错,是英国奢侈品牌新出的限量款,还是三年前的作品,这种东西可是会升值的,我也很难想象它的价格。”   松田阵平咂舌,“雅治这都是交的什么朋友啊。”   萩原研二拍了拍他的肩,“加油小阵平,相信你的钱包。”   “……”   幼时贫穷孤苦的他们,应该都长成了自己希望的模样吧。   为雅治建造的“梦之家”里笑闹声一片,这里的人暂时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只以雅治的亲友身份相处,他们全因雅治而来,也因雅治而和睦,   “中也,开84年的红酒吧,难得这么多人都在。”   “贵到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红酒啊……”   “开,随便开!”   “雅治,你已经吃了两块蛋糕了 ——”外科医生戳了戳雅治又向蛋糕伸出去的手,“我要提醒你,你需要控制饮食了。”   钢琴人宠溺的说道,“今天就让他吃吧。”   “贪吃的小鬼是有福气的。”   他们看不到却能微妙感觉到的咒灵正围在雅治的身边,兴高采烈的膨胀着,“雅治十岁了,雅治十岁了!”   雅治每长一岁它都会如此,因为父与母的执念便是儿子长大成人。   原本很快就要实现了。   “妈妈,要吃蛋糕吗?”   “雅治,咒灵是不需要吃这种东西的……”   夏油杰的话没说完,父与母便张口吞掉了中原雅治递出去的蛋糕。   然后,“呕~”   “对不起雅治,我不是故呕……”   “奇怪,蛋糕也会消化不良吗?”   “毕竟咒灵吸收的是人们的恶意,这种实物是没用的。”   也就是在这火热的气氛里,门铃响了。   有些突兀,像是给现实按了暂停键一般得重响。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能有谁来呢?   众人警惕的转头望去,中也已经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的人肩头粘着落花,红色的发丝在暖光下显得异常明艳。   “抱歉,我来晚了。”青年嗓音温润的说道,“司机找地方用了些时间,你们要结束了吗?”   “不,你来得刚刚好。”   五条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张扬且帅气的笑容 “雅治一定想不到你会来。”   青年是刚褪去稚气的年纪。   赤司征十郎。   赤司?   看着那张初高中时出现在体育杂志,大学后出现在各种财经频道的脸,松田阵平一阵牙酸,“这也是雅治的朋友吗?”   中原中也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瞥向五条悟,“所以你说的惊喜就是他?”   雅治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号人物?   这么想着,中原中也就这么问了,“雅治,你们怎么认识的?”   愣神的中原雅治猛地反应过来,胡诌道,“因为财阀很容易被竞争对手盯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征十郎的理由也搬了出来,“我曾被人诅咒了,是雅治发现的,不然我今天可能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他们心照不宣默契无比的用了赤司征臣的遭遇作借口,雅治有些讶异,他看着青年红色的眼睛,有些不自在的拿纸巾擦了擦嘴角的奶油。他想用最好的状态与他重逢。   赤司征十郎的模样很像赤司征臣,两人的气质也很相似,那是直逼面门的气势,锋利且耀眼,直观上的教养和矜贵,好像天生就是上位者般不容置疑,却又谦和且温雅,不至于压得人难以喘息,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可忽视的魅力。   赤司雅治也曾是这样。   他们眉眼的神态会不自知的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因为很少有事物难倒他们。   傻瓜鸟凑到雅治耳边,低声道,“你帮他除去了诅咒,他给了你多少感谢金。”   雅治笑得戏谑,“比你的零花钱还多。”   “啧,你的朋友真是一人更比一人富。”   “雅治。”赤司征十郎轻声唤道。   一声看似平常的呼唤,却藏着不确信的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期许,噩梦醒来愿望成真的欣慰,“生日快乐。”   “……”中原雅治怀着难以形容的心情,对他笑着回道,“谢谢。”   这段对话发生在众人面前,但他们两人的心早就飞了,所以派对进行到一半,雅治就把赤司征十郎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单独谈话。   白濑在身后唏嘘,“这个新朋友亲密到要说悄悄话。”他不怀好意的搭上中也的肩,唇边的笑意嘲弄不已,“中也,你的竞争对手真多,雅治不喜欢交同龄人,所以他有了一堆好哥哥。”   好哥哥这个词被他故意咬重,中也头冒井号的给了他一手肘,“你可闭嘴吧。”   “这个人看上去比你还有钱啊。”   “雅治又不看谁钱多跟谁走得近。”   “那他们要说什么?”   “……”   中也静静望着那个方向,“那是雅治不想告诉我的秘密。”   房间里,赤司征十郎条件反射的打量了下布局,“这个房间背阴,几乎不会被太阳照到,你的喜好还是没变。”   “第一句话要说不相关的废话吗?”中原雅治回眸,神色似有若无的戏谑,看上去比赤司征十郎还要兴奋磊落,“我本想等你留学回来再找你谈谈,但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悟他们率先联系你了吧。”   “嗯……因为这件事重要过所有,我可不想当最后一个知道的。”   六眼神子亲自通知的信息,不可能有假,他们不是能随意开玩笑的关系,更何况事关雅治。赤司征十郎立刻找外事办请了假,准许材料下来用了两天时间,他坐最近一班的飞机赶了回来。   他一直在忐忑,一直在期待着,一直清醒的大脑许久没那么混乱了,他在途中不可抑制的回想着赤司雅治的一切,五条悟给他发的和中原雅治的合照,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白发孩子在相框的最中间,和赤司雅治小时候一模一样。   真正见到本人时,似乎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但这情绪大约是在外习惯性的伪装,大脑不许其放纵,等到无人的夜深,狂喜便会将重逢之人淹没。   中原雅治抿了抿唇,“我的本意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没告诉叔叔和那岳先生,悟和杰是因为我露馅了才……但是你,我却很想和你相认。”   因为夏目雅治听到过赤司征十郎的愿望。   “我复生的原因,并不能和你解释。”   “我明白,所以我什么都不会问。”赤司征十郎凝视着他的眼睛,“虽然的确有些在意,但追根究底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雅治笑了笑。   随后他郑重道,“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声明一下,因为我怀疑你会多想——有关我死时的心情。”   赤司征十郎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我是因卷入咒术界的纷争死去的,但我从没后悔过成为咒术师,不如说,我是感谢它的。”   “因为成为了咒术师,我自很小的时候便四处出任务,才亲眼看见了那么多的不公和苦难,才间接构成了赤司雅治的一生。”   虽然他拯救的都是非自然死亡的人,但人命不应被死神之眼分门别类,他们的重量是一样的。   “征十郎,真高兴我们还能再见面。”   这也是雅治想感谢死神的地方。   达里尔让他的时间重叠,让他可以在死后依然看见自己曾经的亲友,若是他转世重生后,认识的人全都已为尸骨化为尘埃,一切过往都变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历史,赤司家的掌权者成了几代之后的陌生人,最强六眼和咒灵操使早已寿终正寝,夏目贵志像玲子一般只存在于妖怪的记忆,那雅治——简直生活在了孤独的噩梦中。 第112章   回去上学的第一天, 中原雅治收到了齐木空助制作的火箭模型。   “给,上周手工课的作业,不过别人都是折纸飞机千纸鹤之类的, 我就不一样了。”比雅治矮了整整一个头的齐木空助,看上去略微得意的笑道, “这是我自己钻研出来的, 它真的能喷火且升天。”   中原雅治瞪大眼,“你往里面加了火药吗?”   就算是天才, 也不能这么小的时候就接触这种危险品吧!   齐木空助:“我加了三硫化二锑, 氯酸钾, 二氧化锰还有硫。”   中原雅治:“……”   中原雅治:“哦,你用了火柴的引燃部分。”   齐木空助倒吸一口气,“你竟然知道!”   好歹中原雅治有赤司雅治的知识, 他理科没有文科好,但头上还顶着天才之名,化学一类的名词还了解些, “谢谢你,不过无缘无故,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咳。”幼儿园还没毕业的浅金色萝卜头装模作样的低咳了一声, “我,我那个……”   雅治稀奇的看着他。   竟然害羞了。   “我猜出最近是你的生日。”齐木空助明显胡邹道, “对于勉强入我眼的对手和朋友,当然要有所表示。”   哦,齐木空助的中二病真的要比一般孩子早,他的措辞很奇怪。   “我哥哥告诉你的吗?”   “我猜的, 因为你今天比往常要肿,昨晚肯定吃了大餐。”   “现在下午了, 空助,我早上还做了不少训练,又上了体育课,水肿差不多都退了。”   “……”   齐木空助词穷了。   他没法说,这一切都是他那拥有心灵感应的弟弟告诉他的,楠雄时常会提起别人的事,因为他的范围性读心能力不可关闭,总会听到很多秘密。   而恰巧妈妈最近在教他怎么和人相处,其中便包括朋友之间的互相赠礼,因为齐木楠雄要升入幼儿园了,他要和同龄人打交道。超能力者第一次离家,他的父母恨不得把能想到的关键点都告诉他。   所以在松田阵平他们计划着给雅治生日惊喜时,齐木楠雄便往哥哥的脑海里传去了声音,[他要过生日了。]   [应该会收到很多礼物。]   [你要被遗忘了。]   齐木空助旺盛的好胜欲又被点燃了,他连夜钻研了能让雅治大吃一惊领超别人的礼物,把应付手工课所折的弹跳青蛙随意扔到一旁,摸索着设计出了带有机关的火箭。   绝对的天才。   虽然这个天才忘记了编一个靠谱的理由。   中原雅治注视着对方幽绿的眼睛,“不管怎么说,礼物我很喜欢,空助,你真的厉害。”   这句称赞发自肺腑,中原雅治由衷觉得一个孩子很厉害。   他的专注力,执行力,好胜心,还有那可怖的脑部计算和创造力,齐木空助的未来不可小觑。   ……   忆南自送出第一封信后,每天准时准点的会给雅治带去问候,他用的信封还是夏目雅治留下的那一批,角落涂着雅治个人兴趣下的简笔画,被保存得极好,几乎看不出时间的痕迹。   因为现在落花已经随处可见,所以信封上也会别上一两支作为装饰,这或许是妖怪的浪漫和仪式感,中原雅治每次都会惊喜的接过。   妖怪的世界和人类有壁垒,就和咒灵一样,你一般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即使那些生物触碰你,你也不会有“被触碰”的认知,所以中原雅治并不能牵忆南的手,做他们曾经无数次有过的拥抱。   中原雅治是生日派对的三天后才又看见太宰治的。   那是和中也道别的时候,他们外出的任务和请的假期都清零了,到了回去复命的时间,而太宰治这情境下也不再躲藏,正站在一边神色难辨的望天。   雅治和中也拥抱了一下,然后问,“青花鱼怎么了?”   “靠深沉莫测的外表拒绝和别人交流吧,时不时的就要来一出,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   和中也说完话,约定好了再见,中原雅治特地跑到太宰治面前去和他道别,他抬眸凝望着黑发少年,语调柔软的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欺负中也。”   好整以暇的听他讲话的太宰治顿了一下,“中也听到你说这话,可是会生气的哦。”   “我知道,所以我悄悄和你说。”   “……”太宰治垂着眼睑,“他难道会和你诉苦吗?”   “我自己猜的,因为中也和你比太缺心眼儿了。”   太宰治肩膀抖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小蛞蝓,你该是没听说过我们两个现在在里世界的名号,中也早就不单是宝石商了,他接触的东西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浑浊。”   中原中也的成长速度惊人,就算还是会被太宰治耍得团团转,也不会任自己吃亏太多。   中原雅治联想到了这点,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欣喜和自豪,“中也该有的成就,就一定是他的。”   “不要在我面前吹嘘他,我眼睛疼。”   “我的礼物呢?”   “……什么?”   这话题跨度太大,太宰治一时愣住,   雅治的眼睛睁得很圆,显出几分希冀来,“真的没有给我准备吗?我认识你比认识钢琴人他们还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太宰治的呼吸似乎放轻又放低了些许。   这段沉默不可抑制的散发出尴尬的气息,雅治眨眨眼,后仰了几分,“……我自作多情了?”   他磨蹭了一会儿打算就此别过,太宰治却在这时出声了,   “因为我不知道你缺什么。”黑发少年的鸢眸里一片暗色,   “礼物向来是送主人喜欢且有用的事物才会不显得累赘。”   “而你,看上去什么都有了。”   中原雅治:“就算你送我一颗纸折的星星,我也会好好保管起来。”他在这方面有一点不同的看法,“因为礼物送的是心意,这就胜过所有了。”   说话间,雅治放在衣服里侧口袋的信封随着他不时的动作露出了一个角,被眼尖的太宰治捕捉到了,“那是什么?”   “嗯?哦,我的朋友给我写的信。”雅治大方的拿出它,“也是礼物,这封信的价值可能不足一个硬币,但在我看来可是别人花一百万都买不走的。”   他眼神温柔的说着,没注意到太宰治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是惊愕。   而港口mafia的心操师也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很快收敛了表情。   “雅治……”太宰治的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凝重,“你的假想朋友还在吗?”   “你提这个做什么?”   “好久没听你叫达里尔了。”   “取笑我麻烦换种方式吧,我有假想朋友这种事,自己都觉得害躁。”雅治面不改色的说道,“既然是除我之外都看不到的存在,就让她不要出现了。”   “喔,我听着呢。”达里尔不满的嚷嚷,“什么叫我不要出现,你肯定还会有说漏嘴的时候。”   “嗯,那就不出现吧。”太宰治罕见的顺着雅治的话哄他,“我们要走了,时间差不多了,雅治,跟着那两位警官先生成为一个站在光明中的好人吧。”   中原雅治一呆。   这是什么?   这是太宰治第一次对他说了含有“祝福”之意的话。   我在做梦?   雅治有一瞬自我怀疑,   但太宰治没等雅治愣完神,他伸手按了按雅治的头顶,第一下有些重,第二下的力道却很轻,中原雅治还觉得那像一个克制下的抚摸。   随后他们坐上了回程的车,傻瓜鸟还把头露出来,张扬豪放的和雅治挥手。   等他们彻底走远,雅治才走向不远处等待自己的松田阵平。   “我聊完了。”雅治恍惚的说。   “聊完了?那行,回去训练吧。”松田阵平揽上他的脖子,“我要你在两个月内把这些脂肪都变成肌肉。”   “不能吃零食了吗?”   “如果你想赢少儿拳击比赛的话,这可是你自己要参加的。”松田阵平坏笑着对他说,“赢了这场,我还会给你报青少年组的比赛。”   雅治激动,“哦! 我的水平已经可以和他们打了吗?”   “嗯,未必不能有一战。”   “有规定年龄的吧。”   “业余的散场比赛没那么严格的规矩,有些像晋级擂台赛,你很喜欢那种刺激又热血的地方吧。”   雅治双手握拳虚空打了两下,“冲!拳击赛!”   “哈哈哈哈……但是说好了,不能受伤流血,我全程看着呢。”   他们挨着路过街道,与什么人擦肩而过,中原雅治倏然心头一紧。   他回头不确定的望了望,松田阵平疑惑,“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看到了……   中原雅治回着头,脚步倒是没停,“那个人没有……”   他只看到了一个高瘦的背影,对方戴着兜帽,走动间露出一小缕透光的白色发丝,从刚才眼角余光瞥到的印象来看,他还带了黑色的口罩,很低调的打扮,但不知为何给了雅治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那个人没有死亡时间。   中原雅治低声的自言自语,“像楠雄那样的……天选之子?” 第113章 天灾   中原雅治的意志力并没有因变成孩子而降低, 他不仅两个月完成了身形上的蜕变,还真的拿到了少儿组的拳击赛冠军,只是赛后累得够呛, 拿着奖杯拍照时都是强撑的笑意。   因为激烈的运动,他的肌肉格外酸软无力, 如果现场没人, 他能驼着腰一瘸一拐毫无形象,但身为众人瞩目的冠军, 雅治外表端得是游刃有余, 风姿俊逸。   没错, 俊逸,媒体是打算在赛后报道中这么评价的,他们喜欢把什么东西夸大了说, 逮到个优点就努力把其变成吸引人眼球的噱头,而现在,镜头更是抓着每一个角度往雅治的脸上怼。   中原雅治条件反射的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为应付外界的那一套成熟的表情管理模式,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有着貌似成年人的优雅和仪态, 这样的反差令人眼前一亮, 就连松田阵平都怀疑起了自己对雅治的了解。   “奇怪,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像是……”   “像是修养极好的贵公子,从小接受着精英教育的继承者……对吧?”萩原研二接上松田阵平没想好形容的话,善于观察微表情的他,可能受到的冲击比阵平还多, “看出来了吗,阵平, 雅治现在开始厌烦了。”   “啊?”松田阵平眯了眯眼,“你看他那张微笑面具,还有说获奖感言时的自如,哪点儿像厌烦,每个人都得说他现在风光得意。”他环起胸,“不过,我还是能一眼看出他在伪装的,毕竟若是连这小鬼的真实心情都猜不出,那我太失败了……”   萩原研二拿着手机又拍了两张照片,“待会儿要好好犒劳他一下。”   “哦——!雅治——!!!妈妈最好的孩子——!”   他们看不到的旁边,父与母规规矩矩的坐在观台椅上,戏剧化的捧着彩带欢呼,明知萩原研二听不到,仍不减兴奋的对他说道,“拍下来了吗,拍下来了吗,要拍得帅气一点!”   它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连人类的规则都学得很快,记得很牢。   从比赛场地出来,中原雅治笔直的腰板直接松懈下来,他对松田阵平张开手,“好累,阵平哥,我快走不动了。”   这两个多月里,为了冲击拳击赛,中原雅治训练完后总是精疲力竭的,有时候实在撑不住,松田阵平便会背着他回家。   可能哪对兄弟都无法拒绝这种接触,中原雅治还笑嘻嘻的在阵平背上说,“宇智波兄弟的著名画面就是这个。”   而因为相距两地所以没这待遇的中原中也,某天竟然连夜跑过来看雅治训练,心满意足的完成背人举动后,又连夜跑回了工位。   所以这一刻,中原雅治习惯性的想让松田阵平背一下自己,但他累得发懵的大脑很快清醒了,两只手啪的放了下来,“不行,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我能自己坚持。”   萩原研二因雅治的一番自我纠结笑了好几声,“雅治,你怎么好像越来越可爱了。”   中原雅治严肃脸,“不要再用可爱形容我了研二哥,我刚刚拒绝了三位搭讪的女孩子,我现在的称号是无敌的小学生霸王。”   松田阵平差点儿被口水呛住,“无敌的,哈哈哈,小学生霸王哈哈……”   中原雅治也笑了,“虽然是积分制的比赛,但我战斗的英姿一定很有魅力。”   “你这才哪跟哪。”松田阵平看他飘得太高,忍不住吐槽,“不过雅治,你还真是一点儿特殊能力都没用啊。”   他那鬼化的“异能力”,不小心暴露了。   那是他们对打训练时发生的事,中原雅治最近的进步有些大,偶尔使出过让松田阵平都头皮发麻的招式来,于是他的拳头便随着骨子里的反击朝着雅治的面门冲去。   当然,这是能在紧急时刻收住的攻击,因为松田阵平总不会真的伤害到雅治,但雅治体内的那股力量不是那么认为的。   中原雅治自保的本能致使他在不自知的鬼化状态下推了把松田阵平。   卷发青年直接被大力掀飞了出去。   松田阵平摔得很懵,他没受什么伤,但心里的惊骇让他那一刻的表情有些滑稽,   “雅治!你刚刚干了什么!”他蹭的坐起身,不可思议的说道,“那是你做的吗,你藏拙?”   雅治:“我……我可以解释。”   作为亲密的家人,中原雅治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你知道异能力吗?”   他用了这个世界认知的说法。   从那之后,松田阵平特别放心雅治胡闹,雅治去和变态跟踪狂硬扛,松田阵平还会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雅治有一种微妙的,自己不再被人放掌心呵护的憋屈感。   但本质而言,中原雅治的武力的确很能打,再加上神出鬼没的父与母,他有了让家人放心的筹码,该是欢喜的事。   拳击比赛告一段落,中原雅治被两人带到了餐厅休息,大吃了一顿后,他们坐上了去往封川县的列车。   现在是八月份,最炎热的时候,他们早就计划好,打完比赛就去海边享受夏日。   还好雅治争气,如果比赛失败了,那可能玩乐时都会心梗。   列车上,中原雅治还有些兴奋,他把自己在领奖台上最帅气的一张照片发给了中也,并告诉了他得胜的好消息。   拳击比赛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可能有些儿戏,但毕竟是雅治参加,中也只恨自己没能到现场亲自加油助威。   雅治又把照片给夏目贵志和齐木空助发去了一份,夏目的恭喜带着他一贯守礼温和的作风,齐木空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空助:呵,去玩吧,最好玩物丧志,回来就输给我!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竞争,也有很多孩子心性,雅治喜欢用他的口气回话挑衅,随后两人便会自然而然的以话题为中心展开知识量和见解的比拼,但今天比较怪,空助的兴致不高。   空助:我弟弟做噩梦了,还头疼,精神不太好,他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妈妈正在想办法哄他睡觉。   空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能做什么。   小孩子生病了吗?   中原雅治安慰了空助几句,渐渐疲惫感涌了上来。   “睡吧。”松田阵平轻拍了下他的肩,“我们今天先到旅馆,你要好好休息一下。”   “嗯……”中原雅治低低应道。   他睡得很沉,期间列车上的乘客换了几批也不知道,再睁开眼时,床边大开的窗户外竟已经是蔚蓝的海。   桌子上是萩原研二留的字条,大意是他们在楼下吃饭,雅治视线发直的盯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松田阵平背到了旅店。   “这一路波折颠簸,我竟然都没醒?”雅治有些愕然,他揉了两把头发,打着哈欠出了门,“达里尔,你怎么不叫醒我?”   死神幽幽跟着,“你总说不要让我打扰你的。那两个小警官觉得你打完比赛一定很累,特意干嘛都轻手轻脚。”   和死神的交流只是打发时间,雅治并不在意回答,他走过略狭窄的楼梯,旅店的前台对他鞠了一躬,声音很是甜美,“休息得还好吗?”   中原雅治瞥了她一眼,忽然顿住。   ——死亡。   这个女人过不久就会死了。   她头顶的数字马上就要清零,像悬着把即将落下的刀。   中原雅治飞快扫了眼周围环境,查找能带来生命威胁的危险之处,风扇,插头,锋利的尖角,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怎么回事,突发疾病吗?意外摔倒?有车辆会闯进来?这里是临近沙滩的民宿区啊。   “雅治!”不远处传来萩原研二爽朗的招呼声,“这边这边!”   中原雅治往那边看去,他想着给两人说一声让他们等一下,视线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中原雅治几乎是定在了原地。   他眸子睁大,细细检查着露天餐位上那零散的客人,他们头顶的死亡时间很接近,无一例外,都是今天,最短五分钟之后。   接下来会有恐怖袭击吗?还是食物中毒?   大脑这么想着,中原雅治的脚却一刻不停的往外面走去。   “……雅治?”从外面回来的父与母一瞬间出现在雅治身边, “你去哪里?”   它倏然顿住,只见雅治的脸色变得极其糟糕,眼里甚至漫上了鲜少出现的恐惧。   “……你怎么了?”   “这究竟是……”   雅治的声音颤抖。   他的视野里,不管是海里还是沙滩上的人类,绝大部分都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期。他又往大海的反方向看去,街边的小贩,提着东西的行人,不远处驶过的公交车上坐着的乘客——全都命不久矣。   “不对,不对劲!”   从未见过这一幕的中原雅治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警惕和危险,   他的身后,担心他的两位警官走出了旅店,松田阵平被雅治血色尽褪的脸吓了一跳,抬起手背碰上他的额头,“雅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跑,跑!这里有古怪!”   中原雅治激动的向他吼道,他这么失态的模样屈指可数,“这里即将发生——”   淹没他的声音的,是城市上空响起的警报声。   人类最大的敌人,能带给他们大面积毁灭性死亡的是——   松田阵平脸色一变,“地震,是地震!”   ——天灾。   他早该想到的!   中原雅治精神一震,天灾影响的人数不可估算,几万,十几万?   倒计时出现在每一个电子屏幕上,检测仪只能在地震来临前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捕捉到信号,玩乐的人们还没能脱离精神松懈的状态,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对于常年居住在地震频发地区的人来说,他们不至于慌张到不知所措,雅治周围的人又处在露天宽阔的地区,看上去危险性没那么致命。   令人重心不稳的摇晃过后,从居民楼跑出的人多了起来,中原雅治的心脏跳得飞快,他被松田阵平紧紧攥着手,焦急的看着这一切。   人们没有真正的升起紧迫感,还有闲心讨论着钱财的损失,地面抖动带来的伤害似乎不高,除了掉落的花盆,各种易松动的装饰物,楼房没有坍塌的。   但是……   死亡时间并没有改变,死神正一步步逼近。   中原雅治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转头去看海面,   那一刻,无数人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任由震惊爬上面庞,他们呆愣的伫立在原地,只剩下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瞠目结舌的望着——一面遮天蔽日的水墙,携带着可怖的阴影,正往这边汹涌而来。   “海啸,是海啸——!”   人群中发出了尖叫,人们一致的朝逃离大海的方向奔跑,三点的太阳照在雅治的头顶,他被松田阵平一把扛在了肩上。   “我能跑!”   “闭上嘴!”   中原雅治趴在松田阵平的肩膀上,抬头去看身后。   那是落后于他们的人,两条腿不管再怎么用力的摆动,都敌不过自然的速度。   “妈妈!快去救他们!”   就算是父与母也没有本事阻止海啸,但中原雅治在这一刻还是无比庆幸自己允许了咒灵的跟从,“救他们,能救几个是几个,把他们带到高处,带到远处,不会被水淹没的地方——!”   咒灵得到了指令,紧紧跟在雅治旁边的身体骤然停在空中,它的眼球往两边的方向摆动了一下,随后不再犹豫,向着即将被海水吞没的人飞去。   漆黑的诅咒把自己的身体膨胀到了极致,中原雅治的声音混杂在人们的惨叫里,仍然是高昂且突出的,“把他们当成我!妈妈,把他们都当成我,我相信你可以!”   “——救救他们!”   再爱人类一些。   请由衷的不忍看他们死去。   唯有这样,你才能汲取力量,你才能变得更为强大。   大范围的杀人一瞬间都能做到,但大范围的救人却不行。   中原雅治数不清父与母救下了多少人,但不管怎样都是来不及的,都是不够的。   海水铺天盖地般奔涌过境,它如同一只不知饱足不会倦怠的怪兽,贪婪无情的吞噬着前方的所有障碍,雅治的眼里是人们惊恐痛苦的表情,还有不见踪影的身躯。   被水冲走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用不惜后果的音量呼喊着亲友的名字,他们在水中翻滚,他们不由自主,他们的眼里布满了恐惧和绝望,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   “折步,折步你听得到吗——快回答我!”   父母呼喊孩子的名字,孩子茫然的喊着父母,而这只是能看到的惨象,不知有多少人被卷进了水底。   他们自身难保,但比性命更可怖的是亲近之人的离散和死亡,所以他们用所有机会寻找着,即使自己并未脱离险境。   扎住栏杆颤抖的爬上屋顶的母亲见儿子被水流冲走,奋不顾身毫不犹豫的又一次跃入水中,两人在水面上沉浮,紧紧相拥在一起。   路上的杂物被冲刷,锋利的桌椅随着激进的潮流撞击上另一个障碍物,断掉的树枝,厨房的刀具,人们在水下就像在忍受凌迟一般。   终于,那水来到了雅治的面前。   松田阵平把雅治死死护在了怀里,尽力用身体挡住他的要害,海洋的冲力使他失去平衡,他们像落进洗衣机里的纽扣那般不可控的浮动,空气被一瞬间剥夺,混着砂砾和泥土的水涌进嘴巴和鼻腔,耳际更是朦胧一片,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   疼痛好像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感官。忽然,中原雅治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手一抖,猛地泄了力。   阵平!   中原雅治情急之下睁开了眼,在与松田阵平分散的半秒钟后,他抓紧了青年将要流走的身体。   血色在眼边蔓延开,松田阵平被水中的杂物戳进了腰部,雅治再凝神去看,发觉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   眼睛进了异物,雅治痛得睁不开眼皮。   他的胳膊,双腿,脖颈,到处布满了划痕,却都是皮外伤罢了。   但松田阵平不是。   除此之外,萩原研二更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去。   怎会如此。   漆黑的水中,阳光暂时照不到的深底,中原雅治顷刻完成了鬼化,他的伤口飞速复原,人类时期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皮肤更是变得坚韧难破,力度和感官增长的最明显,中原雅治在水里站住了脚。   自被淹没到鬼化,仅仅过了不到十秒。   中原雅治把松田阵平拉到一棵树边,推着他扒住了树干。   青年喘息了两口气,把手伸进水里,“抓住我!雅治!”   树荫遮住了阳光,中原雅治浮出了水面,他感觉到了些许不适,令他想要缩回极致阴暗的地方,“阵平,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找研二哥……”   松田阵平抹了把被海水刺激得难以睁开的眼睛,“你去?!你开什么玩笑——”   “没关系,毕竟我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类在天灾面前,实在太弱小了。   看这场悲剧吧。   这才只是开始。   中原雅治握了握松田阵平的手,“你受伤了,好好待着,我去救人。”   他们只来得及匆匆关心对方几句,便不得不分开。   中原雅治又一次沉入了水底,他的眼睛散发着红色的幽光,带着兽类的冰冷和犀利,却有着野兽没有的人性和柔和。   无数丝线自他的指尖延伸,他抓住被水流冲得到处翻滚撞击的人,拉住即将倒下砸中无辜生命的树干,拖住浮沉中精疲力竭的孩子。   蛛网在人们的脚下蔓延,父与母从未停歇一秒,灾难中人们呼喊着比性命还重要的,分散的亲友,满是悲伤和痛苦。   海啸发生的半分钟后,气象局和电视台同步转发的情况信息,灾情第一时间冲上了网络热搜,   【这是我出生以来最强的地震,最大的海啸!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狱!】   【太可怕了,天啊,这原本只是平凡的一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救援!怎么救援,需要捐款和物资,组织志愿者去吧!】   【封川县的医疗支撑不住的,我们需要帮助他们!】   面对人类共同的敌人——天灾,所有机关都慷慨的付出了全力。   警方,消防员,医护人员,这些人不需要催促便迅速有序的组成了小队,仓库里的物资一箱箱搬上救灾的车辆。   人们频繁刷新着手机页面,祈祷着最新消息。   而另一边,港口mafia,   中原中也狠拍了一下桌子,“不行! 我联系不上雅治,他们现在就在那里,我得赶去。”   冷血对他说,“冷静一些中也,那里不属于横滨,不是我们的势力。”   “不会麻烦到组织的人,我自己去。”中原中也拿起外套,“傻瓜鸟,借一下你的直升机。”   “哈?等,以你的技术,恐怕得用比我多一倍的时间才能到封川县吧。”傻瓜鸟跟上他,“雅治在那里,我也去,最近仗都打完了,正是各组织休养生息的时候,我们已经闲到发慌了,留钢琴人他们在组织里坐镇,应该没问题,请假条之后再补吧,BOSS会体谅你的心情的。”   中原中也有些感动,“谢谢。”   傻瓜鸟捶了下他的肩,“对我们,你谢什么。”   准备起飞的时候,直升机里一晃眼蹿上了两个人。   中也惊讶道,“太宰!中田?”   中田是那位能操控时间的异能力者,他能将一定范围内的事物身上的时间流速调得缓慢,这在灾情中算是有些作用,因为他可以让延缓伤者的死亡时间,让其撑到救援来的时候。   但是……   “太宰,你怎么也跟来了?”   “显而易见,因为雅治在那里。”太宰治手指灵活的系上安全带,“中也,你难道忘了吗,上次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什么。”   上次天灾,是魏尔伦化为异能力奇点的时候。   “那小鬼完全看不得死亡,你以为他会做什么,他会不会又一次把身体搞垮。”太宰治的声音很平静,“这么看来,我真是你们两兄弟的开关。”   中原中也攥紧了手,他的喉咙难受的滚动了一下,厉声道,“傻瓜鸟,快走!”   有时候灾难过于严重,会出动特殊的人。   家入硝子拖着药箱,和往眼处缠着绷带的五条悟相遇了。   他们脚步没停,交流着现有的情报,“封川县被淹了大半,可用的医院只剩下两家了。”   “这么严重的灾难,得出现多少咒灵啊……”最强低沉的说道,“最近一段时间,一定会很忙。”   ***   封川县内,人类的噩梦仍没有停止,中原雅治不知道自己捞了多少人,他躲在建筑物的阴影处,发丝间满是泥土。   找到萩原研二时,中原雅治激动的朝那个方向走了一步,阳光顿时落在他的脚背和指尖,更斜斜落在他的脸颊,皮肤被灼烧的感觉让雅治本能的缩了回去,他发出了一声被憋在喉咙里的痛呼。   太阳!   中原雅治颤抖的等那些好似被烧伤的缺口复原,呲呲的响声和轻微的烟让他仿佛在蒸发一般。   “小心点儿,还好及时回来了,你现在还是仍然没有要惧怕阳光的认知啊。”达里尔在他伸手说道,“那个小警官没什么事,他正在搬受伤人员呢。”   中原雅治抬眸,眼角有一丝湿意,他说话时带着气音,“达里尔,如果你无动于衷,就请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话,我会很生气。”   达里尔静了一下,“你不是疼哭的吗?”   雅治是因为眼前的悲剧而痛心。   人命在大自然面前无比脆弱,浑浊的海水葬送了多少人,血腥气弥漫在雅治的鼻尖,他却产生了作呕的感觉。   在一片混乱中,他听到有人在说,“真是可怕,一场海啸就能让一座城市颠覆,这下,人们对大海的恐惧要疯涨至最高了吧。”   “有新的同伴要诞生了。”   人类对大海的恐惧?同伴?   中原雅治往那边看去,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他很快被更多人的呼救吸去了注意力。神经末梢却传来了被窥伺的惊悚感。 第114章 离别   海啸过后, 灾难并不能平息。   在尽己所能的把水里漂浮的遇难者救出后,中原雅治解除了不便在烈日下活动的鬼化,走入了太阳之下。   志愿者正划着救生艇, 雅治随他们去了水流稀少的地区,那里堆积着难以行动的伤者, 父与母正把最后两个人放到平整的地面上。   “雅治, 我找不到活人了……”它自责般说道,“太多了, 人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雅治拍了拍它的手臂,   咒灵拯救人类?这放到现在还是会让人惊得以为在做梦, 中原雅治抬头看着母亲的脸,对方早上刷好的睫毛此时已经晕成了一团,它的拟态越来越完美, 神情也和人类没差了。   雅治抱了抱它,咒灵兴奋的笑起来,巨大的手掌覆盖上雅治的背, “妈妈,真的很感谢你, 我也没能救下所有人……现在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帮忙的事, 没到放松的时候。”   灾后的救治才是最关键的。   很多人没有死在海啸中,而是死在等待床位的过程中。   中原雅治想去帮志愿者搬动伤员, 很多并无大碍的幸存者都加入了这场行动,中原雅治在一波一波的海浪未结束时用蛛丝裹了无数个保护用的茧,此时有些力竭,他短暂的休息了两分钟, 混入了人群。   地上满是杂物和泥浆,飞扬的树杈容易划破小腿, 中原雅治把头发扎紧,费力的拖拽着一位伤员的肩膀。   临时的救治所还在搭建,床位很快就被摆好,雅治要把他拉到基地。   这一路并不好走,伤员正咬牙忍着疼痛,并不时说着感谢,中原雅治和他搭话,“保持体力,你的伤并不重。”   “……”但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精神萎靡着。   中原雅治立刻明白了他的在担心什么,“坚持住,你的家人可能就在哪里等你。”   男人沾满淤泥和划痕的脸抽动了一下,“我亲眼见他们被水淹没,我想救他们,但怎么都找不到他们,或许他们已经……”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人们的悲观情绪是灾后第一个爆发的矛盾。中原雅治又把他拖了十来米,肩膀上突然搭了一只手,“雅治。”   中原雅治回头,是看上去很狼狈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打量了下雅治,确定他没大碍后松了一口气,“我来吧,你去那边休息,照顾一下阵平。”   松田阵平的伤口虽然不至于危及到生命,但行动不便却是难避免的。   移动伤员这种力气活的确不太适合雅治来做,中原雅治望着远处唉声怨气的救治所,隐隐能看出那边一片混乱,忙得不可开交,“医生还没到吗,还有多久?”   “地震和海啸阻断了交通,他们在努力赶来了。”萩原研二眉间含着凝重和忧郁,“现在专业人员不够,我刚刚打听了消息,封川县被淹了两家药店,一家诊所和一家医院,大家已经尽力了。”   中原雅治皱起眉,将伤员放心的托付给萩原研二,急切说道,“我去帮忙,小心一些。”   他抬起有些酸软的腿向那边跑去,达里尔在身后跟着他,“这么想来,我记得你是……”   中原雅治冲到救治所,一扫人们头顶的数字,率先向情况最危急的伤者跑去。   他穿过狭窄的走道,掠过各种杂物堆砌而成的病床,眼角的余光都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遇难者,他从路过的医疗车上顺手拿出急救用品,然后来到已经昏迷不醒的伤者身边,手脚麻利的给他处理伤口。   “我记得你以前从急救室呆过。”达里尔审视着他,“梦想当医生的家伙,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中原雅治没工夫理她,他观察着伤者的状态,面部表情趋于无机质的冰冷,这反而让他看起来无比可靠,腿部最严重的的穿刺伤处理得差不多后,他又用剪刀平稳且迅速的剪开男人的上衣,处理那人胸口处的划伤。   血肉,骨头,普通人不忍看到的血腥场面,中原雅治却面不改色,一旁另一位躺着的伤员瞪大眼注视着他,怀疑自己危重到出现幻觉。   “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在那镊子从伤口里挑出海藻?!   一个孩子在沉着的拿着针线缝合裂口?!   中原雅治凝神做完急救,转身不敢停歇的寻找下一个人。   死神之眼让他看到人类的死期,让他把人类的救治分了个先后。   他帮眼球戳破的女人上药包扎,给断气的孩子做心肺复苏,他抢过护士手里的针剂扎进老人的血管,也替终没能从死神那抢夺回来的男人合上双眼。   神志不清心防崩塌的人们无暇关注来医治自己的是否是成年人,即使有人问起,中原雅治也只是摆出令人信任的冷静表情。   “真乃,我的女儿叫真乃,你见过她吗?”接受治疗的母亲虚弱的喃喃着,“我没抓住她,她被冲走了,她还活着吗……?”   “你好,能帮我找一下我的弟弟吗,他和我长得很像,戴着眼镜……啊,或许现在已经没有眼镜了,他叫……”   “我的腿,我的腿保不住了是吗?”   人们在灾后惶然的寻找着唯一的安慰,中原雅治一个个应道,“我会替你们找一找的。”   有时候,只是一个承诺,一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不能辨别真假的安慰话,便能成为令人心甘情愿胸怀希望的强心剂。   中原雅治就这么连轴转了一个多小时,他一个起身时差点儿头晕摔倒,是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雅治,你得休息一下。”   是松田阵平的声音,   中原雅治瞥了他一眼,视线下意识扫过他全身,随后气急,“你去帮忙了?!你的伤口裂开渗血了你没发现吗?”他气得语无伦次,“你不要命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伤口恶化而死吗!”   松田阵平抱住了他。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按住雅治的头,让他暂时不去看身边的惨剧。   “我才想问你,你不累吗?你流血了啊……”   血?   中原雅治后知后觉的发现鼻下的湿润有些不对劲,他现在浑身脏兮兮的,根本分不清那液体是哪来的,如今被这么一提醒,雅治伸手抹了一下。   他流鼻血了。   “这样子有点儿难看吧……”   松田阵平顺了顺他的背,“够了,起码现在,什么都别想。”   中原雅治颤抖的抱紧他,骤然松懈下来的神经让他强撑的心脏开始抽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睁着眼睛目睹了所有悲剧,“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变得有用了,我救了很多人,但是不够,根本不够……”   中原雅治气息凌乱的说着,“你知道吗,刚刚有个人挥开了医生的手,拿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因为那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母亲,一场灾难夺走了他的一切,他绝望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他的举动似乎带动了更多人,是中原雅治破声打断了他们因情绪旋涡引起的自毁倾向,“我找到折步了!他还活着!”   那些冠冕堂皇的,让人坚持下去的激励话都是无用的,只有事实能让人升起希望。   “有很多人被安置在了一所孤儿院,没有受伤的正用车辆转移去避难所……”   所以他们也在焦灼的等待失散的亲人。   但病人就在眼前自杀,还是让雅治对自己产生了无用感,太宰治曾说他的道德标准太高,这话是没错的。   松田阵平叹了一口气,他的眼里隐隐有血丝,“对他而言,可能解脱才是最好的,他在另一个世界和自己爱着的人团聚了。”   这个说法让雅治的身体抖了一下。   他倏然就想起了在自己怀里消散的累,和拾起日轮刀自刎的自己。   “我……”中原雅治把脸埋进松田阵平的胸口,“我就休息两…一分钟……然后我要去帮他们传信。”   能对抗绝望的东西,便是失散亲友的消息。   但是过了半分钟后,外面传来了吵杂的人声,中原雅治出门去看,发现是一批新到的伤员。   “西边的救治所满了,你们这里……”   “不行,我们也装不下了,药物和医生根本不够,连会点儿医疗知识的小孩儿都充当了人力。”   “啊?”   “对,就是孩子。”   谈话者望了眼中原雅治,“我们这边撑住已经很费力了,刚刚还有两个等不到治疗的人被抬走……真的,我都感觉快呆不住了,这里简直是地狱。”   天气炎热的夏季,潮湿的海边,伤口最容易感染发炎,他们已经预感到了两天后更为困难的场面——很多人会在躲过海啸后,因疾病和伤势死去。   他们交涉了一会儿,中原雅治找他们搭车。   “你们会经过伊藤孤儿院对吗,可不可以捎我一程。”   他记下了这里人的所有信息,有人想找孩子,有人想找男友,有人想找同伴,他们委托雅治替他们跑腿代话,雅治答应了。   司机很好说话,中原雅治从后面爬上货车,坐在敞篷的车槽,松田阵平捂着腰部的伤口朝他招了招手,“小心一些,现在还是不安全的。”   “嗯。”中原雅治低低道,“你也是,都是成年人了,还没学会怎么照顾自己,研二哥比你强多了。”   松田阵平装模作样的生气,“臭小子!”   中原雅治是幸运的。   这场灾难没有夺走他任何东西,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好好的。   父与母背后灵一样跟在雅治身后,中原雅治疲惫的抬起眼看着它,没说什么。   十分钟后,中原雅治到了孤儿院。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死亡。   又是死亡。   这些人头顶的数字半小时后就会清零,根本不像幸存者!   中原雅治一扫周围的环境,孤儿院的建筑比较老旧,靠着一小段山脊,但因为地方空间比较大,食物也充足,所以很多人在这边落脚。   这里不安全!   找人和传话的任务全都搁置在一旁,中原雅治开始轰人,“走!离开这里!”   他很快把自己的语气调整成平稳且官方的,因为没有缘由的大吼命令不能使人信服,“县长刚才下了通知,说所有人都去中央公园,他需要统计人数确认身份,需要大家配合一下。”   中原雅治坐着官方的车来的,一个孩子在众人忙碌的时候作为传话员,并不会令人起疑,更何况从灾难中逃生的人本就精疲力竭,大多只会麻木的听从指示。   他们断断续续的走出孤儿院,中原雅治走入大门,寻找有没有遗漏的人,父与母飞向了二楼和他分头行动,转过几个空掉的房间,雅治发现了儿童屋和婴儿房,三个婴儿正在床上不安的翻滚,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挤在一起,为了给难民空出落脚的地方,孤儿院的妈妈手忙脚乱的抱着两个哭闹的孩子哄,雅治过去帮忙,并打算编个理由让他们离开这里。   他的时间本是充足的,但忽然,房子开始剧烈的晃动。   “余震吗?!”   中原雅治惊讶的猜测,他矮身护住腿软跌倒的孩子,瞳孔一瞬间竖起。   大概过了三秒,地表出现了裂缝,整栋建筑轰然倒塌。   在上方的重物砸下来时,中原雅治觉得哪里隐隐奇怪,因为他从人们头顶的数字规律推算得出,所谓能让大批人死亡的意外应该还有二十分钟才会到来。   可现在却提前了。   如果中原雅治不在,这些人一定会被活埋。   银白色的蛛网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防护层,分别出现在人们的脚底和头顶,在废墟中形成了一带安全区。   中原雅治抬起一只脚,脚底是藤蔓一般交错的数根。   ……这是什么?地底长着这种东西吗?   打火机的焰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孤儿院的大孩子从废墟中捡起了蜡烛,中原雅治只来得及撑起一片空地,但仍有碎石落下,昏暗的环境中,若有若无的哭声令人心颤,被死死压住的青年正努力呼救。   “救救我,我的腿,我的腿被钢筋压住了。”他的脸颊贴在地上,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妻子的胳膊。   中原雅治挥手将那根钢筋切成两段,再小心的搬起,让男人连空气都难吸进的压迫感顿时消失,这股力量让他大惊失色,“你,你……?!”   “快出来,别废话。”中原雅治抓着他的领子把他往外一拽。   中原雅治又喊道,“大家,都到我的身后来。”   只是一个建筑物的废墟,中原雅治能破开,他的刻丝流转能让这片区域产生爆炸一般的冲击力。   但忽然,有个孩子哭了起来。   “妈妈,沓子妈妈你醒醒……”   中原雅治一怔,他泛着红意的眼瞳看过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孩子努力的推搡着孤儿院的妈妈,而女人瘫坐在地上毫无反应,怀里却仍抱着两个婴儿。   中原雅治眨眼间出现在沓子面前,鼻尖传来微妙的,死者的味道,他异于常人的视力令他看清女人的胸腔已经失去了起伏,暂时看不出外伤,可能是惊吓引起的突发疾病。   中原雅治将婴儿塞入旁边孩子的怀中,立即对沓子进行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却一直没有效果。   “叫她的名字!”中原雅治厉声对围坐在旁边的孩子说道,“叫她的名字,告诉她你有多爱她,你舍不得她!”   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戛然而止,而是一个过程,那人会慢慢失去触觉、味觉、嗅觉和视觉,不管从哪方面研究都表明,人最后失去的感官,极有可能是听觉。   孩子茫然的瞪大眼,脸颊上满是泪水,却仍是哽咽的说,“妈妈你醒醒……”   他的抽噎带动了其他的孩子,黑暗里顿时响起了阵阵哭声,他们在灾难中顷刻失去了家,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却发现无法取暖。   哭声蔓延开的是悲伤和绝望的情绪,中原雅治被一个孩子抓住了手,   “哥哥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最强烈的愿望可以让人毫无尊严,孩子们跪在地上不知向谁祈求,神吗,神不会回应他们,所以他们只好求助仿佛能代替神明的中原雅治。   “我会救她的。”中原雅治喑哑的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她,所以……”   中原雅治看向面色惨白的沓子,“你也不能放弃你自己。”   “醒过来……醒过来!”   掌心传来了肋骨断裂的触感,中原雅治却没有停下,他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你知道这些孩子有多喜欢你,多需要你吗?”   “我知道孤儿最怕什么了……”   说着,中原雅治竟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孩子因你才不至于挨饿受冻,你若是死了,他们怎么办,他们就失去母亲了!”   “……”   “沓子,你要离开他们吗?”   “他们爱你啊!”   “呼——!”   一道像把空气都划破的喘息声。   沓子的脖子猛地抬起,她双眼瞪大,头顶倏然浮现了已经消失的死亡日期。   她的一只手惊慌之下紧紧攥住了雅治的领子,如同在漆黑的世界挣扎着要回到人间,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心跳声传进中原雅治的耳朵,他露出真切的喜悦来,“做得好!”   话音未落,地面再一次摇晃起来,接二连三的折磨让孩子们发出惊慌的尖叫,中原雅治听到了什么塌陷的声音,他甩手布出更坚韧的蛛网,头顶的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息。   空气似乎稀薄了一些。   中原雅治凝神感知,发现上面压上了不知几米厚的土石。   山体……滑坡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幸存者会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死亡。   中原雅治拿手推了推顶部,不出意外纹丝不动。   他想呼唤父与母找人来帮忙,却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松动的山体碎块覆上了一层发黑的红光,被隔绝的外界传来了一声模糊不清的怒吼,让中原雅治心头一跳。   “砰——!”   堆砌的山石违抗重力凭空浮起,庞然大物升在空中,显得人类渺小至极。那是神迹,是令人由衷生畏的骇然景象。   光线透到了地底,血鬼术筑成的蛛网燃烧成了灰烬,中原雅治立马躲到了光线照射不到的死角,等手背上的烧痕复原便解除了鬼化,他抬头望向高处,   衣角飞扬的赭发少年浑身泛着异能力的红光,钴蓝的眼眸在夕阳的余晖下灼灼生辉,   “雅治!”   “中也!”   中原雅治惊喜的喊道,他跌跌撞撞的朝兄长跑去,中原中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他们如之前无数次那样,冲着彼此奔去。   突兀的,中原雅治的神色凝滞住,   他看到中也身后,一节树枝骤然从地底窜出,如同拥有生命和智慧般向无辜迷茫的遇难者刺去。   那一个瞬间,中原雅治什么后果都没有想。   他出其的暴怒,心底深处产生了似曾相识的,被什么恶心的家伙盯住的悚然作呕感。   “滚开!”   无数丝线延伸而出,将那节树枝砍得稀碎,同一时间,中原雅治感受到了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烧的疼痛感。   仿佛被烈火焚烧,每一根神经都传达出极致的痛意,头皮更是生生被挖走一部分一般,让雅治惊悚的意识到,他的脑壳可能真的消失了一块。   “雅治!”   中原中也愕然的瞪大眼,战斗的经验让他本能的分析出雅治因何而变化——是太阳,太阳伤害了雅治!   他张开手臂把雅治扑倒,两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中也用身体努力的挡住他,   “雅治,你怎么样?!”   中原雅治说不出话,   他控制不住的想挣扎翻滚,艰涩的发出崩溃的痛呼,“额…啊——!”   “脸,我的脸……”   不止脸部的皮肤,中原雅治浑身都蜕了一层皮,露出了血色的内里。   他的白色发丝断落在四周,很快就发出了呲呲的声响,变成了灰色的烟雾。   这一幕把中原中也吓得不轻,他不敢将视线离开雅治分毫,也因为此,他发现雅治身上被他挡住阳光的灼伤部位正缓缓的愈合着。   中原中也抱起雅治连滚带爬的扑到了阴暗处,   “没事了,没事了!”他慌张的一遍遍说道,“很快就会长好的对不对,就像之前那样,就像之前那样……”   就算被魏尔伦分裂成十几二十块,中原雅治都能以最健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但这次似乎不同。   中原中也意识到,   这次是燃烧,燃烧的部位化成了黑色的灰烬,中原中也死死盯着那些泛着火星的伤口,   雅治痛得在地上翻滚,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却在听到中也颤抖的声音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   中原雅治摸上他的脸,中原中也撑在他身上,卷曲的赭色发丝垂在雅治的眼前,   “马上就会长好……”   中原雅治不忘往树枝出现的方向看去,“那些人呢,我刚刚看到……”   “他们被救下了。”中原中也握上他的手,“我会盯着的,你放心。”   那根藤条,是恶意,是藏在暗处的敌人露骨的恶意。   中原中也半撑起身,又把雅治往里面抱了抱,“这里不会被太阳照到了,太阳也马上就下山了,别怕……”   鬼的自愈能力很强,下弦五的自愈更是迅速,即使被太阳烧得差点儿奄奄一息,中原雅治也肉眼可见的复原了。   仅剩下星星点点的伤口,中原中也见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转身就要去找暗处的家伙算账。   可就在他稍微移开视线的一刹那,一道光线笔直的朝雅治射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   中原雅治从未发出过如此凄切的惨叫。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声音戛然变得嘶哑,好像声带消失了一般突兀,   中原中也猛地回头,一声枪鸣也随之响起,那道直直对着雅治的太阳光线彻底消失,但它造成的伤害却无法抹去。   中原雅治捂着自己的脖子,但作为障碍的双手早就被腐蚀殆尽,他的脖颈和身体彻底断开,诡异的是却没有血流出来。   “雅,雅治?!”   中原中也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大脑停止了思考,随后他惊恐的发现,中原雅治的身体正从断口处开始消失,明明没有被太阳照到,却无法停止般寸寸散为火星。   “中田,中田!”中原中也破腔喊道,“快对雅治使用异能力!”   象征着时间的金色时钟浮现在雅治的身体上方,他的时间被调慢了,被火焰吞噬的身体有了喘息的余地,但这只是假象而已。   “别…看……”   中原雅治缓慢的,用声带破损的嗓音说道。   “别看!!”   他在疼痛过后,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可更改的死亡预感。   他的脖子断了。   和肩膀手肘一起,被最后一缕太阳生生照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死亡太可怖了,中也会做噩梦的……   被时间控制的除了雅治的消散速度,还有他的动作,他现在连唇瓣的张合都比平时慢了十倍不止。   中原中也抬着双手却不敢触碰雅治,他几乎要疯了,   “太宰,太宰!!!”   这声呼喊没有平时的戏谑和惊怒,而是如同寻找最后的希望一般,   中田的异能力并没有影响雅治的思维,他现在无比清醒,漫上青筋和血丝的双目紧紧盯着将阳光引来的方向——他处在死角,本不该被阳光照射到,是有人拿了能反射光线的东西,镜子,或者玻璃。   究竟是谁。   那个想置他于死地的存在——   中原雅治的视线移向达里尔,死神什么反应都没有,即使在注视着契约之人的垂死模样,   “达里尔……”雅治唤道,   他在求救。   条件反射的,对陪伴自己最久,能力最强的死神抱有幻想。   “如果我这回死了……”   “你的灵魂就裂开了,雅治。”达里尔的声线显得很无情,“不会有第四次转生,因为你的灵魂承受不住,我也不会对你进行干预,因为契约里不存在这条。”   “难道就没有……”   “没有别的可能,毕竟人类的灵魂是有极限的。”   雅治听着,竟然诡异的觉得:这才对,达里尔一定会给出这种答案。   死神随他生活了三世,中原雅治了解她。   中也听不到达里尔的声音,只能听到雅治在说一些莫名的话,“不会死的,雅治,哥哥会救你,会想尽方法的救你。”   雅治怔怔的转眸,随后,他眼泪一颗颗的夺眶而出,   “哥哥……”雅治说,“我为什么没有变得更强一些……”   “你已经很强了,雅治,你看这些人,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   “但是为什么……”中原雅治的目光投向空中的达里尔,“为什么我还没有……”   为什么我还没有赎清累的罪孽?   为什么会遭遇突如其来的死亡?   中原雅治的眼前出现了走马灯。他曾经听姐姐说过,鬼死前会看到心底最渴望的东西,如果彼岸有灵魂在等待你,那么你就能跟着最亲近的人,释然的离开。   这样的死亡是不痛苦的。   但走马灯却不能抚平雅治的心绪,反而让他萌发出强烈的不甘来,   这是当然的,他根本不想去什么彼岸!   起码……不是以现在这样失败的姿态。   他的眼前浮现出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地狱的模样,他与达里尔的初见,与累的道别,那些交谈的台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随后是充满遗憾的第二世,抑郁而终的第三世,和第四世的初始,那双雪夜中透亮温和的蓝色眼眸。   中原雅治无助的哭泣道,“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中也,我没有完成约定,这样的死亡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的死亡没有意义!   中原雅治如今才十岁!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在他逐渐强大的时候,在他羽翼将丰的时候,让他永远的停在原处——   这让他怎么释然,怎么安心的离开——!   “够了,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中原中也捧住他的脸,“太宰马上就过来了,中田都听到了我的声音,他也很快就赶来了……”   一人落地的声音传来。   中原中也转头,看到太宰治不管不顾的从高处跳了下来,他撑着膝盖略显慌忙的爬起,迈脚之后却踉跄一下。   应该是受伤了,但太宰治的速度却没有减缓,他带着满身的尘埃一个滑步扑到雅治身边,抬起的手却僵住了。   中原雅治是在消散的。   他并非在完好无损的状态下使用“异能力”,人间失格要怎么做,如果太宰治触碰了雅治,雅治不就当场死亡了吗?!   显然,中原中也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的神色彻底失控,“我该怎么救你!雅治,我该怎么救你……”   “我不知道。”雅治的眼睑上落下了一滴幻觉般的眼泪,他一顿,露出了荒芜至极的表情。   中原雅治静静的凝视着中也。   很奇妙的,雅治在某一个瞬间冷静了下来。   因为事实已定,被迫接受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他放任自己的情绪外泄只是很短的时间,哭泣没有用,抱怨没有用,求助也没有用。   他此时由衷产生的是愧疚。   他不该在中也面前消失。   这是雅治此刻唯一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那是多大的悲恸,亲眼见证所爱之人的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绝望是能压垮摧毁一个坚强的人的。   “别看我…中也……”   鬼的死亡,是真正的不会留下半点儿痕迹。   中原雅治却没有解除鬼化,因为他一旦变回人类,血液便会喷涌而出,将一切染成可怖的红色。   不好看。   中原雅治是比较在意外表的。   “父与母…不知道去哪了……”   雅治缓缓说道,他只剩下了躯干,头颅也被烧了二分之一,“中也,麻烦你安慰它一下,让悟他们传话也可以……”   “你不要一幅交代后事的口气。”中原中也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会有办法的,不管是请君勿死,还是你们那咒术界里的反转术式,它们都能救你。”   中原中也把外套脱下,抱起雅治,“我带你去找他们……”   虽然这么说,雅治的身体却已经消散到无力回天了,他的脑袋没了一半,只剩下一只眼睛和苍白的嘴唇。   “因为时间不够了,所以什么话都来不及对你说……”   中原雅治想扯出一个笑,但半张脸的表情可能只剩下可怕,他放弃了,   他也说不出释然的话,因为恨意刻骨铭心的存在着。   他现在的平静……难道是心死吗?   “我没有以后了,中也……”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平常是个坦率的家伙,我想说的,早就都对你们说了个遍了。”   “别这么说……”中原中也哽咽一般说道,“雅治,别说这种话……你要我求你吗?”   这个死亡太匆忙,却真实到让中原中也不得不相信,   他的大脑机械的接收着信息,情绪更是累积到了难以抒发的极点,   怎么会这样?   他来封川县找雅治,他被太宰告知雅治被埋在了地底,于是他移开了土石废墟,他和弟弟相见了。   好像一切努力都被清空,一切奔赴都成了终点。   中原雅治自知时间不多,他盯着达里尔,没有从死神的眼里读出任何信息,   “容我任性一回吧,像以往那样。”   “因为你最爱我了,像我爱你一样。”   “还有,”   他的声音陡然染上了决绝。   “——帮我复仇,哥哥。”   这是中原雅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躯体散得毫无踪迹,连灰尘都不落下,真正的消失于天地,   到头来,中原中也的怀里只剩下了残破的衣物。 第115章 悲怆   “砰!”   是爆炸。   地表塌陷的凹槽中, 凭空出现了一颗黑色的圆球,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张开,霸道的吞噬着碾压过的一切障碍。   难民们挤在一边, 刚刚发生的一切给了他们不小的冲击力,而如今骤然膨胀而出的漆黑球体, 带着难以抵挡的引力拖拽着他们的身体, 让孩子们发出了惊怕之下的哭喊声。   太宰治猛地起身,握住了旋涡之中, 中原中也的一只手,   “人间失格——”   几欲破封而出的荒神被死死压了回去, 遍布在赭发少年皮肤上的纹路尽数退去。   中原中也垂着头,一只手还紧紧抱着雅治的衣服。   但那仅剩的布料又被荒霸吐碾碎得不成样子,真正留在中也身边的, 只有掌心的一小片。   “那可是雅治好不容易救下的人,中也。”太宰治沉沉看着他,“不要被力量左右, 无处泄愤的话就自己吞下去。”   荒霸吐的力量可以说是被中也的人格封印的,但若他的精神崩溃得不成样子, 暴戾的神明便会逮着机会钻涌而出。   中原中也发出了一声辨不出情绪的泣音,   他一把拽住了太宰治的领子,“又一次, 又一次!这回我明明在场,雅治就在我怀里死去的——!”   “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他怕阳光!这是什么,异能力的反噬吗,为什么会这样!”   让万物生生不息的太阳, 竟用落下的最后一束光芒杀死了雅治。   荒唐的事实让他血气上涌,中也的脖颈蔓上了青筋,   “我们就连,就连……”   就连奢望中的好好道别都做不到……   他的声音含着悲戚的怒意,“太宰,我就这么不称职吗!”   “我发过无数此誓,这一生都会保护雅治,我的拳头生来就比别人能打,却连唯一的家人都没法留下!”   慢一步赶来的傻瓜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的冲突,喃喃道,“雅治呢?”   “……”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   他感觉全世界都在提醒他,中原雅治在他的怀里死去了。   太宰治看似无动于衷的任由中原中也摆弄。   与兄弟离别的中原中也忍受着心脏欲裂的悲恸,他需要一个发泄点来让给自己空出喘息的一丝机会,   泪意漫上那双钴蓝的眼睛,他在雅治面前紧绷的神经彻底断开,因不知所措而下意识强撑的坚韧再也维持不住,只剩下茫然和荒芜。   “雅治……”   中原中也脱力般跪倒再地,   他仰起头,觉得自己发出了能掩盖住外界任何声音的哀嚎,可回过神却发现,他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悲痛至极,嗓子如同罢工一般停滞。   中原中也失焦的望着洒满了血色的天空,半晌后,他瞳孔凝起。   “复仇……”   中原中也倏地念出这个名字,   “雅治是被人害死的。”   这成了支撑他的理由,   这是他作为兄长,还能为雅治做的事情。   中原中也扶着膝盖站起身,意外开启荒神封印的他此时动一根手指都是痛楚,他垂头去看太宰治的腰间,“你的枪呢?刚刚那声枪响,是因为你开枪了对吗?你看到了什么,你打中了谁?”   他的眼角有红色的血泪流下,太宰治眸光死寂的凝视着他,“一个人。”   “看上去很高挑,一米八以上,但那人很快消失了,没有恶人会在得逞之后还留在作案原地的,我们需要别的线索。”   “别的线索?”   “雅治的过去,雅治的秘密,雅治的敌人。”   “雅治如果死了,谁获利最大。”   [看来我来晚了一步。]   一道稚嫩的声音突兀的插入他们之间。   中原中也头皮一炸,凶狠的望了过去,却在看清闯入者时一愣,   那是个孩子。   粉色头发,紫色眼睛,比雅治小多了,可能刚上幼稚园。   他的神情和他的年龄,和周围的环境有割裂般的矛盾,即使目睹了无数惨状也保持着令人心惊的冷静和清醒。   齐木楠雄走到了中原中也的面前,直奔主题的摸上了地上稀少的碎屑,[好像还剩一点儿……]   大概是一眨眼的功夫,让人怀疑出现幻觉的一刻,   地上那堆即将被风吹走的灰烬变成了一个白发的半大少年。   没有任何怪异的光芒,没有异能力那样奇绝的特效,他就好像本该出现在那里一样,突兀的映在人的视网膜上。   他闭着眸,脸色红润,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宁静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雅治…雅治?!”   中原中也神情大动的一步跪在雅治身旁,太宰治的眼里也满是惊讶。   这是……?!   地上的正是中原雅治。   但不是被灾难蹂躏得狼狈不已的雅治,他的状态好到仿佛回到了昨天。   中原中也一手握住雅治的手腕,一手摸上雅治的脸,掌心是柔软的触感,贴合皮肤的是活人的温度。   [这是我的能力。]齐木楠雄说道,[我能让物体回溯到一天之前的状态,他现在就是……]   “没有生命体征。”中原中也忽然出声道,他机械的诉述现实,“雅治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冷下去。”   [怎么会?]天生的超能力者讶异的上前检查,他的透视眼穿过雅治的皮肤和肌肉,看到了没有任何跳动的心脏,[我的确从来没用这个能力对尸体试验过。]   因为妈妈不让,说这会让世界混乱。   “只能复原表象……吗?”太宰治收起震撼的表情,他审视着突然出现的,与灾难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孩子,对方竟然还穿着室内鞋,外形格外干净,   ……是没有记载的异能力者吗?   不等两人的希望变成失望再化为绝望,楠雄轻皱着眉说道,[我再想想办法,你们别急。]   这场面有些好笑,因为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小孩子,在叫两个身形狼狈的少年不要着急。   [他才刚死不久,如果是这么短的时间的话,我能做到。]   略微急切的说完这些后,齐木楠雄启用了还无比弱小的能力——【穿越时空】。   幼小的身影凭空消失,中田愕然的上前了一步,“人,人呢?”   中原中也怔然的收回视线,他垂眸看向怀里的雅治,静静把他放回了平躺的姿势。   他珍惜的注视着雅治的脸,听到一直以来的搭档对他说,   “中也,你知道达里尔吗?”   “……什么?”   中原中也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还未习惯隐藏的雅治有多次说漏过嘴,他说那是他的假想朋友,小孩子总是充满幻想力的,中也从不过多提起他的隐私,而在得知雅治能看到咒灵之后,达里尔便被他们自然而然的贴上了咒灵的标签。   难道不是吗?   太宰治朝雅治曾投去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空无一物的半空,“达里尔是一直跟着雅治的,他刚才也在跟达里尔说话,他在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那个‘假想朋友’上。”   “可是,我们看不到她,她也从来不主动回应我们。”中原中也强打起精神,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你到底想说什么,太宰?”   “……”黑发少年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如果我说……雅治很有可能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呢?”   “!”中原中也瞳孔一颤,如同燃起星火般散发出异样的光芒,“你说什么!”   “咦?”达里尔凑到太宰治的身前,“这小子发现了?”   “不觉得很奇怪吗,雅治的那些‘朋友’。”太宰治垂眸,视线落在中原雅治的衣服上,“他是你再了解不过的孩子,八岁之后才离开你,九岁之前的所有社交都被你熟知,怎么突然之间多出了那么多关系亲密的挚友。他只是个小孩子,那么多领域的强者,那么多思想成熟的年轻人,竟然都被雅治吸引,这其中是需要相识的身份和契机才能做到的……”   “相识的身份和……契机?”   “这一年里,什么大事件都没有发生。”太宰治捡起地上的一页纸,上面是生涩的笔迹,这是一封信的残躯,“而人与人的感情如果不是时间久远处出来的,便是通过共患难,或某个能引起灵魂共鸣的交流机会一蹴而就的。”   “而显然,他们的相遇很平淡。”   “雅治和我说过,他是觉醒了咒术师的天赋,才被五条和夏油……”   “你知道那两个成为最强的男人,有一个死去的同期吗?”   “……什么?”中原中也抬眸,   “因为是死人的情报,所以很少有人提起,但查起来并不难。”太宰治毫不避讳的对上中也的视线,“他们的同期,如同灰色童话般不可被提起的逆鳞,名叫——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   “不过他是在大约六年前死去的,那个时候,雅治已经四岁了。”傍晚的凉风吹过太宰治的发梢,显得他此时不像一个人类般拥有感情,“但我又发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赤司雅治的随身诅咒名为‘父与母’,和现在跟在雅治身边的是同一个。”   “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什么,因为咒术界有很多诡谲的咒术。”   中原中也声音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听说过‘好心的神’吗?”   “那是什么?”   “是我某天因为对一件事的执着和好奇,靠职位潜入了高权限网络,查到的被封杀的信息。”太宰治小心的将信封残躯上的灰烬擦干净,“很神奇,这件事似乎没有一个人记得,但机器确实记载着已经发生的过去,高层的档案里也留存着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他们说,一只妖怪因过于参与人类活动,引发了不可控的后果。”   “那只妖怪的名字,也叫雅治。”   “而有个没有明确限定却一直存在的说法是——名字是最短的咒。”   中原中也的心脏忽然热烈的跳动起来。   “由此我猜测,雅治是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的,或者说转生比较合适。”   “而他本人应该不具备自由操控这点的权利,不然就不会每次都那么痛苦了。”   所以假想朋友是谁。   雅治为什么在最后一刻都在祈求她,是因为他笃定对方拥有逆转死亡的能力。   中原中也呼吸炙热,紧紧盯着太宰治,“太宰,如果你一直都有这些猜测,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呢?”   “因为……”太宰治又往虚空中望了一眼,“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我也察觉到了雅治拼命隐藏背后的,不可言说的‘禁忌’。”   这很好猜。   恰好,太宰治只是个好胜心旺盛的家伙,不是个追根究底的人。   所以他默默搜索着雅治身上的漏洞,那其实像解密游戏一样,有些稀奇,有着罕见的兴奋,而这一切不需要向任何人分享,只要太宰治自己知道便好了。   中原中也握紧拳,“那,那就是说——”   “但是……”   太宰治面色一沉,   “雅治刚刚说,‘他没有以后了’。”   他没有以后了。   太宰治听出了雅治的心死和笃定。   这个对生命有着骇人执着的小鬼,无畏的总想改变什么的家伙,第一次露出了那么绝望的表情。   所以太宰治才敢把自己归纳的结论说出口。   什么都是有限制的。   所以重生也不是无限次。   朦胧之中,太宰治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盯住,对方散发着阴森的死气,再去纠结却觉得好似错觉。   “唔,完全被摸清了啊。”达里尔摸着下巴打量太宰治,“要不下一次和他签订契约吧……不过肯定不可能,他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念,也没有能够对抗死神的生的渴望。”   “转生可是需要条件的,得是怀着剧烈不甘,一定要爬回人间的,堪比冤魂的坚韧思想才行。”   “这方面,雅治完全符合。”   说到雅治,死神叹息道,“唉,可惜了,还差一点儿……” 第116章 拯救   好心的神。   齐木楠雄出生的那段时间,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名词,包括他脱线的父母。   渐渐的,人们讨论的方向开始不对劲, 从单纯的玩笑变成了某种信仰,某种必须要别人认同的信念, 某种会挑起纷争的禁忌。   这场转变仅用了两周的时间。   就连他的爸爸齐木国春, 也在某天下班后心情糟糕的和妈妈说,“我带的那位漫画家…对, 就是以【好心的神】为创作灵感的漫画, 今天突然遭来了一批骂评, 朝春先生都已经想封笔了。”   妈妈惊讶的捂住嘴,“怎么会这样?这部漫画刚出版的时候不是很受欢迎吗?”   “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是人们不想努力的借口, 把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夸大了,本来只是娱乐性质的题材,在某些人口中成了引导堕落的不良风向……”   齐木楠雄的父母是把好人标签贴了全身的家伙, 他们就连怀有不忿失望的情绪都只会在家里自行调节,并遗憾的感叹, “不管他们怎么想, 我都觉得,没有参与在这场纷争里的‘神’, 实在遭受了莫须有的骂名,如果能再次见到他就好了……”   “我很想和他道谢。”   而这么说着的爸爸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神明就站在他的面前。   “真的出生了,这孩子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   白发少年仿佛没有听到男人的感谢, 径直走向婴儿床,他与那双略显迷茫的紫色眸子对上, 随后,竟然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人类逗弄婴儿的表情。   “新生的小孩子不管怎样都很可爱啊…他还这么乖,完全没有哭闹,将来会长成优秀的大人吧。”   可爱,优秀的大人。   这算是神明的祝福吗?   “忆南,抹去他父母关于我的记忆吧。”   神明唤了一个名字,但齐木楠雄谁都没有看到,就像他找不到达里尔在哪里一样。   然后那一天,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都忘记了好心的神。   齐木楠雄觉得他们不能这么快患上老年痴呆,所以在出生三周后,思维缓慢的往父母的脑海里传去心音,[帮助爸爸的……神……]   “嗯?楠雄又叫爸爸了,我太开心了呜呜呜!!”齐木国春激动的抱起他,“楠雄想听爸爸向妈妈求婚的故事吗!好哦!爸爸再讲给你听……”   “那天,我找不到结婚戒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帮助了我……”   齐木楠雄讶异的微微睁大眼,   ……没有失去记忆吗?   后来他才意识到,   齐木国春忘记的是众人口中的标签,不是夏目雅治。   他是把夏目雅治和人们想象的幻影分开看待的,   真要算的话,齐木楠雄已经还完所谓的“恩情”了。   他还的是爸爸念念不忘的善意,是神明的祝福。   但……   神明的缘分结束了,中原雅治的没有。   中原雅治是齐木空助唯一认同的朋友,而哥哥在意的人在楠雄心中也有不同的地位。   第一次觉醒预知梦,齐木楠雄只以为那是个和普通人一样的噩梦,他跟家里人说,“我梦到海啸了,会死很多人。”   “我还梦到雅治被烧成了灰烬。”   妈妈心疼他那么小的年纪就梦到血腥的场景,担心他的身体是否病了,而齐木楠雄的确被从没有过的头疼吓到了,他像所有生病的人一样卧在床上,靠休息来恢复体力。   直到被空助摇醒,   “楠雄!海啸,是海啸!你做的梦成真了!”   基因中的本能,让齐木楠雄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的梦境是预言——他放任了一场灾难的出现,忽视了中原雅治的死。   这其实和齐木楠雄没有任何关系,实话实说,超能力带给了齐木楠雄数不尽的麻烦,他现在对家人以外的大部分人类都格外厌弃,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产生了消灭全人类的想法,并认真计算了完成这一目的需要多少时间,而就算他想要阻止海啸,以他现在只能举起一辆汽车的超能力,恐怕也是不行的。   但中原雅治比较特殊,齐木楠雄不想让哥哥伤心,不想让心软的妈妈哭泣。   所以他立刻瞬移到了灾难现场,但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没关系,他可以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   幼年的超能力者眉宇紧皱,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感激,第一次不自信它能否强大到能逆转悲剧,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救回中原雅治!   ——穿越时空。   齐木楠雄回到了半个小时之前,这是他的极限。   地点还是那所孤儿院,只不过建筑物好好的立在原处,人们正在有序的向外走,从心声来判断,雅治就在房屋里面寻找遗漏的人。   齐木楠雄打算就这么跟在他身边,替他解决掉麻烦,规避必死的结局。   他的出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精神疲惫的难民们并没有多想,只当楠雄是孤儿院的孩子。   用催眠让屋里的人都出来吧,省得雅治还要一个个找。   齐木楠雄这样想。   他的瞳眸泛起无机质的光亮,细软的碎发无风自动。   “楠雄?”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齐木楠雄一个激灵,转眸去看,   中原雅治正把身体探出孤儿院一楼的窗户,讶异的和他对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思维一转,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显出几分焦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们一家也来这里度假了吗,空助呢?伯父伯母跟你在一起吗?”   齐木楠雄因为他的关心,神情松动了一下。   [我来……]   他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但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在他脑内响起,   “——嗯?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齐木楠雄睁大眼,他受到惊吓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甚至露出了条件反射的失控表情。   超能力者从出生便拥有心电感应,没有任何事物的发展轨迹能逃出他的感知,更没有人能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搭话。   而且这声音很奇怪,不像是普通人类发出的。   所以此时和他交流的是谁?   齐木楠雄第一次对一个陌生存在产生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那情绪让他恨不得立刻就走,如逃跑一般的离开。   他抬头,像是被兜头泼了冷水,他浑身血液发凉,看到了一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庞然巨物。   如果只是骷髅,齐木楠雄当然不怕,他最习惯人类的骨架了,但这骷髅有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似乎还愠怒了。   “随意穿越时空可是不好的,小鬼。”死神抬起一只手,“哪来的回哪里去。”   随着话音落下,强势的气息朝他压来,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身体和灵魂都被什么不可抗的力量抽离的感觉席卷了齐木楠雄的神经,幼年超能力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面前正站着表情晦涩的两个少年。   随之涌入脑海的还有那道声音——“可惜啊,还差一点儿……”   达里尔说的那句话,恰巧落进了齐木楠雄的耳中。   [还差一点儿什么?]   齐木楠雄拧眉问道。   仿佛刚才的退缩都是幻象,他在第一时间的惊慌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并流露出了惊人的勇气和冷静,   不得不说,达里尔震惊了,   “你能看到我?”   只有中原雅治能看到的死神,出现在了齐木楠雄的眼底。   “……是因为我们在过去动过手,有过交集吗?”达里尔环起胸,短暂的思考过后找出了原因,“我把你送回来了啊。”   “我要忍不住夸你了,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齐木楠雄上前了一步,再次问道,[还差一点儿是指什么,和雅治有关吗?]   他的声音没有进入在场人类的脑海,所以在他们的视角里,粉发孩子正直直的望着虚空。   “你刚刚去哪了?”中原中也问道,   他一时接受了大量的信息,虽然拥有强烈的不真实感,但再怎么离奇的事情和雅治的死亡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他会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大脑清醒的运转,寻找任何可疑的漏洞和值得抓住的机会。   齐木楠雄抽空回应他,[我去了半小时之前,但被什么东西赶回来了。]   “半小时……之前?”拥有时空异能的中田震惊的说道,“是穿越时空吗?!我的异能力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我隐隐有种预感——只是我没有达到这个水平而已,穿越时空是真正能做到的。所以,你刚刚就——”   中原中也睨了他一眼,“中田,你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他说的话?”   “额……”   齐木楠雄并不把他人的质疑放在心上,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毁掉中原雅治的悲剧。   [你们知道,雅治身旁一直跟着的大家伙是谁吗?]   中也:“父与母?”   [不是,他能发现我不属于那个时空。模样似骷髅,有三米多高,声音偏中性。]   中也皱眉思索,“雅治没和我说过。”   [他的名字是……]   “达里尔。”   一旁的太宰治果断接上这个名字,   [……没错。]   “所以,你穿越时空的结果是……”   [失败了。]   这显而易见。   因为躺在地上的中原雅治还是个尸体。   太宰治皱起了眉,   达里尔的能力或许还要超出他的想象,如果对方不是咒灵,不是妖怪,那还能是什么呢。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达里尔有些嘲弄的说道,“你能做什么?”   齐木楠雄的表情沉了下去。   就在这样僵硬的气氛中,头顶传来了不可置信的惊呼,“雅治?”   中田抬头望去,高处的傻瓜鸟惊讶转眸,中原中也抿着唇,半跪在雅治的身边没有反应,太宰治撇开了脸,似是对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有些厌烦。   来人是松田阵平。   他捂着腰部的伤口,唇色惨白,“我听到了巨响,他们说这边发生了山体滑坡……”   从上面看,中原雅治并没有大碍,但是……   “雅治为什么……”   穿着在家时的那一套衣服。   爆炸是怎么回事,中原中也什么时候来的,他脸上的是眼泪还是血迹?   眼前的一幕向心脏传达着隐秘的刺痛,松田阵平翻身想滑下去,却被傻瓜鸟一把抓住,“你不要命了!”   塌陷的土壁因为中也的二次重击,变得格外陡峭,目测足有十米深。   蜷缩在边角的难民正担惊受怕,脑海里满是绝望悲观的念头。   齐木楠雄因为这一切心烦意乱,   [我再来一次。]   他瞪着空中的死神,   被挑衅的超能力者,人生头一回有了自己或许会输的不甘预感。   [你不告诉我,大不了我亲自问雅治。]   他伸手覆上地面,光环再次浮现在他的眸中,   天地震动,周围的一切都在倒退,塌陷的土地开始上升,崩坏的建筑缓缓复原,人类的身体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飞快转移,发生的一切终将抹去。   齐木楠雄凝视着面前两位少年的脸,[我唯独没有对你们的记忆做手脚,所以…你们要快点赶来。]   这一次,他使用了时间回溯。   能回到多久之前,由他的极限来定。 第117章 重来   中原雅治怔怔的盯着前方的人影, 那是两个正在交谈的志愿者。   “不行,我们也装不下了,药物和医生根本不够, 连会点儿医疗知识的小孩儿都充当了人力。”   “啊?”   “对,就是孩子。”   身体好像有些疼, 哪里疼, 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雅治,雅治?”   身旁传来了松田阵平的呼唤, 中原雅治恍若才回过神来, 转眸看他, “阵平哥,我刚刚……”   “我才想问你,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松田阵平的眼里含着不知对什么的怀疑, 他凝神望着周围的环境,伸手抚上了额头,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惫。   “我……难道出现幻觉了、”   他那声低低的自言自语雅治没听到, 雅治只看到了卷发青年渗血的绷带,“阵平哥, 你伤得不算轻, 快点儿去休息。”   他把松田阵平推到了一旁刚空出来的床位上,然后掀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   “哎,哎哎,我就不占用床位了吧。”   “就一会儿,我帮你处理一下伤。”   “药物本来就不够, 我能坚持,把那些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中原雅治一圈圈的解开他的纱布, “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救援应该还有十五分钟就能到了……”   松田阵平挑了挑眉,“你算的。”   “对。”   “从各机关的准备速度和路程来算,的确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松田阵平因为疼痛嘶了一声,他惊奇的看着中原雅治熟练的手法,“雅治,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但……你简直就像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医生一样。”   他的天赋逐渐显现了吗?   天灾是将悲剧展现在你的眼前,你会看到残肢遍地,尸横遍野,你会看到人性最丑恶或最光辉的一面,有人为一块浮木将同类推下洪流,有人在废墟之中将孩子死死护在身下,痛苦,死亡,绝望,是天灾最不缺的东西。而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在这样不堪承受的氛围中,中原雅治竟然是沉着冷静的,他不管顶着多大的压力都不曾露出怯懦,是成年人都难以做到的姿态。   松田阵平甚至看到他训斥一位犯错的医护,对方因为看到病人的伤口,吓得手抖不已,   “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看不到他在痛苦吗?他现在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的,但是他一直在坚持!”   未过变声期的嗓音含着怒意,让人精神一震。   但随后,他的语气却软和了下来,“抱歉,我不是有意对你发脾气,只是情况紧急,你可以到一边休息一下。”   “谢谢你,能凭着一腔热血赶来这里。”   当时,大概没有一个人轻蔑的看待外貌仍是孩子的中原雅治。   这是松田阵平不曾看到的中原雅治,这是只在特殊情景下才能出现的场面。   所以松田阵平不可思议的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掌握这些技能的?”   中原雅治抬眸,存在感极强的白色睫毛在他的眼底打下一阵阴影,“因为我想变得有用,不管是什么都会努力做到最好,凡是我接触的领域,一定要走到极致的高处。”   松田阵平哑然。   而中原雅治似乎憋着一口不忿的怨气,像是在和谁较劲一般,“现在的我过得非常幸福,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我是被众人宠爱的孩子,你们为我铺路,想让我平坦的走向光明的未来。”   他给纱布贴上最后一条胶带,眸光有着执着的凌厉,“但是孩子的时期要过去了,我该从无忧无虑的状态下醒来了,我有我想承担的责任,想达到的目的,想成就的意义,所以阵平哥,我以后会顶着‘天才’的名号,做你们想象不到的事情。”   雅治一口气说了很多,松田阵平却升起了浓重的不祥预感。   他没有欣慰,没有自豪,反而是满腔的惋惜和难明的悲伤。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松田阵平低声道,“你像是在对谁抗议宣泄一样。”   中原雅治愣了下,   “我……”   “雅治!”   一声遥遥的呼喊。   中原雅治惊讶的睁大眼,转头就看到一个赭发身影从半空的直升机上无畏的跳了下来。   “中,中也!”中原雅治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中原中也快速跑过去,雅治刚想张开手抱他,对方却握着雅治的肩膀把他狠狠打量了一番,“没受伤吧,没用异能力吧!”   “我,我没……用了,但是身体没什么事。”中原雅治任他检查,“你看,我现在哪里都好好的。”   “你的身上都是血。”   “是病人的,我帮着搬了不少伤员。”   话音刚落,中原雅治被中原中也按进了怀里。   那是个很用力的拥抱,中原雅治觉得自己正在被两块铜墙铁壁压着,他试图用浮夸的语气让中也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中也,中也,你好肉麻……青花鱼又要说我们是黏黏糊糊的蛞蝓了……”   “随他说,看我不把他吊在电灯底下转圈圈。”中原中也恶里恶气的说道,随后告诉了雅治最关心的消息,“直升机上有些物资,我让中田去交涉了,起码能给你们应急用。”   中原雅治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发现自己好像又高了一些。   作为大难之后的重逢,这个拥抱格外绵长且温暖。   不过也有结束的时候,中原中也轻轻放开雅治,雅治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过于红了。   “中也,你怎么了……?”这异样的情绪让中原雅治心里发怵,却不知道因何而惧怕,他蹭了下中也的眼角,“你很生气吗?”   中原中也眸色凝重的看着他,“这次我就呆在你身边,太宰和傻瓜鸟去周围查看了,还有那个……粉头发的小鬼。”   粉头发的小鬼?   中原雅治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一个名字——齐木楠雄。   但不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了,我要帮这些幸存者们寻找他们的亲人。”雅治说,“我打听到的消息说,他们的亲人都被安置在了一所孤儿院。”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不许去!”   “……!”中原雅治眨眨眼,“中也,你的语气好凶。”   那所孤儿院是中原雅治葬身的地方。   “先等会儿……等太阳下山了,我们再去。”   中原雅治看了眼天色。   感觉很快就会下山了啊……   他摩擦了下指尖的污渍和血迹,“那我等等……”   “……你饿不饿?”   “还好,忙起来就忘了身体的感觉了、”   “松田呢,你怎么样,要不要让我朋友帮你看看。”中原中也瞥眸看向松田阵平,他的视线仅是扫过那些伤口,便能联想到当时的情景,   中原中也觉得喉咙格外哽塞,“谢谢你保护雅治了……”   “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忘了雅治是我弟弟啊。”松田阵平弯了弯唇角,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直升机不错。”   直升机。   在他所谓的幻觉里出现过的直升机。   他的印象里,中原雅治去了孤儿院,随后那里发生了山体滑坡和大爆炸。   真可怕,这是一切重来了吗,为什么除他们外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印象……甚至,甚至有人起死复生了?   就在他震惊不已时,不曾在过去出现的人出现了。   “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啊……”   白发的高个子青年捏着下巴站在外围审视着救治所,并未被遮挡的眼睛折射出些许冷冽的光,“这还只是初期,之后会翻倍也说不定。”   松田阵平微微睁大眼,   五条悟?   他之前有来过吗?   中原雅治对他的到来也很稀奇,“悟,你怎么也来了,只有你一个人吗?”   “啊,那个啊……”五条悟走近中原雅治,微微倾身,“是被一个出人意料的小鬼带来的,对方让我保护你。”   “……保护?”   “现在来看,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听说这里藏着逼你入绝境的大家伙……对了。”五条悟神情一动,“父与母呢?”   他这么一提醒,中原雅治也惊了一下,“对了!父与母呢!”   一直安静跟在他身边的咒灵不见了。   “我记得……刚刚还在的,它甚至得空就想让我休息一下。”中原雅治扫过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念出了往日一定会被回应的称呼,“妈妈,爸爸?”   但是没有,父与母并未出现。   “它去哪里了?”   五条悟盯着空气中的残秽,有些奇怪的低喃,“……这个方向…是那个孤儿院吗?”   “悟,雅治,要不我派咒灵去找一下。”   另一个方向,夏油杰搭上了雅治的肩,“父与母向来听话,不可能一声不响的就离开。”   “杰,你也来了?”雅治凝神,“你们是乘坐咒灵飞过来……嗯??杰,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夏油杰换下了那身神神叨叨的袍子,头发也全都梳了上去,还系了领结,中原雅治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他现在像个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一样。   “我本来在召集会议,商量捐款的事。”夏油杰摸了摸后颈,“但是有人直接把我带到了这里。”   “你们说的那人是……”   [我刚刚把轻微余震和山体崩塌的事故解决了。]   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突兀的在雅治脑海里响起。   他心头一跳,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眼前的所有都充斥着不真实感。   “楠雄,你怎么来了?”他讶异的看着粉发男孩儿,对方微微皱着眉,像是在紧张,像是在不悦,“只有你一个人吗,空助呢,你父母呢?”   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的关怀。   齐木楠雄看着眼前这个充满生气的半大少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   他的时间回溯是有效果的,中原雅治现在还活着。   接下来只需要抓住让他死亡的凶手,他就安全了,这个BAD END就被抹去了!   中原雅治被他们如临大敌的气氛感染,他有些不自在,“你们今天都好怪……”   不,   应该是一切都好怪。   中原雅治总有种自己经历过这段时间的错觉,而他的身体深处总是传来隐秘的疼痛。   五条悟在他们周围放了一个小型的帐,显然意识到接下来谈论的内容不便别人知道。   雅治收回打量的视线,“山体滑坡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原本快要发生的灾难罢了。]齐木楠雄平静的看着他,说出的话却把雅治炸得晕晕乎乎,[被我用超能力解决了。]   “……”   中原雅治呆滞,“超能力?”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切身感受过了。   “不是异能力或者咒术吗?”   [不,就是超能力,没什么限制,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那些都要强大。]齐木楠雄的语气没有任何炫耀,仿佛只是陈述事实,[我回溯了时间,这没什么不可说的禁忌,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解释的过程很简洁,一分钟后,中原雅治露出了被刷新了认知的空白表情。   他的额上渗出了冷汗,看上去有些痛苦,“你是说……我死了吗?”   [不,只是在未来会死,这个未来应该已经改变了。]   但中原雅治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他隐晦的看了眼达里尔,眼神中含着复杂的情绪。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们被齐木楠雄带到这里后,即使猜到了事件是他们不想看到的,却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在阳光中被焚烧殆尽,连尸体都不留下的死法。   甚至在最后一刻,中原雅治都是有意识的,他肯定在痛,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这样的双重折磨……凡是想象便令人窒息。   雅治呐呐,“为什么你们都不是很惊讶……”   “因为最惊讶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其他的都难以再引起波动。”中原中也哑声道,“雅治,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们,你异能力的禁忌是阳光呢?”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和我说……你看着我死去时有多么悲痛呢。   中原雅治抬头去看达里尔,   他这时才发现,齐木楠雄的视线也是一直落在死神身上的。   [让我们来挑能说的说。]齐木楠雄说道,[我会听到我想听的。]   [达里尔是谁?]他问,   “我不能说。”中原雅治垂下眸,“她不是咒灵,不是妖怪。”   她?   [她为什么会跟着你,你和她有什么约定吗?]   这涉及到转世的秘密,中原雅治不敢说。   [原来如此,你需要靠救人达到什么目的。]   ……什么?   中原雅治瞪大眼,   “和我想的一样……”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宰治声音飘忽道,“拥有能看到生死的眼睛,果然是有代价的。”   [她说‘还差一点儿’,这个还差一点儿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中原雅治心情沉重的说道,“既然我的使命是拯救他人,那便需要一个数量,几十个,几百个,上千上万个,这都是模糊的。”   [赤司雅治和夏目雅治是怎么回事?]   中原雅治的呼吸凝滞住。   他甚至恐惧的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血色很快退去,几人都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夏油杰呢喃了一声,“夏目……雅治?”   明明是没有记忆的名字,他却产生了怅然若失的空落感觉。   最后一缕太阳光也隐去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可转头,却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看到,中原雅治捂住胸口,痛苦的倒了下去。   “中田!”   几乎是神经质的条件反射,中原中也喊了时间异能者的名字。   金色的时钟出现在中原雅治的头顶,他痛苦的连话都说不出,齐木楠雄立刻上前,伸手拍上了他的身体。   没有变化。   这次就连表象都没有恢复。   “别白费力气了。”达里尔的声音冷冷的传来,“这是既定的事实,他在这个时间点会死去。你的超能力,姑且不能对特殊的灵魂产生效果。”   特殊的……灵魂?   中原雅治努力的睁开眼,他面带一丝苦涩,眼含祈求的注视着齐木楠雄,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我能。]   ——我有话想对他们说。   齐木楠雄顿了一下。   这个天生的超能力者,像是无措一般看着雅治,   他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能听到几个人焦急的心音,就是如此,他才更不知作何反应。   能力强大的人会不自觉的揽下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压力,就如同现在。   齐木楠雄沉默的用了【强制心传心】。   这是他的超能力之一,能让他听到的心声,同步传给别人。   所以中原雅治的想法,他们也听到了。   “……雅治?”   ——这次大概有时间了,因为我的思维很快。   中原雅治扯出一个笑。   他以为会很困难,但痛苦之下的身体却让他轻松的露出了这个表情,大概他的面部已经习惯了温柔和善意。   ——上次没说完的话,在这里想告诉你们。   ——中原雅治已经很幸福了。   中原中也怔怔的看着他,握着雅治的手连颤抖都遗忘了。   雅治主动攥紧他的手指,   ——不曾忍受疾病,不曾挨饿受冻,不曾胆战心惊,因为中也哥把最好的都给了我。   ——体会过普通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知道不必每时每刻都要努力是什么滋味……嗯,有些懈怠,有时候也会闲到发慌,但因为你们足够优秀,总能站在我前面保护我,站在我的高处撑住压力,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昔日的同伴成为了最强,成为了可靠的大人,就好像替我拿过了我不曾拥有的那一份未来。   ——可惜没有机会见到贵志和忆南,还有八原的伙伴们……或许你们可以替我转告我的问候和道别?   ——所以……   中原雅治似是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   ——其实我没有什么遗憾的。   “放屁!”   五条悟倏然愤怒的骂道,“没有遗憾?你以为我们会信吗?”   “雅治,不管是中原雅治还是赤司雅治,最跨不过去的就是‘遗憾’二字!这是你的心声吗,你连自己的心都骗!”   “你无非是想让我们放下心来!”   他被夏油杰按住了肩,黑发青年眉间压抑的警告着他,五条悟却伸手在胸前比了个印,   他的眼睛似有流光,含着令人心惊的,孤注一掷的意味。   “悟!”   最强仿佛回到了听闻挚友死讯的那一天。   他满身疲惫的出差回来,又怀着欣喜拿出了给朋友带的伴手礼,却听到了徒有枯朽的噩耗。   “如果你就这么离开——”   “我会诅咒你。”   我会诅咒你。   我会留下你!   可中原雅治没有回应他。   他向前靠在了中原中也的怀里,随后身体泄去了所有力气,软软的倒了下去。   “……雅治?”   五条悟的声音放轻。   中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撤去异能力,神圣的金色时钟仍挂在雅治的头顶,秒针却已经不再走动了。   “他已经……”   “我不信!”中原中也抱紧雅治,定定的看向五条悟,“你要诅咒他吗,诅咒可以让他回来吗?”   “如果雅治不想变成咒灵,那就再由你解咒,所谓的最强能做到这点吧,既然如此,现在最重要的是留下他。”   “把他的灵魂留下来!”   他的话音几乎把所有人都镇住,在呼吸都静不可闻的气氛中,他们一致拒绝着雅治的死亡。   ……   但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雅治倒在中也的怀里,周围没有任何不曾存在的东西出现。   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齐木楠雄心头一动,他联想到了达里尔所说的特殊灵魂,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去看看,你们不用在意我的身体。]   下一秒,粉发超能力者的头毫无支撑力的垂了下去,不仅如此,他还失去平衡想要倒下,是松田阵平扶住了他。   “他,他他他……”中田颤抖的说道,“他死了?”   不,是灵魂出窍了。   齐木楠雄的灵魂短暂的离开了身体,他把手伸进雅治的胸口,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十秒过后,齐木楠雄从自己的身体里醒来,   他的神色有些迷茫,   [雅治……没有灵魂了。我找不到他的灵魂。]   所以会死去。   所以无法复活。   “你说什么?”松田阵平无缝衔接了他指的内容,“好端端的,怎么会没有灵魂了?”   “噗。”   空中传来一声嗤笑,   因为强制心传心并没有关上,所有账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执掌生死的死神,让雅治重生的关键,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施舍一般的说道,   “啊,毕竟雅治已经死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达里尔的头颅微微低下,“你能知道他平时在想什么,对吧?关于我的信息应该会被模糊掉,毕竟我和你们人类有生死间的隔阂,但他没有。”   “所以你该知道,他来世间是为了替某个罪孽深重的兄弟赎罪的。”   纤细尖长的手指竖起,达里尔虚虚摆弄着什么,   “但是,我们的交易仅限于此。”   “中原雅治本来就不是单纯的活人——和你们这种以空白灵魂出生的家伙不一样,他是靠和我的契约力量才转生的,仅有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光,他现在就是回到了他该有的状态——死者。”   “只不过和普通的死者不太一样,他的灵魂遭受一次次转生,已经破碎不堪。”   死神并没有笑,没有露出嗤讽,而是陈述着事实,“你们不知道吧,人类的灵魂可以说是一次性的,这一世过完了,到彼岸清算一下,然后洗刷掉所有的因果,要么消散,要么安息,要么转世。”   “新诞生的灵魂不是任何人,他们是纯白的。”   人们颤抖起来,想到了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可能。   “雅治要赎的罪已经清了,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死神肯定了他们的猜想,“从一开始,他选择和我做这个交易,就只是想累离开地狱而已,这个交易没有任何为他考虑的余地,用你们人类的价值观来定,就是走上了不可挽回的不归路。”   “那便是,携带记忆重生。以雅治的身份,完成雅治的夙愿,最后再回到雅治本该的死亡。”   五条悟瞪着虚空,那个即使在六眼视野内也什么都没有的方向,   “但是你没有告诉他。”   他的怒意令眼底泛红,让呼吸猛地沉下去,   “你没有告诉雅治他已经赎清兄弟的罪孽了!”   中原中也更是低声吼道,   “他怀着遗憾而死,他以为自己毫无用处!”   荒神低着头,却没有在向谁祈求,“你说他的灵魂破碎不堪,那在所谓的彼岸,不就要忍受痛苦,永远不能安息吗?!”   “最后一秒,雅治都还在强撑着满足的样子安慰我们——”   达里尔沉默了下,“因为如果我说了,我们的契约就结束了,他会比现在更早的迎来死亡。”   “……”   是漫长的寂静。   这似乎是一个死局。   偏偏这时,像是丝毫没有受情绪左右太宰治出声了,   “那你说的,差一点儿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赎清罪孽,那差什么呢?   “哦,那是人情。”达里尔惋惜道,“怎么说他也陪了我这么久,给我了这么多乐趣,我本想着如果他的功德足够,我就能给他一次复活的机会。”   “因为任何东西都需要代价来交换,我不能随意给予他不该有的待遇。”   中原中也的眼神亮起了微光,   他的目光含有固执,含有深情,   “那……”   他的声音缠绵又坚定,   “我想让他再转生一次。”   “起码这一次,不要再背负什么使命,不再拥有那双特殊的眼睛,只是身为雅治而活下去。” 第118章 生命   达里尔戏谑的笑起来, “你打算怎么做?”   “雅治怎么和你做的交易,我也……”   “你要自杀去地狱吗?”   中原中也喉中一哽,   不行。   雅治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而且我签订契约很挑人的, 你们都没有入我的眼。”达里尔桀桀笑了几声,“说差一点儿就是差一点儿, 你们想做什么呢?”   “……”   “走吧, 中也。”沉默听着的太宰治此时看上去有些正经,“我们需要把雅治的差一点儿补齐。”   中原中也愣愣的转头看他, “你又知道什么了?”   “反正达里尔是个谜语人, 永远不告诉我们差一点儿还差多少人, 那我们就让这个范围扩大到全国,全世界吧。”   黑发少年从胸钱的口袋里掏出小型的耳机和记录器,“虽然我觉得, 被山体滑坡掩埋的那段素材是效果最好的——因爱语和舍不得而起死回生的感动瞬间……不过这个过去也已经被抹去了,但没关系,雅治在这场天灾中经历的许多, 足够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还没有听明白吗?”   太宰治沉沉的注视着他们,   “我们要做本不会做的事。”   “如果没有雅治, 我们就不会相遇在此。”   这是因雅治而产生的变数,   “如果我们的选择属于间接的功德,那么就换一种方式。”太宰治随手拨弄了一下记录器, 将耳机塞入了中原中也的耳朵,然后从中原雅治的口袋里拿出了窃听器,“雅治已经死了吧,那么他的那些禁忌都不存在了, 所以我们就让雅治活起来。”   耳机里传来了中原雅治的声音。   不仅如此,还有他在这场天灾中所经历的一切。   一场洪流汹涌过境, 只是开端罢了。死去的人会带给他人绝望,远在他乡的亲友可能会因承受不住失去而自杀——这在这个敏感纤细到神经质的国家太常见了。   日本的自杀率会因当年的国情变动,而天灾代表的是股票大跌,经济损失,人流变动,人心惶惶,各工位追究责任,大环境影响,每个人都可能处在压抑的氛围中。   “不,不是?这是你什么时候录下来的,你这个窃听器生产机往雅治身上粘东西了吗?!”   “上次生日会道别的时候。”太宰治耸耸肩,“不要小瞧雅治,他很聪明的,一早便发现了这种东西,他只是顺其自然随身带着而已。”   太宰治检查了一下机器的损伤程度,“仅是录音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录像,虽然道路被毁坏得差不多,但总有幸存的监控,人们的手机摄像头一定也捕捉到了不少信息,我记得还有能自由操控计算机的异能力者……”   “等等,等等,我没太明白。”傻瓜鸟抬手打断他,这个情况下他连敬语都忘了说,“要这些有什么用?”   “傻瓜鸟,你的代称不是在指你真的是傻瓜。”   面对众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心操师浅浅叹了一口气,   “我们要让人性之光,展露在人们的眼前。”   ***   他们为爱而坚持,他们勇敢且无私。   天灾过后的第十个小时,深夜,网上关于灾后信息的热度不减反增。   终于完成应酬回家的白领,补完作业的学生,躺在床上刷手机的家庭主妇,皆因为报道的死伤人数而唤起了人类深埋的同理心,他们的灵魂因惨剧而产生了一致的共鸣,仅是几张现场照片,仅是冰冷的叙述性文字,便止不住的热泪盈眶。   今夜是个不眠夜。   然后,社交平台上出现了呼吁大家坚强的帖子。   那是一段视频,从高处拍摄的,视角很偏,大概是某个楼房内的监控,恰巧捕捉到的一幕。   画面里的孩子紧紧攥着大人的手,噪音中隐隐有竭斯底里的呼喊声,他们的身体全都浸没在了水中,唯有头颅挣扎的冒出水面,情况紧急到连观看的人都忘记了呼吸。   终于,他们落到了一棵树边,哥哥把弟弟推到横长的树枝上,也就是双手分开的这一会儿,奔流的海水把哥哥冲走了。   然后,弟弟毫不犹豫的跃入了水中,想去救哥哥。   他们蔑视着天灾,他们因亲情而勇敢无畏。   作为灾难回顾的爆料,这种帖子的推送度和讨论度一直很高。   【要生一起生,要活一起活……呜呜呜文学中描绘的感人情景出现了。】   【文学来源于现实,我想当时一定有很多人像他们一样,无数次可以得救,又无数次为了心爱的人踏入陷阱,失去亲密之人的惧怕远远高于疼痛和死亡,他们在水里相拥的画面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们怎么样了!活下来了吗!】   【我永远相信人性的美能战胜死神。】   【我是记者,虽然交通不便,但明天应该就能到封川县了,我会去找这对兄弟调查他们的现状的。】   而后,又有新的帖子出现了。   这是段急救的语音,隐隐能听出其中一人是个孩子,他大概在对一人做心肺复苏,旁边是男人有些哽咽的哭声,   “春禾,快醒过来,我们都要结婚了……”   “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才走到一起,你要离我而去了吗——”   “别停!唤她的名字!”气喘的声音这么喊道,“人最后失去的可能是听觉,她能听到你在说什么,你要告诉她——”   “——我爱你。”   事实上人最后被救回来究竟是雅治急救做得到位还是这句爱语的功劳根本未可知,但人们喜欢浪漫的奇迹,所以将过程剪辑一下,配上感人的音乐或者标语,就足够震撼人心了。   往后的几天,这样的帖子时常出现,甚至登上了电视台作为榜样宣传。   “视频中出现的这位少年,即是灾难后自行加入救治队伍的志愿者,他……”   是中原雅治辗转在伤员之间,从没有停歇的那一个小时。   那是段手机录像,录制者本在拍摄自己血肉模糊的腿,镜头一转便落在了雅治身上。   拍摄者并没有特意去照中原雅治,他只是在给家人看自己的情况,自己所处的环境,但中原雅治频繁的出现在了画面里,他的一言一行全都在镜头中放大,连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看不到他在痛苦吗!”   “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好了。”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救你妈妈的,来,先把她扶到那边。”   “您的儿子名叫折也吗,我记住了,我会帮你留意的,他的母亲……很抱歉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希望你们能勇敢起来,我们会尽量帮助你。”   “谢谢你,能凭着一腔热血赶来这里。”   面对接连的噩耗,中原雅治永远是一副可靠的模样。   他用全部的心力,凭实际行动告诉别人不要惊慌,不要放弃。   他隐晦背过去时偷偷擦了擦眼泪,因为不忍看到生离死别,他再回头时,眸中只剩下坚定和信念。   这样的形象是伟大的,他没有谋利,也没有任何回报,更没有什么企图,他只是在拼命对抗天灾造成的伤害,努力抚平难以愈合的疤痕。   他为同类而坚强,为生命而无畏。   【原本我是想死去的……】   层叠的话题楼出现一个个真实事例的热帖,他们一个个自述道,   【原本我是想死去的……我所有的钱财都投进了那所宾馆,但现在,封川县毁了,建筑物崩塌了,不会再有人去那里旅游,我忙碌半生一贫如洗,原本我是想死去的……】   【但现在仅是怀着去死的念头,就产生了由衷的愧疚——因为我想舍去的东西,是别人拼命想得到的余生。】   看那场天灾中死去的灵魂吧。   他们拥有的未来,全被斩断了。   人们对于“活”的呼声越来越高,因为经历过灭顶的绝望,亲眼目睹过人世间最没有退路的悲惨,所以反而变得释然洒脱了。   【我辞职不干了!现在的高薪工作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在过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生活,我要回老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老家开一间茶馆。】   【我现在就去娶她,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到来!】   【灾区还缺志愿者吗,我想去帮忙,我想让那些遭受劫难的同类知道,有很多人想陪他们一起度过这道坎。】   【刚刚从天台上下来……因为成绩一直不好,感觉考不上好的大学,会给家里人丢脸吧……但现在已经想通了,我的人生不只有学习,不只是考试,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为什么当便利店收银员就低人一等呢,为什么躺在地上修车就是脏污的呢,为什么贫穷会被看不起——所有职业都没有高低贵贱,我只想做我想做的工作,拿我的劳动能给予的薪水。】   【放手去做吧——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   那一年,东亚地区的自杀率下降了1%。   而中原雅治那被刻意流出的经历细节还在通过网络传播着,人们总会被人性的光辉所感动,不管他是什么民族,生在哪个国家。   一年后。   五条悟照例去了封印的地方,那里关着诅咒之母。   只是现在,漆黑的咒灵仍毫无生息的蜷缩在角落,它的身体萎缩到成年人的大小,看上去极其虚弱。   “你还没有想起究竟发生什么了吗?”最强的神色很是冷淡,“一年了,你还要自闭到什么时候。”   雅治死去的那天,五条悟在孤儿院旁边,那处山坡的偏僻背面找到了父与母。   咒灵的状态不太对劲,像是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   而那时他们才意识到,齐木楠雄的回溯超能力可能并不对咒灵起效,就如同不能对雅治的灵魂产生影响一般。   关于杀死雅治的凶手,至今都没有任何线索,对方像是彻底藏起来了,把踪迹敛得一干二净。   父与母对五条悟的话毫无反应,它的身上贴了无数符咒,封印力度极大,但五条悟知道,那些符咒的实际目的是压制两面宿傩。   最强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今天我要去看雅治了。”   父与母似有所动静。   “先走了。”   五条悟没有半分不舍的转身离开。   他其实知道……   父与母的自闭还来源于中原雅治的“失踪”。   这个世间没有雅治的灵魂了,它找不到了。   ***   中原雅治被葬到了横滨的海边,那处宁静的墓地。   是很早之前,他们兄弟俩睡觉前讨论的。   “但其实葬在哪里都无所谓,因为人的身体只是躯壳,灵魂已经离开了。”中原雅治当时躺在中也的身侧,明明是夏天还要和他紧挨在一起,因为镭钵街靠海,所以夜晚不算炎热,“所以,我的葬身之地,其实是为你们选的怀念我的地方。”   “那里要美丽一些,安静一些,能让你们心情舒畅的回忆我的一切。”   雅治的语气十分绵软,带着朦胧的睡意。   “我回忆你?不行,我得死在你前面。”中也说。   “中也的体格比较好,应该比较长寿吧……”   “我天天打打杀杀,经常受伤,戾气太重。”   雅治捏住他的嘴,“中也,这话可不兴说啊……”   那样温馨的过往好像还在昨天。   中原中也拿着花一个人到海边的墓地时,墓碑前已经站了两个人。   赤司征十郎和夏油杰。   啊,又是谈完合同一块来的吧。   他们两个在商业上的往来十分密切,赚来的钱却都不自己花。   这个时间出现是不是有点儿打扰到他们了。   中原中也站在远处凝望着那边,忽然,敏锐的体感让他察觉到有东西靠近,他拧眉望去,什么都没看到,却有扑簌簌的,扇动翅膀的声音。   对了,今天是雅治的忌日。   他们都会来的。   ***   而在几年后。   浑身布满缝合线的蓝发咒灵,在做人类的躯体能扩大缩小到何种程度的试验。   他剖开一名孕妇的肚子,发现一抹特殊的灵魂。   “咦?”   “灵魂破损成这种程度,出来就是个死婴吧。”   “……能修好吗?” 第119章   真人, 人类对人类的恶意诞生的咒灵,正以可怖的速度成长着。   它的术式无为转变,可以触摸灵魂, 更改灵魂的形态,而在它眼中, 肉体只是灵魂的包装, 眼泪只是灵魂的分泌物。   它在对自己的能力进行试验,并怀着恶劣的心思, 摆弄着人类。   人类是它随意抓的, 在黑夜的阴暗角落, 那些走过偏僻之地的无辜行人,被它拉进了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晚归的上班族,红灯区流连的消遣者, 失意的醉汉,遛狗的夫妻。   真人抓试验品并没有喜好,谁在它眼里都一样。   它在一位孕妇的肚子里发现了一抹特殊的灵魂, 他破碎不堪,好像在形成的过程中被卷进旋涡搅碎了又拼合起来一般, 胎儿的身体也格外瘦弱。能不能正常降生都未可知。   他在真人的怀里虚弱的喘息, 些许血腥气围绕在他全身,不自知的蜷缩成一团。   “这是什么?”咒灵的眸里竟然带着几分纯真的好奇, “灵魂破碎成这种程度,出来若不是死婴,也半身不遂吧……唔,能修好吗?”   作为对自己术式的训练, 它喜欢挑战一些新奇的东西。   而修补一个从未见过的奇特灵魂,在他看来不是善举, 只是心血来潮的好奇罢了。   蓝发咒灵的手摸上胎儿的身体,肆意的触摸着他的灵魂,等它再把手拿开,那孩子已经像是有一两岁大了。   没有任何进食,却生长成很健康的模样。   “长得有点儿慢,还能再承受吗?”   真人一边低声的自言自语,一边眯起眼再一次对人类做了试验。   “你能长到多大?”   这个他发现的玩具,应该能让他有些无聊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   孩子在他手底什么反应都没有,如同无人牵动的木偶。他好像控制不了四肢,或者连神经都没有成功连接,浑身上下只有脸部的肌肉微微在抽动。   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丝呜咽都没有。   真人并不怜惜的摆弄着他,他随手从一旁的改造人身上扯下件衣服铺在地上,将孩子像个物品一样按在地上,“我看看……从胳膊开始缝吧,裂口最大,”   半小时后,真人掐着孩子的腋窝把他举到面前,异色的瞳孔不偏不倚的凝视着他,“脑部好像发育完善了,现在这样子,有四岁,五岁?再长是不是爆了。没教过他说话,也没睁眼看过世界,他应该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婴儿状态才对。”   真人随手把孩子放到一边,也不管寒冷潮湿的地面是否会让他受凉。   他继续捏造着人的魂魄,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变成何种形态,人类的躯体在他的掌心下随意变化着模样,最终结果都无一例外——畸形可怖,血肉模糊。   他们的头颅如同气球一样瘪下去,从眼睛和鼻孔的位置流出血来,健康的四肢可能膨胀,可能萎缩,皮肤也会抽搐成褐绿色或紫红色。   而偏偏,变成这样在噩梦中都会吓醒的形态的人类,是清醒着的。   他们感受着疼痛,恐惧,绝望,无法挣扎,无法逃脱,无法获救,无法控制自身,被用过之后就被随意丢弃,一个人还瘫在了白发孩子身边。   他的眼眶处流出了泪水。   即使五官扭曲到那种程度,也能令人看出悲伤的情绪来。   雅治静静的凝视着他。   咒灵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了头,正看到了雅治平静的脸和古无波澜的眼睛。   “咦,醒了?”真人饶有兴趣的凑过来,“眼神不错嘛,现在感觉怎么样?”   “……”   雅治没回话,但对它的声音有了反应,他抬起眸,双眼无畏且直白的对上了咒灵打量的视线。   真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一把抓住一个人类的头颅,把他提到了雅治的面前,“认识他吗?”   “……”   “这是你父亲哦。”   “……”雅治的视线落在了男人的脸上,那是个几乎被恐惧折磨疯的憔悴神色,真要评论的话,是会被众人耻笑的窝囊丑陋模样。   真人弯起嘴角,当着雅治的面把男人的头捏爆了。   鲜血混合着粘稠的不明物,喷在了雅治的脸上,发丝和皮肤都沾染了红色的人类孩童,却露出了极为冷漠的神情。他的眼型并不锋利,瞳眸是也是比血红要显得温和些的浅粉色,却给人毫无生机的麻木违和感。   真人暂时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情绪。   不管是恐慌,还是厌恶。   “初生的人类没有接受过善恶观念的熏陶,是个怎样的物种?”求知欲极强的咒灵抬手抹去雅治脸颊上的脏污,“难道是我的无为转变在我没察觉到的地方对你的性格……或者情绪感知做了什么影响吗?”   这是未知,能让真人产生耐心的东西。   所以他留下了雅治,为了方便,还给他起了名字。   “雅治吧,这个称呼在人类中的呼声还蛮高的。”他瞄着雅治的头发和眼睛,“而且你长得也像。”   似乎冥冥之中,雅治就是和这个名字有缘。   留下雅治的第一晚,真人像得到宠物一样对他珍惜的检查了个遍。   身体是健康的,甚至是强壮的,机能健全,听力,视力,嗅觉都没有问题,但是好像没有喜恶的概念,下水道的味道可并不好闻,不光呛鼻不说,还含有有毒气体,但雅治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的声带也很正常,但就是不开口说话。   “不会说,还是心理原因?”   真人此时甚至想找本书查查资料。   “感觉像是不会说啊……”蓝发咒灵捏住雅治的嘴,手动帮他做着口型,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声带,“让这里震动,能听明白吗?”   “……”   雅治迟钝的眨了眨眼。   随后,真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不耐烦,它漫不经心上扬的嘴角瘪了下去,放在雅治脖颈上的手指微微张开,轻轻圈住了他。   接下来只要一用力——   “啊。”   雅治发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真人的脸色立刻转晴,它摸了摸雅治的头,“乖孩子。”   雅治对这声称赞并不在意,他挥手打开了真人放在他身上的手,也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真人却扬起眉梢,“看来你有自我意识。”   它的嘴角咧得有些过分,“如果我没猜错,你还在模仿我。”   “果然,人类的成长需要一个参照物,从出生就与咒灵为伍,你应该也无法对人类这种群体产生归属感……唔,但你又不是人类,显然,哪边都不会接受你。”   它对这种的现状有着莫名的兴奋,看待雅治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即将开花结果的,能把它逗乐的人为产物。   随后,真人给雅治罩了一层防寒的衣物,又嫌弃一般丢开了,“人类用过的东西留在你身上真是碍眼,不合身且肮脏,看来我得出去走一趟了。”   它把雅治抱上自己的吊床,那上面堆积着几本书,雅治的视线立刻就被其吸引了。   “想看书?”真人很喜欢观察他每一个微小的神态波动,“不,你只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而已,毕竟你没有见过。”   他舔了舔唇,用余光看到这一幕的雅治也跟着伸出舌尖舔了舔。   于是他引来了一阵闷笑。   “你会成为异类啊,雅治。”   它出去一趟回来,带来了足够的生活用品,如果以人类的标准来审判的话,真人可能是个合格的儿童养育专家,它没有乱拿一气,东西准备的格外齐全。   “哦,对了。”真人似是觉得碍眼,伸手摸上了雅治的头顶,“一直没有注意你的头发,你的头发好像长得太长了。”   “虽然以我的审美来说还不错,但总能让我想到一个不爽的家伙。”   它的无为转变在施展时总是没有预兆的,也不需要任何繁琐的前提,仅是触摸就好。   它的手再离开雅治时,面前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刺头。   “意外还挺清爽的。”真人满意的拍手,顺嘴问了一句,“喜欢吗?”   这句话其实没抱着得到回答的心思,真人转而就准备去做别的。   可它的背后,却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嗓音,“没有镜子,你让我怎么得知自己的样貌?”   那一刻,真人惊愕的瞪大了眼,他意外至极的转头,就见那个昨晚剖出来的孩子面色不善的看着他,那目光似乎怀着纯粹的恶意,又好像仅是……没有替他人考虑的优柔温和罢了。   如果人类没有接受教育,是什么样的呢?   雅治默然抬头,声音低沉且沙哑,“我饿了。”   “哎?”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防寒的衣物,你究竟是想我死还是活。”   他不会为他人考虑,是严重的利己主义者。   雅治放下手里一直捧着的书,径直走到真人带回的物资旁,挑剔的翻找起来,“真可笑,你在玩过家家吗,还是过一把采购的瘾,没有炉灶,蔬菜要怎么烹饪?就凭这阴森简陋的下水道,你过得比老鼠还不如。”   他的言辞毫不留情,偏偏一幅理所当然的强硬态度,真人呆滞的凝视着他,却换来了雅治冷淡的一瞥。   “你在做人类的形态试验?你想把他们变成什么样子?”雅治凉薄的扫过遍地的改造人,   “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置,一地不能行动的肉块,却要苟延残喘着与我抢夺本就稀少的空气,这种环境你是怎么待下去的,难不成你还能废物利用,把他们变回去?”   不,不不不。   真人头一回对自己的无为转变,对人类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它才出去了一个多小时,这家伙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第120章   真人不能明白他的转变。   面前的孩子自己套了件衣服, 成年人的外套过大且厚重,却能起到足够的保暖作用。雅治于昏暗的地下拧眉望着它,眸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完全没有恐惧。   真人观察着他的情绪。   真奇怪, 他出去不过一个小时,这家伙怎么会蜕变成拥有独立人格的模样, 不光语言变得流利, 连神态都脱离了木偶的呆板和迟钝。   “你的大脑被我改造得有些过了吗?”它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于是怀着试探的兴奋心情走上前, “我记得啊, 人类喜欢拍一些幻想类电影,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便是大脑被开发到极致的主人公,她能在十秒内读完一整本书并牢牢记住每一个细节,能同时操作五六台电脑来学习人类所有的知识和文明, 并发明出现有科技达不到的电子机械水平,最后,她因进化过快风化了。”   如果以那种智商速度来比较, 雅治的状态就能到得到解释。   “让我来检查一下。”   它的手摸上男孩儿的头,却一时没从灵魂深处探索出什么来。   雅治却在十秒后又一次躲开了它, 简直在拒绝自己的造物主, 再生的救命恩人。   “检查?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检查出异样吗, 如果真是如此,我可要对你的能力失望透顶了。”雅治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奇怪的口吻。   真人眉头抽动了一下,   简直把自己当主人那般的放肆, 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吗?   “真人,我的名字。”咒灵露出虚伪的温柔表情, 没撑两秒就被自己恶心到了,它怀着恶劣的心思,带着蛊惑般的语调说道,“是你的‘父亲’哦。”   估计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东西吧。   真人无所谓的想,   然而雅治挑起半边眉,不是疑惑,而是嫌弃,“父亲?你吗?”   “你当我是白痴?”   毫无惧意的人类,不知礼仪谦和的人类,或许连心情的好坏都分辨不出的人类,用讥讽的语气嘲道,   “你连繁衍的能力都没有,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是想哄骗谁呢?”   真人:“……”   哈??!   真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雅治刚刚那轻蔑的一瞥,目光落脚点为他的脐下三寸。   真人:??!   “你连这个都知道?!”   它回头看了眼自己吊床上那七零八落的书,还有地上摊开着沾染了污渍的各种学习范本,头一回产生了自己错过什么的遗憾,   “你把他们全读完了?!”   真人用来学习人类文明的书籍,有历史,有生理,有杂七杂八的生产技术,还有代表着各大家思想的,所谓名著。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吗?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语言……嘶,难道我给你修补的时候,加入了一些了不得的天赋?”   让他天生通晓文字,让他有奇绝的学习能力。   “你给我加的天赋?”雅治从塑料袋里翻出了一盒牛奶,散漫的,或者说轻嘲的看了眼真人,“你自己都没有的天赋,为什么能给予我?”   “地上的家伙们都很凄惨吧,不怕自己也变成那副模样吗?”   “这是威胁?”   “是你要承担的后果啊,毕竟人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   “这种话只是书里的内容吧,谁规定的?哦,无所谓,反正是弱者为了自保才搞出来的弯弯绕绕,本质不过是给惩罚施加了借口。”雅治半垂下眼睑,唇角抿出一个微小的弧度,不得不说,真人喜欢他那个表情,几分不屑,几分嗤讽,“你对我做的所有事,都源于我没有反抗。”   不算是不想反抗,还是没有能力反抗,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真人审视着他。   它在试图揣摩雅治的思想。   听雅治的口气,他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类,也对人类没有归属感,这是当然的,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如此短的时间内,也从没接触过其他的人类。   好像也不太恰当。   雅治只是单纯的,不考虑那些身外之物罢了。   “那么现在,你知道你是什么吗,雅治。”真人弯下腰,脸上带着怪异的,有些扭曲的笑容,“这里还在浪费空气的家伙们,尤其是角落里的女人,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你是想侮辱谁的智商?啊,毕竟是自大到极点的家伙。”雅治眯了眯眼,“我从被你剖出来的那一刻,就有意识了,蠢货。”   蠢货……   蠢货??   真人磨了磨牙。   如果说一开始面对这样性格的人类,真人是惊奇的,那份惊奇让它暂时忽视了难以忍耐的冒犯,可若是一直被刺激,真人觉得自己没那么好的脾气。   它的手再次伸向了雅治,在孩子的额头脸颊上落下了一片深色的阴影。   可雅治就是抬着眸,不偏不倚,情绪稳定的瞪视着它。   他甚至没有扬起脖子,没有颤动过瞳孔,那只手向他压来,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蓝发咒灵异色的瞳眸上。   “呵。”   真人从鼻尖哼出声轻浅的笑。   “看你这副模样,恐怕就这么被杀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毕竟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完全不是人类的模样。”   没有追求,没有信仰,没有同伴,他是诞生了不足一天的怪物。   “我对杀死你完全提不起兴趣。”真人总结了下自己的心情,“相较而言,我更期待你还会变成什么样子。”   把他扔进人类社会,他会被感化吗?   还是不折不扣的坏种,仗着柔软的外表做出让杀人魔都战栗的事情。   把他留在咒灵的群体,他会完全融入其中吧。   毕竟是个对同类毫无同理心的家伙。   “我不喜欢阴阳怪气的说话。”雅治抬了抬眼皮,“我饿了,现在没功夫搭理你。”   他拆开牛奶的包装,看上去不太熟练,手指打亘了一下。   真人直起腰,以他这个视角来看,雅治很矮小,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要出去看看吗?雅治。”真人忽然说道,“不是说讨厌这样阴暗肮脏的环境吗,我可以带你出去。你对自己的住所应该有很高标准吧……嗯,看来还是得找那个家伙。”   半小时以后,雅治穿着整齐的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车流,噪音,光线。   这里的一切都格外陌生,雅治驻足观察了许久。   “过来,这边。”真人耐心的给了他半分钟的消化时间,出声提醒道,“我们要去找同伴会和。”   “同伴?”   “我的同类。”   “和你一样的家伙吗?”   “唔……雅治,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吧?”   “不是人类就对了。”   “同样的,你也没见过一般咒灵长什么样。”真人单手插兜走在雅治的斜前方,“我的外貌和人类很相似,所以你觉得很和谐吧。”   雅治跟在它身边,闻言转了转眸。   “无所谓。”   “反正都能习惯的,我对美丑并不在意,所以你长得丑也无需自卑。”   真人:“……”   真人:“再管不住你的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雅治沉默了。   真人有种掰回一局的胜利感,“怎么,你怕了?”   “我只是在想,你真窝囊。”   真人:“……”   雅治:“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喜欢用威胁,你若是看不惯我,随便怎么我就是,偏偏要把警告说出口,这不就是在给猎物机会,给他留活路吗?”   真人微微睁大眼。   神奇。   这孩子好像没有人类的特性。   人类身上的那份卑鄙和虚伪,他不屑一顾。   他们走到了混乱的十字路口,雅治年幼的形象和他孤身一人的处境,让周围的行人忍不住上前搭讪,   “小朋友,你一个人吗?”   “你的父母呢?你怎么会独自跑出来,待会被车撞到可怎么办。”   “马路这边太危险了,来,和姐姐去那边的M记坐一坐吧,姐姐给你买儿童套餐!”   雅治闷头甩开这些人,被一把拉住了手,   “不行!你不能乱跑,你还不会过马路吧,是离家出走了吗?”   好心的高中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立刻蹲下身软声软语的说道,“抱歉,姐姐不是凶你,你要到哪里去?让我来给你引路好吗?”   她歪了歪头,挂着善意的笑容去看雅治兜帽下的脸。   却冷不丁的对上了一双阴影之下,闪着冷冽光泽的粉色眼瞳。   阴戾,不耐,嫌恶,这些令人不适的情绪直直涌上高中生,让少女不知所措的浑身一抖,她情不自禁的退了几步,总觉得自己惹上了什么脏东西。   她的表情有些失控,结巴的说道,“如,如果你不需要帮忙的话,就,就自己小心哦。”   少女转身快走了几步,又频频回头,每一次都会对上雅治那双恶魔一样的眼睛。   恶魔。   少女咬着这个字眼儿。   怎么会有孩子拥有那种眼神啊!这孩子肯定哪里有问题!   她的身后,真人有些遗憾的收回了手,“本来想让她失去条手臂的,毕竟不依不饶的搭讪很惹人嫌。”   在大庭广众下发出尖叫,拖着丑陋的肢体,面对外人各种锋利的视线,煎熬的度过余生。   雅治转头,踏上绿灯之下的人行道,“走吧,她现在没耽误我们了。” 第121章   走过人流混杂的十字路口, 雅治又坐上了地铁,真人从那些试验品的钱包里拿了不少纸币,给雅治买票用了。   “在这点上你竟然意外的遵守规则啊。”   “因为不买票的话, 你要被拦下来,再因为身份不明送往警察局, 虽然我能靠暴力解决问题, 但太耽误时间了。”真人此时的表现像个性格温和的人类一般,“而且, 杀一只蚂蚁和杀一窝蚂蚁的乐趣没有多大区别, 都是随意就能碾死的存在。”   “哦。”   “真冷淡啊。”   “你想我对你热情些吗?”   “怎样的热情?”   雅治怪异的咧咧嘴角, “你想多了,我不会讨好你的。”   真人已经渐渐习惯他的脑回路和与他的相处模式了。   事实上,这家伙自我到了极点, 反而有些可爱。   嗯……   真人研究了下自己刚刚想到的形容词。   “可爱就算了吧,简直令人反胃到想吐。”   雅治见它嘟囔些自己听不清的内容,问道, “你在说什么?”   “我在骂你。”   “……”   时间已经错过了高峰期,雅治检完票, 乘上了地铁, 他坐在椅子上,周围人频频向他投来视线, 蓝发咒灵就托着腮打量他。   “干什么?”雅治给了它一个眼神。   “我在想我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把你改造成这样的。”   真人到现在还认为,雅治是它创造的产物,这给了它一种——雅治是它的所属物, 是它一手捏造的衍生——的离奇满足感。“我感觉你像是新人类,如果人类都被我改造成你这样子, 是不是咒灵就不会诞生了?”   因为目前为止,雅治没有负面情绪。   或者说,负面情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偏偏他又是含有大量咒力的,不然看不到咒灵。   “我才想说,既然人们都看不到你,证明你是没有实物的吧,为什么不能穿墙而过,或者和人类重叠在一起,还非得和我挤在一排座位上,如果不是乘客少,那么大一个空位不是很奇怪吗?”   “你在想什么,只有最低级的咒灵才触碰不到实体。”真人环起胸,“看来你对咒灵这方面了解的不是很深。无所谓,如你所说,人类怎样的想法都和我无关,我不必考虑他们的心情,被我占据了空间,他们也只能感到奇怪而已,像是发到网上讨论地铁车厢里的灵异事件——这样。”   雅治眨了眨眸,垂下了视线。   他不说话,真人还不习惯,“你不无聊吗?”   “连这点安静都忍受不了,你的耐性是有多差。”   真人:“……”   真人:“我干脆把你的舌头化掉吧,或者扰乱你的语言系统。”   雅治从鼻子里泄出声冷哼,带着意味难明的笑意看向他,“那样你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吗?”他此时说话的腔调变得优柔且优雅,夹杂着某种掌控欲,“宠物只有听话才会讨人喜欢,而玩具则需要多动诡异且富有新鲜感。”   意外的,感觉越来越对胃口了。   真人垂着眼看他,唇边的弧度却越咧越大。   “我的同伴会喜欢你的,雅治。”   “难道我稀罕他们的喜欢吗?”   下了地铁,他们路过了一家书店。   理所当然的,雅治被吸引了,他凝望着橱窗里陈列的几本书,直接了当的对真人说道,“给我买。”   真人:“……”   真人:“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你的那些书薄到随意翻翻就读完了,尤其是妖怪图鉴,太乏味了。”   “那你想要什么?”   “《火影x者》最新一册。”   真人捏着下巴,“你不买前面的吗?”   雅治一脸的高深莫测,“仅看最后一册就差不多能把前面的剧情联想出来了吧。”   “……?”   真人觉得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它的确该对自己和雅治的智商评估一下了。   “你的脑子真的这么好使吗?”   雅治理所当然的说,“只是你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已,咒灵的成长速度是很快的吧,但那只是咒术的领域,你们的智商普遍不高,一些歪七八门的理论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真人反思,“具体指哪些?”   “解函数题,造火箭?”   “我们又不需要那种东西。”   雅治抽动了下眉角,“是啊,难道人类没有这些就不能生存了吗?”   人类的进化永不止歇。   下一秒,雅治的脑袋又被真人的手扣住了。   蓝发咒灵的表情格外诡谲,周身的气息沉闷压抑且危险,   “我还是觉得奇怪啊,就算是觉醒了天赋,可你的知识面是不是有些太广了,逻辑能力也成熟得像个成年人一样,该不会我把一个人类的灵魂融合到你的魂魄中了吧。”   “真搞笑,你的术式,你亲自动的手,你竟然不知道。”   在真人的咒术世界里,人是先有的灵魂才有的肉体。它能随意改变灵魂的形态,但还未试验两个灵魂能不能相容。   于是它自发有了新的解释,“不过雅治,本身你就足够奇怪了。”   在母体中就支离破碎,将会迎来必死结局的魂魄。   “你的魂为什么裂成一片片的,我还没找到原因,该不会是诞生途中混入了其他东西,又被我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你是个独特的奇迹啊。”   谜团越多,反而越舍不得这个玩具消失。   所以再多留一段时间也没关系,稍微纵容他一些也不是个吃亏的选择。   五分钟后,雅治如愿以偿的拿到了《火影x者》的最新一册。   他紧跟着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还想要一部手机。”   “你要那个做什么?你又没有能联系的人。”   “难道手机的作用只是联络吗,它在当代明明能做许多事情吧,比如上网。”雅治淡淡的瞥他一眼,“不过也没关系,我没那么大的需求,按你心情来吧。”   最后,雅治被真人带到了一家餐馆。   盯着整洁的店面,雅治迟钝了一下,“……咒灵也需要吃饭吗?”   “啊,因为他们约在了这个地方。”真人半推着他进门,“你就说等人就好,店员会让你进的。”   他们坐在了靠边的位置,雅治翻开菜单来看,非常自觉地勾了几个菜,餐点到一半,他意识到有东西来了。   咒灵。   气息并不比真人要弱的咒灵。   雅治抬头,只见门口走进了三个身影,身形高大眼处延伸出两根触角的怪物,皮肤呈蓝色只有单只眼睛的火山头,还有……一个带着兜帽身材高挑的人类。   “您好!一位是吗?”店员热情的招待道,虽然没有得到回应。   那伙人径直向这边走来。   “真人,你不是说不来吗?”火山头,也就是人类对大地的恐惧而诞生的咒灵——漏瑚先出声道,“还有,你带来这小鬼又是什么意思?”   “呦,临时改变主意了嘛,因为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真人一手搭上雅治的肩,脸上的笑容轻快且灿烂,“我觉得,我可以把他命名为‘新人类’。”   “哈?”   “因为这小鬼的特性很了不得啊……”真人随意揉捏了下雅治的脸,被白发孩童不耐烦的打开了手,“漏瑚,你猜,这家伙几岁了?”   几个人落座,漏瑚用些许敌意的眼神扫过雅治,“戴着帽子挡着脸,你就是这么展示新人类的?从身形来看,这家伙至少四岁。”   “噗,你猜错啦!”真人心情很好的笑起来,“这小家伙诞生不足一天哦。”   “哎?”漏瑚怔了一下,它的眼睛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任何微小的神情都显得很明显,“是咒灵?”   这是它第一时间的想法,因为只有咒灵才会诞生即成型。   “不是哦,是人类。”真人随手掀开雅治的帽子,拂过的气流吹起了雅治额前的碎发,“他被我修补了灵魂,是意外的作品。”   一张和普通人类孩童没有任何区别的脸,甚至以正常审美来看,雅治可能更可爱一些。   但是他的神情却是带着浓重违和的冰冷,苍白到惨白的皮肤,在眼底投下阴影的睫毛,面无表情的脸,他没有任何面对外界变动而作出的社交性反应,连瞳孔的移动都透着施舍般的散漫。   漏瑚的眼皮耷了下来,像是看透了真人一般,它如同老人那样枯瘦的手搭上桌子,“你这家伙诚心的是吧。”   “哎,干嘛这么说?”   “你改造他的时候是不是加入了私人感情。”   “……”   真人沉默了一下,雅治从它的眼里看出了复杂的深意。   “没有,我那么讨厌他。”   “……”   而这时,一直安静的高个子青年开口了,“把喜欢说成厌恶,原来咒灵也会耍性子口是心非。”他的嗓音辨识度极高,清冽且动听。   坐在雅治对面的青年,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他闲散的伸出一只手臂撑住脸颊,柔软的白色卷发缱绻的缠绕在他的指间,他微垂着粉色眼眸凝视着雅治,带着些兴味,带着些探索,带着些令人发毛的恶意。   “这孩子要是和我走在街上,大家都得以为我们是父子。”   他有一张,和雅治相似度极高的脸,仿佛五官等比放大,同一人的幼年和青年状态。   他说道,“啊,这张脸真是阴魂不散,我好不容易才除掉他,你又给我送来一个这么像的。”   真人手臂一伸搂住雅治,似是把他拉入了自己的包围圈,它的声音含着警告,“哎,别对他动手,这可是我的。”   “虽然可能真的……不小心在捏造的环节把他的脸往你的形象上靠,毕竟你的特性很难抵挡,但他是我东西。”   “哦,你的东西。”   青年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遍,“那他叫什么?”   “……”   真人可疑的沉默了。   半晌,它捂着额头说,“我可能当时脑混了,我给他起了和你一样的名字——雅治。”   “但是没关系,我们都叫你赤司,能分得开。” 第122章   赤司雅治。   名义上已经死去的人, 此时却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他的气息和神态都如此平稳,仿佛过去那件震惊咒术界的大事件没有发生过一般。   受那张脸影响, 他所有的举动都是赏心悦目的,但这份好感应该仅对人类特攻, 可落在咒灵们的眼里, 却能实实在在的引起它们心底的波澜。   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好!喜!欢!   不——!   我爱他——!   我爱他胜过自己,我可以为他做一切!   不需要多么浮夸的辞藻进行修饰, 它们最真挚最深层的心情便是如此。   这个特性来自【赤司雅治】这个个体, 没有对咒灵等级的限制, 只是越低级的咒灵越没有理智,而越高级的咒灵越能控制自己罢了,在场的咒灵即使面上不显, 暗地里却只因听到赤司的声音而喜悦到颤抖。   听到真人对雅治的袒护,赤司不置可否,“我怎么会动他, 只是觉得这孩子和我相似而已,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他放下手, 卷曲的头发顺势贴上了他的脸颊, “但你给他起名为雅治,还的确挺让人不爽的。”   或许……可以当一个保险。   赤司想到,   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就再拿这个孩子顶上。   真人不自觉的收紧了下手臂,因被其揽在怀里,雅治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它的异样, 他抬头,眼神冷淡的望着蓝发咒灵的脸。   它的反应, 像是难过了一样。   仿佛被在意之人不经意的言辞伤害,或者什么。   虽然很细微,隐晦到可以忽略不计。   比起那些,漏瑚更在意赤司话里的信息,“你好不容易除掉的人是谁?和你有仇吗?我可以把他烧得灰都不剩。”   “嗯?啊,只是觉得碍眼罢了。”   “真难得啊,能让你觉得棘手的家伙……你有很多帮手吧。”   赤司微微眯起眼,“因为对面也有很多帮手嘛,为了他,我耗了很长时间,不过结果已经明了,我赢了。”   他语调一转,“我们今天是要讨论重要计划的,”   他们谈话时雅治没有插嘴,但不管是赤司还是咒灵们,都没有特意避开他,因为他们默认雅治是真人的附属品。   他们在评判己方的实力,交流五条悟的情报,以及如何剃去他这个不可抵挡的战力。   可中途,真人忽然奇怪的看了眼雅治,“你在发抖吗?”   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真人捏上雅治的后颈,“你在恐惧……不对,你在生气吗?”   雅治在颤抖,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微蹙起的眉压下了几分戾色,直直的凝视着对面的赤司。   赤司无声的提了提眉角,“你盯着我做什么,好像恨不得把我吃了一样。”   雅治没有明着回答他,他再一次躲开了真人的手,“空调开得太冷了,连发抖都不允许吗,还有……”他转头瞪着真人,带着明显的怒容,“你可真是无聊透顶,原来咒灵也会暗戳戳的抱有不敢明说的心思,你给我起和他相同的名字,把我的形态捏造得和他那么相像,你是觉得留一个替身在身边能感到隐秘的欢喜吗?”   他率先把自己怨怼气愤的理由说了出来,立马引来了一堆嗤笑。   “区区人类,你也想有自己的权利?”漏瑚最先嘲道,“依附赤司带来的好处得以活下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s#%*&%#@……”..   花御张口就是听不懂的语言,但却能让人产生精神共鸣,知晓它的意思。   它在说,“别太过分了,漏瑚,这是真人带来的,勉强也算是我们的同伴。”   而直面雅治怒意的真人,像是看待一个耍脾气的孩子般兴味,它抱着逗弄的心态揉了揉雅治那头细软的短发,“别生气嘛,要不我给你换一张脸?不过都成型了,我看着也熟悉了,再改也没太必要。”   雅治别过了头,看上去仍是不忿,但没再说别的,似乎被真人安抚了。   他们再次开始了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   “用狱门疆封印五条悟!”   得知这一计划的漏瑚激动的喊出声,“那个禁物在你手上吗?!”   恰巧这时,送餐员端着雅治点的东西走来了。   漏瑚仍然心绪震荡得不能自已,它的咒力因高昂的心情开始波动,虽没有转开头移开视线,但它此时是想杀几个人庆祝的。   让他们的身体燃烧起来吧——   雅治一掌拍上了桌子。   这动静引得几道视线向他射来,雅治抿了下唇,沉着声音平静道,“我点的东西来了。”   他抬了抬眼皮,“你们,别给我搞出什么乱子,我现在饿得要死。”   “哎呦,哎呦呦~”漏瑚阴阳怪气道,“看你那口气,好像你的命令我们会听一样。。”   真人拍了拍它的肩,“哎,漏瑚,让雅治安稳的吃吧,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他人生的第一顿饭。”   某种程度的偏爱和纵容,让一场惨剧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雅治默默吃着食物,而他们则继续。   “五条悟被封印,那他那个挚友,现在仍有联系的夏油杰怎么办?”   “夏油杰的话……打不过我。”赤司说道,“我倒希望能和他对上,因为他收服的那些咒灵应该很好用,是能被我吸引的。”   真人语气飘忽道,“真可怕啊,你连那种已经被读解转化的咒灵都能控制。”   赤司笑了,“不是控制,只是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听从我的命令。”   “但除了这两个家伙,还有个存在需要提防。”漏瑚因激动让室内的温度急速升高,“那就是被封印在高专深处的诅咒之母。”   诅咒之母。   被赋予这个名号,因为大家一致认为它是继诅咒之王后最强劲的诅咒。   “我们没和那家伙打过交道,但从过往经历来看,诅咒之母完全是咒术师一方的,如果是它的战力,能抵两面宿傩几根手指?”   “唔,这还真难算。”赤司的手指抵上下巴,“单论物理战斗力,实际上诅咒之母不算特别强,你们几个一起上的话,它应该也会应对得很吃力,虽然身体很灵活,且能随意穿梭空间,但它没有足够威力的绝招伤害到你们,可用上术式就不同了……”   青年的眼眸深沉了些,“那是出口必死的术式,堪比言灵,却没有言灵的束缚。如果她在我们这一方,完全能让五条悟自刎。”   “那不就又陷入僵局了吗?”心性比较急躁的漏瑚捶了下桌面,震动让雅治的筷子一抖,“如果诅咒之母对两面宿傩下达诅咒,谁迎面大?”   “不知道。”赤司直截了当的说道,“因为没有记载的情报来推算这点,但唯一肯定的是,一根手指的两面宿傩敌不过诅咒之母。”   “不过是一枚手指……”   “而更重要的是——”赤司的嗓音沉了下来,“那根手指的两面宿傩,好像被策反了。”   “……”   “……”   “哈?!”   漏瑚震惊的张大嘴,如果不是它的口水分泌得不那么旺盛,此时大概会从黑色的齿缝中流下黏液。   “策反……是什么意思?”它不可置信,“诅咒之王站在人类的一方?!”   “也不能这么说,更恰当的形容应该是,他常年融在诅咒之母的身体里,被其同化了。”   赤司似是对这一情况极其了解,仿佛亲身经历了什么一般,“他变得有些……温和。”   几个咒灵都像被噎住喉咙一样,神色怪异。   “恶心。”真人吐了吐舌头,“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很恶心了,这不就像被驯化了一样。”   身为最强悍的诅咒,两面宿傩的威慑力和在咒灵心里的地位与生俱来。   赤司耸了耸肩,“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粉色眸子在转动间总会流出清透的光,其中却蕴含着暗沉的计谋,“虽然可能做不到让五条悟自戕,不过诅咒之母那边没问题的,因为我会处理。”   “你?你怎么处理……”   “嗯……”赤司沉吟了两秒,唇边勾着淡淡的笑,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因为它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   ——父与母是因赤司雅治而存在的。   ***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打算离开了。   “我要去会一会五条悟。”几人中实力最强的漏瑚摩拳擦掌的说道,“我要去看看传说中的六眼到底有什么能耐,你们有去观战的吗?”   雅治的脚步当即一错,就想跟过去,但被真人一把拉住了脑后的帽子。   “哎,你跟去干什么,特级之间的战斗可是了不得的大场面,你去了又没用,我带你回去看奥特曼也是一样的效果。”   雅治:“……”   雅治:“奥特曼?你当我是几岁的小屁孩!我去帮你们分析战力。”   “噗,你知不知道你这幅形态说出这句话有多好笑,虽然你的确有天赋,但就算是天才也是要给时间成长的,跟我回去,我要试试你能进化到什么程度,最好把你的术式也开发出来。”真人因即将发生的实验心情愉快,“不要让我失望啊,雅治。”   它看不到的角落,雅治恨恨地咬了咬牙。 第123章   一连几天, 雅治都是在偏僻的出租屋里度过的,真人在最初对他试验了几次,用无为转变又修补了他魂魄上的两处裂缝, 暂时没摸索出他的术式是什么,之后就把雅治扔到一旁, 兀自研究新奇的东西。   “我不喜欢这里啊, 好逼仄,其实下水道里的那片基地还不错, 我有一个试验体在那里, 他已经被我改造成两层楼那么高了。”真人躺倒在地板上叹道, “可你偏偏喜欢干净的房子,对食物的要求也比较高,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那你可以回去, 留我独自在这儿。”雅治在他旁边翻阅着地上的书籍和报纸,他的阅读速度很快,身旁叠了一堆已经看完的东西。   真人翻个身, 侧卧的姿势像个闲散的大叔一样,“那可不行, 你跑了怎么办?”   雅治用看白痴的目光瞄了他一眼,   “话说雅治,你没有其他的兴趣吗, 虽然我不抗拒读书,但一直看也会腻味的,而且我不明白,偏门的宝石杂志就算了, 你要报纸做什么?你对人类社会的过往那么感兴趣吗?”   “因为我需要快点成长起来。”   “成长起来,为了什么?”   “……”   雅治顿了一下, 冷冷的看向他,“杀了你。”   真人睁大眼,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杀我?你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你在对你的造物主说什么呢——”   “就是因为你这种恨不得每时每刻挂在嘴边的说辞,我才想要杀了你。”   真人眸中的震颤更甚,“……你在否定自己吗,雅治?”   见气氛怪异起来,雅治犹疑了一下,改口了,“我讨厌被你当成所有物,因为我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   不行。   不能和它闹掰。   雅治借著书本的遮掩蜷了蜷手指,“你不放我自由,又凭借资历和武力压制着我,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要不你干脆让我一了百了吧。”   “不行,你还有用。”真人定定的拒绝道,“即使我有时候被你惹毛,气得想杀掉你,也不会这么做的。”   “……”   “因为赤司不愿意嘛。”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被轻轻敲响了,真人一边碎碎念一边起身,“啊,用这么小的力度,敲个门而已,要展示自己的贴心和教养吗。”   雅治嫌弃的啧了一声,“你怎么不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来人是赤司。   自上次一见,赤司就对雅治格外殷勤,他抱着一定要将雅治拉入阵营的想法,努力摸索着雅治的性子和喜好。   赤司看到雅治的那一刻就问道,“过得怎么样?”   真人接话,“看看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对现状很不满意了吧。”   “只有这地方不需要身份证明,稍微忍耐些吧。”   雅治抬起头,“像是蜗居的老鼠一样,出去见了太阳就会被打死。”   “……”一阵沉默。   真人耸了耸肩,“我试图纠正了,但人类若是没有恐惧之心,自然就不会轻易妥协。”   “嗯,这样也好,对一切充满恶意吧,雅治。”赤司明显偏向着雅治,他扬了扬手提袋,“我给你带了天文学的资料。这种东西向来高深,又关乎世界的布局和奥秘,你应该喜欢吧。”   雅治没有表露自己的态度,他对所有外界给予的东西都照收不误。“没有喜不喜欢一说,只是我需不需要。”   “今晚想吃什么?”   “能让我快点儿长大的东西。”   赤司沉思,“看来真人没法把你的魂魄改造了。”   旁边的真人积极的举手,“哎,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他这幅模样挺好的,他要是长大了,不就和你一模一样了吗?”   “……嗯,这样也挺好,从年纪来说,时间正好对得上。”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真人没听懂,雅治的眼神却动了动。   “什么时间对得上?”   “嗯……我是说,我们这样看上去更像父子了。”赤司伸手摸向雅治的头,浑身都在用力的散发慈爱,他的表现落在某些咒灵眼里无比真诚,雅治却要被那虚伪刺得眼睛疼,“我自己生都可能生不出这么像的,所以难得对一个人亲近起来。”   “你之前还说看到这张脸就烦,想除掉。”   “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讨厌自己的脸。”   他伸出的那只手不出意外被雅治躲过了,并得到了一声并不留情的:“滚开。”   “你在玩过家家吗,真想跟我建立什么父子情谊?”白发男孩不耐的压抑着语气,“诅咒师也会被那种无用的情感困住吗,有讨好我的功夫,还不如快点儿去实施你们的大业。”   或许任何一个人类说出这种话,都活不过三秒。   但雅治从最初就意识到,这帮家伙对什么样的反应会提起兴趣。   要不合常理,要单纯可控,要能被一眼看出弱点,还要拥有足够的价值。   再忍耐一下……再坚持得更久一些……   “哎,总是把孩子留在密闭的空间里也不是办法,要不我带他出去转转?”赤司提议道,“还是新鲜事物能让他高兴吧。”   “不需要,我不想和你出去。”雅治说,“我看到你这张脸就犯恶心。”   “别那么说嘛,我自认为我这张脸还是不错的。”   “自夸就算了。”   “你真的不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体会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雅治放下书,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相比起那个 ,我更想得到一部手机或者一台电脑。”   “唔……那不太行,因为这种东西容易被检测到。”   赤司走到雅治身边,蹲下身看他手里拿着的报纸,“你在看什么……天才儿童猜拳96胜0败58平……你对这个感兴趣?”   雅治把报纸掀了一面,“好奇而已,因为气运这种东西很不好说。”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真人,而真人对他回以微笑,并得意道,“的确,如果你没有遇到我,现在就死啦。”   虽然聊了一堆没营养的话题,但最后,雅治还是被赤司单独带出去了,因为真人有了其他事情做。   “我的分身发现了一个玩具。”蓝发咒灵的笑容不怀好意,缝合线嵌在它的脸颊上,显得它有些病态,“新玩具还蛮有意思的,因为受到了同类的压迫。所以对我这种仅说了几句合他心意的话的咒灵产生了信任和好感。”   赤司牵着不怎么情愿的雅治,“那恭喜你了。”   雅治盯着真人,像盯一个抛弃他的垃圾。   这样的眼神很容易让人升起被需要的满足感,所以真人戳了戳他的额头,“我决定了,故事到高潮的时候带你去观战怎么样?也让你见识见识世面。”   雅治抬起眉,是明显的松动神情,“一言为定。”   他们暂时分别,雅治没走两步就挣开了赤司的手,对方也没强求,只是无奈的耸了耸肩。   青年带雅治去了很多地方。   幼稚园,公园,儿童手工坊,哪里有充满关爱的亲子温情,他就把雅治带到哪里去。   他邀请雅治一起做旋转杯,给雅治打比赛赢棉花糖,甚至要抱着他拍大头照。   无一例外,雅治浑身都充斥着拒绝,比炸毛的刺猬还警惕反感。   周围的行人对他们投来新奇善意的目光,雅治甚至还听到了他们带着兴奋的窃窃私语,“那两个人是兄弟?还是父子?如果是爸爸的话,看上去真是年轻。”   “好像——!”   “啊,戴上帽子了,真可惜……”   多次听到这种话,再加上一直都在做像傻瓜一样的事,雅治有些烦了,“你是不是有个计划清单,专门和我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不然呢?”   “你想让我对你如他们议论的那样,如同父子那般亲近吗?”   “虽然我不介意,不过那应该很难吧。”赤司捏着下巴想道,“因为你这种性格,就好像缺少了人类的某种东西一样,但你诞生的时间又极短,所以——”他低头,兜帽的布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所以我得看看你究竟会不会模仿人类的行为,自行学习善良和爱。”   目视前方的雅治顿时觉得毛毛的,那是预感危机的本能在作祟。   他抬头,白发青年的眼里一片冰冷,似是要透过他的外表审视雅治的灵魂。   [他在猜测你是不是真的赤司雅治。]   一道声音突兀的传进脑海,让雅治情不自禁的剧烈一抖。   赤司立刻换上关心的表情,“怎么了?”   雅治对他露出了嫌弃脸,“你把我恶寒到了,竟然跟我提善良和爱?单是想象我会拥有那种东西,就觉得天都要塌了。世间不会有比它们更累赘无用的感情,永远优柔寡断,永远怀揣弱点,只有弱者才需要用它来慰藉自己的心。”   嘴上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雅治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了起来。   [不用找了,我在你后面,别回头,我不想暴露在咒术界相关的人士面前。]   那声音不似孩童时期稚嫩,也没有少年特有的夹杂着青涩的成熟,但却是让雅治熟悉的平淡。   [先和我解释一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4章   齐木楠雄, 九岁的超能力者,被妈妈带来游戏厅打地鼠,虽然很喜欢这项游戏, 但因为每玩一次都会报废一台游戏机,所以经常不能过瘾。   感觉再过不久, 打地鼠都要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齐木楠雄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即将失去的快乐难过了一会儿, 直到他捕捉到了两道怪异的心音。   一道满含恶意,比正常人类都要沉闷, 一道满是挣扎和抗拒, 却一边思索着完全与真实想法不一致的台词。   具体有多心口不一呢, 大概就是——   “所以雅治,为什么你那么想要电脑手机呢,你刚才试图用这里的学习机上网吧。”成熟些的声音问道。他的心音里满是疑虑和算计, 明明表现得无比温和,做到了人类面对幼小弱者的珍视和喜爱,本质却是毫不在乎甚至鄙夷的。   而他口中的雅治回答道, “因为你们很穷,我要找慈善机构匿名申请补助金, 那是我在小众频道看到的, 仅在贫民窟张贴流传的广告。”   然而他心中所想的是,[不, 其实根本没有这种东西,虽然这种机制我曾经设想过,但最终被pass掉了,毕竟浑水摸鱼的人太多——这样的信息就算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发出去都没关系, 只要那边接收的人发现异样……]   因为超能力者的五感异于常人,又因为他们的距离不知不觉拉得极近, 所以楠雄连他们实际聊天的内容都听到了。   青年的语气是好脾气的无奈,“我们不至于穷到管不起你的温饱,所以你的标准是奢侈挥霍那样的人生吗?”   “温饱就满足了吗?”   “嗯,的确是这样,就算你没有和他人攀比的虚荣心,也想要现有物质所能达到的最大程度的供给。”   嘴上总是和青年唱反调的孩子,心情是焦急抑郁且沉重的。   [我必须告诉别人,谁都好,把这帮东西的计划捅出去、]   他用了极具厌恶和轻蔑的口吻,唤身旁的青年或其他什么“东西”。   齐木楠雄不能再让自己忽视下去。   绑架者和……身不由己的被囚禁者?   发生在身边的恶性事件,让齐木楠雄微皱着眉望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今年最震惊的一幕。   ——雅治?!   小的那个就算了,大的那个是什么?!   他脑袋里为什么长了个张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粉发超能力者预感到出现了大麻烦,声音听上去有些冷,[你是雅治吗……不太对,你不认识我,但又潜意识里相信我,知道我的基础信息,但没有与我相关的过往经历……原来如此,你的记忆还处在混乱的阶段。]   仅用半分钟就得出这个答案的超能力者,笃定的说道,[雅治,你成功转世了。]   你又一次转世成人了。   雅治静静的盯着前方,目光一时失去焦点。   是的,他知道这点,自己再次来到了人间。   被孕育在母体中时意识尚不清醒,被咒灵亲手剖出时却因生命的严重流逝而激发出所有潜能,试图活下去。   对危险的感知,对周围环境的探索,对信息的摄入,都靠他飞速进化的大脑才得以运行。   他把自己想象成对生命毫无敬畏的恶人,要如同他们一般玩弄轻视除己之外的所有东西,对所有惨剧漠不关心,甚至是对自己的死活都不甚在意。   没有在意恐惧的东西,便不会有被他们盯上拿捏掌控的弱点。   他辗转在恶意之间,不留痕迹的让挽救变成机缘巧合,努力的寻求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   再坚持一会儿,再忍耐一些……   而如今……转机出现了吗?   和脑海中的声音隐秘沟通的雅治,若无其事的应付完赤司后,拿起一旁的飞镖开始投掷。   [心电感应?那可好办多了。]   他的眼神淡淡瞄向靶子,不管是眼神的转动还是手指的弯折都没有停顿打亘,人的心声很快,所以雅治和楠雄的交流也比用语言来讲更有效率。   [……我的情况就是这样,醒来身处潮湿阴暗的杀人现场,身旁的家伙危险至极,但对我还有用,后来它带我见了同伴……]   叙述事情的经过只是回忆一遍自己诞生为止的重要经历,人物的对话,外貌,性格,全都在一分钟内传递了出去。   [你身旁那个和你很像的青年是谁?]   [我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雅治转头看了眼赤司,对方对他挥了挥手,[他是冒牌的。他抢了我的东西。]   不管是名字,肉体,还是身份。   又或者还有——   [达里尔呢?]   [什么?]   齐木楠雄顿了一下,[……就是伴随你降生的死神。]   [没有那个家伙,但经你提起,我想起来她是谁了。]雅治半垂着眼睑,抬眸比划了下投掷的姿势,下三白的眼睛会显得人薄情一些,[我和她的契约已经结束,她自然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   [……]   原来如此。   齐木楠雄接过妈妈递给他的果汁,   雅治已经完全没有了“罪孽”的束缚,他现在不必把救人当成毕生目的。   随后,齐木楠雄听到雅治说,   [楠雄,我需要帮助。]雅治抬手投中靶心,作为真人口中被改造了大脑的“天才”,他异于常人的举动才是“正常”的,[很抱歉需要麻烦你,但事关六眼和千万人的性命,我想麻烦强大的超能力者来阻止这一切。]   他们相距近百米远,在儿童游乐场的对角,不会有任何人把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齐木楠雄转头看向雅治,只能得到一个背影。   他说,[我做不到。]   [不,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   这拒绝太出乎预料,雅治拿飞镖的手凝滞了一下。   粉发超能力者是世界的奇迹。   他的声音平淡且冷静,[如果我插手了咒术界相关的任何事——和咒术师说话也好,祓除咒灵也罢,甚至只是间接的为你们传递情报这样……都可能打破世界的平衡。]   [因为我参与了你们的因果。]   他的紫眸没有普通孩子拥有的天真和亮光,[世界上将会诞生第二个“五条悟”。]   而显而易见,齐木楠雄的存在比五条悟还可怕。   他的能力能篡改世界,真要强行拉高了这个世界的上限,那么将来不知会变成什么不可控不可预测的模样。   [我现在仍然是看不到咒灵的状态,也不身怀咒力,当年的时间回溯唯独对咒灵没有效果,所以,我和咒力,咒灵,咒术——是毫无关系的。]   [就像你曾说人有自然死亡和非自然死亡两种结局一样,它们是特殊的。]   [——但说不定我哪天就“学会”了。]   所以要远离,要规避。   雅治听懂了。   他其实没有太大的遗憾,因为齐木楠雄的出现本就不在预料之内,如今只是把惊喜又还了回去。   [那我再想别的办法。]   [利用网络隐晦的联系征十郎,或者借废旧报纸写信让看不见的妖怪传递信息……我一定会阻止他们……]   雅治说着就想结束这段脑海中的对话,[谢谢你,楠雄,我们……]   [但我唯独能把你救出来,雅治。]   齐木楠雄定定的说道。   幼年超能力者的承诺带着令人几欲落泪的理解和善意。   “……”   雅治张了张嘴。   他转身,似是觉得投飞镖腻烦了,对赤司说,“走吧,我累了,回去了。”   赤司不知是有意无意的问道,“刚刚在想什么吗?”   “思考了下和你们的关系。”雅治看似坦然道,“你好像还是对我有些误解,我明白,误解的起因是不够了解,所以我决定和你摊牌。”   赤司好整以暇的挑眉,“哦?”   雅治缓缓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对我而言,人类,诅咒师,咒灵,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只是存在而已,于宇宙而言渺小得就像空气中的尘埃,所以,你们对人命的漠视也不会引起我的波澜,不必和我提什么善良和爱,也不用试探我的立场,比起抱团且麻烦的人类,我无疑更情愿站在你们这边。”   “人类最看不得杀戮这种事吧,他们把这称为必须受到刑罚的罪。比起过程,我更看重死亡这个结果,你们造成的伤亡,和岩浆,洪流,山崩,本质是没有区别的,都是人类避不可及的‘天灾’。”   他把咒灵的存在比作会带走生命的天灾。   “所以咒术师们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和天灾抗衡,答案显而易见,他们永远是失败的,因为咒灵一直存在,而咒术师却在消亡。”   雅治对上赤司略微兴奋的视线,“比起用尽所有力气才得以喘息的人类,我更想成为‘天灾’。”   “让人类恐惧,逃避,敬畏,进而不敢冒犯打扰我。”   野心。   面前的孩子裸露出蓬勃的野心。   多么可笑且精彩的发言。   赤司抬手捂住嘴,遮住自己上扬得有些过分的嘴角。   而雅治看着赤司变化的眼神,继续道,   “人类在天灾的碾压下,会进化出更强劲的模样吧……因为安逸的环境让人懈怠,这样的世界无聊透顶。”   “没错。”赤司满意的看着他,眸中散发出奇异的光芒,“雅治,你很有潜力。”   他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真心说道,“成为我的同伴吧。”   恶人之间相互轻视,相互忌惮,相互背叛,又相互信任。   因为他们知道,对方和我一样,都是不循规蹈矩的家伙。   雅治毫不迟疑的跟着赤司的脚步离开,他在心里淡淡的对等待的超能力者说道,[谢谢。]   [请让我深陷其中吧。] 第125章   试图和赤司走近后, 雅治终于不用再去那些让他浑身不适的亲子场合——尤其还要被迫和赤司组成父子队。   赤司的态度转变得很隐晦,但雅治察觉出了他对自己的纵容多了一分真心,言辞间主动透露的信息也比之前要多。大概是因为他脑袋里的东西太多且无人倾诉, 又或者是教学欲空前旺盛,雅治被他喂了很多历史性的知识, 夹杂着大家族秘闻, 仿佛身为雅治的老师一般。   “实话说,我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诞生了不足一周, 成长速度和咒灵一般。”   夕阳下的河边, 赤司插兜和雅治走在暖黄色的光线下,“真人没有发觉出你的术式吗,你的肉体年纪够了吧。”   “没有, 因为他说我的大脑里还有一道微小的裂缝,想看看能不能随着时间流逝自行愈合,如果靠外力插手, 一不小心的话,我就会从难得一见的天才变成白痴。”   赤司眨眨眼, “那还真是辛苦。”   雅治也顺势问他更多, “狱门疆是个和尚圆寂而成的?”   “对。”   “怎么被你拿到手的?”雅治微微仰头看着他,青年的脸上有兜帽投下的阴影, 于暖调的傍晚显得很温和清俊,“看你的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嗯……可能更大也可能更小,本身这个年龄段的人变化就并不大, 我是说,你那么年轻, 拥有不俗的实力,还有办法拿到传说中的禁物,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好吧。可你现在不仅成为了诅咒师,还和咒灵为伍。”   赤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在为我感到可惜吗?”   “人之常情的好奇?”雅治转过头,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在意,“我想我只是在摸清同伴的背景信息,毕竟我对你称得上一无所知。”   “咒术界十一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听说过吗?”   “十一年前?太久远了,我查资料都是从现在倒退着看的,还没看到那里。”   “估计你查也不会查到什么,因为大家约定俗成的对其进行保密了。”赤司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那是六眼的禁忌,是五条悟的弱点。”   “……”   雅治看似随意的说道,“六眼没有弱点吧。”   “有的,我封印他的关键就是。”   “狱门疆封印是靠什么?”   这一点,在那天和咒灵的初次见面时没说。   这大概也不是太严谨的秘密,赤司语气平淡的告诉了雅治,“被封印者要站在狱门疆周围四米内,时间一分钟。”   嚯。   雅治挑了挑眉,“那是不可能的吧,五条悟是傻了才会待着不动。”   赤司无声的咧开唇角,这个笑容很是阴险恶劣,他的神情总是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即使挂着温和的表象也会让雅治赶到不适。   “这可是计划,雅治。”赤司和雅治踏上桥面,“是有可行的性质,才能被称为计划。”   雅治嫌弃的嘁了声,“以我目前知道的情报,你的计划不可行。”   “……”赤司突然道,“我感觉你刚刚好像要翻白眼。”   “太不雅了,我不干。”   “一分钟是指五条悟脑内的一分钟。”   雅治怔了下。   他抬头,语调变得急切且惊讶,“你和五条悟有关系?”   脑内的一分钟,当然是见到此人便不由自主的陷入回忆。   “算是吧。”   他们走在无人的桥上,都带着遮挡大半面容的兜帽。   忽然,赤司向下投去的目光变得兴味,“…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雅治凑过去看,“什么?我看不到。”他个子比较矮,需要离桥的边缘近一些。   “是真人发现的玩具,听说是个被同类排挤的少年……也就是霸凌。他和两面宿傩的容器接触了,此时看上去还关系不错的样子。”   “那是两面宿傩的容器?”雅治隐隐听到了少年的谈话声和爽朗的笑声,“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打成一片吧,只要真诚且热情。”   “你的口吻像个大叔一样。”   “你要做什么吗?”   “谁知道呢,这可是意外之喜……雅治?!”   雅治从护栏的缝隙中掉了下去。   非常突兀,让赤司猝不及防。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急速下降的身影,正在和吉野顺平聊天的虎杖悠仁一顿,下意识看了过去,随后紧张且愕然的睁大眼。   “扑通!”   明显的落水声,让吉野顺平也注意到了这边。   “那是……”   “有人落水了!”虎杖悠仁边脱着外套边冲向河边跳了下去,他救人的姿态没有任何迟疑,让仍然对他怀有戒心的吉野顺平怔了好久。   河面上因重物砸下泛起的涟漪很快消失,虎杖悠仁惊觉那人没有挣扎,可能是被水拍晕了,于是立马潜进了水中。   昏暗的环境中,雅治那头白发意外的成了显眼的标志物。   虎杖悠仁向他伸出了手,岸上的吉野顺平焦急的看着没有动静的河面,身后忽然传来了母亲的呼唤。   “顺平?你在这里做什么?”   “妈妈!”吉野顺平惊讶的回头,他的母亲看样子是刚下班回来,“我…有人落水了,就在刚才。”   消化完这句话的吉野凪立马翻找着手机,“要叫人吗?”   就在这时,桥下传来哗啦的水声,两人向那边看去,吉野顺平惊喜的看到虎杖悠仁抱着一个幼小的身影浮出了水面,他顺势瞥到桥上面站着一个人,青年因背光的关系,只有一个漆黑的剪影。   吉野顺平的眉宇不自觉皱起,“那是……是这孩子的亲人吗?”   但是为什么……毫不紧张、   他明明眼睁睁的看到一个孩子落水了吧。   所以就是……漠不关心吗?   救下雅治的虎杖悠仁很快游到了岸边,吉野顺平过去拉了他一把,对方麻利的把雅治平放在地上检查情况。   “怎么样了!”吉野顺平咽了咽口水,随后猛然发现——自己在关心他人的生命。   他在遇到真人先生时,对着人类被改造的躯体说出了冷漠至极的话,但眼前,他却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孩子而呼吸不稳,紧张颤抖。   “呼吸和心跳都还在,先控水。”急救知识丰富的虎杖悠仁对着雅治一阵操作,吉野凪的急救电话都打完了,雅治的状态都毫无变化。   他安静的阖着眼,因湿水而显得很是狼狈,呼吸很浅,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   “怎么会这样?”虎杖悠仁低喃,随后直觉般想到——   不会是装的吧?   是装的吗?   而且,除此之外……   粉发少年皱着眉拍了怕自己的脑袋,“怎么感觉那家伙突然就吵起来了?”   “那家伙,哪个家伙?”跪坐在雅治另一边的吉野顺平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很上心,“对了,我刚才在桥上看到……”   他抬手往上面指,跟随过去的视线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哎?”吉野顺平有些发怔,“走了吗?”   “先把他送去医院!”虎杖悠仁抱起雅治,看向吉野凪,“阿姨,救护车多久才能到?”   “他们说,最快还要十分钟。”   “太慢了,我跑去医院。”   “嗯?嗯?!”   后来吉野顺平回想起来,这次事件的所有人都风风火火的。虎杖抱着那孩子飞奔去医院,他和妈妈因为担心和参与救治的责任感也没有回家,一开始还天真的试图跟着他一起跑。他们在身后喊着要不就打车去,但虎杖悠仁早就没影了。   等吉野顺平半小时后气喘吁吁的到达医院时,只看到那孩子貌似安然无恙站在走廊尽头,而虎杖悠仁就在他对面。   地上有着淅淅沥沥的水渍,吉野顺平朝那边走去,倏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纳闷般说了一句,“你这男娃儿怎么还没死?”   嗯…?   嗯??!   是虎杖说的这句话吗?!   吉野顺平因为这反差顿住了脚步,   这语气未免也太……恶霸了吧?难道虎杖表现出来的开朗亲切是装的吗?   他不可抑制的用阴暗的思维方式揣测。   而那边的虎杖悠仁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脖子,“抱歉抱歉,让你看到了奇怪的…啊,你应该也看不到才对。”   雅治仰着面无表情的小脸,“我听到了。”   虎杖悠仁一抖,“你能听到?难道说,你也能看到咒灵吗?”   雅治点了点头。   他不说话时总令人觉得很乖巧,虎杖悠仁克制住自己想撸他头毛的手,问道,“但是你为什么要装晕啊……”   装晕?这孩子是装的吗?   吉野顺平讶异极了。   “不止装晕,我还是故意跳下来的。”雅治觉得向他解释太过累赘,“别这么多废话,你是五条悟的学生是吧,五条悟呢,让他来见我。”   “……”虎杖悠仁哽住。   让他来见我。   这句话若是一个狂妄自大的成年人说出来,他可能还不会觉得这么违和。   虎杖悠仁认真说道,“五条老师去出差了,要不我打个电话……?”   “那就现在打。”   虎杖:“……”   虎杖:“哦哦,好的。”   偏偏这时候,诅咒之王格外兴奋,刚被压下去就争着又露出了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喂,回答我的话。”   “我死没死和你有什么关系?”雅治怼他,“永远都抢不过主导权的垃圾。”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   “不是,你们认识吗?!”   可能两面宿傩很少被人这么轻视过,永远都只有他骂别人吵闹无用的份,此时除了动怒,竟然感觉很新鲜,还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雅治没停,继续激他,“我隐隐记得你之前想杀我,但是没成。”   “让我想想,你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了来着?”他作出回忆的神态,很浮夸,只是为了嘲讽罢了,“是只咒灵吧。”   “要不你把我活着的喜讯大告天下?” 第126章   虎杖悠仁被这些话的信息量轰得脑袋发懵, 尤其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吵闹。   什么被咒灵压制的两面宿傩…什么想杀他但没成,两面宿傩和面前的孩子认识吗?他们两个一幅很熟的模样,重要的是——   这孩子完全没有一点儿恐惧之心, 在嚣张的和两面宿傩对喷啊!   更重要的是,两面宿傩好像是吃瘪的那一方, 因为他完全没办法对这孩子动什么手脚, 还不屑于和一个人类孩子费劲争口舌上的胜利。   不对,是不屑于吗?   他的脾气有那么好吗?   虎杖悠仁觉得很玄幻, 但好像哪里又很合理。   “等, 等等, 什么叫你活着的喜讯?”虎杖悠仁伸出一只手打住他们的对峙,“这个…雅,雅治是吧, 你到底是谁啊?”   落水,装晕,顺势被他带来了医院, 可到了这里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主动拉着他去了没人的角落。   虎杖悠仁嗅到了隐忍和阴谋的味道。   这孩子在躲避什么人吗, 他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雅治抓住他的衣角, “别废话了,快点儿给五条悟打电话, 就说……就说雅治找他。”   “打是会打的了啦……”虎杖悠仁一边拨着号,一边看着雅治,“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谁,我介绍起来比较容易……算了, 电话通了以后还是直接让你来接吧。”   雅治有些忐忑的等待着,并低低说道, “我的身份的话……应该是故人吧。”   故人?   虎杖悠仁和身后的吉野顺平对视了一眼,扬了扬手作为打招呼,然后再一次审视其雅治的面貌,目光着重在对方的头发和睫毛上停留了一下。   “你是五条老师家的孩子吗?”   “别随便攀关系。”   “看上去你们还是有点儿像的,让我很眼熟……不,不对!”虎杖悠仁一个大喘气,震惊道,“不是和五条老师像,你是和五条老师手机里的那个人像啊!”   他不可抑制的提高了嗓音,雅治低吼了一句,“闭嘴,你想招谁来吗?”   粉发少年捂住唇,“……这是不能泄露的秘密吗?”   “……”   雅治也一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藏的,他可能有些神经质的紧张,不过……   “我和五条悟手机里的人很像吗?”   “像,超级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个学长……唔,叫前辈吧,五条老师有和我提起过他……”   说话间,虎杖悠仁的手机传出了被接通的提示音,少年精神十足的喊道,“五条老师!”   对面人的语气也是轻扬的,“悠仁?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雅治眸光亮起,抬手示意虎杖把手机给他。   虎杖悠仁眨了眨眼,快速向五条悟交代完就递出了手机,“有个孩子想见你,说是你的故人。”   “故人?”   五条悟念了遍这个词,“我有什么故人?”   学生打来的电话没有引起他的太大波动,五条悟粗略回想了一遍对自己有求或者记自己仇的人,听着话筒那头传来的些微响动。   雅治捧过电话凑到耳边,习惯性的压着声音说,“喂?五条悟是吗?”   五条悟微扬起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哪位?”   雅治开门见山,“有一伙特级咒灵和诅咒师计划着要封印你,用禁物狱门疆。”   五条悟:“……”   虎杖悠仁又一次哽住了。   这,这么直接的吗?!   “……”五条悟匪夷所思的插兜,稍微走动了几步,“你是以什么身份告诉我这件情报的?”   “看不惯恶行的普通人?”   “你明白这不够的吧,说具体些。”虽然突兀的在电话里听到敌人对自己的觊觎很是草率,但五条悟多少其实有些习惯,因为他幼时便遭受过不少来自各方的针对,“想封印我的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对方真的有狱门疆,那可能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家伙。   特级咒灵们……集结起来吗?   “时间应该不多,所以我长话短说。”雅治无时无刻不有种紧迫感,他知道赤司会来找他,真人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奇迹”,所以此时的自由只是暂时的——在他们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亡之前。   “据我所知,特级咒灵有三只,还有一只咒胎,名字不重要,它们的特点是缝合线,火山头,眼处的树枝和章鱼脚。至于那位诅咒师,是能让你陷入回忆的家伙。”这样形容不太细致,雅治紧接着补充道,   “肉体的名字是叫赤司雅治,但灵魂不是,所以你不要对他手下留情……”   ……   忙音。   耳边刹那传来了忙音。   虽然如此,但也只是自己的感觉而已,实际上他仍然在听着话筒里的声音,不停运转的大脑也在接收着信息。   五条悟怔愣的看着前方,面容有一瞬的空白。   他的手指仍攥着手机,却好像麻木到失去了触感般。   赤司……雅治?   这是一个落在记忆深处却倔强的不肯被遗忘被蒙灰的名字。   而那边,雅治仍然抓紧时间叙述道,“实际上,他们这计划具体要怎么实施我还未得知,如果需要我可以想方设法的留在他们身边给你们传递情报,除了封印你,他们的目标还有轻易决定生死的诅咒之母,拥有咒灵操术的夏油杰,以及两面宿傩。”   赤司雅治。   五条悟任自己短暂的陷入了回忆,这根本无法控制,或者说,他本人意愿上的拒绝也并不深刻。   他怀念赤司雅治。   比起中原雅治,他更想念赤司雅治。   中原雅治是赤司雅治的延续,而赤司雅治是一切的开始,是他最深最久远的触动。   而赤司雅治这个名字,当时中原雅治是拒绝承认的,他也不想听到,听到了更不会回应,即使后来知晓了达里尔的存在理解了雅治的身世,这也是五条悟无法补缺的遗憾。   不可否认,五条悟和夏油杰认识并且最喜爱的,是和他们并肩而行的赤司雅治。   所以在听到赤司雅治的身份再次出现时,他出奇的愤怒起来。   比雅治本人还要愤怒。   五条悟深呼吸了两次,对等待应声的雅治问道,“那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假的?”   雅治犹疑了一下,“嗯……如果我说赤司雅治本人应该就是我…你信吗?”   他敏锐的感知到五条悟的状态可能激动了起来,他倒是很冷静,“具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才刚有意识不久……”   即使开局身处旋涡,本性和直觉也让雅治保留了自我。   “什么叫应该!”五条悟提起音量,像是气恼,像是不甘,像是急切,“雅治!你记不起我吗?!”   你的态度未免太生硬漠然了。   雅治顿了下,震惊道,“……你这么快就相信我了?”   五条悟飞速在地上画好瞬移用的术式图案,“别说那些废话,告诉我实情。”   “其实是有些印象的,但大概有延迟反应?我现在只对自己当初的人际关系有一个模糊的大概,细节全都待解锁。”   他用了一个诙谐的形容,来掩饰自己这一刻的心虚和怯意、   并不是恐惧,只是不知该如何在空白状态下承受故人深刻的情感。   “你等我,我马上到!”   “雅治……”   “嘟!”   雅治愣了一下,看向手机屏幕,“……你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哎,哎?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虎杖悠仁点了两下开机键,他刚刚听得都入迷了,“我去找个充电器,你们两个继续聊。”   虎杖悠仁看了眼雅治,忽然发现他眉宇紧皱,“你怎么这个表情啊……”   雅治气得要跳脚,“我明明在给他说有人要封印他的大事!他怎么把重点放在我身上了?”   “……”虎杖悠仁因他的反应呆了一秒,他伸出一只手,眼神格外认真的解释,“我想,因为五条老师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家伙的诡计,他是最强嘛!”   “但是你……你应该是五条老师很重要的人吧,如果是我的话,听到很久不见的好朋友出了状况,也会第一时间冲回来的。”   这还不是出了状况这么简单,是死而复生……   雅治有些郁闷,“我明白……”   他们想着先去找充电器,正好旁边有一排的共享充电宝,而就在这时,一股恶意向他们涌来。   ——是咒灵的气息。   虎杖悠仁面色凝重,“这个强度,感觉不止二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   太危险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你们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顺平,借一下你的手机,我得请外援。”   他严肃且强硬,让吉野顺平没怎么多想就把手机递给了他。   虎杖悠仁还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顺平,“充电的事麻烦你了,拜托你照顾一下雅治吧!”   “哎!”   粉发少年一溜烟跑没了影,吉野顺平一边低喃着搞什么,一边转身打算拉上雅治,“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人呢?!”   雅治不见了。   他意识到有人来找自己了,飞快跑进了急诊室,挑了个床位就躺了上去,但没有闭上眼睛装睡。   很快,如他所料,身形高挑的青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赤司朝他伸出手,“走吧,人被我的咒灵引开了,你未免太不小心了。”   “不。”雅治坐起身,笑容噙着无聊和轻蔑,“我只是想和他接触一下,看看两面宿傩的容器是什么性子,我的外形很有优势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意味不言而喻,“但我掉下去的确出乎我的意料,这具身体不管在哪个方面都太弱了,高度,宽度,重量……啧,我得让真人再给我长几岁。”   “现在这样就很好。”赤司拉起他,带他穿过医院的人群,“这应该是你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拯救吧,什么感觉?”   “别阴阳怪气的说话,我设计的拯救,难道能让我感动吗?”   赤司从鼻腔里哼出声笑。   雅治冷声道,“你不怀疑我,让我对你的警惕心很担忧。”   “没有必要。”赤司说道,“你是个诞生了不足一月,永远呆在我们身边的人啊。”   “是天生的恶人。”   他们大喇喇的走出医院,咒灵的气息处在他们相反的方向。   雅治回头看了眼,吉野顺平正从大门处跑出,四处转头张望着寻找着什么。   他远远的对上了雅治的视线,却感觉到了拒绝之意。   然后那天晚上——   雅治见自己面前的地板上倏然凝聚出一团涌动的黑色不明液体,随之而来的还有庞大的咒力。   啊……   雅治张了张嘴,忽然笑起来。   他笑得像是得了纯粹胜利的孩子,   “从见到两面宿傩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虽然仅是手指,还是被分裂成二十根的一部分,但他的灵魂是一体的,他们的记忆是共通的。”   “所以……”   白发孩童的身影彻底被笼罩在咒灵巨大的躯体下,   “好久不见,妈妈。”   “你果然是认得我的。”   他的嗓音有些喑哑粘稠,   “你果然是最爱我的。”   被五条悟放出来的父与母,露出了属于咒灵的,兴奋到癫狂的笑容,“雅治……!” 第127章   他们在昏黑的房间里相拥, 倾听着彼此的呼吸感受着胸腔的浮动,父与母配合着雅治的身高矮下了身,而雅治像每个埋进父母怀抱中的孩子一样, 将下巴搁在父亲和母亲中间,两只手环住他们的脖颈。   如果不是父与母共用的一具身体这样的畸形状态, 他们看上去就是最平凡的一家三口。   雅治的声音含着笑意, “你怎么才来找我?”   “我被五条悟…不是,被咒术界的那帮家伙们封印了起来, 虽然如此, 其实我觉得他们做得对, 因为……”母亲并未激动到失去理智,她享受着孩子依偎在她怀里的这片刻温馨和安心,语气都是平缓而安详的, “因为我这段日子里,都像是不知所谓的怪物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还老是让住在我身体里的家伙冒出来。”   两面宿傩一旦出来,杀戮就开始了。   “这么多年是不是很寂寞, 抱歉, 是我才让你以这副不生不死的模样活着的。”雅治低低的说道,“没有朋友, 没有同类,明明是人类,却要忍受着他人的敌意,拖着这样的躯体, 皆为了我而存在。”   “雅治,对不起……”   父与母没由来的开始道歉, “对不起。”   雅治有些茫然,他从咒灵的怀里退出来,看着那两张已经和人类无异的脸,“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道歉?”   母亲的眼神中含着愧疚,父亲则躲闪般移开了脸。   “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母亲说,“你死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没有赶到你的身边,没有驱散觊觎你的人,你化为灰烬时我甚至都没有在场。”   “那和你没有关系。”提起这个,雅治不免有些难过和生气,“那个在第四世杀死我的家伙到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已经知道第二世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指尖发颤,拥抱又用力了些,夜色中的眼睛燃着灵魂都在缥缈虚晃的光,“我恨他,我会让他连死都不成。”   雅治其实还未有第二世的记忆。   但尽管没有,他也能因那份灼烧理智的遗憾和痛苦而倍感折磨。   父与母感受到了他的恨意,身形不禁扭曲壮大了几分。   然后它说,“第四世的雅治,其实也……”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我死时怎么都找不到你,你去哪了?”雅治摸了摸她的脸,“无需愧疚,我永远也不会怪你,就像你也一直在纵容我那样。”   “……”   几年过去,父与母的神智明显恢复得像人类一般了。   它的眼皮颤了颤,似是仅回想就难过得不得了。   “那天,海啸之后,我们去了孤儿院……”   “刚到那里,我就发现了咒灵的气息,所以我想着早一步把它解决……毕竟我很擅长这种事。”   地震和海啸过后,随处可见的碎屑杂物,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父与母飘在坐在卡车上的雅治身后,见他到了目的地安全下车,飞身去了孤儿院旁边的山壁之后。   它张牙舞爪的彰显著恶意和力量,却在目睹了藏匿之人后像个熄灭的烛火一样,将敌意敛得无影无踪,呆傻的僵在原地。   面前站着一个面貌清俊的少年,或者说青年?   他穿着暗色的休闲装,微长的白色卷发搭在他的颈间,睫羽下是一双清亮的粉色眼瞳。   是它最熟悉的模样,连眼角眉梢的神态都那么相似,肉体,咒力,都在告诉父与母,面前的是赤司雅治。   父与母头脑发懵的后退一步,想回头去看看中原雅治,然后它的身后很快传来了一声温和缱绻的呼唤,   “妈妈……”   父与母似是被钉在了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动颤。   身后的青年用它梦中的声音说道,“抱歉,让你这么久独自流浪,你很想我吧,我也是。”   那个不知是谁的家伙,说出了父与母爱听的台词。   父与母转过身,产生了混乱性的疑惑,“……雅治?”   赤司点了点头,“是我,我讨厌那些对我下手的咒术界高层,所以假死逃走了,躲了好几年才敢出现,我好久没见你了,你被他们关起来了是吗?”   “我……被封印了。”   “这就对了,那些虚伪的家伙,忌惮你却不祓除你,因为你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不要再被他们迷惑了,妈妈,跟我走吧。”青年朝它伸出了手,像赤司雅治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   父与母的眼球上下移动,在那只手和青年的脸上徘徊,迟迟没有动作。   青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露出了伤心失落的表情,好像被唯一的亲人抛弃了一般,“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不是……雅治应该是……”   咒灵思绪杂乱的辩解着什么,它猛地后退,“你不是雅治,我明白这点,但是,但……”   但父与母是因为赤司雅治而存在的。   母亲死前的执念是她的亲生骨肉,是那个被歹徒毫不怜惜的拎起,即将在无知的年纪迎来死亡的婴儿。   她诅咒了自己和已经死去的父亲,在死神的气息中化成了特级过怨咒灵。   大概有着死神的影响,它天生强大,且拥有了能决定生死的可怖咒术,也因为那抹说不清缘由的链接,它认得雅治的灵魂。   但是,父与母诞生的意义是赤司雅治,她的遗憾和愿望是——让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吧。   这份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爱意长年累月的围绕在赤司雅治的身周,扰乱了其他咒灵的认知,让他自发吸引着一群非人生物。   父与母与他们被动的爱是不同的。   但难免的,它在这一刻,因认知而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犹疑。   赤司雅治……已经长大成人了吗?   “我不是雅治?”白发青年表情晦涩的念着这句话,眉下的眸光有些阴戾,他环起胸,“怎么回事,还能出现这种事情?你这东西究竟是靠什么认人的啊,灵魂吗?”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表情转化成惊怒,委屈,情绪像话剧演员一般丰沛。“妈妈,你在说什么啊,我是雅治,你难道认不出我吗?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你未免太失职了吧!”   他看着被这具身体说出的斥责之言而伤到父与母,眼眶中泌出了或怒或悲伤的眼泪,“爸爸呢,爸爸也不认识我吗,我辛辛苦苦活着就是为了你们,你们要抛下我去保护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和我很相似的小鬼吗?”   “不是!”   对自己而来的恶言尚且能承接忍受,但对中原雅治的污蔑让父与母像点燃的炸弹般爆发了,   它恶狠狠地吼道,“你这家伙究竟是谁!给我从雅治的身体里滚出去——”   “我就是雅治啊!”   “你不是!”   它彻底不再动摇,“你是个占据了雅治身体,抢夺了他的身份的可恶家伙!”   “……”   青年停止了控诉。   他的眼里溢满了讥讽和嘲弄,还有深刻的不耐烦,“啊啊啊,真是够了。”他垂下眼睑,随意的扯了扯鬓边的发丝,极其不满,“我费劲得到这具身体,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你啊。”   咒力翻滚的父与母倏然僵住,措楞的听着他的话。   它像是被惊醒了一般,“什么,什么为了我?”   咒灵审视着面前的青年,惊觉他卸下伪装后,其实和赤司雅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想想,这陷害能追溯到几年前呢?赤司雅治真是难搞,他太谨慎了啊,人格魅力也格外突出,导致不管发生什么身边的人都会信任他,最后竟然是两面宿傩帮了我一把。”青年耸了耸肩,回忆起往事,他的口气满是怅然,“但还好,他那特殊的体质还在,你爱着的……或者说诅咒着的对象是赤司雅治这个人吧,在很多咒灵的术式世界中,灵魂和肉体是一体的,所以我行事方便了很多。”   父与母渐渐明白了过来。   那是个它拒绝接受的理由。   “……你是谁?”   “我嘛,我有很多个名字,赤司雅治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他”的本名是羂索,一位拥有奇特替换术式的诅咒师。他的大脑能进入另一人的尸体,从而控制那具身体,拥有那人生前的所有记忆和能力。   “原本,我是想能自如的命令你。”羂索说,   占据了雅治身体的存在,倏然用攻击性极强的恶劣表情,对父与母说道,“都是因为你,妈妈。”   他先用了赤司雅治的口吻,又转换了称呼,   “是因为我想得到你,得到魅力强大的诅咒之母,我才害死他的。”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赤司雅治在哪呢?他在哪都不能磨灭自己死去的事实,都不能抹消赤司雅治已经是个死人的结局!”   咒灵剧烈的颤抖起来,拿手掐住了头,“不,不是的,我化身成这样,是为了保护雅治!”   “但就是因为你!赤司雅治死了!”   “不是的!”   羂索用雅治的脸,雅治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否认着父与母的存在。   “你跟在他身后就是他的麻烦,是他的拖累,他为了你受了多少同类的排挤怀疑啊,他胆战心惊,他深入险境,他因为有你才成为了咒术师,那个晚上他一定会死吗,一个婴儿而已,歹徒说不定不会开枪对不对?你是救了他,但你成就了他悲剧的一生!”   然后……   ——父与母短暂的停止了思考。   它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因“赤司雅治”的恶言无声哭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为咒灵陪伴在雅治身边,带来的不只是保护。   如果没有她……雅治会把千米之外的咒灵吸引而来吗?   他是不是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成长。   或许她应该在确保雅治进入赤司家后,就至此消失呢?   那是咒灵的,怪异纯粹到不合时宜的脑回路,也是它彻底进化成“人”的一步。   父与母学会了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咒灵的影响和意义。   就在它封闭自己的短暂时间内,两面宿傩睁开了眼。   “你把这女人说自闭了。”诅咒之王瘪瘪嘴,“用这张脸站在我面前,我可真觉得膈应。”   他说着抬起了手,赤司应激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怕对方使出斩击类术式。   而这时,一位留着妹妹头的少年跃入了他们的视野,他恭敬的唤道,“宿傩大人。”   “你是哪位?”两面宿傩歪了下头,   随后,他睁大眼,有些许惊讶,“哦,里梅啊!”   里梅,千年前就跟在诅咒之王身边的术师。为了复活两面宿傩,他决定协助羂索。   “宿傩大人,您现在……”   两面宿傩动了动手,“看样子主导权只是暂时的,不过这具身体用着真不舒服。”他说着拉过母亲的头,看上去想把她拔出去,肌肉拉伸了几下又顿住了,“……嘁,拔不了。”   父与母仍然在压制着他。   “所以你这家伙是谁?”两面宿傩将视线转向紧张的羂索,“我对你很是不爽,有什么遗言吗?”   ……   “那之后很快,我就把他压下去了。”房间里,父与母对雅治叙述自己的记忆,“两面宿傩拿了我的身体,本想大干一场的,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杀掉那个家伙,但是最后没有,具体为什么我不太记得了,而我再清醒过来时,是五条悟把我踹进了地里。”   “……”   雅治许久未说话,   该说什么呢?   终于发现了那个针对自己的家伙是谁?   “怪不得赤司说宿傩温和了,以他的性格,应该见谁都想削了谁。”   他糊弄着说了一句没营养的话。   大概过了十秒,雅治消化完了那些信息,他渐渐缓过劲来了,总被控制得极好的情绪隐隐有失控的征兆,   “该死的家伙。”他咬牙切齿的骂道。   “我记得,我好像跟谁说:帮我复仇。”   “不……”   “我他妈要亲自让他生不如死!” 第128章   几年的思考和沉淀, 父与母终于想通了。   它存在的意义被谁否定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那个杀死雅治的罪魁祸首。   它现在已经学会该怎么和人类相处了,已经知道生命有多么重要了, 不会觉得温和对待人类是被迫的,不会因一点儿小事而仇视所有人, 它现在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去和五条悟友好的打个招呼。   “雅治,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父与母忽然说道,   “最初为了控制我, 你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对着干。”   雅治怔了怔, 随即笑了,“我才要谢谢你,不过说到底, 我们之前说谢谢对不起之类的,不是很怪吗?”   咒灵茫然的抬头,就见他最爱的孩子十分肯定的说道,   “我们是最亲密的家人啊,家人之间互相支持互相包容, 没有什么能离间我们, 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家人。   父与母感动得热泪盈眶,语调飘忽的唤道, “雅治……”   它想钻进雅治怀里撒娇一般得到一些放肆的爱抚,碍于体型差只好放弃了。   “我们一起杀了他,我可是你的父母,是你的咒灵。他在我眼里连冒牌货都算不上。”   父与母振奋的说道, 雅治笑了笑,   “你能对他下达诅咒吗。”   用言灵一般的术式, 操控他。   “……”   “怎么了?有限制吗?”   “用直觉来看,不行。”父与母变脸一般沉重的说,“他的术式很奇特,现在的状态,他就是‘赤司雅治’,就算六眼来了应该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我下达的诅咒,最多是让那具身体再死一次,而更坏的情况,是他仍然操控着‘赤司雅治’,不受我的术式影响。”   “不用在意,用物理方式尽管杀掉他就好,只是身体而已。”   “……”父与母抗拒的抿了抿唇,“雅治,那是你的身体。”   “……”赤司雅治有些意外,“我不在意。”   “我不想伤害他。”父与母神色挣扎,“六眼那小子来了,一定也不能立刻狠下心来对‘他’下手。”   “……妈妈?”   父与母立刻改口了,“但我能为了你杀掉他!毕竟真正的雅治就站在我的面前。”   雅治能勉强理解父与母的坚持,他沉思了一下直接莽上的可能性,皱起了眉,“不行,物理攻击会引来他剧烈的反击,实际上,‘赤司雅治’并不是无害的,他有一堆倾向喜爱他的伙伴——诅咒师和咒灵。一旦他出了事,那些家伙们就会暴动。”   那是赤司雅治死前发生的事情,他把方圆几里的咒灵都召唤了过来。   “而我们的目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危害社会的集体。”   “赤司若失去了联系,漏瑚真人这帮家伙一定会对着非术师泻火,太打草惊蛇了……让他主动暴露本体再消灭可以吗?”   “那就是我下术式时死亡前提——先命令他做某些行动再去死,但还是那句话,如果他能脱离我的术式,这就是不成立的,反而暴露了我的衷心。”   “你的衷心?”   雅治恍然,“你现在已经能演戏了吗?”   因为咒灵的智商大多堪忧,父与母虽然被评为特级,却总不会变通,永远直白得像个不知撒谎为何物的孩子一样。   “真厉害,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解释你的残秽和气息呢。”   特级咒灵的现身,能令敏锐的咒灵和术师搁老远便能感知到,短暂外出的羂索一定正在赶来。   母亲拿指尖绕了绕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并不忐忑,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她和雅治对视着,两人的心音达成了一致,“我想看他踌躇满志,以为计划得逞那一瞬的崩溃表情。”   雅治的笑容含着恶意和憎恨,“他必须像我一样,以最遗憾的方式退场。”   ***   趁羂索赶来的时间,雅治和父与母对了情报。   雅治:“他的本体是什么?”   父与母:“不知道,但额头上的花纹是束缚。”   雅治:“对了,我记得楠雄说,赤司的大脑有一张嘴,特点应该就在这儿,他的本体总不会很大,在那具身体的脑部。”   父与母:“他有什么能力吗?”   雅治:“他很谨慎,但对我透露得还算多。他能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放出等级不一的咒灵,应该有个装有咒灵的道具,既然能搞到千年的禁物狱门疆,这种功能的咒物应该不难拥有,那里面全是‘爱’着他的诅咒,虽然不能自如操控,但绝对会听从他的命令。除此之外,真人那些特级诅咒也很护着他,花御漏瑚它们甚至轮流给他当着保镖。”   “这么一看,他的筹码还蛮多的。”   “主要是作恶的成本太低了,而我们作为维护和平的一方……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太高尚了,总之,如果一定要开战,我们要将伤亡尽量减少。”   “五条悟正在找来的路上,我带了手机,他可以直接定位。”父与母带来了一个惊喜的消息,“因为你没有残秽,监控也没拍到有用的东西,所以他一时找不到你,然后第一时间就把我放出来了,”   雅治笑了,“那不是把你当雷达一样了吗?”   “事实上我的确就是这个作用。”父与母不置可否,“我想现在,他已经通知了你的哥哥。”   “我哥哥?”雅治又被唤起了记忆,他眼神晃了晃,“想起来了,叫中也是吧。这么重要的事,的确该第一时间告诉他。”   雅治对他有很深的印象,但现在显然不是回忆的好时机。   雅治伸手要手机,“我有消息给他们说。”   接下来的时间,他一边单手编辑着邮件,边和父与母聊着。   “封印五条悟的计划,有非术师参与,他们会找很多人当人质。”雅治的脸色凝重起来,“那比较麻烦,万一他们玉石俱焚……”   “没有关系,”父与母冷静的说道,“雅治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领域,对吧。”   雅治愣了下,“你的领域?”   “我记得,你的领域一直是半成品,从没对外使用过。”   父与母的领域是能放置自己躯体的空间,这空间的口子可以开在任何地方,所以父与母能从地板里溢出,从车座底部钻出,从讲台边缘凝聚,要知道,稍微高等级的咒灵便不具备穿越实体的本事。而雅治以为这就是领域的全部用途了。   “实际上,就在不久前,我的领域完成了。”   因为父与母明白了生命的重量。   “但是,我的咒力和你的情绪是挂钩的。”   往往雅治越愤怒,负面情绪越多,父与母越强。   “雅治,这次我一定是最有用的,因为这回我因你而改变了。”   ……   倾听完父与母的领域作用后,雅治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失语。   怎么说……   他感觉这很像是……   达里尔的惠赠。   ***   从父与母出现的十分钟后,羂索回来了。   他提着雅治想要的食物,眼神复杂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幕。   白发孩童正被漆黑的咒灵灌在墙上,面容在阴影下很是模糊,但无疑是痛苦的。   他声音艰涩道,“愣着干什么,我要被这疯家伙掐死了!”   跟在羂索身边的花御抬手就要用生得术式攻击,却被羂索抬手制止了。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啊,妈妈。”用的是随意且无奈的语气。   咒灵这才像是发现有人来了一般回过头,它的视线落在羂索身上,眼里顿时冒出奇异的光,“雅治!妈妈的雅治——!”   称得上是聒噪的重复性呼喊,是父与母往常一贯的作风。   羂索讶异的挑了挑眉,“你这算什么,被封印了几年脑子终于坏了?话说谁把你放出来的,我本来想亲自去炸了那地方。”   他们计划着在高专和京都校的姐妹交流会上抢夺两面宿傩的手指。   “我自己跑出来了,因为我已经想通了。”父与母黏黏糊糊的围在赤司身边,“我反思忏悔了好久,打伤那帮封印我的讨厌人类逃出来了。”   “仅是打伤,你没有把他们杀掉吗?”花御一边扶起雅治,一边说道,“你还找来了这里。”   “雅治在哪,我就在哪。”父与母理所当然的说道,“至于杀死他们,我为了找雅治走得比较匆忙,只轰飞了他们。”。   但羂索不吃它这套。   “你不会是在那小家伙死后疯了吧。”   父与母歪歪头,“小家伙?谁?”   “别装傻,在海啸中费劲救人的,在如今都呼声很高的那个名字。”   ——中原雅治。   “我不知道,你在指谁?”父与母态度坦然,“我记得你因为咒术界高层的虚伪逃离了那里,而我却被封印了。”   羂索审视着它,   是记忆断层吗?   这家伙忘记中原雅治,把自己经历的两次封印合为一个了吗?   雅治在一旁打断他的思考,“所以这突然冒出来的诅咒到底是谁,来找你的?找你就算了,为什么还往我身上扑,真是晦气,真人能不能早点儿把我这张脸改掉。”   花御摸了摸他的脑袋,“真人的话,明天就会回来,他陪漏瑚泡温泉呢。”   “漏瑚被五条悟快削没的那次落得伤还没修复好吗?”   “快了。”   这些家伙正在疯狂的修补元气。   雅治隐晦的敛去目光,揉着脖子看向羂索,“赤司,快做决定,留下这家伙还是杀了它。”   “……”   羂索的手指抚上下巴,稍作思考,忽然笑容满面的对父与母说道,“妈妈,帮我杀掉这个孩子吧。”   他指着雅治,如同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   一阵有些沉重的寂静。   花御一把捞过雅治,“赤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是为什么,一是看是否真心,而是看能否杀人。   在花御的震惊下,被选为目标的雅治反而笑了,毫无负担毫无胆怯,“你可真有意思,几天前作为被玩弄的对象还好,但我现在可是你们的同伴。”   “敢做大事的诅咒师连这点都不可信吗,真人知道了要说你言而无信了。”   咒灵们最看不惯人类的虚伪,而羂索在最初见面时承诺过真人不对雅治下手,还在两天前向咒灵们介绍了作为新同伴的雅治。   果然,花御有些不赞同的看向了羂索。   但羂索显得无所谓,“我这只是为了测验,毕竟诅咒之母很可怕,谁能相信,一直生活在咒术师们身边的……咒灵的衷心。”   羂索看着雅治,“而作为同伴,你怎么着也得为我们做些贡献吧。”   雅治冷呵,“闹半天还是我的价值不够大,得,你也别说些冠冕堂皇的恶心话。”   父与母看向他。   “我听你给我说过诅咒之母的术式特点,自己选死法对吧,可以,来吧。”   它飘到雅治面前,声音死板的像是机器,“——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   “嗯……一月后跳楼吧。虽然疼痛致死不太好,但跳楼起码干脆一些。”   “……好。”   术式成立。   有时间,有死法,除非父与母被祓除了,否则雅治一月后一定会死去。   羂索有些不可思议。   是真的。   他能感受到熟悉的咒力波动,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父与母的术式成功了,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了猎物,之后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死法灭亡。   羂索凝起神,他想错了吗,这两个家伙真的没有提前串通?   而完成任务的父与母,邀功一般凑到了他的面前,“雅治,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算了,你干脆手动把他的头砍下来吧。”羂索说,“一个月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   “喂,得寸进尺就过分了。”雅治作出恼怒的模样,“我已经主动选择了自己的死亡,连作为同伴的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不是我说,你真的还有正在和其他势力协作的理智吗?你的可信度要降到零点了。”   身旁作为见证人的花御成了微妙的保障。   它来回看了他们几眼,最后声音隐忍的对赤司说,“这就够了吧。”   就算是试探,也要过火了。   赤司举起双手,“开玩笑开玩笑,你们别那么紧张,我什么都没强制要求做啊。”他油嘴滑舌的甩锅,“雅治啊,谁让你这么快就同意的,你明明可以一口拒绝——所以,还是因为你在渴求死亡吧,你本身就没有生的欲望,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雅治兴致缺缺,“别对我废话,我要睡了,已经很晚了。”   “不吃晚饭了吗?”   “吃,做好了叫我。”   “嗨嗨。”   这一晚平静的结束了。   但只是对雅治来说结束了,因为父与母和羂索彻夜未眠,他们正在沟通情报。   父与母对他说:“我想评估我们现有的同伴,还要看看你手中的禁物是不是真的存在。”   末了还要补充一句,“因为雅治,我真的担心你,我还怕自己误伤了友军。”   ***   第二天,雅治被真人摇醒了。   他第一次熬夜,感觉并不好,头疼的看着真人蹲在他面前,“做什么?”   “出事了哦。”真人弯着眉眼,“我们把计划提前了。”   雅治睁大眼,“提前了?”   “不抢手指复活两面宿傩了吗?”   “父与母都出来了,咒术师们肯定要把它带回去,而窗会检测到它的动态,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情,但这其实都无需在意,因为我们已经有了轻易扭转战局的诅咒之母,所以直接就开战啦!”   雅治的面部表情仍然冷静的。   他带着和真人如出一辙的兴奋,“战斗的地点选在哪里?”   “就在这儿,百米之外,不去涉谷了,虽然那里的地形真的很适合,但这里的商场也不算差,勉勉强强吧。”   真人捞起雅治,把他夹在腋下,“走,我们也要参战啊。”   这是诅咒师和咒灵们对咒术师发起的战争。   百米外的商场,用来阻隔非术师外出却不妨碍别人进入的帐已经完成,被隔绝了信号的普通人在里面高喊着五条悟的名字。他们得到的指令是,让五条悟进去。   雅治被真人夹着穿梭在楼房之间,对方站在不远处数着楼层,“一二……咱们去三楼吧,潮玩区,人数比较多,正好我能施展无为转变。”   作为这次封印五条悟的关键,羂索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五条悟必须到场,所以他们需要用各种筹码来拖延时间。   真人向下扫了一眼,“啊,怎么这么快就来人了。”   商场周围零零散散的遍布着咒术师。   “虽然很想和他们玩玩,不过现在还是做要紧的事情吧。”它化出翅膀飞向三楼,从厕所的通风口钻了进去,雅治仗着身形便利也被它塞了进去,他五官扭曲了一瞬,“你怎么不干脆从下水道游入马桶。”   “没有别的方法的时候我也会选择这种啦。”真人笑嘻嘻道,“唔,但是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吗,感觉这楼里的人意外的少啊,陀艮明明还从外面吸了不少人进来的,大概都去地下一楼了吧,电梯还能使用,待会儿放一堆改造人下去。”   雅治感受了下周围的咒力气息,“父与母呢?”   “跟着赤司呢,大概对人类下达了死亡诅咒吧,他们在死亡前都是提线木偶那样的存在。”   “那我的作用是……”   “备用底牌。”真人面露怜爱的双手捧着雅治的脸,“出于没有意外性的考虑,我们最后商定还是用狱门疆把五条悟封印。”   因为父与母的咒术有太多不确定性,万一五条悟提前把父与母祓除了呢。   “他那种人,直接在狱门疆里躺到天荒地老好了。”   雅治跟在它身后,真人在大楼里寻找着人类,“大概是因为骚动,躲起来了吧。”   他的走姿格外轻盈雀跃,显然在为正发生的闹剧兴奋不已,雅治问,“你身上带了多少个改造人?”   “上百个?因为今天要大战了,还比较仓促,我把我迄今为止的所有存货都拿上了。”   “五条悟来了吗?”   “来了哦,你听,已经没有人在喊五条悟的名字了。”   雅治耸了耸肩,“看样子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这是一场杀戮盛宴,雅治,好好学着点儿。”   他们要把非术师当韭菜一样割。   比人类最先找到的是直达电梯,真人把手指状的改造人丢进去,还好兴致的给他们摆了摆位置,“地下的那些人类被封了其他出口,全指望这电梯出来了,到时候会争先恐后的涌过来吧。”   然后,它便会使用无为转变,将改造人们尽量膨大,开启范围性的无指定攻击,人类会被吃掉脑袋,咬穿脖子,捅破胸口。   “是吗?那还真是可怕啊。”   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真人头皮一炸,惊悚的回过了头。   它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了!   再一转视线,真人发现雅治被一只陌生的咒灵裹着带飞了出去,完全脱离了它能够到的区域,它顿时拉长了自己的手臂去抓,但没成。   “不要心急啊,我看这孩子蛮有眼缘的,跟在你身边那么可惜。”   来人用稍显厌烦的语调,冷冷的说道。   真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半扎成丸子的黑色长发,细长的眼睛,深色的休闲服,他的咒力波动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特级。   “你是……”   “杰?”雅治唤道,“你来了啊。”   “一早就在这里等候了,现在我感觉自己严重缺乏睡眠。”夏油杰接住被咒灵掳来的雅治,下意识掂了两下,“你怎么又变小了,雅治。”   “看上去你并不怎么惊讶。”   “才怪。”夏油杰吸了一口气,“我可是焦虑紧张到一晚上没睡,见到你之前还在深呼吸呢。”   那可是等待了许久的……重生和重逢。   他们曾经想过,或许雅治的魂魄已经消散,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雅治了。   青年的脸色有倦怠的苍白,眼下是淡淡的青黑,他的呼吸带着清苦的咖啡气息,指尖都是咖啡的味道,让雅治怔神了好久。   夏油杰把他放下,笼在自己的身侧,“好了,你也到我这边来了,接下来就是我和这家伙的战斗。”   那一边,真人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   “……雅治?”它不可置信的出声,似乎反应格外迟缓。   怎么回事?   真人的眼睛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理智帮它分析了现有情报能得出的唯一答案——雅治和咒术师相识,甚至是一伙的。但另一方面,感性和现有的认知让它对这个结果匪夷所思。   为什么,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雅治是它亲手从母体中剖出来的,从诞生便表现出了纯粹的人性之恶,对人命,外物,毫不在乎,这么短的时间,别说接触咒术师了,他也普通人都没有搭理过。   所以真人想不通,更有着被背叛的愤怒。   “雅治,过来。”蓝发咒灵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异色瞳孔一片冷意,“过来,我可以忘记刚刚你们的眉来眼去,仅是惩罚你一下,不会杀了你。”   “用眉来眼去来形容,我们之间的互动在你看来是多碍眼啊。”雅治嘲道,“还没闹清楚吗,这座商场里面不只有五条悟,除此之外,你一开始就发现异样了吧,三层根本没有遗留的人类,这么多的不合理,当然是因为——”   “因为你是奸细!”真人尖利的提高了音量,“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真是好啊,真是优秀的人类,我可是修补了你的灵魂,让你降生在此世的恩人!”   “你们人类不常把知恩图报挂在嘴边吗,现在又是什么,忘恩负义?”   “拉倒吧。”雅治的眼底漫上戾色,“忘恩负义?用报仇来形容我对你的行为才恰当!你大概忘了,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的父母杀死了——!”   在夜间散步的夫妻,共同期待着新生儿的到来,直到被咒灵拉入了永远无法回去的深渊。   “我出生必是死婴?你的做法是救了我?真有脸说啊,难道我的生要用我父母的死来换吗!”   这是压抑在他心底,许久不敢流露而出的恨意。   他恨得要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却要拼命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不断催眠自己以保性命。   “你想建立咒灵为主的新世界,把咒灵和人类之间的不可兼容比作两大种族的战争,好啊,你们必定是战败的一方!”   霎时,真人冲了过来。   雅治的腰腹再一次被咒灵卷起,他一下子脱离了两人的战圈,而夏油杰的咒灵抵挡住了真人的攻击。   “这里交给你没问题吧,杰!”雅治扒住缠着自己的咒灵的舌头,“以防万一,我先去找妈妈。”   “好。”   黑发的特级对他露出一个恣意的笑,“不介意我吸收掉它吧。”   雅治弯起嘴角,“怎么可能,随你怎么处置它。”   身后传来撞击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昭示着他们战斗之激烈,雅治从商场的中央空区飞了下去。   他从三层到达二层,一层,倏然心口一紧。   ——咒灵。   几乎是成千上万只的咒灵,什么等级的都有,蝇头密密麻麻的。   整个一楼都挤满了咒灵,它们仿佛在待命,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是赤司!”雅治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些家伙都是赤司的帮手!”   果然,赤司这么多年来都在丰盈自己的战力。   地下一层和地下二层之间没有空间,只能走楼梯和电梯,雅治在楼梯口看到了熟悉的枝条,眼前闪过了他被山体滑坡埋在地底下,脚下那些蜿蜒奇怪的树根。   啊……   果然。   地下二层内。   花御和漏瑚正用非术师的命作为牵制和五条悟周旋着,因为周围有大量的普通人,五条悟无法施展生得术式,更因为是普通人,他们看不到咒灵,所以只能本能的躲开着和空气对打的五条悟。   “搞什么啊!”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快,刚刚不是还在那边吗?!”   “啊啊啊——头,头,我前面这家伙的头!哎?我眼花了吗?”   “警察呢!我纳么多税,为什么还没有人来保护我们!啊,你这家伙干什么挤我,滚开!”   “后退!”   血色,尖叫,拥挤,这是地下二层的全部。   而最强并不是那么容易落下风的。   他几乎是秒杀了花御,随后又向漏瑚展开了攻击。   “砰!”   把火焰玩得极其精湛的咒灵烧了一整排的人类泄愤。   而它因高度紧张所以没注意到的是,被它轰得衣服都成灰烬的黑炭人形们,竟然在倒地后仍在活动,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除了毛发被烧尽,浑身并没有缺口。   电梯门在这时下降到了负二层。   五条悟神经一紧,立刻意识到将会有大量人群向那边跑去,为了乘上唯一一台逃出这里的电梯。   但半晌,人群虽然吵闹涌动,但没有大幅度的移动,他们被最前排的人挡住了。   五条悟了然的冷呵了一声。   “原来你们早来了啊。”   电梯门打开了,门后并不是空旷的乘客厢,而是一个个钻涌而出的改造人,他们尖利的指甲乱挥,锋利巨大的牙齿在空中漫无目的的张合,仿佛只剩下了攻击这一条生命指示。   “砰!”   第一声枪响。   站在最前排堵住了其他去向的人们,端起了手中的机枪。   他们是mafia。   随着第一声枪响,手下们开启了射击。他们瞄准了从电梯里争先恐后的向外冲的改造人,面色冷凝的扣动着扳机。   这是毫无悬念的屠杀。   普通人被枪声吓得捂住耳朵蜷缩成了一团,也有人在这时颤巍巍道,“怎,怎么这么像丧尸片啊!”   火光,子弹,从电梯里出来的改造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五条悟在枪林弹雨的中搭上一名黑手党的肩,“哎,你们的上司呢?我没猜错的话,来的是中也吧。”   穿着休闲服混入人群的黑手党训练有素的回道,“中原大人有别的敌人要对付。”   “你们计划好的?”   “是的,我们分析了雅治大人提供的情报,根据敌人的数量和特点分派了战力。”   五条悟纳闷,“怎么都没和我说?”   而黑手党一脸真诚,“太宰大人说,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因为你是最强。”   另一边。   正在商场的顶楼等待时机的里梅,忽然听到了异响。   “看来你很无聊嘛。”   来人的声音里含着战意,以及不可忽视的憎意,里梅眼神一凝,条件反射的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他因感知到的危险气息,落下了冷汗。   什么东西?   里梅看向来人。   他穿着或许并不适合战斗的高定西装,一手轻压着帽檐,每走一步,脚底的地板便会冒出不堪承受的裂纹,微妙的磁场变化让里梅浑身的血液都因紧张而沸腾了起来。   “你的能力是冰,我知道。”赭发青年眸色阴翳的说道,“要领教一下我的重力吗?”   他咧出一个不杂任何感情的笑,“别拒绝,你没资格拒绝。”   天台的战斗一触即发,负二层仍然发生着混乱。   枪声已经停止,改造人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漏瑚来不及惋惜死去的花御,焦急的频频看向电梯,“怎么回事,真人怎么没来?”   “被绊住了吧,说不定已经死了哦。”五条悟对着漏瑚勾了勾手,“就剩你了吧,我想想,干脆——”   “砰!”   又一声巨响,负一层和负二层之间突然爆开了一个大洞,等在一层的咒灵得到指示般争先恐后的奔过来。   那黑压压一片,恍若蝗虫过境。   五条悟一咬牙,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最强打开了0.2秒的领域,是他直觉里,不会对非术师造成伤害的时限,但大量信息涌入他们的脑海,会强制让他们陷入昏迷。   整个负二层,忽然静得出奇。   人们的尖叫,咒灵的鬼哭狼嚎,全都像按了停止键一般。   没有使用苍,也没有使用茈,五条悟仅凭借体术,凭借充盈的咒灵,将负二层里所有无法动颤的咒灵——包括漏瑚全部祓除。   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   不管怎么看,现在都是危机解除,令人放松的好时机。   将手从墙壁中拔出来,五条悟转眼发现了落在脚边的狱门疆。   以及一声熟悉,“——悟,好久不见。”   ……   事情会如他所愿吗?   当然不。   五条悟一脚踢开了那个方块状的东西,毫不犹豫,甚至是将大脑放空的本能行动。   羂索:“……”   羂索的笑容直接僵住了。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转身去捞不知道飞哪里去的狱门疆,还是挂着笑脸应付看过来的五条悟。   “呦!”五条悟扬着冰冷至极的笑和他打招呼,“你看上去和真的一样哎!”   羂索心口一紧,若无其事的反问,“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是真的,我是来帮你的。”   先拖延下时间……   他拿出了面对父与母的那套说辞,“我受不了那些烂橘子,所以假死逃了,你也被我骗过去了,哈哈。”青年的笑容戏谑且亲昵,“但是我见你有难,就想着来帮你了。”   咒力,肉体,每一丝信息都在表明,面前的人是赤司雅治。   ……真可怕啊。   五条悟暗叹,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些什么,他会中套的吧。   最先便否认,和先辨认一番再怀疑,其中脑内的时间差可不能比。   五条悟漠然的凝视着他,“别用这张脸说这么恶心的话,我会很想把你轰成渣渣,但是又不想这么对雅治的身体。”   “说得那么无情,我真的很伤心。”羂索装模作样的黯然神伤了一把,“但你总能认识她吧。”   从他的身后凝聚而成的,是一定不会认错孩子的父与母。   羂索炫耀般向五条悟展示,“这样你也不信吗?”   五条悟一震,浮夸的叹道,“哦!是这样,原来我错怪你了!”   羂索再次僵住。   五条悟的每个字都在表示他相信了,但态度又怪异的让人浑身不适。   “呵。”最强那副纯良的欣喜表情尽数收敛,五条悟微扬起头,微勾着唇讽刺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冒牌货。”   “……”   羂索一颗心沉了下去。   “唉……”他摸上自己的头,神情和当初被父与母拒绝时一模一样,“奶奶的,你们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啊!”   “算了,无所谓。”   他说道,“不认我也没关系,我有个能被你们认的人。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他在指雅治。   羂索伸手,一只咒灵落在了他的身边,“要不我现在就派它去遣信?”   “不用了。”   冷静的孩童嗓音,于他身后响起。   羂索瞳孔一颤,转头就看到雅治坐在一只陌生的咒灵上,浮在半空看着他。   “我已经来了。”   不妙。   强烈的违和感。   “你怎么自己来了,真人呢?”羂索问道。   “真人的话……可能已经被杰消化了吧。”雅治落在五条悟的身边,神色冷淡,“你的底牌都已经晾干净了,赤司。”   雅治看着他,“用这名字称呼你,比吞毒药还难受。”   五条悟抬手,把他罩在自己的保护圈,然后动作一顿,“你怎么看着又小了一圈,之前好不容易长到我胸口了的。”   这话和夏油杰一样,听上去很是郁闷。   “……”   羂索看着他们,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   现在还有什么不能懂的。   “什么啊,你这家伙为什么还没死啊!”   多年的计划迎来了失败,羂索简直想不通,他眉宇蹙起,恶声道,“真是够了!你知道我为了杀死你废了多大劲吗,为什么你就能这么的阴魂不散!”   “我当然知道。”   毁了自己两世的仇人就在眼前,雅治愤怒到极致,反而出奇的冷静。   “让我猜猜,最早能追溯到两个高层因药物而死,换药的伙计却焚屋自杀。”   久远的记忆不停歇的冒出,雅治攥着五条悟的手用力到发白颤抖,“伤害我身边的家伙,把他们伪装成咒灵的保护和报复,继而让咒术界忌惮我,封印父与母。因为中原雅治的存在又碍了你的路,于是你再一次接近我,寻找着我的弱点。”   这个弱点,在海啸中暴露了。   中原雅治怕阳光。   他再强大,总有疏漏。   用眼光照射脖颈只是直觉罢了,头颅是所有生物的命门,而雅治在被阳光照射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捂住自己的要害,这是本能。   羂索又一次杀死了他,没有用一丝咒力,用着赤司雅治的身体,然后像狡猾的老鼠一样把自己藏匿了起来。   他藏到了特级咒胎陀艮的领域中,那片邻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的沙滩,一躲就是几年。   “你以为那回彻底杀死我了,真可惜。”   雅治的声音在寂静的负二层格外清晰,“凭借着我的身份,用着我的特性,如今眼看着计划就要得逞,却在重要节点失败的滋味怎么样?”   天台是剧烈的颤动,凝聚而成的冰凌冰壁让周围的气温骤降,红色的重力异能霸气的彰显著强大,将那些攻击逐一粉碎。   趁乱聚集想胡作非为的诅咒师们被人数碾压的咒术师团团围住,跪在地上连求饶声都是无用的。   身为协作者的特级咒灵们一个个死去,要么被祓除,要么被转化,称得上是惨败。   羂索咧出一个过分的笑,“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你来的时候难道没看到,楼上有多少我的‘家人’吗?!我只出动了一部分而已!”   他转眸,几欲破腔的声音和雅治叠在了一起,“妈妈——!”   “妈妈——!”   “——给我杀了他!”   “轰!”   负一层传来了巨响,咒灵的嚎叫和骚动让建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羂索看着雅治,面部表情不受控的扭曲,“妈妈?你的妈妈?我的家人可是有上千个!”   下一刻,他被狠狠压在了地上,   “不要随便用这张脸做这种表情啊!”   从顶楼垂直掉落的中原中也,如同不可撼动的山一般踩上了羂索的背,“还有,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所谓的家人,就像是糊不成墙的泥巴点子!”   “咳。”羂索吐出口血,那是牙齿不小心磕上嘴唇弄出的伤口,他本身没受多大伤害,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你……”   他向后望去,看着沉默的父与母,那是他最后的翻身机会,“妈妈……”   母亲咧开一个嘲弄的笑。   它的身形骤然隆起,双手合十,神圣得像正在祈祷的修女,   “领域——”   “——生死间。”   从最初便展开着的术式,因着空间的灵活性,包含了所有生命在内。   它能带去死亡,也能抹消死亡。   所以非术师就算受了致命伤也没关系。   “因为这是雅治的渴望,所以我能做到。”   ——一网打尽了。 第129章   生死间。   那效果和两面宿傩的斩击如出一辙, 从负一层涌入的咒灵像是进入了一台全方位绞肉机,一个个被外界无形的压力碾得不成样子,它们的身躯不断拉长扭曲, 最后爆体而亡,那些碎片洋洋洒洒的飞舞在空中, 也在肉眼可见的消散着。   羂索微张着嘴, 眼看着那些“家人”上赶着送死,像是不知前方危险, 直愣愣的跳下油锅的蚂蚁一样。   泥巴点子可能都是抬举它们的形容。   太弱了, 明明是收集了那么久的战力……   “你……!”羂索转头瞪向父与母, “连你也学会了欺骗!”   大意了。   不管是“赤司雅治”记忆中的父与母,还是那次海啸时的初次见面,这只咒灵都像是只会直着脑筋围着赤司雅治转, 连战斗时都需要受到指示,唯一的主动性就是保护赤司雅治。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学会的。   “因为我已经失去雅治两次了。”父与母领会到他的意思,声音干涩且坚定, “每一次我都在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为什么不再强一些, 所以才能不断的进化吧……不然我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自杀的咒灵。”   某种意义上,咒术界封印它也保护了它。   羂索伏在地上的手指紧紧攥起, 看上去在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束手无策。   “既然输了就不要叽叽歪歪的,你已经没有什么底牌能用了吧。”   脑袋上传来压制者讽刺的声音,羂索怼道,“我认得你, 你在里世界很有名,虽然我对那些不怎么关注, 但仍然从某些渠道听说过重力使的名号。”   “哈?”   “你像天灾一样恐怖。”   “废话这么多,你是脑子坏了要夸我?”   “不,我是想说……”羂索恶意的笑起来,“真可怜啊,让人闻风丧胆的‘强者’,却让兄弟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霎时,空气变得沉重粘稠起来。   中原中也的发丝覆上了诡谲的红光,鬓发遮掩下的神情变得极其晦暗可怖。   “你是以为仗着这幅躯体,我们不敢动你吗?”中原中也像是怒到极点,又像是冷静到极致,“一直没有暴露本体,你是有多怕啊,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就在眼前的仇人和一具死肉,根本不需要思考孰轻孰重。”   雅治在一旁忽然出声道,   “中也,打他。”   “砰!”   一声巨响。   那是地面塌陷的声音,骤然施加的重力让羂索整个嵌进了地里,他的骨骼发出了清晰到仿佛就贴在耳边的碎裂声,然后是肌肉,内脏……   痛楚让他的神经绷紧到抽搐,他大概是想发出惨叫的,但疼痛至极,喉咙反而收紧,什么哀嚎都没能泄处,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剥走,普通的呼吸更是成了奢望。   “果然,你也是能感受到痛的吧,尤其是在附身的状态下。”   中原中也一边踩着他的背,一边让自己的视线落在他的头发上,省得被那张脸影响到,可不一会儿,他又不受控的将目光落在青年隐忍的眼睛上。   ……他没见过雅治长大的样子,雅治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孩子。   在面对过达里尔,确认雅治曾有过奇特到不可思议的经历后,他问过五条悟,‘赤司雅治’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没做什么思考,脱口而出了一句,“一个热烈的家伙。”   不是说待人处事多么热情,而是他对生命的态度认真到令人触动。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之后五条悟还给中原中也看了赤司雅治的照片,他手里有不少,最喜欢的是孤儿院里的那张合照,摆到中也面前给他看后又不满意的收了回去,“不行,这张感觉没有照出他的帅啊,表情有点儿太傻了,虽然很鲜活很好看,我给你找找别的。”   除了照片,赤司雅治还有学校官方录的演讲视频,那里面的他是会动的,端着一幅从容优雅,中原中也看得次数多了,连他在第几分几秒会嘴糊都记住了。   但电子成像还是和真人有区别,所以中也此时的心情格外复杂。   有些感动,有些酸涩。   如果中原雅治平平安安的……   这么想着,中也抬头看了眼五条悟身边的孩子。   中原中也一顿:“……”   中原中也:“……你谁?”   雅治大惊:“太过分了中也!明明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中也急了,“你的头发呢!”   中原雅治天天都要打理自己的头发,可宝贝他那和中也同款的发型了。   雅治摸了摸自己的卷毛,“嗯,说来话长……”   兄弟重逢的感人戏码暂时就结束吧,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雅治走到羂索的身前,对方被疼痛洗礼了一番,还是一副不屈的神情,那双熟悉的粉色眼眸正用一种称得上是愤恨的情绪望着他,雅治垂着视线,声音有些哑,“对你来说,死亡是不可怕的吧,能活那么久,你可能早就没了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   “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你最受不了的应该是失败。”   羂索的眼神微动,他没说话,可能是没有力气,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不过我的确有些无法理解,用了我的身体,得到了我的记忆,相当于拥有了另一场人生,为什么……”雅治有些怅然,“为什么就生不出怜悯呢?”   都说人是由记忆组成的。   赤司雅治的一生都在从注视苦难挽救苦难中度过,他的记忆承载着他的思想,羂索也一定能得知。   雅治蹲下身,目光有些嘲弄,“所以你这种东西啊,是真的没有感情啊。”   “我也很可笑,跟你说这么一堆废话。”   雅治想过很多原因,很多值得怀疑的对象,究竟是谁想杀死自己,自己死后谁获利最多。   商界上的竞争对手吗,觊觎赤司财富的黑手党吗,因自己偶尔不合规矩的行事而心生不满的高层吗?但这些人物都和中原雅治没有关系,所以被雅治排除了。   所以原来,是一个密谋着要改变世界的……疯子。   “你也不要一副胜利者的模样。”羂索对他露出一个别扭的笑,“父与母对你的诅咒生效了,你一个月后就会按你所选的方式死亡,我的记忆里可没有反悔的可能性。”   “哦,你说那个啊。”雅治轻巧道,“你觉得父与母会要我死吗?”   “……”   羂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父与母闻言飞到雅治身后,意味不言而喻。   “显而易见,不会。”雅治站起身,轻轻抚摸着父与母的手臂,“具体如何我也不想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一个月后你在彼岸看不到我。”   羂索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呼响,“你是怎么蒙混过真人的?”   他在指不合理之处。   “蒙混?不,真人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的确是他救的,也的确只诞生了不足一个月,只是你不知道我能重生而已。”雅治和留恋般看向他的中也交换了个眼神,接着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唔,是一直活着的你不知道的秘密。”   “——世界上是有地狱存在的。”   不要以为逃过了人间的惩罚,就万事大吉了。   “虽然没有提前沟通,但我想,我的老朋友达里尔不会让你好过。”   雅治眯起眼,神情有些阴翳,   “但是现在嘛……”   “现在,我们可不想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五条悟走到雅治身边,苍天之瞳染上快意和恨意,给羂索敲定了将来,“把你的本体弄出来后,你会消亡吗?”   “放心吧,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解脱的。”   “雅治说得没错,对你而言,死亡不值一提,失望和绝望才适合你。”   比如折磨,比如封印,比如看着整个世界失去咒力,变成他最不想看到的“无趣”模样。   说话间,又一人来到了安静的负二层,是乘坐咒灵直接飞下来的夏油杰,对方的衣服上有一道裂口,除此之外并无外伤。   打了一架,夏油杰反而看上去神清气爽了。   “怎么样?”他直接问道,视线在负二层昏迷的人身上扫了一圈,触及羂索时明显一顿,“……已经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咒灵都已经被祓除,改造人也是,普通人应该都无大碍,混进来的诅咒师和外面想趁机搞破坏的家伙呢?”   “解决了。”中原中也扬了扬手机,“天台有信号,他们给我发消息了。”他看向夏油杰,“你那边呢。”   “嗯……”夏油杰虚掩住唇,“一如既往的难吃。”   从杰露面就意识到不妙的羂索瞪大眼,“你把真人给……”   夏油杰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化成咒灵玉,吸收掉了。”   “……”   羂索那一刻的表情,是空白的。   比迷茫还要虚无,好像天底下最大的打击也不过如此。   “我想了想,因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想好好称呼你的名字,又一定要给你个代称,所以我打算这么叫你……”   雅治一脸认真思考的正经表情,说出后半句时却转变成了露骨的嗤笑,   “你输啦,失败者。” 第130章 正文完   等辅助监督们安排好一切时, 雅治他们到了商场的一楼,高大的落地窗透过了些微刺眼的光线,他们头顶被太阳照到时, 雅治被五条悟一个飞身扑进捞在了怀里,他整个人腾空, 视角水平线一下子高了不少。   “哎, 等……!”   成熟大人五条先生欢呼了一声,把雅治轻松按在了怀里。   呼吸, 体温, 被短暂撤去的无下限。   雅治有些不太适应这么亲昵的举动, 他现在还没恢复完记忆,可能就算恢复了,两脚不沾地也太奇怪了, “还有工作没完成呢!”   “没关系,交给辅助监督就行了,我们负责解决敌人。”五条悟语调雀跃, “不过雅治,我们都奔三了, 你倒是越来越年轻。”   一旁, 中原中也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颤了颤, 眉毛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喂……”   五条悟听到了,但五条悟当没听到, 他掂了掂雅治,这姿势让雅治很熟悉, “好轻,他们真的有给你吃饭吗,你要营养不良了吧。”   “他们就算要给我补,短时间内看不到效果的,我才刚醒没多久。”雅治叹了口气。   “你还想提胖治吗?”夏油杰完全领会到了这既视感,“现在是瘦治了吧。”   “杰,连你都能面不改色的开玩笑了!”   夏油杰对上雅治的视线,抿唇笑了起来,“怎么说呢……就是感觉……”   “如释重负了吧。”   他们几人的祈盼终于成为了现实,长久以来的梦魇终于得到解脱。   成熟的大人们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就算激动喜悦到几欲落泪,也会用诙谐幽默的方式掩饰过去,“所以雅治啊,这回你干脆在我们之间选一个监护人吧。”   “这种事情不是能那么草率做决定的。”雅治蹙起眉,“放我下来,虽然很习惯以一副孩子的形态和你们相处,但多少会觉得不习惯。”   中原中也终是没忍住,凑了过来,并蠢蠢跃动的伸出手,“给我…放他下来吧。”   脚落在实处,雅治还没喘口气,就被中原中也翻过身捧着脸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   “中也?”   “我看看你的心情怎么样。”   “我很好。”   “放屁,你现在明明很难过。”   雅治:“……”   雅治:“虽然还没有想起和你的全部记忆,但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是中也你经常和我说的。”他清清嗓子,因两颊被中也拖着,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不要说脏话,中也。”   中原中也笑了一声,“这句话收回了,因为我知道你能分清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也相信你已经长成优秀的人了。”   教导孩子不合礼的口癖,是因为孩子言辞习惯,行事作风还未成型,需要正确的引导,但雅治早就不需要了。   中也拍了拍他的肩,单膝跪下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雅治齐平。   他许久没有做这个动作了,此时竟然有些怀念。   “还难过吗?”   “……实话说,有一点儿。”   夏油杰闭了闭眼,看向被捆成茧一样的羂索,眸光中满是冷意。   当然难过。   难道报仇了,就可以和过去一笔勾销了吗,受到的伤害永远不能当作没发生,雅治也的确死了两次。   “我突然想到了他的一个用处。”夏油杰说道,“他能操控尸体,又能确切的拥有感官上的反馈,就像一个不死的亚人,而世界上有很多疑难杂症没找到救治的方式。”   这是他接触慈善行业了解到的,有多少人生生被不可治愈的疾病和难以支付的高昂费用拖垮。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说得没错啊杰!他完全是个稀有的医学资源!”   “废物再利用。”   “恶人做善事。”   伊地知洁高很有眼色的将这点记了下来,“你们说得很可行,我会着手准备的。”   雅治有些哑然,他张了张嘴,然后对中也说,   “赤司雅治和中原雅治的身份是不是都不能用了……”   中原雅治在社会上也是个死人了,他的死让很多人触动,进而才有了雅治的第五世。   “我现在要是去找松田哥,他会不会被吓到。”   中原中也:“一个天天和炸弹玩的警官,他胆子哪这么小。”   雅治:“……哦。”   “没关系,我们都还在。”中原中也知道他最在意什么,咧起唇角笑得灼目且真诚,“你永远是我们认识的模样,我们也从未改变。”   “嘶,这台词还挺出色。”五条悟站在一旁捏着下巴沉思,“你难道偷偷去补课了吗,为了雅治成为文艺青年?”   中原中也棒读:“有感而发,语言的艺术。”   他们有很多话想说,可能彻夜长谈都不足以抒发思念。   而惊喜有时候是接连到来的。   雅治听到了细微的,翅膀扇动的声音,他抬眸,就见商场的对面站着位面容清俊的茶发青年,对方的气质很特殊,离了很远雅治也觉得心安。   他注视着这边,像是守护神一般。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大妖。   忆南。   雅治惊讶的睁大眼,   他能看到妖怪了?!   是真人的无为转变还是——   而这时,沉默的父与母流着大颗的眼泪插入了话题,“雅治,怎么办……”   它突然的衰样让其他人都有些哑然,五条悟以为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了?”   父与母泌出眼泪的速度也不是常人有的,很快地上就晕开了一摊水渍,“我对雅治下达了诅咒。”   中也一惊,“诅咒?”   “是……死亡诅咒吗?”   父与母点头,“一个月之后,坠楼而死,这是为了取得冒牌货的信任而不得已的举措,我相信雅治,所以根据雅治的反应做出了应对,可现在,雅治还没有告诉我怎么解除诅咒。”   五条悟转头,“雅治?”   “别担心。”雅治安抚变脸的他们,“因为我不想再让妈妈和爸爸受苦了。”   父与母指了指自己,“……我?”   化为了不成人形的诅咒,以这样令自己都厌恶的姿态游荡在人间,不得不说……该结束了。   雅治看向夏油杰,“真人被你转化了,是吗?”   很多时候,他们之间一个眼神,一句简单的提醒,就能明晓彼此的意思。   所以夏油杰无声的召出了真人,蓝发咒灵凭空出现,脸上缝合线的位置都和生前没有区别,它先是目光空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看了眼已经成为自己操控者的夏油杰。   “你成功了啊。”被吸收转化的咒灵失去了自我,又一定程度的保留着意识,真人张合着自己的手指,“感觉真奇怪,还完全感觉不到生气愤怒,我现在不会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吧!”   “差不多了。”夏油杰一般没有和自己的咒灵聊天的兴趣,他等着雅治的指示,“雅治,你想让它做什么。”   “长大。”   既然无为转变能把他从胎儿变成孩童,便能将他一瞬间变成青年。   ——雅治当然不会继续当一个孩子。   他早该和朋友们一个年纪,本该是同一步伐的长大,可现在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从身体年龄上来说,同期和兄弟都能当他的父亲了,等雅治长大,这些人就成了大叔辈的人物。   一想到那个场面,雅治就头大。   “我不能允许那种事发生,简直是眼睁睁看着你们变老,像是宣传孝心的公益广告在我眼前上演。”   三人沉默异常,“……”   “嗯,说的也是。”   半晌,他们面色麻木的拒绝那仿佛悲剧的未来。   “不做干预的话,雅治可能比我们长寿啊。”   “这样的长寿可是一点儿都不好。”   “雅治该享受一下成年人的乐趣了。”   “这句话有点儿微妙的糟糕。”   “你想到哪里去了?”   无为转变不过瞬息之间,连烟雾或光芒的特效都没有,白发孩子的身形肉眼可见的伸长,中原中也本还欣慰的看着,忽然发觉不对。   “等等,不行!”   他一手摸上自己的小马甲,记起自己的风衣早在准备战斗时就脱下了,于是伸手拽住一旁发愣的夏油杰,然后大力一扯,把对方的外套扒了下来。   夏油杰稳住身形:“可能我今天应该穿袍子?”   然后这时,中也面前伸过来一双捧着衣服的手,“中也大人,这是太宰大人吩咐的。”   中原中也为这种细节的贴心哽住:“……”   雅治比他更快反应过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太宰?他也来了?”   “为了当我的开关,万一我打开了荒霸吐的门……”   雅治不置可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被称为组织里最优秀的搭档。”   中也的表情像吞了毒药一样,“那是过去式了,他早就叛离组织了。”   “叛离?”雅治对这个结果有些讶异,“看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了不少事情……咦,好合适的码,他怎么猜到的?”   太宰治是根据赤司雅治的演讲视频目测出的维度。   “他这么好用的脑子,要是按在我身上就好了。”   五条悟走过去捶了下他的胸口,“你的脑袋也不差了,可是普通人眼里的天才。”   他们用了同龄人的打招呼方式。   因为雅治现在和他差不多高了。   用无为转变改造过的身体,有着高挑的身材,俊逸的五官,微长的卷曲白发,这样才是灵魂和身体的高度契合,雅治仿佛历经风霜的眼神终于显得不再那么违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从眉尾落到眼睑,又从鼻尖落到唇瓣。   熟悉又陌生。   他露出一个和煦且温雅的笑容,倏然转向呆愣的父与母,   “妈妈,爸爸……”   他的声音含着期许和笑意,   “——你们看,我长大成人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父与母的身形模糊起来。   那些粘稠的黑色游动着从它身上脱落,巨大的身躯像是一遍遍的蜕皮一样肉眼可见的缩小,蓬勃的咒力四散的倾泻而出,全部消失在空气中。   一根手指掉在了地上。   最后留在众人视野中的,是两抹虚幻的灵魂。   一男一女,眼神温和且留恋。   雅治走过去,他的身高甚至超过了爸爸。   “我从很早之前就想,如何让你们解脱。”   他虚虚的环抱住他们,   “你们的执念就是抚养我成人,满足这个愿望之后,就请……安心的去往彼岸吧。”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任何外物都不能打搅他们。   人们不自觉的禁声,就算有人想阻止诅咒之母的离去,最后也只是在同伴的眼神示意下作罢。   “一直以来都十分感谢你们……”   这是唯一一对,陪伴了雅治许久的父母。   他们被名为爱的羁绊牢牢牵住,倔强的不愿离去,愿望朴素又真挚。   父亲和母亲颤抖的伸手回抱住雅治,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拥抱,以母亲想要的漂亮模样,父亲少有的清醒姿态。   “下辈子,如果我们有缘,我请达里尔帮忙,再让我降生成你们的孩子。”   “我们就当普通的一家人。”   没有怪物,没有为了赎罪而走向险途的孩子。   雅治的眼中隐有泪意,   “但不管你们是何种模样。”   人类也好,非人也罢,   “——我爱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感谢一直陪伴的小天使qwq   接下来就是一些番外,最近要准备去学习了,番外会有点儿缘更_(:з”∠)_   股东大会,啵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焚寂静岭、Nemophilis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首不见 30瓶;和暖 16瓶;哒宰一米八、00、碧落、lo酱w 10瓶;冰秋吟、网友 8瓶;焚寂静岭 5瓶;UIN、渊、千里碑、小铅笔的小豆丁、爽爽子、非人类、朔辰、47742291、橘子汽水 1瓶; 第131章   父与母离开后, 雅治站在原地,抬起手臂蹭了蹭眼睛,等他再睁开眼, 中也把纸巾递到了他面前。   赭发青年笑道,“这回鼻涕应该不会过河吧。”   雅治接过纸巾, 嗓音有些哑, “谢谢。”   “谢什么,要把肩膀借给你靠吗?”   “……”   雅治隐晦的打量了一下他, “我这个模样再埋进哥哥的肩膀哭, 会被人拍视频发到网上嘲笑吧。”   紧跟潮流的五条悟预想了下那个画面, “感觉不会是嘲笑,他们应该还很兴奋。”   雅治擦干净眼泪,发觉中也一直在盯着他。   那目光似是隐晦似是露骨, 眸中的神色很是复杂,热烈的爱是有的,但好像多了些难明的东西。   雅治心头一动, “中也……”   “没事,我会习惯的。”中也的语气很平和。   雅治一时哑然。   他理解中也的心情。   因为中原中也认识的是中原雅治, 一个长到十一岁就死去的孩子。他的感性和理性都能接受自己熟悉的弟弟拥有另一层身份, 忽然变成另一幅模样,但到底……还是失落的吧。   雅治上前一步抱住他。   “喂!”中也意外极了, “这是怎么了?”   “我想你。”雅治直白道。   那边立刻响起了惊叹声,“哦~”   中也的脖子直接红了个彻底,“你,你怎么突然……!”   “因为我思考了一下, 我还是想要你的安慰,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 雅治都喜欢中也哥。”   那边的惊叹声更大,“哦~!”   中原中也头顶冒烟,结巴道,“你,你这也太突然了。”虽然猝不及防,但他还是紧紧回抱住了雅治,“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难过……也可以难过,但是难过之后要快乐。”   “这句话同样送给中也哥。”   “你怎么这个时候反而开始叫我哥哥了,之前有一阵子怎么都不愿意。”   “就当我那时青春叛逆期……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觉得,有哥哥实在太好了,中也当初把我捡回去实在太好了。”   中原雅治的优点可是坦诚。   中原中也烧过头,还没冷静下来,“……或许应该录像的。”   那边五条悟当完气氛组,拾起了地上的手指,“看完父与母完全解咒了,出乎意料的发展。”   伊地知洁高刚观看完感人的道别,又看了感人的重逢,此时勉强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稳定些,“父与母消失了的话,雅治先生的实力就只剩下四级了吧。”   “没关系。”雅治抬头,说道,“反正这辈子我也没打算当咒术师。”   “那要做什么?”   “嗯……再说吧。”雅治捡着回忆里的重点,“我先去把大学读完。”   ***   赤司雅治是在正统教育下出来的人,他按部就班的升学就业,虽然学是跳级的,业也没就成,但就跟大多数人一样,完成学业是他的一个愿望。   所以一天之后,规划完自己人生的雅治就找上了没离开的中也,他的身边还跟着五条悟和夏油杰,以及商量着如何掩盖咒灵战中人们的记忆的夏目贵志。   因非自然现象而造成的建筑物的坍塌破坏,往往会被说成煤气爆炸,如果被不怀好意的媒体宣扬出去,则会成为城市遭受了恐怖袭击等等。封口令是必要的,但总会有麻烦诞生。   但总得来说,善后的事情并不困难。   雅治见到他们时,五条悟甚至开始研究中午要吃什么,话题格外轻松。   “雅治睡醒了吗?”   “应该起来了,都这个点了。”   “他不是说因为无为转变,他的记忆在飞快复苏吗,怎么着也得睡个两三天吧,连中途醒来吃饭都是昏沉的,以前都是这样。”   雅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很遗憾,我一天就消化完那些记忆了,不得不说,真人的无为转变修复好了我灵魂的所有创伤,我现在神清气爽。”   房间内的人都一脸惊喜,   “雅治!”   拥有翅膀的大妖扇起了一阵风,落到了雅治的身边,雅治碰了碰忆南的手臂,以亲密接触作为打招呼的方式。   夏油杰的心情有些愉悦,“虽然看不到妖怪,但你们的反应总能让我想象到画面。”   白发青年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明媚且温暖的笑容,“早上好。”   “现在都大中午了!”   “我还没吃早饭,所以是早上。”雅治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简单的寒暄过后,他对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   “我想先把书念完。”   听到这话的中原中也一脸迷茫,五条悟和夏油杰也哽住了。   而唯一最接近普通人的夏目贵志,一幅欣慰感慨的表情,“那很好啊,能完成未完成的事情,一定能填补不少遗憾,而且人们对大学的评价总是带着美好憧憬。”   没上过大学的另几个人欲言又止。   “我想想,赤司雅治都死了十一二年了,就算再出现一个神似他的人应该也没关系,我当年的导师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可能需要自行参加入系考试,身份方面需要你们的帮忙。”   中也说,“身份方面的话,你可是比洗白肮脏履历的罪犯容易多了。”   五条悟能联系到政府的人,夏油杰的盘星教里也有在政府工作的金主,齐木楠雄更是能直接撼动世界的意识,从人脉上来说,雅治想要一个身份就是一路开绿灯。   “你还是想当医生吗,雅治?”   “嗯。”   雅治看着他们,“因为你们都是站在守护和拯救的一方,实话说,我已经和死神博弈了太久太久了,如果不继续,竟然会觉得空虚。”   ***   等一切尘埃落定,雅治去找了松田阵平。   他没有事先告诉别人,也没有询问松田阵平的现状,实际上只是漫无目的的找而已,因为他有时也会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他下意识去了以前的住处,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情,走着熟悉的路,到了道路尽头的公寓楼,见到了不出所料的情景——公寓楼已经拆迁了,改成了一所大型超市。   称不上失落,毕竟是早就猜到的。   雅治转而打算去别处,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快门声。   有人拍照吗?   雅治回头,就见超市正面三个方位的监控一齐朝向了他,他没有动,而作为捕捉型摄像仪,一般不会……   紧接着,超市大门无感应自动打开,并说出了电子音的“欢迎光临~”   ……有些诡异。   雅治看着这一幕,   大概原地静止了四五秒,监控突然发出了声音,“啊,看你这完全呆住的模样,让我很是怀疑你的智商啊。”   有些陌生的少年嗓音,语速较快,尾音轻扬,像觉得无聊般散漫,像觉得有趣般戏谑。   不知为何,雅治一下子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空助?”   “咦?好像也不是很笨。”   雅治睁大眼,“齐木空助?”   “不要重复以求肯定,虽然你只是惊讶。”   雅治吐槽,“这场面很惊悚的好吗,我还以为自己成了在逃嫌疑犯。”相比这些,更惊悚的是——“你什么时候对超市的监控做了手脚?”   很显然,这所大型超市肯定不是空助家建的。   “很简单啊,随便几下就搞定了…哦,你等一下。”   那边传来稀碎的声响,下一秒,超市的广告大屏幕上出现了淡金发少年的俊俏脸庞。   齐木空助周身的环境看不真切,他的脸被屏幕的蓝光映射得有些模糊,可唇边的浅淡微笑却让雅治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对雅治打招呼,“嗨~”   “好久不见,雅治。”   更惊悚了,完全能黑了周围的电子设备吧!   虽然早就知道齐木空助是个天才,但真正看到自己和天才的差距,雅治仍然心情很复杂。   这才几年,当初还在上幼稚园的孩子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唉,本来还想着帮……让你欠我些人情的,那天楠雄跟着妈妈高兴的出去玩,回来后气场就很压抑,我一眼就看出了原因所在,还想着给那帮家伙添添堵。”齐木空助语气遗憾,“但我又想,接触那些人没准会给楠雄带来不好的影响,恰好你解决问题的效率又挺高,就没有我出场的份了。”   “……”   “感动了?你的情绪真好猜。”   雅治敛起表情,“你做这些就是为了用监控和大屏幕和我聊天?”   “你来这里的原因显而易见,竟然把来见我放在了后一位可恶……”齐木空助似乎随着长大变得话多了起来,雅治听到他很多次都在碎碎念。   “总之,去找你想见的人吧,他工作的地方可一直没变哦。”   “我知道。”雅治轻声说,“我只是在回忆罢了。”   回忆他那少有的,像普通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童年。   “还有,空助,你读唇语的本事真厉害。”   “谢谢夸奖。”   ***   今天是工作日,雅治特意挑的。   爆炸物处理班不是每天都有外出的工作,今天更是少有的清闲时刻。   萩原研二正在茶和咖啡之间做选择,忽然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有人进来了。   “你找谁?报案的话在外面,这里是不能随便进入的。”萩原研二暂时放弃了选择,转身说道。   他不甚在意的眼神在看到雅治时瞬间凝住,此时竟然庆幸自己手里没端着水杯,不然现在可能已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了。   萩原研二飞快整理好心情和面部表情,“……请问你是?”   身前站着一位气质出众的白发青年。   神情,仪态,衣着,都证明着其有不错的修养,萩原研二的目光游移在对方身体的每一寸,手指会暴露他的工作吗,鞋底会留着他踩过哪里的痕迹吗,口袋里装着的可能是手机或小型笔记本,还是什么其他的……   “我找人。”   雅治温声道,“研二哥,你知道阵平哥在哪吗?”   “……哎?”   ……   有些东西其实很玄妙。   松田阵平短暂的外出回去,远远的见到警局门口站着一个人,仿佛在等谁。   这类工作不归他管,他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等他走近,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扫了眼那人的着装和特征,他的目光和青年的恰巧撞在了一起,也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松田阵平掠过他就要走进大门。   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人,却发现白发青年正眸色沉静且怀念的凝视着他,似乎……   他在等他。   松田阵平转而回身,打算直接问,可越靠近,心口越发炙热起来。   身后,发现他回来的萩原研二两步跑了出来,声音有些晦涩,“阵平,他是——”   “我知道。”   松田阵平看着雅治的脸,   “我认出来了。”   ***   而除了这些寻找过去,还有一件格外突出的,让雅治热泪盈眶的事。   他以常人惊异的速度再次获得了实习的机会,在医院遇到了一对急切的父母。   “医生,这孩子的病真的没办法吗,我们去过很多家诊所都说希望不大,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像正常孩子一样奔跑过啊——”在走廊里拉住雅治的男性有一头卷曲的黑发,面露苦涩,“求求你救救他,多少钱都没关系!”   “您先别急。”这样急切慌乱的病人家属雅治见过太多,他安抚着男人的情绪,“您有预约主治医生吗,我是今天才来……”   “这孩子昨天晚上都快晕倒了,明明药也吃了,可他还是很痛苦。”孩子的母亲含着哭腔,无暇关注雅治是否说完了话,“我们什么都会做,只要您能救他!”   而她身边,被父亲和母亲紧紧牵住的卷发男孩,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   雅治却突然屏住了呼吸。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大脑都有一瞬的空白,   他不可置信的,颤抖道,“累……” 第132章   名为【旧世界】的酒吧。   室内的设计偏低调复古风, 却总能在细节处发现并不张扬的奢华,吧台内的酒保正重复着擦拭酒杯的动作。除去需要光线和热烈的台球区,其余地方的灯光都打得略微昏暗, 看上去暧昧不已。   中原中也端着香槟,同事正推荐他试试其他品类的酒。   “我说中也, 你不会是不敢吧, ”面容稍有些稚嫩的少年戏谑的凑近中原中也,唇边噙着毫不正经的笑意, “宝石王连这都恐惧吗?只是一瓶酒而已, 一口气喝下肚也是没关系的吧。”   “傻瓜鸟, 我明天还有工作,今天晚上可不能宿醉。我记得你说过你明天还要开直升机,不会头疼吗?”中原中也推开他的脸, 眉宇蹙起,“而且,我敢不敢喝酒和我宝石王的称号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顺带一提, 别叫我这个称呼,真是让人不自觉的恶寒。”   “宝石王中原中也, 哈哈哈哈……”傻瓜鸟自顾自笑起来, “组织里全都在议论你呢!说你一年就打通了走私宝石的渠道,从穷小子一跃成为了人生赢家, 怎么样,离开羊是个正确的选择吧?”   赭发少年拧起的眉更重,很是不悦,“不要跟我提羊的事, 你就这么喜欢挖苦我?”   “有什么关系,都过去快一年了, 难道你还没有走出来吗?”   “啧。”   “我们可是港口mafia最优秀的年轻一代,可不能沉溺于过去啊中也。”   “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中原中也抿了口酒,移开了视线。   走出过去?哪那么容易,他现在可是正拼命挖掘着过去的线索,试图让自己的秘密展露在眼前,如果不完成这件事,他怕是永远都开启不了所谓的崭新人生。   “有功夫议论这个,还不如想想你明天的任务。”中原中也说,并提醒道,“你应该没醉吧,降低点儿声音,这里可还有普通的客人呢,不是属于港口mafia的时间。”   “嘁,跟着红叶大人工作就是学会了训人的那一套是吧,我可不吃,我才不怕你呢中也。”有些孩子气的傻瓜鸟翻了个白眼,“说到这个,我要被那小子手里的炸鸡熏饿了。”   随着他低声的,意有所指的话,中原中也将视线投向另一端的吧台,那里坐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   白色卷曲的发丝,脖颈处露出的皮肤,还有白色的衬衣和外褂。   傻瓜鸟凑近中也,拿手掩在嘴边,“实话说,你不觉得他很像一只白孔雀吗?”   “你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   傻瓜鸟打量着青年,“比起炸鸡炸薯条的味道,他那浑身的消毒水味更让我难受。”   “外科医生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那比这淡多了,毕竟我们这个职业,最好不要身带什么容易暴露的东西。”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   他看着那青年,对方端着一杯……牛奶?,从液体挂壁的粘稠度来看,不像是乳白色的饮料。青年的身边放着m记的包装袋,正散发着阵阵食物的香气,以中原中也的眼力,他能看到标签纸上印着订单——三份儿童B套餐。   家里有孩子吧。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的转过了头。   但傻瓜鸟对那位青年异常的感兴趣,“中也,他的发型跟你好像,原来还有人能和你拥有相同的品味啊。”   “哈?”提到自己的眼光问题,中原中也威胁般瞪向他,“你的精力这么旺盛,干脆去搭讪他啊。”   “得了吧,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钢琴人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哎,有事耽搁了吧。”傻瓜鸟托着腮看那位青年,忽然吹了声口哨,“他很帅哦,中也。”   “你刚刚还说对男人没兴趣。”   “怎么说呢,我比较喜欢他的气质,总感觉是个有故事的人啊,而且和那么昏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你看这个视角,他的发丝在发光一样。”   中原中也头回听他夸人,还似乎是格外正经的夸人,不禁向他那边侧了侧头,体验了下他的视角,“好像是这样。”   “明明是张年轻的脸,但是却像公关官演过的那位历经沧桑的悲剧男主角一样。”   “谁都有故事,你这形容可真老套,还有,他哪里看上去悲剧了,还为家里的孩子买了食物。”中也喝得微醺,热气蒸上了他的脸,“但有一点儿你说得没错,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属于这里。”   名为【旧世界】的酒吧,有很多黑手党聚集,不过这里是旗会的聚集地,没有下属会没眼色的来打扰。   这么说着,中原中也又朝那边望了一眼,这么一看,却让他浑身打了个机灵,刚上头的酒都醒了个彻底。   青年大概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感受到了他们打量的目光,于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中原中也冷不丁对上了他那双浅粉色的眸子。   他感觉一股酥麻从尾椎涌了上去,让他捂着鼻子转过了头。   “怎么啦中也?”   “没事。”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   中原中也暗自回味的想到,   他可能言辞还是很匮乏,竟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汇,他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有一种和怦然心动类似的心悸感……喂喂,这个形容很不妙吧。   “看来你们很在意他啊,要我去搭讪吗?”他们身后传来语调优雅的男声,中原中也回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公关官,你来了啊,从后门进来的吗?”   身为演员的公关官私下里总会避免自己现身在大众视野中,时间太早的话,他连酒吧的正门都不走。   面貌绮丽的公关官用狩猎者的目光看向吧台上坐着的白发青年,“刚进来就被某人吸引到了,他身上的特质实在不像是这个点还来酒吧买醉……哦,喝的是牛奶吗,那就是这个点来酒吧避难的?不管从哪看都很可疑吧,还带着香气喷喷的儿童B套餐。”   香气要加重点。   众所周知,食物最鲜美的时候是刚出锅时,冷掉就几乎闻不出味道了,而旧世界格外偏僻,最近的m记在好几公里之外的商业街,不管用哪个移动方式都没法让其保持在热气腾腾的状态出现在这里,特殊方式就另说了……比如汽车里有一台微波炉?   公关官跃跃越试,“我们去试探一下吧。”   中原中也:“我可不想有额外的工作。”   傻瓜鸟眼神冒光:“万一套出来有意思的情报呢?”   中原中也:“还是额外的工作。”   傻瓜鸟:“如果是敌人呢?”   中原中也:“那他伪装得可太成功了。”   傻瓜鸟挠头,“你怎么了中也,今天怪怪的,简直像工作了二十年毫无干劲的大叔一样。”   善于观察微表情的公关官忽然说道,“中也,你是不是怕了?”   怕,害怕?   怎么可能!   中原中也不屑的吞了一口酒,他能害怕什么。   “我总觉得你不太想面对那位青年啊,是因为那诡异相撞的发型让你产生了熟悉感吗?”   “别随意揣测。”   “话说回来,中也,你擅长和人搭讪吗?”   “你在开玩笑吗,你以为我宝石王的称号是下属们去和客户谈判谈出来的吗?”   “噗,你刚刚还说不要这么称呼你。”   “中也是退缩了吧,毕竟大多只和里世界的人接触,就算开通走私宝石的渠道也只会用暴力威慑的手段。”公关官随意的用着激将法,他说的话和事实不太相符,不管没关系,那不重要,他的本意达到了就行,“嗯,不能怪中也,因为中也还只是个孩子嘛,刚从羊毕业,步入大人们肮脏的社交圈还太稚嫩了。”   中原中也头顶冒着井号,“你们就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   事实上,加入旗会的这一年间,中原中也时常感到不顺心,这是当然的,黑手党们可不是友好相处的代名词,尤其中也还是港口mafia前敌对组织【羊】的首领,组织里不管哪个阶级的人物都对他议论纷纷,而敢任意调侃的也就是旗会这帮家伙们了。   一帮恶劣的,又一定要黏着他的家伙。   “除非中也证明自己啊。”公关官含笑的看着他,眼下的泪痣给他那张脸增添了不少风情。   同事的嬉笑让中原中也攥紧了酒杯,他不止一次被说像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红叶大姐也明着提醒过他性子有些急躁,还易怒,但中原中也目前没那么容易改正过来。   他咚的起身,哑声碎碎念着,“我去了!真是的,真麻烦。”   他一步步靠近吧台角落的青年,熟门熟路的拿了两杯价值不菲的酒,像个在夜店混迹多年的老手一样走到了青年的身边。   “一个人吗?要不要喝一杯?”   腔调要从容,嗓音要有磁性,要不管从哪里看都很成熟。   被搭讪的青年转过头,然后——   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或许也不至于惊讶到这个地步,但那微微睁大的双眼和不自觉张开的唇,都证明了这位青年此时的措楞。   怎么了,难道我看上去很怪吗?   中原中也虽然自我怀疑了,但目光仍然直直的看着青年,一点儿都没输气势。   青年转而笑了,“好啊。”   声音有些清冽,但是语气很温柔。   中原中也心情复杂的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对身后一直观察这边的傻瓜鸟和公关官比了个ok的手势。   谁知道,青年忽然垂下头,闷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也很温柔,不疯癫,不压抑,不嘲弄,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事。   他笑得肩膀微微耸动,中原中也莫名其妙,正斟酌着要说些什么,那青年轻摆着手率先开口了,“抱歉,原谅我的失礼吧,我只是太惊喜了。”   惊喜?惊喜白嫖的酒吗?   青年撑住脸颊,笑意盈盈的说道,“我叫雅治。”   “雅治?”突然自我介绍是不是太快了?   “对,雅治。这名字不错吧……”   “……”   中原中也干巴巴的和他聊着。   他代入了下雅治的视角,觉得自己像什么?一个怀着不轨心思靠近的陌生人。   中原中也看雅治接过了酒,却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他面带歉意的看着中也,目光还在他手中的酒杯游移了一下。   “工作原因,我不便喝太多,抱歉,不过你……”雅治神色迟疑的凝视着他,想说的话最终却吞了下去,“算了,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哈?喜欢就好?   中原中也试图理解他的脑回路,忽然浑身一僵。   ……这个家伙,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偷跑出家喝酒的叛逆小孩子了吧!   礼尚往来,雅治拆开了自己的m记包裹,“要吃吗,新做出来的,如果现在不解决掉的话,就要错过食物最美味的时期了,那怪可惜的。”   挨过饿的中原中也其实对食物格外珍惜,但他加入港口mafia的这一年里被迫学会了奢靡,能说是被迫吗?好像也没有那么凄惨,他只是必须要让自己显得阔绰一些,不拘于小节一些。   “高度数酒精会伤胃的,要不要来个儿童B套餐?”   “那是你给家里人买的吧。”   “嗯,是给弟弟买的,不过他只吃一份就好。”   “嗯?”   “因为另外两份是我的。”   哦,一个成年人买了两份儿童B套餐果腹,这是多么童心未泯啊。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的腹诽。   为了更为亲近,更容易令人相信,他当然不该拒绝,不过吃进肚子里就算了,万一有毒呢?   雅治也没有在意他到底吃没吃,自己倒是拿起了相比他而言过于小巧的汉堡。   “我已经饿了一天啦,早饭和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真正搭上话后,中原中也觉得对方聊天的欲望竟然格外迫切。   他像个知心的情绪垃圾桶,顺势问道,“哦?为什么?不吃东西身体会垮掉的吧,怪不得我看你脸色不好。”   “因为工作很忙,今天还发生了令我高兴的事情,所以忘记吃了。”   工作,果然吧,这人是个医生。   中原中也嗓音虚飘的笑了几声,“你连吃饭都会忘记吗?”   “发生重大事情的话,的确会忘记。”   雅治一本正经的说。   他转过头,眸色异常认真,像是分享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我和我分离了好几年的兄弟重逢了,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这份惊喜把我的脑袋都轰懵了,你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气才阻止我那不争气的眼泪落下来吗?我都害怕我一出声就是哽咽,这对成年人来说绝对是社交失败的大场面。”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   对方刚刚凑过来些,像是不知道警惕和距离为何物,诉说的内容也格外私密,表情更是坦然直白到像是在和忠诚的友人谈话。   兄弟重逢?那的确很令人激动。   不过他没有兄弟,至今也查不透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找不到那不知还在不在的家人。   “但是我有些失落,因为我的兄弟不记得我了。”   中原中也睁大眼,“他忘记你了吗?”   这样的戏码总是吸引人不自觉的关注下去,尤其对正处于焦虑迷茫状态的中原中也特攻。   “忘记了哦。”   “如果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分开的话,的确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我很惆怅啊……然后就来酒吧买醉了。”   “……”   中原中也看着雅治,青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一点儿心痛的表情都没有流露,他眼里明明是欣喜至极,显然就算兄弟没有和他相认,他也很满足。   而且来酒吧买醉……就算开玩笑也太敷衍了吧,他来这里喝的明明是牛奶!   “中也,你的表情表示你一点儿都不信。”   这么一心二用的时候,中原中也听到雅治揶揄的说道。   中原中也没由来的紧张,“怎么可能,你看错了,我刚刚什么反应都没有吧。”   “你的视线移开了。”   “难道要一直盯着你吗?”   “一直盯着我也未尝不可。”   “噫……”   难道是个自恋狂?   中原中也瞥了眼雅治。   对方看上去心情很好,唇边带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浅淡弧度。   他的微表情控制得很到位,会让人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中原中也猜测对方应该有不错的家世,有很好的修养。   都说白色反光,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   “你的那个弟弟……”   中原中也调动着自己所学的沟通技巧,然后发现好像大部分都没法在眼前的青年身上运用得到,他干脆遵循本能,和对方聊一些自己在意的事情。   “你们怎么会分……怎么重逢的呢?”差点儿揭人伤疤了!   雅治弯眸,“你想听故事?”   随后他接着叹道,“想来也是,我们是深夜中孤寂得寻求安慰而产生联系的陌生人,向往后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深挖埋藏在心底不堪的过去,是难得的纾解方式。”   喂喂,喂喂,这家伙没醉吗,他在文艺个什么劲啊。   中原中也听得牙痛,愁眉苦脸的闷头喝酒,也不反驳。   “你想说我就听着。”反正不亏。   中原中也往公关官那边隐晦的看了一眼,两个同事察觉到他进展不错,一边喝酒一边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完全是在看他笑话。   雅治拿湿巾擦干净手,“我想想啊……其实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因为这个故事太长了。”   “我时间够用。”   “我的时间……应该也够用吧。”雅治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把中原中也看得头皮一麻。“我是个被捡走的孩子。”雅治没任何前兆的说道。   中原中也:“……”   “收养我的一家是恶人,杀人犯。”   中原中也突然失语。   这个开展是不是有点儿太……?   “他们毫无同理心,是见不得光的物种,收留我也只是一时兴起,玩一场满足私欲的过家家而已。”陷入微妙回忆的雅治显得有些冷漠,“说来我还有些自豪,因为我成了那个虚假家庭的粘合剂。”   嗯?   被这个故事背景搞得有些震惊的中原中也转眸,钴蓝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也格外明亮。   雅治转过身,不正经的弯曲脊背,拿手撑住座椅,这个姿势痞气又孩子气,雅治对他露出笑容,“我让我的家人学会了‘爱’。”   中原中也微微睁大眼。   其实日本人几乎不会说爱,他们含蓄到只敢把爱替换成喜欢,就连家人之间也不会把爱挂在嘴边,乍一听到这个词汇,竟然觉得露骨且不习惯。   而且,学会“爱”这个说法很是怪异。   “学会了‘爱’的怪物仍是怪物,但那是对外的,他们把最柔软的一面送给了我,不过我倒不会觉得受之有愧,胆战心惊,自觉不配,因为感情是相互的,我永远都相信自己比他们想象得更爱他们。”   完了,这人开始真情剖白了,上头了吗?   中原中也呆滞的听他仿佛醉酒一般的话,发现自己插不进嘴。   附和吗,赞叹吗,还是开些幽默的玩笑?   等等,他来这里是做什么来着?   “然后某一天,恶人们得到了惩罚,他们想独独把我摘干净,让我去光明的一方,但这在我看来,无疑是对我的抛弃,我发了好大一通火,要和他们一起承担罪孽。”   对了,他是来套情报的,因为这家伙很可疑,顺带给傻瓜鸟和公关官展示一下他的沟通能力。   雅治一手搭上他的肩,中原中也僵住了,“然后,赎清罪的我们就重逢啦!只不过他明显什么都不记得,这样也好,不必被令他痛苦的记忆困扰,他能快快乐乐的拥有自己以前渴望的东西。”   中原中也默默听着。   ……是个温柔的家伙。   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   这感情观很轻易的引起了中原中也的共鸣。   中原中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你在难过吗?”   “我看起来像是难过吗?”   “正常人如果被忘记,都会难过吧。”   雅治怔了一下,   “而且你中间省略了好大一堆内容,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大致能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我很认真的在说。”   “我知道。”   雅治沉默了一会儿,又闷声笑了起来,“中也,你像是情感大师一样。”   “别取笑我,你对我了解多少啊。”   “嗯……谁知道呢。”   青年转过了身,垂眸看着凉掉的炸薯出神,   中原中也趁机问道,“你从哪来?”   “从m记。”   “我当然知道,你买m记是为了给弟弟吧,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给他送去吗?怎么,被拒绝了?”中原中也尽量让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   “那倒没有,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雅治伸出一只手,郑重无比道,“实话告诉你,我穿越了!”   中原中也:“……”   雅治:“我怀疑我的超能力朋友像尿床一样漏超能了!他应该早一点戴上抑制器,再这样下去世界都要毁灭了!”   中原中也:“……”这家伙,一定是喝醉了吧!   雅治兴致勃勃的继续说,“但是我要感谢他,因为他,我又见到了我的老朋友,难得再次听到她傻里傻气的碎碎念,我现在幸福得要飞上云端。”   中原中也:“……我感觉你的状态像吃了毒蘑菇的太宰一样。”这句话他说得极小声,雅治没听清。   中原中也别过了头,随意的抚上自己的后颈,雅治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空中的哪一处,停顿了许久,中也没发现异常。   说起来,他的发型真不赖。   嗯,我的真不赖!   中原中也暗自肯定。   “不过中也,你想问我的只有这些啊?”   “什么?”   “你的朋友看了我好久了,我很招你们喜欢吗?”   “什,什……”中原中也意识到暴露了,他回过头,公关官正对着他们露出精致的侧脸,伪装得非常不错,“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不是吗?”   “不是。”中原中也说道,“你看那个眼角有泪痣的男人,他可是大火的明星,和我能扯上什么关系。”   “唔…长得的确很好看,像是人群中的聚光灯,不愧是海内外知名的演员,但是大明星晚上来这个小酒吧,肯定不是闲着无聊探店或拍戏吧。”雅治显然对他没什么兴趣,他非常真诚的说道,“中也,难道你是未出道的训练生吗?”   “啊?”   “跟明星待在一起,猜测这个职业不过分吧。”   中原中也不说话。   “你们是同事?”   “算是吧。”   只是同事而已。   中原中也漫不经心的想到。   他们之间没有信任,没有真正走进过对方的心里,只是一起工作罢了。   只是中原中也没有地方去,暂时给自己找的避风港。   雅治沉沉的看着他。   然后他又拿出了一份儿童B套餐,“真的不吃吗,我没下毒。”   中也随意的摆摆手,“我不太喜欢吃m记。”   小时候没有吃过,后来尝试了一次,发现也没有那么好吃,突然就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它。   雅治似是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你不喜欢?”   中原中也笑了笑,“这还是儿童套餐呢,一份都不够塞牙缝的。你饿了一整天了吧,工作那么辛苦,难得有了休息时间,不用照顾我。”   雅治缩了缩指尖,兀自纠结了会儿什么。   然后他突兀的,伸手捧住了中也的手,中也吓得差点儿把他按进地里。   “我现在太感动了,感动得不能自已。”雅治深情的说,   “啊,啊?”   “要不你当我的弟弟吧,中也!”   中原中也:“??!” 第133章   弟弟, 弟弟??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他知道自己在对一个刚见面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提出了离谱至极的关系可能性吗?   中原中也眼角抽搐,“你是不是醉了?也没喝多少啊, 这牛奶不是还能分解酒精的吗?”   “我没醉,你看我的眼神, 多么认真。”   白发青年神采奕奕的看着他, “我对你一见如故,你的发丝, 眼神, 唇角, 你的所有一切都吸引着我,我们一定很有缘,你看, 连发型都一样!”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大惊失色,“你是去欧洲旅游过吗,据我所知就算是开放的外国人也不会那么热情啊。”   “我只是尤为激动罢了。”   “激动也要有个限度啊笨蛋, 你知道你是在对谁发出邀请吗?”   “……”雅治迟疑了一下,“一位浑身散发魅力, 眼神温和又深重的男性?”   中原中也耳根一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 完全打了个他措手不及。   中原中也深呼吸一口气,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情感都暂时抛下, 拧着眉望着他,“说到底,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当我的哥哥,就你的表现和形容……”说是在当一个追求者都不过分。   “……”   “该不会是因为你有一个弟弟吧, 当哥哥当上瘾了?”   “这倒不是,我还未跟你说起, 其实我有很多哥哥,我的身份总是处于被照顾的一方。”雅治似是冷静下来了,他摸了摸发梢,微垂下眸子,露出了几分失落的神情,“我永远没有我的兄长强大,总是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不懂事的时候还和他吵过架,把他气得都快哭了……但是他完全没有怪我……”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当保护者的一方,让他走我所铺好的宽敞道路。”   这听上去真是令人羡慕的家庭。   ……等等,怎么和刚刚的杀人犯家庭不像一回事呢?   “但我也有一次当了哥哥,因为总觉得时间紧迫,不知不觉给了弟弟很多压力。”雅治在指记忆中那位出身财阀的红发少年,他因卓越的天赋而备受期待,被迫接受了远超于他那个年纪该承担的精英教育,却总能适应良好,“我和他之间的较量持续了很久,用漫画来演绎的话,我们就像各自拿着武器在角斗场对抗层叠而出的恶龙一样。”   “啊?”   “就是……永远在争成绩,奖项,就连爱好都必须有所成就。”   确信了,这个家伙的精神状态一直都是飘着的。   中原中也纠结的思索着该怎么处置他,放着不管好像不太好,对方应该是……   压力太大一直没找到方法纾解,憋在心里今天忽然有了突破口便开始收敛不住,是这样吧?   “不过很遗憾,现在我又成了年龄小的一方,我的弟弟长成了厉害的大人,帮了我不少忙。”   “……”中原中也有些混乱。   雅治碎碎念,“还要多亏他帮累找了医生。”   累又是谁?   中原中也伸出手,用没被手套遮住的手腕贴上青年的额头。   果然……   “你发烧了?”   “我没有。”   “好像体温有些高,你的皮肤很烫。”   怪不得老说胡话。   中原中也想说什么,雅治却率先一步,再次郑重的捧起他的手,“中也,如果你认我这个哥哥,我会对你很好的。”末了,他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补充道,“不认也会对你好。”   白发青年的眼神太认真了,认真到滚烫的地步,中原中也第一回 觉得拒绝别人的好意有些可恶,怎么能有人忍心让他伤心啊……不对,他在想什么!   中原中也认为自己酒精上脑了,他自靠近这人就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别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会那么草率的认……没有心思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们才见了半小时,你了解我吗,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冒然靠近我小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嚯。   雅治眨眨眼,   “你说得真可怕,中也,我会被人杀掉吗?”   “说不定呢,离我远些吧。”   “明明是你先来搭讪我的。”   “那怎么就把话题拐到兄弟上去了?”   “……”雅治沉沉的凝视着他。   中原中也抬手挡在他的眼前,“别用这个眼神看我,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里藏了什么东西?”   雅治弯弯唇角,“我当然知道,那是纯粹热烈的爱意。”   “噗……咳咳咳……”   另一边,因酒吧太过安静,所以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傻瓜鸟喷出了一口酒,剧烈的伏在桌子上抖动起来,公关官无奈的看着他,轻轻给他拍着背。   “咳咳……哈哈哈哈哈……”傻瓜鸟憋不住笑声了,他捶起桌子,还要控制着力度不过分暴力,“爱意……哈哈中也,你的魅力这么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看上了,结果这人脑回路偏偏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想当你哥哥!”   中原中也回头,半吊着眼看他,“笑,笑,待会呛到你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傻瓜鸟“干脆从了他吧中也!从我这个角度看,你们真的很像兄弟哎!”   “开玩笑也用点儿脑子,那是可能的事情吗?”   知根知底的家人都有背叛的可能,更何况一个来路不明且目的怪异的家伙。   中原中也拍拍衣角,起身要走,结果手指被勾住了,“我叫雅治。”   青年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谢谢你的酒,很好喝哦。”   哈,哈?   中原中也抽回手,囫囵吞枣的应付了两声,回到了自己的同事身边。   傻瓜鸟攀上他的肩,笑得更放肆了,“你落荒而逃了!中也!”   中原中也耳尖泛红,却硬里硬气的说道,“傻瓜鸟,难道你真的和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惹人烦吗?”   “嘁,胆小鬼,我要是你,肯定当场答应,白来的好意哪有不收的道理,说不定哪天就被这点儿不在意的缘分救了。”   “外科医生来了吗?”   “发过消息了,说还要五分钟。”   那边,雅治收拾的东西,看上去想走,中原中也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不出意外的被挡在了门边。   雅治扭转着纹丝不动的门把,茫然转头,“老板,你们打烊了?”   “前门到点关了。”   “可我还没离开……”   老板没再多说什么,端走了雅治原位上的牛奶杯,并指了指墙角的垃圾桶,“垃圾丢在那里就好,不用带出去了,客人,再留一段时间吧。”   雅治迟疑的回到店内,把目光投向了唯有的,仍然在这里的三个人。   漂亮的演员,坐姿潇洒的少年,还有歪头注视着他的中也。   雅治笑笑,“我不会来了黑店吧。”   公关官挂着魅惑的笑容的吓唬他,“待会儿会有人把你绑起来,把你的器官掏空哦。”   “那请问我的器官能卖多少钱,可以和我五五分吗?”   房间内顿时响起了愉悦的笑声。   “你这家伙很会开玩笑嘛。”傻瓜鸟走过来拍了怕雅治的肩,“不着急走的话就等一会儿吧,中也有东西给你。”   东西?能是什么。   雅治自觉的坐在他们面前,三个人都打量着他,眸里全是兴致。   “第一次来‘旧世界’吧,从来没见过你呢。”   “喝酒对身体有害,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   “怎么今天就来这里了?”   “我穿越了!”   “……”   中也扶额,“你看,没错吧,这家伙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公关官捏着下巴沉思,“的确言辞有些混乱,但我不得不感叹,他就算烧到神志不清,看上去也是优雅的。”   没这方面研究的傻瓜鸟瞪圆眼,“优雅?哦……好像是这样。”   雅治在这时候倒是很沉默,他手肘抵在桌子上托着脸颊,唇边含笑的凝视着中原中也。   似乎是在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时间。   傻瓜鸟吹了个口哨,“他沦陷了,中也。”   “别瞎说。”   “外科医生来了吗?”   “好像到了。”   话音落下,场面一时陷入了并不尴尬的沉默,中原中也觉得雅治烧到眼神迷蒙了,他抬手轻轻抚过青年的头,让他倾下身,缓缓的枕在了桌子上。   雅治的脸颊搁在自己的手上,歪着头看中也。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中原中也的嗓音很轻柔。   或许是穿越的后遗症,雅治的确感到格外疲惫困倦,他在熟悉的抚摸下阖上了眼睛,真正陷入香甜的黑暗前,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还有模糊不清的……   “外科医生的感冒针剂很管事吧……”   “嘘……”   “今晚就别闹了,这人的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了。” 第134章   雅治清醒的时候, 是在熟悉的豪车上,外套被搭在了一边。   这个他第一次见就新奇的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的豪车,和记忆中没有丝毫差别。   他的身上盖着薄毯, 蜷缩在椅背躺平的汽车后座上,大概太习惯中也的气息了, 他在移动的时候完全没有醒过来, 难道他睡了很久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醒了?”   让雅治感觉格外亲切的嗓音萦绕在耳边,雅治揉着稍微凌乱的头发起身, “中也, 我怎么在你车上?”   “你睡着了。”   “这我当然知道, 你怎么从横滨跑来见我了,最近不是很忙吗,给你发消息都只能等几个小时才会收到回复。”雅治熟练的把薄毯折叠整齐, 听上去有些委屈的抱怨道,“我回来后总共没见你几次,你对我完全没有以前亲近了, 还不习惯我这副模样吗?”   “……”   “……你说什么?”   中原中也近乎呆滞的问。   雅治一愣。   他迅速打量了下周围,并把视线落回前座那张和兄长相比显得格外稚嫩的脸上。   不是中也……不对, 是中也, 但不是他的中也!   他还没回去吗?!   雅治把手插进发间,懊恼道, “这场意外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我睡糊涂了,不用在意我。”雅治抿唇,“你知道人的大脑会欺骗自己,产生不存在的记忆吧, 我就是这样。”   中原中也才不信他那套不上心的说辞,“醒了就走吧, 你没睡多久,才一个半小时,但现在是不是感觉精神好多了?”   雅治拿起外套利落的打开了车门,作势要走,中原中也没有阻止,只当这场硬凑起来的邂逅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然后,他怔愣的睁大了眼睛。   白发青年敲开了副驾驶座的门,中原中也以为他落下了什么东西,却突然被对方伸手揽过了脖子。   轻轻的闷响,他们的额头撞在了一起,并不疼痛,却让中原中也大脑一片空白。   “我走啦。”   雅治缱绻的说道。   不等中原中也反应,他后退几步,转身走远了,留下赭发少年茫然的抬手触摸自己的额头。   搞什么……?   中原中也觉得有东西没弄清楚,还有一股气憋在了胸口,他砸了下大腿,身旁传来了傻瓜鸟起哄的声音。   “哦~!太可惜没有拍下来了,中也,你刚刚的表情很精彩哦。”   “你弄清楚他的心理了吗?他干嘛要对我……对我做这个动作?”中原中也比划着,“真是莫名其妙。”   这话音其实听上去有些失落。   傻瓜鸟握着方向盘,启动了汽车,他好整以暇的说,“不知道,但是他蛮喜欢你的,你们之间不会存在那种…就是那种,微妙的吸引力磁场吧。”   “你又讲些听不懂的玩意儿。”   “哈哈,开玩笑的,我们走吧,都要十二点了。”   “……”   “啊,对了……”中原中也突然道,“他忘了剩下的那份留给他弟弟的儿童B套餐,我要不要去追?”   “都这么晚了,小孩子吃凉掉的炸货可能会拉肚子的。”   “说得也是。”   “你解决掉吧。”   “都说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那就看看路边有没有可怜的流浪汉,当做好事了。”傻瓜鸟咧开唇角,“这可是黑手党珍贵的善心啊——”   ***   雅治漫无目的的走在夜色中,用终于清明的大脑试图捋一捋这段奇异的经过。   他在医院的遇到了和累极为相似的孩子。   从面容上来看,那个男孩无疑是累,连身体年龄都差不了多少。   雅治低声唤出的名字没有引起他父母的怀疑,男人大脑发懵的怔怔说道,“对,对,是累,他的名字叫累,今年才九岁,您认识他吗?”   “……”   他自己问出的话,却不急着寻求答案,男人面色憔悴,明明心焦都不行,却还是让自身举动尽量的有礼,看上去在努力不给人添麻烦,给自己的孩子树立好榜样。   雅治当时深吸了一口气,再出声时嗓音已经很平静了,“跟我来吧。”   累的病症不包含在雅治的专业里,听其父母说,他们辗转了好多家大大小小的医院,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这次其实也是被拒绝了,才慌张之下在走廊上拉住了雅治。   他们缺少了人类社会中的一点儿“地位”和“关系”。   有些稀缺的资源,是给少数人的。   “这孩子一直在看您,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抱歉,我打扰到您了吧。”累的父亲在冷静下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他很喜欢您,可能我们有缘吧。”   这说法对一个陌生人,尤其是成年人只显得荒唐,男人说完就呐呐的不应声了。   雅治回头,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果然在偷偷打量自己,对上雅治的视线,他还慌忙的别过了脸。   看上去在紧张害羞。   然后,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不稳。   “累!累!深呼吸,对…不要害怕,慢慢来……”他的母亲轻拍着他的背,眸中是令人动容的心疼和关爱。   这是雅治和累在经过几世后的重逢。   之后雅治给他们找医生,找病房,真正能松口气单独相处时,雅治竟然不知道要对累说什么。   ——因为累的眼神那么纯稚,不是那位经历了百年岁月且偏神经质的下弦之五。   激动和失落同时积郁在雅治的心口,直到那孩子主动的拉了拉他的手指。   “你叫什么名字?”   累问他。   雅治轻声回答,“我叫雅治。”   “……雅治?”   累低喃着重复了一遍,他几乎失去血色的苍白脸上漫上了虚无缥缈的恐慌,似乎有什么想紧攥的东西脱手而出,又似乎有什么追寻好久都找不到答案。   雅治连忙凑近他,“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只是熟悉罢了。”   从出生便被病痛折磨,他不像一般孩子活泼,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我以前会做梦。”   “做梦?”   “在冰天雪地中,在熊熊烈火中,无限失去的梦。”心思敏感到痛苦的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露出了雅治见过无数次的,迷茫且满含苦涩的表情,“结果是悲伤的,所以我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噩梦。”   是他每个严冬都无力虚弱的身躯,是让雅治病倒的那场冰雪,是斩鬼少年附着在刀刃上的火焰,是地狱中永远也望不到尽头,只能清醒的忍受灵魂都在灼烧的痛苦。   雅治摸摸他的脸,果不其然一片冰凉,“为什么会冷?”   “心情不好的话,就会冷,感觉四肢都是冰凉的。”累平静的对他说,他蹭了蹭雅治的掌心,“但是你的手很温暖。”   雅治把他抱上病床,vip房间里的设施很精贵,床褥都自带加热功能,“马上就不冷了。”   “我也这么认为。”累说道,“因为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就算在睡梦中死去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这可真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能说出的话,雅治觉察到累的状态…很像携带记忆转生的他。   在前期,他只能有隐隐的概念,一闪而过的画面,是个半懵半懂的孩子。   而真正记起往事的那一天,总会是突然到来的。   累……也是这样吗?   雅治给累掖掖被角,“你可不会死,累。你如今才几岁啊,有大把的时光和人生等着你呢。”   累对这种宽慰的话没什么反应,显然听过无数次了,“你会治好我吗?”   “我会想尽办法治好你。”   不管是借助现代医学科技,还是那些超自然的力量。   “然后,你也能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   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永远是渴望的,累眼神亮了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下雪。”   雅治笑笑,“告诉你的话我就缺少神秘感了。”   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不偏不倚的目光恍惚有着下弦之五的影子。他毫无预兆的开口,“你能当我哥哥吗?”   “……”雅治神情凝住,愣愣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想?”   累往杯子里缩了缩,声音闷闷的,“成为哥哥的话,我就能光明正大的享受你的偏爱和照顾了。”   这是执念,也是遗憾。   雅治的心脏开始跳得异常欢快,他欣然的抵上累的额头,“好啊。”   ***   然后,雅治就被齐木楠雄的漏超能一波带走了。   而他对于累是否携带记忆转生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他的身边,浑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巨大骷颅正紧紧的跟着他。   “真冷淡,你到现在都没有和我说几句话,我可是意识到你的灵魂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波动,特意从地狱爬出来找你了。”   死神达里尔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口气,“那个天选之子把你送到好远的地方,我找你还费了些功夫。”   雅治停住脚步,转头看她,“达里尔,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达里尔:“……”   她摆正头颅,“对神明尊重点儿,小子,你可是得到了死神的宠爱。”   雅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虽然我隐隐猜到你对我做了什么,毕竟我有了第五世……但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不习惯,甚至怀疑你被换了芯子。”   他们对峙了许多年,又相伴了许多年,雅治也说不清自己对死神有什么感情,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你不要告诉我,我们成为朋友了。”   “朋友只是你们人类对关系赋予的约束性名词,我们可以是前契约者,是日久生情的友人,也可以是被单方面缠住的伴随者和被伴随者,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达里尔似乎聪明多了,说了一堆弯弯绕绕的道理,“不过我要给你人情是真的。”   “不需要我还的人情吗?”   “……”   雅治笑了,“达里尔,你都要变得可爱了。”   “……”   达里尔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想好什么时候回去了吗?”   掌握时间和空间的死神,对穿越时空也是在行了。   雅治沉了沉视线,“再等等。”   他微昂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变得凉爽了,秋天到了。”   “——那个人要来了。”   ***   魏尔伦。   如果事情的轨迹仍然照常发展,那位金发的杀神会再次来到中也的身边,抢走他在意的人。   如果雅治从不知道,从未参与过另一世界,他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坐立难安。   接下来几天,雅治都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横滨。   他猜测中原中也的手机号应该没变,所以给他匿名发去了不少威胁短信,以魏尔伦的口吻,台词如以下种种。   [你还在迷茫自己的身世吧,我亲爱的弟弟,我马上就会找到你,并带你离开。]   然后中原中也发了个,[?]   中也:[雅治?]   当时发消息的雅治懵了,猛然想起来自己在旧世界对中也开的玩笑,一提“弟弟”,中也肯定第一时间想到他。   雅治只好补救,[雅治,那是谁?你的哥哥吗?]   [不,你不会有哥哥,我才是你的亲人,是你在世上唯一的同类。]   [我名魏尔伦,来自法国,是要让你自由飞翔的兄弟。]   雅治噼里啪啦打了一堆,末了还用法语来了一句,[等着我,中也。]   “你好像变态,雅治。”达里尔对他的行为表示鄙夷,“我记得魏尔伦还是很有个人魅力的,但是你单是用手机打字伪装,就把他的形象洗成了痴汉。”   “怎样都好,让中也受不了的告诉别人就行。”   达里尔敲着食指,“你指那个浑身绷带的小鬼?”   “太宰肯定能猜到,那个精明的家伙比我还早嗅到了危机,他只是要尽全力保护首领罢了,旗会是牺牲品。”雅治把临时手机卡抠出来碾碎丢掉,“我只是想让中也有所准备,没了我,魏尔伦的第一目的应该是旗会,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死时就像我当初那样,猝不及防。”   强大的能力,突如其来的杀意,他的到来就是避不可及的灾难。   8月20日,雅治紧盯着的店铺来了位特别的客人,他订购了几根白桦树枝,外貌俊逸且突出。   魏尔伦。   再次看到那张脸,雅治格外冷静,或许是不同往日的视角,让他发觉魏尔伦没有高大到难以撼动的地步。   如雅治所料,他已经和中也透露了那么多信息,港口mafia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他们隐秘的,神经紧绷的迎接着超越者的到来。   那个夜晚,旗会死在旧世界的夜晚,发生了激烈至极的惨斗。   中原中也没有被亚当带走,他在雅治那一连串的预告中得知,今晚或许会失去重要的东西,仅是想象,中也就觉得空气浓稠到窒息。   他们在旧世界,和机器警官亚当打着台球,突然门铃响起,中原中也的神经传来阵阵紧张到极致的麻木,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一幅港口mafia“邮差”的打扮。   [8月23日,我会以特殊的身份接近你们。]   “砰!”   一声枪响。   钢琴人远远的对着门外的魏尔伦扣动了扳机,那颗飞速旋转的子弹精准的擦过中也的脖颈,朝着金发男人的心脏射去。   然而它停在了空中,就那么突兀的,犹如静止一般被红色的光芒覆盖。   这熟悉的异能,让中原中也毫不犹豫的抬脚踹去。   敌人。   他们已经明晰的敌人。   战斗一发不可收拾,刚刚还洋溢着温暖和笑声的房间顷刻杀气阵阵。   重力将周围的一切碾得粉碎,旗会作为港口mafia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实力全都不可小觑,可面对超越者就像挨个送死任其揉捏的橡皮泥。   很快,战斗的硝烟弥漫在空中,中原中也被按在地上,迫切的转动眼眸去看自己的同伴。   他们刚刚在庆祝他加入港口mafia一周年。   他们怀着必死的心情,仍然柔软的为他送上礼物和祝福。   这场阻拦超越者的战役,是不得不发起的,只是港口mafia的大部队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几个人率先有了准备,胸腔满溢着悲怆的决意,迎接死神的到来。   但他们又不甘心,所以会用尽全部力气反抗即将杀死自己的仇人。   “中也,你的勇气值得称赞。”魏尔伦垂着眸,“但是不了解对手的实力就冒然出手,会死的,还好你遇上的是我。”   “滚开!”中原中也怒吼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你,你突然冒出来就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折断我的手足,真是比野兽还无情的家伙!”   “你也是比野兽还要疯狂,不过……折断手足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你的同事吧,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吗,那真糟糕。”   被情感束缚的中原中也,不会离开港口mafia,不会离开横滨,根本没有“自由”。   中原中也哑声了一瞬。   实际上,他不知道这出奇膨胀的愤怒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是怎么回事。   但正如魏尔伦所说,他如野兽一般失去理智。   “中也……”废墟之中,奄奄一息的傻瓜鸟挪动着上半身,“快走……”   惨败。   但……大家都还活着,因为中也反抗的格外激烈,像是燃烧自己的灵魂那般不顾性命,魏尔伦都被他吓到了,所以出手的杀招偏离了路线。   钢琴人竟然以不可思议的姿势错开了致命的攻击,外科医生和公关官这两位不适合战斗的人员开局就没影了,大概躲起来了吧,傻瓜鸟也只是被重物压着,这样的伤势不至于危及性命。   “但错误有一两次就够了,接下来你也不能阻止我了,中也。”魏尔伦说。   随后他的身后传来了令他震惊到脊骨一凉的声音。   “真是不管怎么看,这个时期的你都让我恨得牙痒痒,想再对着你那张脸打个几十拳。”   是中也的声音。   但好像也不是。   那声音比被他踩在身下的中也沉稳,多出了游刃有余,多出了令他都不能忽视的气势。   魏尔伦转过头,睁大了眼。   “怎么……两个中也?”   向他缓缓走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的青年,正长着一张中原中也的脸。   但更为成熟。   他甚至还带着魏尔伦眼熟的帽子。   “你从实验室里逃出来了吗?”魏尔伦下意识问道。   实验室。   那里面还存在着一位和中原中也一模一样的少年,只是对方一直泡在盛满了特殊液体的巨形管道中,如果失去那些维持生命的液体,他会被自身的异能反噬,被重力死死按在地上直到压垮胸腔,折碎骨头,痛苦而死。   但对方不该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人不是实验室里的那位。   魏尔伦的眼神严肃了起来,“你是谁?”   “我?我是中原中也啊。”赭发青年弯起嘴角,却是盈满战意且自信到灼目的弧度,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慢条斯理的退去手套,“还有机会和你交战,让我浑身的细胞都战栗起来了,不知道现在的我对上你,能不能给你褪层皮下来。”   什么?   躺在地上的中原中也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   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此时不免不受控的想到——   难道对方是本体,自己是他的复制体吗?   这样也说得清,所以这算什么,他的本体跑来救了他?   “你在想什么啊,中也。”   趁两人精湛灵活的操控着重力飞上天时,中原中也被雅治扶了起来。   “……雅治?”受了重伤的中原中也咳嗽了两声,唤了他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不舍得你嘛。”   雅治动了动指尖,那不远处把傻瓜鸟死死压住的房梁裂成了碎片,而埋在其下的少年突然腾空飞了起来,自己观察,便能看出他被一根纤细却坚韧的银白色丝线甩了出来。   中原中也被急转的局势搞得有些懵,“这是你的异能力吗?”   “嘘,我只能使用十分钟,所以现在就让我简单的耍个帅吧。”雅治蹭了蹭他的额头,“因为我终于能保护你了。”   高处,和魏尔伦缠斗在一起的中原中也借着空隙对雅治喊道,“中原雅治!你老实呆着!别动什么不得了的心思!”   中原雅治?   魏尔伦疑惑的看过去,这又是谁?资料里没这个人。   这个特殊的姓氏能说明太多东西,赭发少年僵住了,在众人争斗的时候,静止的他其实在脑海里将很多细节串联在了一起。   他想起白发青年挂在嘴边,恍若梦呓一般的穿越。   想起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止不住冒出的,诡异的熟悉感。   原来如此,怪不得被雅治注视时会觉得不妙。   雅治的眼神——和他很像。   赤城,执着,坚韧,以及温和。   中原中也看向雅治。   他以为的,把对方教导得很好的家人,难不成是——   “是哦。”雅治似是拥有读心能力那般灵敏,“我们是兄弟嘛。”   中原雅治扬起声音对高处的哥哥喊,“中也,我心思太多了,让达里尔把你捞过来就是我的主意。”   “这就足够了,我和这家伙打就行!”中原中也喘了口气,“太宰呢,来了吗!”   他想开污浊。   “他应该就在附近。”雅治觉得中也也知道这点,“中也,你要在这里直接开战吗?”   “当然,难不成还等两天?”   雅治伸手挡在身前,从指尖延伸出的蛛丝侵染上了鲜红的血,“好,那就在这里。”   他的胳膊上搭了一只手,十六岁的中原中也扶着雅治踉跄着起身,“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要做。”雅治对他说,“因为我想保护你。”   “可不要说这种话,我不想听。”中原中也转头,哑着声音笑了,“我大概了解你的脑回路,你觉得哥哥要保护弟弟,对吧?所以你要当我哥哥。”   “……从年龄上来说的话,我的确是哥哥。”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雅治。”   雅治眨眨眼,而中原中也捶了下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身体上的痛楚,   “兄弟是互相保护的,就算我是弟弟,我也会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明天上午就挂上完结标了,感谢小天使们的喜欢和陪伴qwq!接下来会去学习,希望以后能写出更好的作品~求喜欢的宝子五星好评呀~   如果还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去专栏里的番外存放地蹲蹲w   专栏里有一大堆的预收,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去溜一圈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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